“不清白才好呢!气死那个妒妇,还嫌我们出身伎户,以前做过清倌,我们可是验身后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的进的门。”

想起这些年受的压制和轻视,冷子菡恨恨地说。

陈若玉抿嘴一笑:“难怪急着给我们升姨娘,原来有这等事,怕我们传出去坏了她儿子的名声。这次就先算了吧,那个蜀郡女子就是进门最多只能做妾,也不碍我们什么事。再说了二公子很快就要娶凌相的女儿,到时她怎么能容得下一个妾占了丈夫的心,那可就有热闹看了!很期待啊!”

刘静芝连忙讨好地说:“女子的出身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贞节,也就是两位姨娘心善肯帮忙说服侯爷,要不这种女子怎么能进门?被赶出去还不是一死?两位姨娘这可是做了大善事了,一定会有好报的。”

陈若玉笑笑说:“少奶奶才是真正的心善有福之人,侯府正经的大少奶奶,又儿女双全,大公子又是难得专情不肯纳妾的,世上哪有这么好命的人?”

刘静芝见她不太肯顺着自己的话提若水之事,有些讪讪的,看看时辰不早了,担心公爹回来,又说了一大堆祝福的话就告退了。

见她走了,两人哼一声,这个女人也太不安份了,可惜嫁的丈夫什么都不愿争,真正的出身又是私生子,光是这,就生生比奉直矮了半截,就是侯爷护着也没用。

“妹妹,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咱们的二公子和侯爷年轻时一样风流,不但拐了人家的女儿,又按耐不住在路上就毁了她的清白,真想看到哪个妒妇此时的嘴脸,不知气成什么样子!”

说完见陈若玉沉默不语,连忙不解地追问。

陈若玉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可惜听说这野女人进府后要做通房了,等过了明天肯定会很快收房,咱们要想治正房就没有了证据,也不知有没有身孕,要是有的话,雇个人去官府告二公子私拐骗奸良家妇女,也好让正房大大地丢一回人!”

冷子菡正待说话,陈若玉不想听她罗索,打断她:“侯爷可能快回来了,咱们别再说了,小心被听了去。”

正好负责打探的小丫头进来了:“秉姨娘,侯爷回来了,已经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两人迅速收起脸上刻薄之色,站起来整理衣服,净手整妆,力求使自己更加高雅温婉、妩媚动人,又吩咐小丫头焚香,摆上点心和果子。

做好这一切,冷子菡身姿优雅的坐在绣墩上,轻轻的拨弄起来,清越流畅的筝声响起,陈若玉满脸深情地低唱起来。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依相随,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菡儿!玉儿!今个我有福了,竟然能看到听到菡儿的曲、玉儿的歌!”

两人连忙如同风中弱柳一般深深地拜了下去,于文远一手一个连忙拉了起来,远远地听到筝声歌声,于文远挥手止至小丫头通传,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看到冷子菡优雅而柔弱的身姿随着拨弦的动作起伏着,如同风弄娇花。

虽然人到中年,除了两鬓若隐若现的白发和眉梢眼角淡淡的愁绪,才貌出众的他仍然是一个儒雅清秀、身姿挺拔的男人。

陈若玉倚着红罗帐,风姿楚楚,削肩纤腰弱不胜衣,正低低地唱着,虽然压低了嗓子,歌声却仍然婉转甜美、轻语低哝,让人心醉,看到他进来,顿时会心一笑,波光妩媚。

于文远一边一个拉过来:“菡儿、玉儿,今个怎么肯弹琴唱歌了?平时还我要千求万恳地才肯弹唱,有什么好事吗?”

陈若玉看出他内心并不痛快,向冷子菡使了个眼色,冷子菡连忙拉他坐在贵妃榻上,于文远一边揽一个,心情大好。

陈若玉妩媚地一笑:“侯爷,不是我们平时不肯唱,而是怕被人笑是歌妓出身,整天就知道弹曲唱歌,今天听到一件事,奴婢可感动了,就象这首歌所唱的,一个似天上云,一个若云中鸟,一旦相识就相依相随,相亲相怜,只是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只怕他们的命运由不得自己作主。”

冷子菡连忙也说:“是啊,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有情之人谁不盼着‘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生离可是一件同死别一样痛苦的事。”

于文远不解:“菡儿、玉儿,到底什么事,不要同我打哑谜了!”

两人扑通一声跪倒:“侯爷,我们姐妹二人本应是身陷污泥之人,幸遇侯爷赎身,又深得恩宠,一心以侯爷为天,万死不能报,最怕的就是与侯爷分开,以为天下最痛苦的莫过于有情人生离死别……”

往事悠悠,于文远仿佛又看到他听闻如玉夫人悬梁自尽,心中焦急惊恐至极,来不及换下拜堂的大红礼服,跨上马飞奔回别院,却只看到如玉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纤柔的身躯已经僵硬,多情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胸前放着一封让他终生痛苦的信,幼子正在奶娘怀里哇哇啼哭。

那一刻的心碎、绝望、自责、悔恨,让他恨不得立即随她去了。

收回思绪长叹一声,他拉起两人:“你们说的对,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有情人生离死别。不过幸好有你们两个,让我能有一些欣慰,要不然这么多年,府上人人怪我陷于往事不能自拔,真不知该怎么度日。”

陈若玉把头轻轻地靠在他肩上:“我们姐妹俩知道,侯爷是个重情义之人,断然不会做刻薄寡恩之事,所以才放心地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侯爷。”

说完抬起头正色道:“还请侯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年承受被人拆散之苦,如今且莫再做拆散之人!”

第二卷 庭院深 三十四、宠婢(三)

于文远脸色一变:“是谁让你们来做说客?是老夫人还是夫人?难怪我刚才去给老夫人请安,说和夫人商量好了明个要给你们升姨娘,我还高兴了半天,总算对你们有个交待了,正待晚上好好庆贺一番,可进门时听到歌声,我都忘了这件事。快说!是不是夫人逼你们?”

陈若玉连忙拉冷子菡跪下:“没有任何人逼奴婢,是我们听说后大为感动,那云氏也算是富家小姐,如果不是用情太深,怎愿签卖身契作通房?二公子也为她挨了侯爷一顿好打,请侯爷看在他们重情的份上,同意云氏入府吧,至于其他事情,莫再追究了!”

于文远半晌不语,仿佛当年他和满身书香、貌美才高的陈如玉并肩而立,站在依依的垂柳下难舍难分,又仿佛他跪在母亲脚下苦苦哀求成全,又仿佛陈如玉香消玉殒后他怀抱幼子恨不得立刻随了她。

生离死别的痛,一生相思的苦,都是因为与心爱之人被家法、族规和世俗活活拆散,从此天人永隔。

奉直今日之多情执拗,如同当年之自己,云氏之为情飞蛾扑火,如同当年之如玉,只不过如玉更高傲狠绝些。

难道自己曾经承受过的苦,如今又要一一加在儿子身上?

面色一缓,正待发话,突又想起今日的遭遇,顿时脸色一沉,推开二人。

“不是我不肯听你的劝解,而是这件事实在让同僚们耻笑。你们不知,我虽然贵为侯爷,却没领实职,只能依靠以前的同窗或者世交维护在朝堂上的地位,这么多年我整天呆在家里,和他们走动也少,不过依靠旧日情面勉强相助而已,要不也不会连累奉纯一个堂堂侯府嫡长子,只能娶一个区区的六品国子监太学之女为妻,入仕八年,进士出身,却还是从七品太常博士,和他一起入仕的世家子弟,都或领实职,或者外放为官,这样下去,侯府的前途堪忧呀!”

陈若玉连忙乖巧地跪在地下给他揉腿,冷子菡也轻轻地捏着肩膀。

看他面色还不太难看,陈若玉轻笑着说:“自从侯爷把奴婢从火坑里救了出来,在我心里侯爷就是奴婢的天,何况在奴婢看来,侯府好的神仙也住的。奴婢还见侯爷自去年开始天天在外面和官家人交往,以侯府的威望,奴婢相信,侯爷一定会官运发达的。”

一阵软语呢哝,于文远心情好多了,低头看看她,神态天真而妩媚,满眼的崇拜和感激,因为跪着,刚好能从她略略畅开的衣领里看到光洁细腻的肌肤和一点洁白酥软的胸脯。

于文远心头一热,这些年多亏有这两个婢子陪着自己,特别是陈若玉如同解语花一般可人,让自己为情所苦的心有了些许慰籍,连忙伸手拉她起来坐在自己腿上。

“玉儿别跪了,仔细腿疼。不是我不肯听劝,你们不知,今天我去拜访几个以前的同僚,本来久不走动就生疏了,人家也是看在要同凌府结亲的份上才和我来往的。可不知奉直的事怎么传了出去,大家纷纷问我,我这张老脸骚的,要不是看上一次打得狠了,我真想罚他去跪几天家祠!更为可恨的是,有些人本是看在凌府的面上才肯巴结我,今见奉直做出了这等事情,以为凌府可能要退亲,就不大答理我,今天人可丢大了,这个逆子真是太可恨了!我不会同意让那个蜀郡女子进门的!”

陈若玉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做出柔若无骨地依在他肩上,冷子菡心里一阵忌恨,可今天正事要紧,只好若无其事继续轻轻给于文远拿捏着。

“那些都是势力小人,侯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要理他们,等侯爷明个官运亨通了,再罢免了他们的官,让他们回家种田去!还不许他们娶妾,看他们怎么活?”

于文远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玉儿真是天真可爱的紧,爷又不是吏部尚书,有什么权力罢免人家,再说了就是皇上也没权力不让人纳妾!”

陈若玉撒娇地不依,于文远连忙哄劝,冷子菡不肯受冷落,也坐过来凑热闹,于文远心情大好,得美妾如此,虽失意中也算人生一大快事。

半晌,陈若玉挣脱于文远的手,跪在地上,流泪到:“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奴婢如果说了,侯爷可不要一怒之下赶出去,那奴婢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于文远连忙拉她:“这丫头,说了仔细腿疼,怎么又跪了?起来说话,爷怎么舍得赶你出去?”

陈若玉不肯起来,只是哭诉:“奴婢虽然天真愚笨,也知与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奴婢只怕侯爷固执己见不肯让云氏入府,最后招来大祸!”

见她又提云氏之事,于文远先是恼怒,又听她说的严重,索性不再言语听她说下去。

“侯爷容秉,那云氏既已失身二公子,如果赶她出府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她娘家本是富商,女儿做下这等没脸没皮之事,一来嫌丢人,二来盼着能为侯府所容好有条活路才没有声张,如果不是为了女儿着想,恐怕早就去官府告二公子私拐良家妇女了,如果把她赶出去逼死了,云家虽是白丁但也有财有势,如何肯放过?这事闹大了不是影响更坏吗?也许就不可收场了!”

于文远连连点头,这婢子确实说的在理,如果真的把云氏逼死了,云家如何肯放过侯府?本来皇上就有削弱世家之意,如果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说不定侯府的灾难就来了。

“可是让她进府,这闹得满城风雨的,还不被人耻笑?如果凌府要退亲怎么办?”

“爷!老太太已经说服云氏卖身做通房,到时自然堵了旁人的嘴,如果凌家仅为二公子把一个丫头收房就退亲,那凌小姐的善妒之名可就大了,以后家世人品好的谁敢要她?丢人的只能是她们家,凌府还能想不通这个道理?爷放心,这亲是断断不会退的!”

于文远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虽然重责了奉直,可是这些天来他也十分矛盾,让云氏进府担心声誉不好影响侯府和奉直的前程,不让云氏进府就是把她往死路上逼,也实在不忍心,还担心云家人借机闹事,陈若玉的话总算把他的心结给解开了。

心病一除,顿感身心轻松,他激动地搂住陈若玉:“玉儿真真是本侯的解语花,有你在本侯再不痛快的事也会忘记,更难得竟是个有见识的女子,这几年没名没份的真是太亏待你们俩了,幸好老太太和夫人总算想通了,等明天升了姨娘,也不枉你们平时的辛苦!我这就应了云氏入府之事,你们也好去给老太太和夫人回话,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能升姨娘才应承了这件事来劝说本侯的,别当我不知道,好好好,就当是为你们吧!”

陈若玉和冷子菡大喜,又见于文远说破她们的事,围着他撒娇不依,于文远乐得哈哈大笑,立刻吩咐管事的去取银子给两人订几套上好的首饰做贺礼。

三人正意洽情浓、笑语欢言之际,丫头来报善姨娘来访,话音刚落善姨娘就急急地闯了进来:“给新姨娘贺喜了!”

刚打开帘子,却看到于文远坐在绣榻上,一边腿上坐一个正揽在怀里说笑,顿时又羞又妒满脸通红,忙低头见礼。

于文远老脸骚得通红,又羞又恼,连忙推开两人坐正,顿顿神色喝道:“你来干什么?升不升姨娘的也是明天的事,你就等不及了?也不知道好好管教奉孝,在族学里整天惹事生非,功课没一样做得好!把先生气得什么似的!”

善姨娘不敢申辩,连忙赔不是,心里暗恨,养不教父之过,做为父亲从来不关心过问儿子,就知道同两个婢子取乐,出了问题就怪到自己身上。

“侯爷,好好地怪姨娘做什么,姨娘可是来给我们俩贺喜的客人,侯爷再这样我可要不依了。”见善姨娘窘迫,陈若玉忙解围。

冷子菡领会,忙拉善姨娘坐下,令丫头上茶。

“你年纪也不轻了,以后别到处跑了,好好给我管着奉孝,我都忘说了,前天放学后奉孝没有回家,而是邀请族里几个不学好的,一起去酒楼请客,结果吃完银子不够,被扣在那里,还是我的一个同僚经过付了银子,简直丢死人了!你这个做娘的也不问问他为什么没按时回家,只知一昧惯着!”

善姨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嗫嚅着说:“孝儿说是先生留他单独授课,我信以为真……”

陈若玉忙说:“三公子年幼顽皮些也是难免,可这孩子却活泼讨喜,心地又宽厚,将来必是有福之人,回去让姨娘好好劝劝,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侯爷不要太担忧了。”

总算有人解围,善姨娘连忙应声不迭。

于文远厌烦地看着她,年轻时还算丰润俏丽,现在却身子发福,衣着花哨,举止土气,看起来俗不可耐,心头大烦,连忙挥挥手让她去了。

善姨娘巴不得快快离开,直恨自己不长眼,怎么挑了这么个时间,不是让侯爷更讨厌自己吗?还好这两个婢子没在意,大概要升姨娘了心情好,自己又是来给她们贺喜的。

告辞了正待退出,陈若玉拦住她:“姨娘别急,这是刚才大少奶奶带来的点心,我们本想派人给三公子送去吃的,你也知道我们姐妹一向疼他,可巧姨娘来了,就让丫头带回去吧。”

善姨娘连忙道过谢退下,也暂时不敢拿出送给二人的贺礼,心下却万分感激,这两个婢子虽然狐媚,对自己和奉孝却是真心的好,侯爷又肯听她们的话,明个升了姨娘更要多多巴结,也好多个依傍。

第二卷 庭院深 三十五、庶子

杨善福看着满不在乎的儿子,气得直拍桌子:“小祖宗,你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可怎么得了?你看看你把先生气成什么样子呢?害得我被侯爷一顿好训,难怪满府里的人都看不起我们娘俩!你倒是给我争点气呀!”

于家三公子奉孝脸盘饱满,白里透红的皮肤,一双天真无忧的大眼睛,裹着大红大绿的锦缎更显得身子圆润,一幅吃喝不愁二世祖的样子,长相酷似其母。

善姨娘是于老太太的远亲,幼时父母双亡投靠侯府,年方二八时,一天天变得圆润俏丽,于老太太见她一幅宜男之相,也不放心她嫁出去,生怕遇人不淑对不起她的父母,就存了心思。

刚好那时于文远因为奉直的出生,与正室韩月洁形同陌路,身边也没有可心的人侍侯,就正式纳她作了妾,成了于府仅次于韩月洁的侧室。

杨善福肚子也争气,进门几年就生了幼子奉孝,于文远中年得子也还喜爱,于老太太又得男孙更是乐得什么似的,奉孝从小就生得白胖圆润,明亮的大眼睛,满脸福相,确实招人疼。

奉孝一天天长大,府里因为世子之争暗流涌动,他却仍是一幅只知吃喝玩乐的样子,学业上极不用心,还整天闯祸,善姨娘又气又极,却没有任何办法。

特别是长得和陈如玉相似的冷子菡和陈若玉先后进门后,善姨娘正当青春盛年就失宠了,整日寂寞难耐,只能守着儿子度日,也算终身有依靠,可是心里却极为不满,觉得满府上下就对她们娘俩不公。

正室于夫人虽然失宠,但大权在握,又育有嫡子,老夫人也向着她,又心思缜密阴狠,全府上下谁不怕她。

青姨娘也已失宠,但她是于夫人的心腹,吃穿用度样样都比自己强,那两婢子虽然没名没份,却是老爷的心肝,比她这个姨娘在府中说话还有用,侯爷每月一百两月例银子几乎全花在她们身上,自己和奉孝沾不上半点便宜。

虽然满腹怨气,善姨娘却没有任何办法,老夫人虽然善待她,却一心只向着正经的嫡孙奉直,对她和奉孝并没有什么照顾,又托辞年纪大了府里的事情很少插手,全由儿媳说了算,满府上下的主子,就只有自己和奉孝最没人待见。

无奈只能一心养育儿子。盼他长大能给自己争光,也好在人前扬眉吐气,可是奉孝却是这幅不争气的样子,实在把她气得够呛。

善姨娘想起在于文远面前受的羞辱,怒火攻心,拿起鸡毛掸子就象奉孝身上抡去,可奉孝象是看透了她,不但不躲,还是一幅嘻皮笑脸的样子,青姨娘气得咬牙,还是打不下去。

实在忍不住,看着一个小丫头碍眼,披头就打,小丫头不敢躲闪,只得边哭边求饶,奉孝却不加理会,只吃着点心,好象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

善姨娘打了一会儿,也有点累了,一看小丫头鼻青脸肿的,怕传出去不好听,就喝令她下去睡着不许出来乱跑,别人问就说是摔倒了,不能说是挨打。

小丫头连忙飞一般跑了,生怕善姨娘一变卦又要打她。

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奉孝乐得哈哈大笑,善姨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不长劲的,娘还不是为你好,若你争点气,我们娘俩那至于这么不受待见!你看看你吃的点心,都是送什么吃什么,那象人家,想吃什么有什么?”

话因未落,奉孝把手中的点心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这倒成了我的不是?若我能叫你一声娘,而不是叫姨娘,我们还能是这种待遇。你看看大哥和二哥,月例银子都是二十两,可我只有二两,就连奉贞那个小贱人都按嫡女一个月是十两月银!这待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又不是私生子,更没有拐了人家的女儿……”

善姨娘慌得连忙堵住他的嘴:“我的小祖宗!混说什么,被人听到我们娘俩还要不要活了?这些话再不敢说了!我也就发发牢骚,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敢说出这么毒的话!”

奉孝使劝扯开她的手,恨恨地说:“都是你的出身害苦了我,家中四个孩子,奉纯被爹当嫡子养着,奉直更是真正的嫡子,就连奉贞那个死丫头,也养在夫人面前得了嫡女的名份,就我一个不受待见!”

善姨娘气道:“可你一个孩子家,又没有银子请什么客呀?再说堂堂一个侯府的三公子,和族里那些穷鬼们胡混什么?”

奉孝咬牙切齿地说:“族里那些个小兔崽子表面对我恭敬,背后都笑我是庶出,那天我也是为了挣面子才请他们去酒楼,本来我攒了一段时间银子够了,可他们却哄着我点了许多贵菜,才害我银子不够丢人,还差点被爹一阵好打,如果我一个月能有二十两银子,还少这么一顿饭钱!”

善姨娘看着儿子恶毒的眼神,心里一惊,这哪象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怪自己只是个低贱的侍妾,让孩子自从出生起就不受重视,在家里比奉纯、奉直甚至奉贞都矮了半截,十几年来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这哪是幼时那个天真活泼的奉孝?

“儿呀,你要怪娘我也没意见……”

“什么娘不娘,自从懂事起我什么时候喊过你娘?却见了一个毫不待见我的人要喊娘!就你的身份,在人前我喊娘你敢应吗?”

见儿子气极,善姨娘忙应声:“好好好,都是我不好。不过你也别太记恨姨娘了,你总是我亲生的,我恨不得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是我儿你的!只是我命不好,是个贫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孤女,不象夫人托生到了国公府,如果不是老太太看在我死去的爹娘面上……”

一提老太太,奉孝更是怒气冲天:“别跟我提那个老不死的!那三个是她亲孙子,我又不是野种!她那个年纪,一个月二百两银子能花完吗?都花给奉直和奉贞两个,就知道锦上添花,不知道雪中送炭!”

说起老夫人,福姨娘也满脸愤恨。

自己去年冬天生病了身体虚弱,大夫说不敢用人参补,要每天用燕窝冰糖炖粥喝,可是月例银子那么点,那喝得起燕窝呀,去求于夫人,她却借口库房没有,只拨给十两银子让她去买别的补品,无奈去求老夫人,这个老不死的却说本来还有些存货,前段时间全给奉贞补身子了,然后给了二十两银子就打发了自己。

后来自己病好了去答谢青姨娘探病之情,走到院里却见枝儿和叶儿两个小丫头在一个碗里吃东西,上前一问,原来是老夫人赏奉贞的燕窝,她天天吃得发腻,今天的就赏给了两个丫环,当时福姨娘气得差点晕过去。

“我的儿,姨娘命不好害苦了你,现在有你爹爹还好些,以后无论是奉纯还是奉直做了家主,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奉纯和奉直还好说,你那严苛的嫡母和厉害的长嫂,那个能容下我们,咱娘俩还不整天看人脸色!”

奉孝一听更烦躁了,袖子一挥就把桌子上的点心扫下去了,福姨娘连忙喝骂,却也无可奈何。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在人前一幅没心没肺、无忧无虑、混吃等死的样子,只有在自己面前才露出真实面目,每次在外面受了气都回来大发脾气。

发泄完怒气奉孝却哈哈地大笑开来,周姨娘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被气傻了,连忙按在椅子上劝:“我的儿,你怎么了?可千万不可气出病来!你虽是庶子,却也是侯爷亲生,虽然月钱少了些,平时也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别说平常人家了,比一般的大户人家也不知好了多少?你还是个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了,小心气病了,除了姨娘谁还疼你?”

奉孝敛了笑容:“姨娘,我虽然在府里最小,却是唯一名份上庶子,他们有谁因为我年纪小善待了我一点?姨娘放心,我一定不会居于人下,将来我得了爹的位子,看府里和族中那些个人谁还敢小瞧我们母子?定让姨娘也感受到处处被人奉承的滋味!”

“你还好意思说!世子的位子那两边争得什么似的,一个比一个后台硬,你凭什么争?就凭你这个出身不好的姨娘么?就是靠你爹的恩荫得官,也轮不到你头上!除了自个好好读书将来考进士,你还有什么前途?你看看你,从没背下去过一篇文章,写得字又难看极了,你拿什么出人头地?”

奉直又一次哈哈大笑,笑完神秘地说:“姨娘想听儿子背文章吗?想看儿子写字吗?”

说完把善姨娘拉到他的书房,吩咐小厮磨好墨下去,然后提笔悬腕,很快写了一行虽然略显稚嫩却端正秀气、颇有气势的字来。

然后又拿起一摞书递你善姨娘:“姨娘想要听那一篇,你指哪篇儿子就能给你背出哪篇!从后往前倒背都行!”

善姨娘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又气又喜:“我的儿,既然你学业这么好,为什么要隐瞒大家呢?你看看你挨了多少打骂!害得我担了多少心?“奉孝正正神色,轻蔑地说:“他们出身好有人撑腰又怎么样?却还不是被我哄得团团转,以为我真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我故意装出这幅样子,让她们以为我没能耐同奉直奉纯争世子之位,不就对我们娘俩放心了?”

“世子之位那还能轮得到你?你就别作白日梦了,好好读书才是正理,以你的才学,还怕不出人头地?”

“如果他们都好好的,当然轮不上我,可是如果他们一个是私生子,一个品行不端拐带良家妇女,这两件事张扬出去闹大了,哪个有资格得到世子之位?特别是如果他们都死了,这侯府的什么不是我们母子俩的?”

奉孝面色阴狠,怎么看都不象一个孩子的脸,善姨娘突地打了个冷颤,这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吗?

奉孝顿顿又说:“正经的儿子在亲爹的面前倒不如那两个人歌妓得脸,不过她们就是升了姨娘又怎么样?又生不出儿子,将来还不是无依无靠?娘放心,这两个婢子以后一定会帮我们的!”

“现在由他们两房去斗,咱们在府里掀出一点什么浪来,让斗得越厉害越好,奉纯是私生子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以后再理论,倒是奉直私拐良家妇女之事,可要好好利用。”

第二卷 庭院深 三十六、妾悲

若水暂时在青姨娘院里住了下来,对外称是老夫人买了丫头准备送到二公子房里服侍,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先让青姨娘调教几天。

若水从第一面起就喜欢和善的青姨娘,青姨娘也喜欢若水,又同情她的遭遇,再加上有奉直的托付,对她极是关心体贴,两人很快亲如母女,也稍稍安慰了若水的离乡之愁。

可是谁能知道青姨娘心里的重重矛盾和苦楚,老夫人和夫人交待的事象石头一样压在她心里,每日神思恍惚,惴惴不安,平时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的她,竟然被逼着要害人落胎,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还有奉直的殷殷托付,让她怎么下得了手?可是奉贞的怎么办?如果真的被老夫人作主许配了闵府的傻儿子,奉贞一生可不就给毁了?她可是自己唯一的孩子。

可怜为了得个嫡女的名份,从小养在夫人身边,小小年纪每日用尽法子想着如何讨嫡母欢心,从不敢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人前看起来活泼伶俐,天真可爱,可是除了自己谁知道她内心的苦,每次回来都累得都不想说话,只靠在自己怀里不动一动。

还好总算长成人了,如果真能配得国公府嫡子,这所有的一切也不算苦了,可是如果自己不听从她们的安排,这不是害了奉贞吗?朝中谁不知道闵府的嫡长子是个天生的白痴?

每日处在矛盾中,青姨娘痛苦不堪。特别是若水怀孕后听从老太太的安排不敢让别人的知道,只能关上门悄悄地问她一些如何有利于孩子成长的经验,每每看到她满脸将为人母的幸福,青姨娘都恨不得远远地逃开这一切。

一会是自己对奉直的承诺,一会是奉贞可爱的脸,两个她都一般看待,要让她做出选择,这不是把她的心割成两瓣吗?

若水容光焕发,孕子的幸福,让她忘了这段时间受的冷落和委屈,更忘了要做通房丫头的屈辱,有了孩子,又能和奉直日日厮守,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

“姨娘,你猜猜看这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青姨娘强打精神应付着:“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关键是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若水美目盈盈,亲热地靠在青姨娘身上,“姨娘,若水家人远,心里视姨娘如亲生。我对侯府的规矩全然不懂,姨娘以后一定要多多提点我!”

说完脸一红:“还有奉直说了,他以后入仕了,不能天天陪着我,如果我闷了,就来找姨娘聊聊天,姨娘可不要嫌我,奉直还说要你保护我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

青姨娘差点昏倒,这府里不知有多少人要算计她,算计她的孩子,正经的对头还没进门了,等凌氏进了门,哪能容下奉直的心在一个通房丫头身上?碾死若水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到时侯,就凭自己怎能保护得了她们母子?

想到这里禁不住浑身颤抖,脸色苍白。若水靠在她的肩上,感觉到她的异常,抬起头见她脸色苍白,顿时吓了一跳。

“姨娘你怎么呢?是不是若水累着你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青姨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点点头,任凭若水把她扶进内室躺下。

若水取出丝帕,擦擦她额头上的冷汗,温存地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放下帐子就要走,就象奉贞平时那样。

青姨娘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她叹一口气,唤住若水。

“姨娘还有什么事?可要喝茶?我去倒杯热茶!”帐子掀开,若水容颜娇俏,满面关切之色。

“我以后就唤你若水吧,叫云小姐别扭。”

若水灿然一笑,满面娇嗔:“早叫姨娘叫我若水了,这样多好!”

青姨娘看着她单纯明媚的笑脸,心头更难过了。

“若水,你知道为什么穷人家倒容易生养些?富贵人家反而很艰难?不是怀不上,就是落了胎,要不就是难产?”

若水闻言一惊,连忙坐在床榻边拉住她的手:“姨娘,若水不知!但若水一定要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若水和奉直都很爱他,千万不能有什么意外!请姨娘告诉若水!”

“那时因为穷人家的妇人没有那么娇贵,在娘家养着的时候就天天干活,长大了虽然粗糙些,身子骨却结实。嫁到人以后即便有孕可能还要天天干活,这时间长了孩子自然也就长结实了,生的也容易些。富贵人家的女子从小就娇养着,身子骨长得娇弱,怀孕了更是一步路也不敢多走,天天养着,所以稍有不慎孩子就保不住了。你以后要经常活动身子,孩子就怀得结实了,既不易落胎,也容易生些。”

若水闻言又展开了笑颜:“若水知道了,谢姨娘的教诲,我以后每天都要在院里多走走,让孩子长得结结实实,就是摔一跤也不怕!”

青姨娘脸色突变,一把抓紧她的手:“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怎么会摔一跤!以后千万要小心些,不可摔了跤,特别是小心裙子绊着……”

若水满脸俏皮:“我知道了姨娘,我以后走路就把裙子提起来!昨天奉直还说等藏不住了,要给我另做裙子,到时把裙子做短些就行了!”

青姨娘欣慰地笑了,又不放心地叮嘱:“这样最好,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知道吗?”

若水虽不明白怎么回事,看她脸色严肃,还是重重地点点头:“姨娘放心,若水对任何人也不会提起,就是对奉直也不说!”

说完看她脸色不好,懂事地说:“姨娘,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青姨娘仍然拉着她的手,神色庄重地说:“若水,听姨娘一句话,你以后总是做妾的人,在嫡妻面前千万不可和奉直太亲近,两人感情再好也要背着人,知道吗?”

若水顿时神色黯然,这是她这几天一直压在心底,可又不愿意面对的事,她低下头,声音低如蚊蚋:“谢谢姨娘,若水明白。我先下去了,姨娘休息吧!”

青姨娘不忍,想劝劝她,又一想,总是要面对的事情,还是早点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免得到时更加受不了。

若水听话地下去了,青姨娘疲惫地躺在床上,心里一阵难受,人都道她是夫人的心腹,夫人待她如同亲姐妹,就从这宽敞精致、富丽堂皇的住处就看得出来,那个妾室配住这样的院子。

虽然每月只领着妾室的二两月例,可是自己吃得穿得都是上好的,每天的补品要什么有什么,头面首饰更是年年换新的,比一般人家的正室还要好。

可谁又知道她这一生的无奈和心酸。每日察颜观色,步步小心,时时留意,从不敢多说一句话,更不敢自主做一件事,言谈举止处处谦卑低下,一切都以夫人为主,一切皆为夫人着想,晚上再累也不敢先睡,非要等到夫人安置了才敢睡。

就连通房后,于文远喜欢她清秀温顺,对她颇有些宠爱,她也不敢十分招览,他来后常常找理由推三阻四,好多次让他拂袖而去。奉贞出生后,更是因为夫人彻底受了冷落,就再不敢和他有任何来往,到后来激怒于文远再不理她,直到两个宠婢进门后彻底失宠,甚至为了亲生女儿能得到嫡女的身份,也从小养在夫人身边。

作妾的委屈和痛苦,那是奉直和若水所能理解的,他们哪知道以后的路有难走,但愿奉直是个专情的,以后有再多的女人也不要忘了若水才好,要不然真的就是万劫不复了!

正千思万想着,贴身丫头枝儿来传:“姨娘,夫人让过去,说等会就要安排菡姑娘和玉姑娘升姨娘的事,请你过去一同去老夫人那里见礼。”

青姨娘无奈强撑身子起床,去接受另两个要正式作妾的女人见礼。

若水神色萎顿地回到她的临时住处,这是奉贞以前偶尔住一晚的房子,大部分时间她都住嫡母身边。房间轩敞华丽,到处都是锦帐绣帷和贵重摆设,可见于夫人对奉贞的宠爱。

虹儿怕自己刚来什么也不懂,说错话做错事让人笑话,就呆在房里哪也不去,只等若水回来,见她回来后脸色不好,忙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