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又笑着向她指了指席间的几个女孩,“这几个孩子都是我亲手养大,都很懂事,”她又特别点了点九娘道:“看起来与玉家小姐很说得来呀。”

因为提起了亲事,两位夫人不由自主都放低了声音,小姑娘们根本没有发现,还在一起笑着说话,刘九娘听着枇杷讲起营州的女子也可以骑马出城,一脸地艳羡,“我也会骑马,但只在府里的跑马场骑过,要是我能到营州该有多好啊!”

杨夫人重新打量刘九娘,虽然相貌普通了些,但也够得上清秀,因为练剑的原因身体看上去很健康,性子也温和内敛,倒不似枇杷那样跳脱,比起其他几个娇弱的姑娘,还真很合自己的心意。

虽然是节度使府上的庶女,但嫁给已经伤残了的儿子,还真是自家高攀了呢。以守义的情况,将来真要说亲,基本只能在普通良民家中找了,又要许女家大笔的金钱才能成。

但是,杨夫人就是再动心,也没有完全被眼前的好处哄得失去了理智,刘节度使府为什么要与自家结亲,而且还宁愿牺牲一个女儿讨好玉家?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她想不出。于是便笑着说:“我瞧着还好,只是这样的大事总不能我一个妇道人家决定,总要与将军商量才好。”

没想到杨夫人到这个时候还能把持得住,刘夫人多少有些诧异,但让玉家人回去商议一下倒更好,能像自家这样舍得把女儿嫁给玉家儿子的,玉家人再也找不出这么高的门第了。于是刘夫人便也淡然地地笑了笑,与杨夫人说起了轻松的话题。

枇杷与母亲回到了刘家为他们专门安排的院子又过了很久,父亲和三哥才回来,而且只闻着呛人的酒味,就知道父亲一定没少喝。她便赶紧与娘上前扶了爹送他进里间床上,又抱怨道:“爹,你怎么又喝这么多!”

三哥随后跟了进来,低声说:“你还抱怨爹呢,我们这还是好不容易才脱身回来。”

“怎么了?”杨夫人和枇杷一起问道。

玉进忠见已经没有了别人,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真没看出刘节度使还有这样的野心,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他还想把我留在范阳,与他一起壮大军队,以挨天下有变。然后又说要与我们结成亲家,将来共享富贵,我差一点吓傻了,后来守义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我才想起来装喝醉了回来。”

“啊!”杨夫人发出了一声短促地惊呼,忙问:“你不会是喝多了听错了吧?”

“这么重要的事父亲怎么会听错了?再说当时我也在一旁,”玉守义说:“娘,你别忘记刘家本是叛贼出身。”

杨夫人并不真是不相信丈夫,而是她实在被刘节度使大胆的提议惊呆了。谋反可是诛杀满门的大罪啊,刘宏印竟然敢公然这样说出来。现在听儿子提过去的事,她身子不禁抖了一下,当初她的父亲就是因为十几年前那场逆贼造反守土不力才被判流放的。

可是枇杷却一头雾水,“什么叛贼?”

“十几年前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逆贼造反,习卷了范阳、德州、青州等十几个州郡,当时刘宏印还只是范阳下面一个折冲府的校尉,见围剿不利就投向逆贼,并带兵将范阳攻下,亲手杀了节度使。”玉守义三言两语地将往事叙述了一番,“后来朝廷平叛时,他又审时度势投诚,被封为范阳节度使。”

这些事情不只枇杷不知道,就是玉将军也不大清楚,因此这一大一小一同向玉守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平时闲来无事,就将营州过去的邸报都找来看了。朝中几百年的事其实都在上面,就是没有明确写出来的,亦能在字里行间解读。”

枇杷郝然,三哥想办法借来陈年的邸报自己也是知道的,而且他还一直让自己一同看,说是在其间可以学到很多的东西,可是自己真没有兴趣去翻那堆故纸,所以时常敷衍一下就溜走了,原来竟然有如此大的用处。

好在枇杷是从不吝于赞扬别人的,立即将一张大大的笑脸展开,“三哥好厉害啊!”

玉将军也笑道:“守义的脑子像你们母亲,就是比我们好用!”

“枇杷也聪明得紧,只是坐不住而已。”玉守义一笑,其实没受伤时,自己也顶喜欢在城外跑马打猎的。若不是腿残了,恐怕也不能一张张一节节地细看如此枯燥的东西。

杨夫人被赞扬了,却无心理会,却道:“怪不得刘夫人说要将女儿嫁给我们守义呢,当时我还想刘家还很真心实意,”然后向大家问道:“我们若不答应,刘节度使会不会翻脸呢?”

第47章 分析形势

刘宏印这时也到了刘夫人的院子,一进门就哈哈笑道:“别看玉进忠英雄了得,原来却是个惧内的,我送他两个美人也不敢要,”又笑问:“那玉进忠的夫人是什么样的?”

刘夫人知道丈夫肯定会过来问宴上的事情,所以一直坐在厅堂里等,闻言奇道:“并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呀!看起来倒是极温柔贤淑不过。”

刘宏印摇摇头,“哪个男人不爱金钱美色?今天宴上用的器物皆贵重无比,我看玉进忠也未能免俗,把玩那只镶宝金爵良久,只是我要送他却不肯收。我想他一定怕人诟病,便招出两个美人,心想他一定会欢喜收下,没想到他也拒了。”

刘夫人在心里暗道,你当天下人都如你自己一般好色无度?但总归不会真去质问他,只是问道:“那大人想留他在范阳的事情如何了?”

“后来大家的酒都喝多了,他醉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我的话。”刘宏印胸有成竹地道:“不过也不要紧,这两天我就让他在节度使府上看看我们的荣华富贵,不怕他玉进忠不上钩!”

“那玉进忠就果然如此重要?”刘夫人见丈夫招待玉进忠果然极用心,不免还是疑惑,“先前他从范阳经过,又没见你招揽。”

“你不懂!”刘宏印懒得给夫人讲,但想到还需要夫人与玉将军的家眷沟通,便不耐烦地说:“先前玉进忠还在营州任职,他从小就在那里长大,自然轻易不会离开,现在他被陈节度使排挤走,定然满腹地不快,正是招揽他的好时机!”

玉进忠的价值,陈节度使那个傻子看不出,他还是一清二楚的。这员虎将能征善战,对于突厥的情况了如指掌,得之后令他提一旅精兵驻防于范阳北部,便不必再担心来自漠北的不安全因素。

尤其玉进忠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优点,他生性忠厚,不善权谋,只要认自己为主便不会反叛,实为自己将来逐鹿中原的好帮手。

是以一向自诩有鸿鹄之志的刘宏印对他势在必得。

刘夫人见丈夫已经不快了,便赶紧道:“今天我与杨夫人谈得也好,她果然是弘农杨氏之后,见识才华都极高的,我提了儿女亲事,她颇为动心,只是说要与玉将军再商量,而且我见她对九娘也还满意。”

听到弘农杨氏,刘宏印又冷冷地哼了一声,自己年轻时也觉得世家女有多么高贵,费了些力气才娶到荥阳郑氏女为妻,其实真娶到了也就那么一回事。所以弘农杨氏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这位杨夫人似乎能管得了玉进忠,他倒不能忽视,如果能让杨夫人答应留在范阳,玉进忠应该就会留下了。

于是他又命道:“你一定要交好杨夫人,尽早把儿女亲事定下来,让他们留在范阳。”想了想又道:“如果杨夫人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们的儿子,哪一个都行,嫡子也无所谓,让你娘家侄女与儿子和离就行了。”

刘夫人最怕的就是这个,听到后赶紧道:“儿媳妇已经有了孙子,又没有过错,哪能和离呢?”

“又不是真要把她赶回荥阳,依旧留在府里住着就是了。”刘宏印不快地道:“你们女人就头发长见识短,一个儿媳和一员虎将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其实在他心目中,嫡子也与其他众子没什么差别,而且他还真不喜欢自己的唯一的嫡子,实在太过柔弱,如果自己真打了下了江山,他也不是守得住的人。

刘夫人嫁到刘家这么多年,能够生存下来并坐住当家夫人的位子,自然也有自己的办法,便曲意笑道:“我当然不是舍不得娘家侄女,但是杨夫人已经说过家里的小女儿还太小,要晚些议亲呢,眼下想娶玉将军的女儿肯定是不成的。”

刘宏印便道:“那你就赶紧促成玉家儿子和我们女儿的亲事吧,先将玉家留在范阳。”说完也不再看刘夫人,转身出去了。

刘夫人知他必不在自己这里安歇,便也自回屋中休息。

客院内的玉家人还没有睡,杨夫人问出刘节度使会不会翻脸后,大家的神色都更凝重了。

“他若是敢翻脸,老子便一刀杀了他!”玉进忠自收到调兵的铜鱼符后心情就不太愉快,后来又得知原来是陈节度使在背后搞鬼就更难过了,现在到了范阳,竟然又遇到这样的事,听了杨夫人的问话后当时便先翻脸了。

“我们现在身处范阳,可以说人家是刀俎,我们是鱼肉,真拼哪里能拼过刘节度使。”杨夫人因亲身经历过叛乱,所以特别担心,但她既然有了疑问,心中也是有了准备的,便又道:“我想刘节度使真要反了,我们不能硬拼,不如想办法混出去。”

然后她将自己的计策说了出来,“明天将军只与平时一样早起练兵,趁刘家还没有警惕时带着守义和大家直接出城,枇杷也穿了兵士的衣服跟着出去,我留在这里迷惑刘家。”

“那怎么行?”枇杷立即道:“娘,我护着你,让爹护着三哥,我们一起冲出去!”

“正是,要走一起走!”玉进忠拍拍女儿赞同地道。

“我又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只能拖累你们,再者大家一起走刘家肯定会发现的,”杨夫人笑道:“我留下了,刘家也不至于将我一个妇人怎么样,更何况刘夫人是荥阳郑氏女,与我们家弘农杨家有亲。”

杨夫人明显是在宽慰大家,她只是想留下掩护丈夫和儿女们,给他们换取时间,于是玉进忠和枇杷一同大声说:“不行!”

“你们听我说,”玉守义一直没有像父亲和妹妹那样激愤,他平静的神色让玉氏父女也冷静下来,“你们想,刘宏印虽然是叛贼出身,而且昨晚在我们父子面前口出狂言,但其实他眼下却不可能真反了。”

“范阳除了东边是大海以外,南有德州、青州,北有营州,西有河东,这些州郡眼下都奉朝廷为主,刘宏印虽有异志,又私下屯积粮草财物、蓄养兵马,但也轻易不敢公开反叛。”

“这一次他虽然想留下我们,但还不是采用拉拢收买的方法?在宴上诽谤朝廷,自视颇高,其实也是想让我们奉他为主。”

“刚刚宴上父亲装作喝多了,我们便只当什么也不知道,趁着双方还没有撕破脸,明天一早正大光明地离开,给他留下一封信只说朝廷的期限太急,他发现后也未必敢当住硬留下我们。”

这一两年来,玉守义遇事越发沉稳,而他的意见也越发得到家里人的赞同,现在也是一样,大家都点了点头,“你来安排就是。”

“一会儿就悄悄传令下去,明早三更时大家收拾好车马,吃些带来的干粮,五更时出节度使府,从西门出范阳,然后全速向京城而去。”

五更出门是因为范阳城五更时开城门,这一点枇杷知道,但是她还不解地问:“为什么要从西门走,南门不是离去京城的官道更近吗?”

玉进忠却道:“你哥哥说得对,西门离范阳节度使府最近,比南门要近一半左右,我们出了节度使府就全力冲出范阳城,万一刘宏印发现了传令关闭城门,相差的这点时间就非常重要,决定我们能不能及时出城。待出城后,刘宏印再想留我们就不容易了。”

枇杷羞愧地低下头,她昨天进了范阳城,虽然注意到了城墙的高度厚度、防守情况及开关城门时间,但是对于节度使府离哪个城门更近却忽视了,如果是自己带兵,现在就已经犯了错误,有可能因为这一错误还会多损失不少将士。

三哥已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才多大,有些事一时没注意不算什么,我见你进节度使府后还特别去了看了大红马和一应鞍鞯、武器放置的地方,就知道你心里并没有完全放松,这已经很不错了。”

“枇杷是很警惕了,她身上还带着刀呢,”杨夫人道:“今早我看她在腿上绑了一把匕首。”

“其实我倒不是为了防着谁,而是带着刀习惯了。现在整天穿着襦裙,,如果身上再连把匕首都没有实在是不大自在。还有去看大红马,也是出于习惯。”枇杷一笑,“爹、三哥,我还是要向你们好好学才是呢。”

“仗打得多了,很多事心中自然就有数了,”玉将军又笑道:“我也一样,如果不佩着刀,走路都不得劲。”

大家又商量一些细节,如果刘宏印出来拦路怎么办,如果他派人来怎么办,还有真要打起来又怎么办。

玉将军最后道:“大家今晚赶紧睡,我去传令。”

枇杷起身道:“爹,我陪你去。”说着就出门与父亲将军令传下去,又顺路查了一下岗,别看现在大家寄住在范阳节度使府上,但是一切都还按照在外驻防的要求设岗布哨,将整个院子牢牢守住,所以他们一家人方才在屋子里说话很随意。

回来时玉将军在进门前低声道:“枇杷,明天如果真打起来,我护着你娘,你护着你三哥。”

枇杷明白,也低声说:“我知道了。”

玉进忠回了屋子,杨夫人正等他回来,上前帮他解了外袍,服侍他上床后在他耳边道:“如果明天真打起来,你一定要护着儿女们想办法跑出去,别管我。”

玉进忠只是笑,并不说他与枇杷的安排,“赶紧睡吧,明天一定没事的。”

第48章 玉家小将

枇杷进了房间赶紧上床睡了,按三哥分析的情况,今晚刘家肯定不会有任何动作,正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出发。

第二天一早,玉家军果然按玉守义的计划悄悄收拾好东西,到了五更时分,打开客院大门,直接向范阳西门而去。

二百多人的队伍,基本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只用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西门,此时西门已经打开,一早准备出城的人正拥在城门前陆续通过狭窄的城门向外走去,玉家军排成两列,中间是几辆马车,安静地在青石板的地上驶过,嗒嗒的马蹄声格外整齐。

西门的守将昨日也曾于玉进忠一起喝酒,见玉家军出城,不由得上前奇怪地问道:“玉将军,怎么现在就要出城?”

玉进忠骑在马上,向他拱手道:“朝廷调兵令实在太急,唯恐赶不上时限,是以尽早出城赶路。”

“节度使可曾知道?”

“我自然会告诉节度使大人。”玉进忠笑道,他并没有说谎,玉家在客院里留下一封信,说明急着离开的原因,又感谢刘节度使的热情招待,自然就算是告诉了刘节度使,只是没有当面说罢了。

见父亲停下与守将说话,枇杷便出列代替他指挥着玉家军快速而又有序地继续出城,就在大半人马已经过了窄窄的城门时,身后一阵急速地马蹄声传来,刘宏印胡乱穿着一件锦袍,头上连帽子都没带赶了过来,远远地喊道:“玉将军且慢行!”

枇杷手持长枪,向玉家军兵士们低声道:“加快速度,继续出城!”

守城将已经觉得不对了,急忙挥手让身边的兵士们上前,“关城门!”

枇杷骑在马上,一夹马腹,只一跳就跃至他的面前,长枪一挑,守门将被挑了开去,然后接连几枪,将前来关城门的兵士们都部挑开,玉家军趁着这个时机立即全部出了西门。

玉将军与女儿殿后,并骑出了西门拉住缰绳,回头向刘节度使拱手道:“军令紧要,玉某急着进京,谢节度使大人的招待,不敢再劳节度使大人相送!”

刘宏印昨日宴请了玉进忠,自己觉得只不过是拉拢玉进忠的第一步,若不是玉进忠喝醉了,他还有很多的话要对他说,自己可以许诺给玉进忠的,不只比他在营州所得到的多,甚至皇上也不能给他。

但是没想到,一大早,玉进忠带着家人部下离开了节度使府!

听到消息时,刘宏印正在美姬处沉睡,便急得随便抓起了一件外袍,拉马出来拦截。

现在见玉进忠一身铠甲,手持长枪,有如天神般地立在城外,而他身边那位刚刚一连挑开数名军士的的少年已经将枪挂到了马蹬边,摘下背后的长弓,搭上羽箭,似乎随时能射穿自己,一股杀气陡然袭来。

刘节度使心中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自主地勒住马,下意识就要伏身躲开。还好,他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很快定了神,稳了下来,玉将军身旁的小将只是在威摄自己,如果真要放箭,刚刚就放了,而自己断没有躲闪的机会。

肯定了玉家不会先动手后,刘宏印放下了心,几个问题浮上了心头,玉将军的儿子明明残了,这位红色衣甲的少年是谁呢?还有玉进忠明明是个粗人,是谁帮他出谋划策趁自己不备一早逃出范阳城?

这员战将不只勇武出众,手下还有如此英雄的少年、多智的谋士,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玉进忠的实力,太大意了啊!

若早知如此,自己应该不那么心急,将玉进忠多留在范阳一些日子,慢慢劝说,再将他手下的能人拉拢到自己帐下,该有多好!

可是刘宏印毕竟是纵横一方多年的枭雄,这时的他虽然心中悔意丛生,但却还是飞快地判断了形势,如果硬要将玉进忠和他身边的小将留下,凭着手下的十万大军自然怎么也能将对方几百人碾碎,至少会留下大部分人马。

但,那样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那真是玉石俱焚,玉家固然不会有好结果,但自家军队也一定会有很大的死伤,刘宏印哪里会舍得呢。

只看刚刚那小将虽然将几个人挑到一旁,可是用的力气却恰到好外,看似惊险,实则未伤一人,将箭指向自己却没有发出,这些都说明玉进忠也不愿意与自己公开为敌。

片刻之间,刘宏印已经做出了决定,他重新换上了一张笑脸,“本想与玉将军再举杯痛饮几日的,只可惜皇命难违呀!”他催马上前,来到玉进忠面前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与将军话别一番送将军上京去吧!”

刘宏印亲自打马出来,就说明他不会动手了,玉进忠将长枪收了,笑着向奔过来的刘节度使道:“节度使如此宽宏,玉某感激不尽!”

“你我兄弟,如何说这样的话呢!”刘宏印笑道,又指了指手中依旧执弓箭的枇杷问道:“这是玉将军的手下?昨日我怎么没见?”

玉进忠笑道:“这是我的女儿,昨日随着夫人在内宅,故没来得及拜见大人,”又向枇杷道:“快给刘大人行礼!”

枇杷赶紧收了弓箭上前拱手为礼,又笑道:“时间紧急,来不及亲自向刘夫人道别,还请刘大人向夫人转达我们母女的感激之情。”

刘宏印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小将,一身大红铠甲,兜鍪下一张俊脸,长眉如画,双眸如星,猛一看正是英姿勃发的少年,但听了父命后笑语晏晏地上来一礼,杀气全无,便流出了一丝女儿家的妩媚娇艳,大惊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射杀左贤王的玉小姐!”

枇杷赶紧解释道:“其实射杀左贤王的功劳主要是我三哥的,大家都是乱传。”

刘宏印真是悔死了,明明听到过玉家小姐射杀了左贤王的传闻,但是却没有相信!想为儿子求娶玉家小姐,又被刘夫人劝着改了主意,失去了将一员良将变为自家人的机会,现在只有眼见着如此的人才从眼前离开。

唉!如果自己的大业未成,未得玉家良材就是最大的失误!

不过刘宏印并不会轻易放弃,他郑重地向玉进忠道:“玉将军,朝中形势颇为复杂,左千牛卫的日子很不好过,如果你有不如意处,随时可以回到范阳,刘某虚席以待!”

“谢节度使大人,”玉进忠想到刘宏印昨日所说的叛逆之语,心知自己永远也不会与此人为伍,便拱手道:“玉某为朝廷命官,此番尊皇命入京宿卫,待宿卫期满自是还要尊皇命回营州任职。”

这是直接拒绝自己了。刘宏印一笑,玉进忠尽管武艺出众,但是真要进京宿卫,就凭他的性子,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但是他并不点破,只是笑道:“山水有相逢,我就祝愿玉将军此去前程似锦吧!”

刘宏印见玉进忠带着女儿并身后数十骑如风般地追上前面的车马,离开了范阳城,一拨马头回了节度使府,直接骑马进了刘夫人的正院。跳下马进了屋子,拿着马鞭指着刘夫人骂道:“玉家小姐武艺超群,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刘夫人和家里的女人们也刚刚得知玉家人突然离开了范阳,正坐在一起议论,就见刘节度使凶神恶煞般地进来指着自己大骂,知道玉将军走的事一定又触到他的逆鳞了。

自从前年皇上被突厥攻破京城,丈夫心里一直埋着的反意便如同春天的野草一般飞速地生长起来,为了能一步步走上通天之路,他每日都在忙碌着,于此同时他的脾气也渐渐暴虐起来。

刘夫人一日比一日更怕他,特别是他暴怒时简直无法理谕。先前有时还会怨恨他很少留宿正屋,后来她就宁愿他一辈子也不要来。看出他今天的怒气似乎比平时都强,刘夫人勉强控制着自己的颤抖答道:“玉小姐会武艺超群?她和九娘比武尚且还比不过九娘呢。”

刘九娘见父亲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便赶紧答道:“女儿也觉得与她不过伯仲之间。”

“伯仲之间?哈哈!”刘宏印想到玉家小姐那支搭在弦上的箭散发出的杀意,心里的火气猛地冲了上来,上前一步抡起巴掌打在刘九娘的脸上,将她打得嘴角流出了血,摔到了地上,“我养着你们做什么!都是废物!”

刘九娘在地上瑟缩着,众女也都吓得抖成一团,在刘节度使离开半晌后还鸦集雀无声。

刘宏印回到节度使府前衙,越想越悔,玉家人是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将来他们成了别人的助力,岂不是自己的对手?那样自己还不如毁了他们为好。

“来人!”他突然跳了起来,“赶紧传令下去,如果见到玉进忠一行人,不计代价,格杀勿论!”

又急急点起一万人马,亲自带兵追了过去。

第49章 王家来迎

玉家人此时正全速离开范阳,只在傍晚时分埋锅造饭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又星夜前行。

“现在不是爱惜马力的时候,大家保持行军速度,”玉进忠传下令去,“离开范阳地面后我们再休息!”

枇杷见母亲和三哥在颠簸的车内坐了一天,连饭都吃不下去,路上又不断有战马力尽倒毙,军士们也都疲惫已极,便向父亲道:“刘节度使还能真追过来不成?我看他虽然犹豫半晌,但还是放我们离开了,不如让大家多歇一会儿。”

“行军打仗不比别的,只要有一点点的失误就会酿成大祸,”玉进忠带兵多年,经历的事情数不胜数,这些都是用生命得出的经验,“枇杷,记住,千万不能有一点的侥幸心理。”

“快些走,”三哥扶着车门硬撑着道:“刘节度使手下有十万大军,万一追过来我们根本逃不掉。”

“我懂了。”枇杷点点头,帮着父亲整理好队伍出发,自己骑着大红马断后,督促落下的将士们及时赶上队伍。

第二天上午,玉家军终于离开范阳,进入德州后确定刘宏印不会再追上来,在一处小山岗安下营寨,进行休整。

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杨夫人的脸色很是苍白,不过她下了车子还是撑着先将帐篷内的毡垫铺好后向守义和枇杷道:“你们俩个先睡一会儿。”

枇杷一直在外面检查营寨岗哨才回来,见母亲的脸色不好,急忙道:“娘,我身体好着呢,一点也不累,你先休息。还有三哥,也应该躺一会儿,坐在车子里比骑马还累呢。”

这时玉进忠也迈进帐篷道:“行军时节哪里顾得上讲究,你们娘三个先睡一觉,然后让枇杷来换我。”

歇了一天,人马方才缓了过来,第二天大家又恢复了日常行程。

中午正热的时候,玉家军停在一条小河边,枇杷与家人坐在一株大树下,才有时间问道:“爹、三哥,我们到京城后如果把刘宏印的情形报告朝廷,朝廷会不会派兵到范阳?”

父亲皱眉道:“这两天我一直也在想,朝廷难道一点也不知道范阳的事?”

“朝廷当然知道,”玉守义斩钉截铁地道:“还记得前年王大人在朝中为营州调拨粮草军械,半路上被刘宏印强留了一半的事吗?朝廷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们没有办法而已。”

那次范阳强留了营州的粮草军械,最后朝廷不但没有惩罚,反倒顺着范阳找的借口将一件大事抹了过去,当时营州知道情况的人都还很气愤呢。

三哥将他的结论说了出来,“其实朝廷也曾多次想将刘宏印免职,或者将他调离范阳,但刘宏印不答应,朝廷惧他手下十万精兵,只得任凭他在范阳坐大。我看只要刘宏印不公开竖起反旗,情况就会这样维持下去。”

大家都默然了,父亲却说:“就算知道这些,我到京城后还是会将刘宏印的反状报之朝廷。”

确实,身为臣子的总要尽到自己的本份,玉家人自然全部赞同,这件事也就算是定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忠君的玉家人与刘宏印肯定不会同流合污,成为仇人也就是必然的。

这时玉家人还不知道刘宏印随后又派兵追杀未果的事情,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更加气愤。他们接着一路向京城行去,延途又曾拜访过几处节度使府及将军府,倒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营州毕竟地处边塞,虽然因前两年在突厥进犯时的大捷而闻名,但是时间已过了两年,很多人已经不记得了,更无论当时射杀左贤王的玉守义和玉枇杷了。至于范阳的事情,更是完全没有传出来。

枇杷又成了杨夫人贤淑温顺的好女儿,倒是杨夫人见女儿过了范阳不久后自觉地换回女装,改回乘车后又说:“枇杷,若是在城外,你喜欢男装骑马就骑马吧,看你坐在车子里也坐不住。”

“真的可以?”枇杷欢笑着叫了起来,“娘,你真好!”

也不顾自己穿着裙子,就急忙从车子里跃到一旁的大红马身上,却没有纵马疾驰,而是拉紧缰绳傍在马车旁,向车里的杨夫人解释道:“其实我坐车子也一样,只是大红马总没有人骑就会跑不动了。”

杨夫人听了女儿的话只是笑,“进京城后就不会这样随意了,且让你先高兴着。”又算计,“我还得给你买两个侍女,总要有个小姐的样子。”

“我不要侍女,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打理好,身边多出两个人还别扭呢。”

“你是不懂,到了京城,小姐身边没有侍女才是别扭的事呢。”杨夫人道:“我也是在营州住久了,竟将这样的事完全忘记。早知现在,还不如在营州在你的伙伴中帮你挑两个女孩带到京城呢。”

“木朵她们也想陪着枇杷到京城的,”阿鲁那坐在车辕前赶着马车说:“若是给她们写信,她们一定会来。”

“算了,路途实在遥远,而且我们营州人都太率直,不见得能适应京城的生活。”杨夫人又否定了自己,却向阿鲁那笑道:“那天从范阳出来坐你的车,果然又快又稳。以后到了京城,枇杷出门时你都要跟着啊,我也就能放心了!”

阿鲁那得到杨夫人的赞扬,欢喜得一张黑脸全红了,“杨夫人,你放心吧,我跟着玉将军到京城来就是要帮着枇杷赶马车,陪着她出门的。”

枇杷在马上笑道:“你又不是真正的车夫,这两年玉家军还不能收你,等你再大些就进玉家军,那时就不要再给我赶马车了。”

“虽然我想进玉家军,但是给你赶马车也很好。”

“谢谢你,阿鲁那!”枇杷笑着望向自己的小伙伴,他们在营州守城时早就结下的友情无比地深厚。

赶了近两个月的路后,在初秋时分,玉家终于来到了京城外。

正在排队等着进城时,突然有两位身着青衣的小厮拿着贴子来拜见,“魏国公已经为玉将军及家眷下属准备好院子,请玉将军随我等前去王家。”

这时枇杷正也母亲一同坐在一辆车中,听到父亲在前面正在婉拒,“这次不同上次,我不只带着家眷,还有两百多兵士,不好去贵府打扰,待我先到兵部上交铜鱼符调令后再去府上拜见。”

那小厮就笑道:“玉将军,这个时节兵部的老爷们恐都随着皇上去了骊山,未必能有空安顿将军及贵属下,还不如先到我们府里洗尘,再慢慢候着军令呢。”

另一人也笑道:“国公今天有要事不能亲来,我们奉了国公的命令前来迎接将军,如果没有迎到,国公岂不是以为我们办事不好?或者将军因为国公没有来亲迎才不肯去,还望将军体恤小的们。”

“我上次在京城一年时间,一直靠王家帮忙,哪里当得魏国公亲自来迎接?只是这一次一则是调至京城任职,一则是人太多,着实不好打扰。”

枇杷知道父亲这一次并不想住在王府,而且之前她也曾听到父母已经商量好,派人提前进京城订下客栈,然后再找房子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