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两位小厮却异常热情,一直在劝道:“玉将军上次住的院子本就是王刺史一房的,因王刺史尚未回来依旧空着,还腾出一个相临的大院落,专门为玉将军安顿军士们,一应吃饭用水的事情也都极方便的,将军不必担心。”

“是啊,玉将军,您是我们家刺史大人的好友,虽然刺史大人不在京中,但太夫人和我们国公爷也是一样的。”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小厮们说:“正好,我们国公也来了,总算赶得上亲自接玉将军进京!”

然后又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笑问:“玉伯父可还安好?”又笑道:“得知玉伯父来京,自然要来迎接,只是临川王有事来招便耽搁了,还请恕罪。”

“末将哪里当得起魏国公亲自来迎接!实在惶恐。”

那两个小厮也上前道:“现国公爷亲自到了,玉将军可不必再推脱了,先随国公爷一同去王家安置吧。”

那魏国公便道:“这次玉伯父调入京城宿卫,不过是一年两年的时间,自然还要回营州,若是另寻一处房屋安置,不只是长安居大不易,且离宫中较近的坊间也难租赁到房舍,不如就也王家住下,日后再缓缓计议,况求仁堂自玉将军上次离开时一直闲着,且几百军士的住处于王家也不是难事。”

刚刚小厮们虽然特别热心,但是总觉得失于油滑,如今魏国公只简单说了几句,却让人从心里觉得温暖异常,又感觉正应如此这般,玉将军果然也就欣然接受了。

那魏国公又到杨夫车驾前行礼笑问:“伯母安好!”

杨夫人赶紧让人卷起了帘子,“不敢当魏国公亲来迎接,”又问候道:“太夫人身子可还安好?”

“谢伯母挂记,太夫人一直很硬朗。”

枇杷打量着眼前这位魏国公,原来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身姿挺拨如松如柏,面如冠玉,眸如晨星,一举一动那样的超凡脱俗,让枇杷登时心中升起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可是,魏国公向杨夫人行礼后又将目光转向她,笑道:“这是玉家妹妹吧,一路辛苦了!”他这一眼并一笑,又让枇杷觉得受到了春风般的抚慰,顿时又将那自愧不如的心思吹掉了,但是脸已经不知不觉地红了,赶紧还礼道:“魏国公安好。”

魏国公初见到枇杷也不由得怔了一下,但只是恍惚了短暂的一霎间,他便又完全恢复了从容的风度,向杨夫人笑道:“我们府里正有不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玉家妹妹去了倒也不会寂寞,且家里又专门请了先生教导,玉家妹妹也可以一同上课。”

这时三哥的车子也拉了过来,魏国公亦热情地上前招呼,又道:“我们两家老一辈有着同生共死的交情,我们小一辈自然也要交好的。游击将军少年英雄,总要提携我们王家兄弟们才好。”

玉守义也赶紧行礼,“我双腿不便,还请谅解。至于少年英雄是决不敢当的,还要向名满天下的魏国公请教。”

“我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比不得游击将军守城有功,”魏国公温和地说:“但是我们家门客众多,我在京中亦有众多好友,其中自有高才之士,游击将军不妨闲暇时分与大家往来,或有益补。”

第50章 王十四娘

转眼间,刚刚还在犹豫不绝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而又因为魏国公到来的缘故,玉家军也不必再排队检查从侧门入城,城门官早已经将正门打开,大家直接就进城了。

车声辚辚,枇杷放下了帘子,低声问母亲,“原来魏国公竟然这样年轻?就跟我三哥差不多,怪不得是京城四公子之首。”

杨夫人笑道:“他是王刺史的孙辈,可不是这个年龄?”又慨然叹道:“真是岁月催人,如今的王公子已经是年轻一辈的了。”

京城声望最高的四公子正是太原王家的王泽,也就是刚刚玉家人见过的魏国公,和博陵崔家的崔雪松、彭城刘家的刘杰和弘农杨家的杨嘉。四公子的名声愈靠近京城愈加响亮,一路行来的枇杷早已经听人讲了无数遍了。

但听母亲的话听起来好奇怪,便问:“难道先前还有别的王公子?”

“几十年前母亲初次进京时,那时候京城也有四位佳公子,而且排在首位的也是太原王家的,但却是如今王公子的祖父辈,也就是王刺史大人,是以母亲才如此感慨。”

“那两个王公子相比谁更出类拨萃呢?”

“又不是一代人,怎么好比较?”杨夫人嘴角含笑,显然是回想起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不过,王刺史大人年轻时要比如今的王公子容貌更胜一筹,当年京城的少女们见到他无不倾慕。”

“什么?”枇杷惊呆了,刚刚见到的魏国公在她看来已经就像神仙一般的人物了,“难道世上还有比魏国公更俊美的人吗?”

“那当然,”杨夫人笑道:“你这么小,哪里有什么见识?”

“怪不得人们都说京城好,别的不说,我刚到京城,见到的人物就要比起营州及一路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出众得多,而且就这样娘还说我见识少。”枇杷也叹道:“娘,那王刺史大人的容貌能是什么样的?”

“其实那时我还很小,虽然见过他,但也记得不太深,只知道王刺史不只容貌昳丽,还在不到弱冠之年就中了进士科的状元,当年走马游街时好多女子见了他都如痴如狂,听说还有世家女宁愿做妾夜奔至他家里。不过后来我们再于营州相见,王大人早已经饱经风霜,不复当年了。”

“嗐!”枇杷听到这个扫兴的结局,顿时没了兴致。

“不过,魏国公也不错了,听说他才学也颇高,只是因为有爵位在身,不能参加科举,否则也定能荣登三甲。”杨夫人看着枇杷道:“只是他是王家的嫡长一支,身上背负就更多。”

“嫡长一支不是很好吗?有国公的爵位可以承袭呢。”

“但是贵为国公,要担起整个王氏家族,而且在很多方面都要受很多制约,比如成亲不是尚主就是要娶五姓女。”

“我倒觉得娶五姓女好一点,公主实在是太可怕了。”枇杷经历了乐安公主事件,对于公主再无好印象。

杨夫人悄悄在打量着女儿的神色,发现她虽然非常欣赏魏国公,但却没有什么思慕之心。看来这孩子在这方面还一点也没有开窍呢,她倒可以放心了。

杨夫人刚听到枇杷对魏国公的赞赏,其实有些担心,就怕女儿也如当年夜奔王刺史的女子们,一见而对魏国公衷情,生出孽缘来。枇杷身上有胡人血统,家世比太原王氏也差得多,如果喜欢上了魏国公,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原来想我们过些时间再去王家拜访的,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对你说,”一向多思多虑的杨夫人又赶紧抓住最后的一点时间给枇杷讲起了王家的旧事,“王刺史其实是现在魏国公太夫人的庶子,当年王家嫡庶之间矛盾非常深,而且闹得沸沸扬扬,直到老国公和王大人的生母死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所以虽然外人都说王家七世同堂,和睦共处,其乐融融,我却不太相信,这些事你也要心里有数。”

枇杷赶紧点头,先前在营州时很少听到嫡庶分争之类的事情,但是一路上拜见过的几家差不多都有类似的情况,枇杷还亲眼见到同父异母的姐妹们当着客人的面相互拆台,所以也不算陌生了。

出于天生的身份地位,枇杷自然会偏心正室及嫡出子女,所以不由得对于父母一直赞不绝口的王刺史有了疑问,“娘,王刺史的生母是不是很不守规矩啊?而王刺史是不是一直也有夺嫡之心呢?”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她非常美丽,当年魏国公为了她发誓不娶,并让她生下了长子,也就是王刺史。不过后来王家还是逼他娶了太夫人,又生下了嫡子,于是王家就再无宁日,听说魏国公宁可降爵也想为妾室请封。”

“啊!”枇杷惊叹一声。

“当然也有人说魏国公和他的妾室是太夫人毒死的,因为不这样,死的就是太夫人和她的儿子了。”

枇杷只张大嘴巴,连“啊”都不会叫了。

“至于王刺史,确实是个好人,他是凭着自己的能力考上状元的,而且他为了表明没有夺嫡之心,年轻轻地就离开京城到贫苦偏僻之地做官,他仕途一直颇为不顺也与他的出身有关。”

杨夫人当然是为了女儿好才将这些陈年芝麻都捡出来说了,可是这也让枇杷在进入王家,准备拜见到太夫人时,心里非常忐忑。

见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杨夫人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又赶紧在她耳边低声说:“很多大家族里差不多都有类似的隐私,王家为五姓之首,人口众多,这种事是免不了的。而且几十年前的那桩公案完结后,王家痛定思痛,对子弟的约束越发严格起来,特别是嫡长一支,将不许纳妾列为家规,眼下王家内宅,起码嫡长一支倒是极平和的。”

正说着,已经有嬷嬷请她们进去了。

一进门,母亲带着枇杷赶紧深深地跪拜下去,“给太夫人请安。”

论身份,做为左千牛录中郎将的家眷,她们的地位其实与太夫人相差太远,根本够不上来拜见太夫人,但是既然是做客,总要礼节性地致以问候,但是没想到太夫人竟然答应见她们。

“都是故交,就不必客气了。”太夫人和蔼的说,赶紧让人将这对母女扶了起来,“听说刺史在营州时曾得到玉将军的救命之恩,还要感谢你们呢。”

若是当年太夫人真把王大人的生母毒死了,那么她一定不会真心为王大人被救高兴,但是枇杷听到耳中,却觉得太夫人确实很真诚地向母亲和自己道谢。

枇杷起身抬眼看王家的太夫人,满是皱纹而平静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她的表情,而且也看不出当年她是不是长得很丑,但是唯有依旧清澈犀利的眼睛让让人感觉这位老夫人一定有着很坚强的意志。

而那双眼睛在自己的脸上还多停留了一下,然后就笑着向枇杷招手道:“玉家小姐,到我这里来,我顶喜欢你这样漂亮懂事的小姑娘。”

枇杷看了一眼母亲,见她向自己笑着,便走到太夫人身边,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不住地夸奖。又对身边的人说:“我看我们王家这么多姑娘,都不及玉家小姐一个,又美丽又大方。”

又笑着向她介绍,“我们家人多,这是永聚堂的老夫人,这是滨水堂的崔夫人…”原来王家七世同堂,支系繁杂,为了区别,只要是与嫡长一支的血亲超过三代,便别立堂号。比如王刺史一支的堂号就叫求仁堂,他住的院子也是以堂号命名的。

枇杷一一行礼,听着众多王夫人们各种赞美,尽管她一路上经历了很多类似的场面,但还是被夸得红了脸。

杨夫人也与大家招呼着,又陪着笑道:“太夫人和众位夫人实在是过奖了。”

“我这可不是虚言,京城里小姑娘我见得也多了,也都未必比得了玉家小姐。”太夫人又向身边

的女孩子们道:“玉小姐住在我们家,你们正可以一起读书、做针线,就当自家人一样。”

王家闺学可是极有名的,而且根本不对外,只教授自家女子,但是枇杷能对了太夫人的眼缘,得了如此机遇,杨夫人喜出望外,赶紧带着枇杷向老夫人致谢。

“这算什么,玉将军是我们家的恩人嘛,”太夫人又亲切地告诉枇杷,“玉小姐初到京城,想来亲友也少,到了王家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生分。”

王家年青女孩也多,当然这些女孩又分属于各房,辈分也不全相同。枇杷与她们见了礼,很快被她们间复杂的关系绕晕了头,只是记住了王十四娘。

陈博定亲的王氏女就是王十四娘,她出于滨水堂,虽然与王家嫡长一支血缘关系已经很远,但是对外面也一样都是王氏女。

王十四娘比枇杷大两岁,长着小巧而玲珑的身材,一张小圆脸很是可爱,看起来好脾气的样子,枇杷很喜欢她,觉得陈博也一定会喜欢的,倒先替陈博高兴了一回,又在心里想到,没想到陈博还没有机会见未婚妻,而自己却先结识了。

枇杷想对十四娘讲些营州与陈博的事,但是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便悄声对她说:“等空了我告诉你陈博的事。”

再看王十四娘的脸早已经飞红了。

第51章 闺学中事

就这样,玉家住进了王家的求仁堂,这里是王刺史一家在京城的起居之处,因他被调到江都时将全家人都带了过去,所以一直空着。

因上次父亲在求仁堂住过,倒还是熟门熟路,王刺史留下的老管家王伯与父亲在营州就是认识的,前些时候父亲在京城也极相熟,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刺史大人还在江都,求仁堂里也没有闲人,玉大人只管住着。”又一定要玉家住到求仁堂主院。

可是最后玉家人还是坚持在一侧的跨院里住下了。

“魏国公年纪轻轻的,做事却如此周全,待人又谦和有礼,还真令人感动呢。”杨夫人向从外面回来的玉将军赞道。

玉将军也说:“我先前在京城就受到魏国公的关照,没想到我这次调入京城的小事他竟然也知道了,而且还亲自到城门前接我们入城,又为我们安排住处,无怪京城中人人称赞魏国公的大名。”

杨夫人又担心地道:“虽然王家极热情,但是我们一家人都来了,又有这么多军士,还是要赶紧租赁一处房舍单独居住为好。”

玉将军自然赞同,“这我也知道,明天我就派人去找房子。”

“娘,我真去与王家的小姐们一起上课吗?”枇杷问道。

“那当然了,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啊!”杨夫人道:“你可不知道王家的学堂有多有名,太原王家之所以屹立数百年不倒,正因为对子弟的教养极为严格,王氏女亦然。枇杷,你正好借此机会在王家闺学里长些见识,将来会对你有很大帮助的。”

杨夫人又转身向儿子道:“守义,你闲了可以多去王家的书楼坐坐,那里的书可能比宫中的藏书都要多,有很多饱学之士寄居王家都是为了能读到书楼里的书。”

感觉到母亲对王家的推崇,守义与枇杷赶紧齐齐地答应下来。这时又有人捧着几匹宫缎过来,“太夫人给玉小姐做衣服的。”

杨夫人带着枇杷谢了,又拿了一缗钱打赏,将人送走。

再看那宫缎,果然与平时所见的锦缎不同,图案新颖漂亮,质地细密光滑,缎面还能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就连杨夫人也叹道:“果然是上用的,先前我在杨家时也没见过这样好的缎子!”

第二天,父亲一早去了兵部,母亲留下来打理行李,枇杷和三哥一同出了求仁堂分别去了闺学和外书房,玉家人在京城的生活就开始了。

枇杷进了王家闺学,马上就发现这里所教的内容其实与自己小时候杨夫人一直带着自己学的东西很相似,只是毕竟是闺学,不只更正规更系统,而且水平还要更高。

幸亏当年母亲在营州时为自己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枇杷既庆幸又后悔,庆幸的是自己毕竟学过一些,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后悔的是过去自己时常偷懒,没有好好练习。

就说枇杷一向自诩的书法吧,因为母亲一直没放松地盯着,就是习武后也要定期写上几篇的,但是与王氏女相比,只能算是平平。

其余各项的差距就更大了,弹琴作画、制香品茶,枇杷几乎都要算差生,而在针线上,就更是彻底地垫底。

好在,所有的人都待她非常和气,亦没有人笑她,最初枇杷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但慢慢就感觉出大家对她的疏离。似乎不论她怎么样,王家的小姐们只把自己视为无物,枇杷总也不能与她们融入一起。

看着女孩们凑到一起嘻嘻哈哈,枇杷最初还常走过去与她们谈笑,但是不论是以王十五娘为首的嫡出女儿一派还是以永聚堂上一辈的王二十姑为首的庶出女儿一派,她们都不愿意接纳枇杷。不过,大家每每在太夫人面前,却表现出对她很亲热的样子。

枇杷虽然过去与营州的少年们玩惯了,豪爽大度,但一来二去的,心里也有些不快,同时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境地非常微妙,似乎有一层看不到的轻纱将王家女与自己隔了开来。

这层轻纱就是出身与地位的巨大差异,这让枇杷极强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领悟过来后便很少与大家搭话了,但也一样在太夫人和杨夫人面前装做若无其事。

反正王家也不是久居之地,京城更不是自己的家乡,枇杷也不稀罕别人施舍的友情。大家瞧不起自己,自己也瞧不起她们呢!

这些女孩们虽然精通琴棋书画,但自己也不是一无的长啊,如果比武,她们中没有一个人能胜过自己!枇杷也不想与她们来往!

当然,只除了王十四娘。因为陈博的关系,十四娘会时常与枇杷说几句话,或悄悄告诉她一些事情。不过十四娘是庶出,又是远支的女孩,枇杷知道她在王家的地位也很低,便也不肯多打扰她,免得为十四娘带来不便。

这一天又是枇杷最讨厌的针线课,她耐下性子认真地绣了一朵花,但快到先生点评绣品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绣线在绣品的背面结成一团死结,根本打不开,知道今天的努力又作废了。

枇杷只得拿出小剪子慢慢将死结剪掉,再将剪开的线拆下,最后,绣花棚子上只有留下了一朵残缺的花。

旁边的王十四娘放下自己的针线过来一面帮她将线团清理掉,一面安慰她道:“没什么,我过去也不小心打过死结。”

枇杷看到一旁十四娘绷在绣架上那朵绣好的玉兰花,针角平整细腻,颜色艳丽,形态动人,已经与杨夫人不相上下了,觉得她如果真犯过类似的错误,也一定会是在好几年前,但对于她的安慰还是领情的,“我自己慢慢来,你赶紧把你的绣完吧,今天女先生要评点绣品呢。”

十四娘轻声说:“这个缺口恐怕你自己补不上了,还是我帮你绣好吧。”

枇杷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将缺口补好,但是她还是拒绝了,“你赶紧绣你的吧,反正先生不会管我的。”

果然女先生见枇杷的绣品不但没有完工,还拆得惨不忍睹,什么也没说,嘴角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就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其实枇杷倒宁愿让她说自己一回,这样完全漠视她的态度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已经很认真地绣了,就为了急着绣完把线弄乱了才失败得一塌糊涂。

从此以后,枇杷就不再上刺绣的课了,为了怕母亲担心,她对谁也没说,只是在刺绣的时间里悄悄地到闺学旁的花园里看花。果然,除了十四娘问了她一回,没有别人在意。

这一天,枇杷又逃课到了花园,在一片花开得很茂盛的秋海棠树下闲逛,突然听不远处有人轻声提到自己的名字,她一向耳聪目明的,下意识向一株树后一躲认真倾听起来。

“玉家小姐带来的侍女还真傻,听说是在进京路上买的,一点眼色也没有,也不会服侍人。”

“怪不得玉小姐总不肯让侍女跟着,原来也是怕丢人。”

“要我说玉家小姐也一样的傻,还以为大家都喜欢她呢,每天都乐呵呵的,我每次见了她心里就想笑。”

“说是她父亲救过王刺史,就是仗着这个住进了王家,又进了王家的闺学,也不想想她一个胡女,可算得了什么呢!”

正是闺学的几个同窗,不知为什么她们今天提前出来了,正三三两两地走向内院,一定是以为自己不在,才会说自己的坏话。

不过,这些话很是得到大家的同感,有几个应和着,又有人笑了起来,“玉小姐在营州时可能没见过香料,那天先生拿了檀香她都不认得,真替她难为情!”

“其实玉小姐人挺好的,只是她小时候在营州长大,没见过这些东西而已。”王十四娘温和地为她说话,“她虽然绣花不行,但是会骑马,还会射箭呢。”

“可别说射箭的事,想想就好笑,就她能射中左贤王?骗人也要编得像样一点的啊!”王家的十

五娘哈哈地大笑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就敢谎报军功,真是好笑极了!”

十五娘正是魏国公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份比其他王氏女都要高,身上还有县主的封号。

就是刚为她说话的王十四娘也不响了,枇杷觉得她不只是不敢与十五娘唱反调,而且也不会相信射杀左贤王的功劳真是自己得的。

王家的小姐们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她们只是装作喜欢而已!

从听到第一句开始,枇杷的心就开始剧烈地跳动着,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就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跳出去教训她们一回。

听着她们嘻嘻哈哈地走远了,枇杷松开拳,一掌拍在秋海棠上,树干剧烈的一震,艳粉的花纷纷落下,有如下了一场花雨,枇杷抬手接了一朵花,看着那美丽的花瓣,努力地平静自己,不管怎么样,也要忍着。

教训几个小姑娘容易,但是会让爹和娘为难的,他们现在已经很难了。

“玉小姐,舍妹言语无状,我替她道歉了。”

枇杷被这声音一惊,马上转过身来,说话的正是魏国公,他头戴玉冠,身着素白的圆领便袍,向自己深深一礼,起身时恰好一朵海棠落在他的肩上,娇艳的花衬着他如雪般的白衣,是那样的超凡脱俗又谦和礼让。

对着这样的情景,任是谁气便也生不下去了,枇杷摇摇头道:“算了。”一转身就要走开。

没想到魏国公却叫住了她,微笑着指不远处的一处亭台道:“走,到听雨轩里小坐一会儿。”

第52章 登高远望

原来魏国公一直在那里,怪不得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枇杷又突然想到,也不知道他是今天偶然间到听雨轩还是日日在那里?要知道自己最近在针线课的时间时常到这里,该不会都落在他的眼里了吧。

“不了,我也该回去了,否则我娘又要担心。”

“静娴长公主过府,太夫人招她们过去与长公主说话,你现在回去了你娘反倒会担心。”魏国公又温和地说:“这里的秋海棠很好,正是欣赏园中秋景最佳之处,但是在听雨轩上看又有不同。”

枇杷马上明白自己最近时常在这里闲逛早就被魏国公发现了,想想最近自己的行为,心里大窘,只盼着他公务繁忙,不会全都看到了。又听魏国公说道:“我也特别喜欢这里。”他自在而随意的态度又让她慢慢自在起来,脑子里就突然冒出来一句,“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

便不由自主地就随着他去了。

听雨轩就在那片秋海棠后不处处的小石山上,占据这片园子的最高点,半人高的红漆柱子,配上镂空雕刻的木门窗,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这也是枇杷一直没有发现轩中有人的原因。

拾阶而上,到了听雨轩,向四周看去,海棠花树都在脚下,前面是秋波粼粼的小湖,远处正是王家的宅院,鳞次栉比,那处屋脊最高,上面有七对瑞兽的,正是魏国公太夫人的正房。

刚从这里经过的王家小姐们正沿着小路出了园子,向太夫人的院子走去,她们斑斓的衣裙点缀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分外显眼,远远地看着像几只布偶。

居高临下,风景果然与身在园中别有不同,似乎跳出了原来的格局,枇杷立在听雨轩的窗前,感受着凉爽的秋风吹过,所有的不快都随着风儿烟消云散了,心怀大畅。

突然间,她嗅到了一缕淡淡的茶香,回首就见魏国公正盘坐在一个小泥炉前,轻轻摇着扇子,很快炉上陶瓷壶里的茶水滚了起来,茶香愈发弥漫出来。

魏国公放下扇子,将壶中的茶水注入两只白瓷杯中,向着枇杷笑道:“过来尝尝我煮的茶。”

杯子是素白的薄胎瓷杯,茶汤是浅浅的黄绿色,放在在紫檀木的案几上袅袅地升起水汽。

枇杷住进王家已经有十余天了,她已经能看得懂眼前这种含蓄的富贵和不露声色的豪华。与范阳刘节度使家的奢华相比,几百年传承的太原王氏宅中很少看到金银器物,更没有满眼锦绣成堆。

就如听雨轩,门窗皆为木质本色,雕成流云百蝠、岁寒三友、莲年有余等图案,不带一丝纹彩,而轩中布置更是简单,一几、两榻,再无其它。

不说那木雕门窗木料之难得,工艺之精湛,只是这檀木做的案几和坐榻,论价值却要比在范阳刘节度使家见到的满眼金银要高得多。而眼前两只白瓷杯,胎薄如玉,质地细腻,更不是寻常金爵银杯能比得了的。用陶土做成的难度先不必说,听说烧制时一窑里最多能成功一两个,更多的时候是满窑皆废。

但是王家平时用的都是这样的杯盘器皿,有时有谁不小心打破一个,也不甚在意。可是知道它们竟如此珍贵的枇杷还是极小心地端起茶杯,轻轻将茶水送入口中。

因先前在园子里逛了有一会儿了,正有些口渴,清洌可口的茶水正恰到好处,她很快将一杯茶喝干了,放下杯子后发现魏国公还在悠然地品着茶,不由郝然。

这里不是营州,大家饮茶不是为了解渴,而是一种高雅的活动,自己这样喝茶正是大家一直嘲笑的“牛饮”,这些天枇杷与王家小姐们在一起时非常注意,但今天可能是太放松,她竟然忘记了。

魏国公却已经很自然地拿起陶壶又为枇杷注了一杯茶,“煮茶的水来自城外的山泉,洁净清爽,还特别解渴。”

“是挺好喝的,”枇杷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会品茶,给我喝这样的好茶就是浪费了。”

“茶本来就是为了解渴的,更何况你也说挺好喝,怎么能算浪费呢。”魏国公温和地笑了,又说:“其实我也不太会烹茶,只是想图个清静就没有让人上来,自己随便煮的,你正巧赶上而已。”

枇杷便也笑了。

魏国公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匣点心来,“要是饿了就吃吧。”

枇杷其实也有点饿,中午和王家小姐们一起在太夫人那里用餐,她实在不好意思一个人吃得比好几个人都多。加之她见了甜点一向嘴馋的,眼下又不觉得拘束,便拿了一块放入口中,马上就问道:“真好吃,这个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见过呢?”

“这是蟹黄毕罗,是宫里的御膳房新呈上的。”

枇杷又拿起了一块,“怪不得我没认出来,与寻常的毕罗不一样,又小巧好看得多了。”

毕罗是从波斯传过来的,其实就是面皮包了馅心蒸熟,在长安到处都有卖的,父亲和三哥也给她带回来过,无非就是羊肉毕罗、猪肝毕罗等等。

但眼前的这块毕罗不只精致小巧,馅心特别,而且还是烤出来的,金黄酥脆的面皮上撒些芝麻,咬了一口再细看那馅心,泥状的蟹黄与毕罗里无数层酥皮交错着融成一体,散发着令人不能抗拒的香气。枇杷再将剩下的半块放到口中,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御膳房的点心就是不样啊!”

点心是昨天临川王送来的,当时王泽让临川王缠着还尝了一块,但却没觉得有多好吃。按说放了一天,应该不如新做出来的美味,但现在看到枇杷的样子,不由得也拿了一块,轻轻地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尝起来,果然香甜鲜美。

两人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很快将匣子里的点心都吃光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能吃的女孩子家。”

“你也没少吃啊!”枇杷无辜地看着魏国公,最初他是拿出来给自己的,可是后来吃得比自己还要快,“而且最后一块也是你抢去了。”

就在刚刚,枇杷见匣子里的毕罗只剩下一块,暗暗地加快速度把手中的毕罗全塞进口中,正准备从容优雅地伸出手去拿时,魏国公竟然不顾一只手正拿着半块毕罗,毫无风度地用另外一只手迅速将最后一块毕罗先抓了起来,就那么一只手举着一块吃掉了,根本不管枇杷一直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