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人问:“王公子,你说他们能出兵帮我们围攻柳城吗?”

王淳轻轻摇摇头,“京城又起了内乱,朝廷尚且无法增兵,他们恐怕也难。”

一直跟随父亲的几位老将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朝廷里当官的都是傻子不成!现在还内乱什么!总算将左贤王困在了柳城,竟然不派兵,要白白将突厥人放走吗?”

“明天我们把突厥放到京城门前,他们就不乱闹了!”

虽然大家的话很粗,但是枇杷却是深以然,京城一直在内乱,竟然连外敌都顾不上了,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她对江州、河东等地还是抱以希望的,毕竟眼下各州郡节度使府甚至比朝廷的实力都强,朝廷拿不出钱粮兵马,他们却能拿得出来。先前老大人便凭着过去的交情为德州军借来不少军粮。

果然也有如她一般想的,“江州、河东之地的官员亦理应派兵,要知道前些时候突厥都已经侵袭到他们的地界,若没有我们将突厥人驱走,现在也不知局势如何了,他们就是记得先前受的苦,也会来派兵帮我们助战的。”

大家议了一番,但总归还是要看帐内的消息,便又低下了声音静等。没多久,玉都督果然将大家叫了进去,告诉他们,“河东、武川节度使府都只送了粮草,唯江州派了一千将士。”

所有人都失望极了,如果不能调来五千以上的将士,对围困柳城的帮助并不大,现在只到了一千人,真是杯水车薪。

原先德州军能困住柳城靠的是他们挟胜而来,士气锐不可挡。但迟迟没有攻城却也是考虑到真实的力量对比,现在没有援军了,难道真要困不住突厥人了吗?

玉都督向大家道:“我们只能尽力了。”

柳城被困三个月后,左贤王终于忍耐不住了,玉家军每日通过楼车向城内察看,也觉突厥人要突围了。尽管这些日子,玉家军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大军队,可是人手还是不足以将突厥人困死在柳城。

玉进忠击鼓升帐,向诸将分派了各自任务,枇杷领到了借突厥人出城时机攻城的将令,她虽然对不能去伏击突厥人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但也知道如果能在此时机攻破柳城也是大功一件,接到军令便赶紧回去整顿兵马。

柳城这一役,从突厥人出城开始,整整打了三天三夜,左贤王出城后在柳城之北与玉都督一番血战,率众突围,然后在北上途中又遇到埋伏,最终损失了大半兵马回了突厥。而柳城亦在左贤王出城第二日被克,伪梁太子被俘。

王刺史和玉都督上表朝廷,并将俘获的突厥人及伪梁太子等押运回京城,并继续北上,一路连下范阳节度使境内数城。

入冬前,枇杷与父亲在范阳城下接到了新皇派身边大内侍来传的旨意,敇封玉进忠为范阳兼营州节度使,节制两镇兵马,并命德州王刺史协助,共同平叛范阳、光复营州。并赏下御酒十坛、彩缎百端。

传旨结束,将圣旨交到玉进忠手中,撤下香案,传旨太监便向着枇杷恭身笑道:“皇上日夜想念枇杷姐姐呢。”

对于临川王时时带在身边的这名叫小福的内侍,枇杷早就很熟了,亦笑道:“我也一直惦记着皇上,皇上眼下可好?”

第162章 让他安心

枇杷正是在宫变之时离开京城的,她当时虽然只听到来自雷尚才的片面之辞,但是也知道了永平公主、魏国公、齐国公发起了宫变,斩杀了田令攸,而尚未正式即位的小太子亦死于宫变之中。

而后她便进入了玉华山后的山林中,再从山中出来时,就听闻先皇之弟也就是先前的临川王继承了大统。

先皇活着的时候,对临川王这个亲弟百般顾忌,只怕他抢了皇位,可没想到的是皇位最终还是落到了弟弟的手中,世事变化就是这样无常,又有几个人能想到呢。

但是,枇杷并不为临川王高兴,当皇帝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朝廷已经糜烂到这种程度,临川王既没有任何私人势力也没有高超的政治才能,他一定是被宫变的永平公主、魏国公、齐国公硬逼着登上了这个皇位。

以枇杷对临川王的了解,觉得他更适合一直做一个闲散的王爷,过着自在的生活,想来他自己应该也是那样想的吧。

但偏偏先皇年轻轻地就被田令攸除掉了,然后他的儿子又被宫变的永平公主他们除掉了,所有宗室中临川王的血脉是最近的,他没有选择地当上了皇帝。

而且枇杷以为,临川王虽然当了皇帝,但是处境未必好,永平公主、魏国公和齐国公等人既然能发动宫变,自然是拥有非凡的实力,能渗透入皇宫中,在朝政的决断上自然会是极强势的,临川王那样一个懦弱的小孩子怎么能斗得是过他们呢。

玉家军在德州范阳,也曾听说过京城又生内乱,几个世家家主以永平公主“女祸”为由攻打皇宫,要还政于皇上,虽然后来被永平公主压了下去,这又都说明皇上恐怕毫无实权。

先前老大人和父亲曾为两家女眷出了京城上表,详述了当时雷尚才攻打玉真观,家人受惊北上的原因,枇杷便在上表中附了自己的一封信给新皇,恭喜他当了皇帝又问候一番,可是不管是大人们的上表还是自己的书信,都被留中不发,没有任何回音,枇杷总不信临川王会这样冷漠。

因此待新任命的玉节度使在军帐中为传旨而来的天使设宴后,枇杷便引他到了自己的帐里,将人都打发下去问:“皇上果真好吗?”

“还好吧。”

听着这样模糊的话,枇杷越发着急,“那天夜里我们被宫变逃出去的雷尚才围在玉真观,后来我就带了家人出了京城,皇上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事?”

小福便从那天讲了起来,“那天夜里,我们睡得正香,突然有禁卫军的人带兵到了我们府上,“咣咣”地砸开府门,王爷和我们都吓醒了,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拿来天子冠冕袍服命王爷穿上。王爷不肯,可是拥上来的把我们推到了一旁,硬是给王爷穿好放到车辇上,一拥走了。”

“我就跟在放着王爷的车辇后面跑,一直进了皇宫,见宫里面到处是死人,到处是血,以为我们都会死了,就在一起抱头痛哭。后来我们就看到了永平公主、魏国公、齐国公和很多的大臣,他们匆匆告诉我们,原来皇上和皇太子都被田令攸杀死了。接着大家就将我们王爷推上了大明宫里的宝座上行礼。”

“其实我们王爷是不愿意的,可是他怎么也扭不过那么多人,在宝座上就哭了起来,”小福说起了当时的事情,神情略有些恍惚,想来对于那天夜里的事情他也是模糊的,“后来,永平公主生气了,大声骂了王爷,王爷才不哭了,就这样成了皇帝。”

“再后来,我们就在宫里了,永平公主也住在宫里,无论是上朝还是回后宫她都陪着皇帝,宫里的人也都听她的话,反倒不大把皇上放在眼里。不过吃穿用度上,倒也不敢克扣我们。”

“我曾经给皇上写了信附在我爹的上表里,皇上可看到了?”

小福摆了摆手,“什么上表、信件都到不了皇上手里的,永平公主都截了下来,就连你们在德州打了胜仗还是我在外面打听了告诉皇上的。”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估计,但是枇杷的心还是沉了下去,却还是不甘心地问:“永平公主、魏国公向来对皇上不是很好的吗?而齐国公曲家的孩子先前也与皇上玩得很近,现在至于这样无情吗?”

这一次小福倒是明白的,“前朝也好,本朝也好,为了争皇权父子兄弟相残的尚且不在少数,何况现在呢?听说这一次宫变是永平公主首倡,且出力最多,若不是她不敢自己当皇上,哪里还会把我们王爷推上去呢。现在她最为跋扈,以皇上的长姐之尊住在宫中,对皇上就像她的奴仆一样斥责辱骂,还不许皇上单独与朝臣相见。”

“特别是几个世家改动内乱之后,公主的气焰越发嚣张,她在皇宫门前斩杀了一百多世家出身的官员,血流成河,不只皇上,就连群臣见她都是战战兢兢,再也没有人敢上表要面见皇上了。”

枇杷心里默想,其实就是皇上单独见了朝臣也必有用,现在朝中七位宰相之中四位出自永平公主门下,已经是天下共知的了,皇上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于是她更加担心了,“今天你来传的这道旨意是怎么来的?”

“说起这道旨意,”小福的眉眼第一次像过去一般飞扬起来,“我们本就有理,且算计了好久,又有魏国公帮忙,才借着永平公主去西山拜佛之机急忙招大臣草诏的,我拿了旨意又是在魏国公的千牛卫护送下火速出京,才顺利地到了德州和范阳的。”

突然又听到王泽的消息,枇杷默然,半晌方道:“我就知道皇上最恨突厥人,一定是支持我们父子带兵北上。”却一句没提魏国公。

可小福却不知枇杷的心思,又笑道:“现在朝中所有人都唯永平公主马首是瞻,轻视皇上,唯有魏国公对皇上还很和善,时常过来带皇上出宫逛逛,在一起说说话。只是他现在也不是很得意,要不是与青河公主定了亲,一定要受到牵连的——对了,青河又新封了公主,魏国公就会成为驸马了,永平公主也让他还掌着左右千牛卫。”

小福总算有了可以随意说话的人,又不必担心祸从口出,只要想到的,便都告诉枇杷,就连皇上在宫里的琐事也拿出来说,突然又想到,“我行前,魏国公还特别托我给小玉将军送来一匹马和几箱子东西。”说着叫人将马匹东西送来

枇杷一见那马,正是自己进京时骑的大红马,当日不得不弃到了玉华山,而东西也尽是玉家之物,有留在京城里的,也有留在玉真观的,还有丢在岩洞里的,倒没有一件是王泽的,蓦然松了一口气。

转念一想,以王泽的聪明,岂不知道如果他若送了些什么,自己一定不会要的,所以才只送自家东西过来。枇杷心中略有怅然,便又立即将这些心思抛了过去,让人将玉家之物送到杨夫人处,只留下那匹马,又因马齿已长,不适合做战马了,只命好生养着就是。

小福见枇杷并无多少喜色,不明就里,又道:“皇上有心想为德州拨些兵马粮草,只是手中没有,下了这道旨意,说他只能帮枇杷姐姐这么多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知道皇上待我是一片真心,且这道旨意非常重要,也正是玉家军急需的。”

尽管王玉两家在旨意到达之前就已经进攻范阳了,圣旨其实不过是对他们的行为做了肯定,而且也不可能有抵挡突厥人和刘宏印兵马之类的实际用处,但却为北上的玉家军和德州军确立了正统的地位。玉进忠以范阳、营州两镇节度使之位收复两镇与先前身为德州都督北上完全不同,在舆论上就占据了制高点,虽然眼下朝廷威望不高,但总归是正统。

枇杷完全能想到皇上会怎么样皱着那张小胖脸,费尽心机地想出了这道圣旨;想方设法成功发出诏书后,又会笑得眯起了眼睛;而后被拜佛归来的永平公主震怒之下吓得瑟缩发抖,一时心疼如绞,“你回去告诉皇上,让他不要再惦记我,我在外面总要比他容易一些。”

小福看出枇杷转过身去不肯面对自己,说话的声音里带了颤音,赶紧劝道:“小玉将军,你们前些日子收复了德州,攻下柳城,大破突厥,又献俘于皇上,其实就是在为皇上撑腰。我这一次之所以能出京传旨,虽然有魏国公帮忙,但也是因为朝臣们都见王玉两家势力渐起,才不敢太过。”

临川王一向是胆子很小又没有多少才智的人,先就时常笑言要投靠枇杷姐姐,现在他在京中一定非常盼着他的枇杷姐姐能手握重兵,让他依靠。现在枇杷心中唯念,“我一定要尽快强大起来,做皇上最坚强的靠山!”

小福听了却突然道:“小玉将军,小人觉得你还有一种办法可以帮到皇上。”

枇杷想不到自己还能怎么帮皇上,便赶紧道:“你快说,快说!”

“前些时候朝中不是发了《选皇后皇妃敕》吗?小玉将军可以被举荐入宫啊!现在玉将军已经是节度使,如果他举荐你,你就有足够的身份进宫,我想皇上一定会想办法立你为后,那样,有小玉将军在宫中,皇上就不用再怕永平公主了!”

本朝自玄宗皇帝时便曾下过类似敇书,令百官各自举荐自家嫡女、妹、侄女、孙女,以为天子、太子或诸王选妃,便渐成定例。应荐女子与宫廷定期向民间良家征选女子入宫供职不完全相同,首先必须是高官或世家之女,容貌德才俱佳,中选后直接聘为后、妃。

新皇登基后发出的这道敇书自然传到德州,枇杷当时也曾看过,只是她从没以为与自家有一点关系,便根本没有在意,现在被小福猛然提起,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完全符合选后妃的条件。

而且,皇上他一定希望自己入选吧?也许在发这道敇书时他就盼着自家能够举荐自己呢,然后还想着如何把自己封为皇后留在身边,只是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

如果自己能成为皇后,哪怕只是皇妃,也会能在近身照顾皇上,帮他与永平公主争斗,让感觉到安心…

遥想自己还在玉真观的时候,临川王就曾经说要想要自己嫁给他。

枇杷可以肯定临川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根本不懂得娶嫁之事,他也不是爱慕自己,而是特别,特

别地相信自己,希望自己能够给他以保护。

而自己,确实能保护他!

想到可怜的临川王,现在他已经成了皇上了,独自一人生活在深宫中,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身边却只有跋扈的永平公主,不听他号令的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朝臣,枇杷觉得身为朋友,她

应该去帮他。

即使她一点也不愿意回到京城,也不愿意做什么皇后皇妃。

第163章 范阳城下

枇杷去过京城,也接触过宫中人物,可是从没想到自己会入宫。

现在听了小福的话,想醍醐灌顶地到自己原来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去帮皇上,马上决定请父亲推荐自己入宫,到皇上身边。

皇上是自己的好朋友,他对自己一片真心,在京城时曾经帮助过自己很多,现在他有了难处,自己正要站出来保护他,让他不至于过得太可怜。

就在她正要与小福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外面有军士来报,“小玉将军,范阳南城墙上有异动!”

枇杷顾不得再与小福说话,只急忙道了一声,“你先等我。”人已经出了帐,骑上军士拉过来的马,向南城墙下而去。

范阳的围困正是枇杷负责的,她平时就连吃住都在城下,只是因为小福的到来才被招到了后营。现在她一面纵马疾驰一面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范阳城上调来了绞车弩!”

枇杷越发心急如焚,再次催马疾行。她带的卢龙军第一次接受围困范阳城这样重要的任务,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的。要知道这是她带着卢龙军奋勇拼杀才得到。

先前打柳城时,枇杷被分负责攻城,与当时与突厥对阵比起其实是不太重要的任务,而且从玉进忠的心里,也并没有指望她能够在几天内打下柳城,之所以派出卢龙军攻城,为的不过是避免城内的伪梁太子协同出城的突厥人逃跑而已。

但是枇杷竟然只带着最新建的,且只有数千人的卢龙军在突厥人出城的当天攻下了柳城,生俘伪梁太子,并且又杀出城在突厥人之后给了他们一次痛击,立下了柳城之战的首功。是以这一次攻打范阳城,卢龙军便当仁不让被玉将军委以最艰难的责任——围困范阳。

范阳建城之初是为了抵御突厥人,城墙很是高大轩昂。刘宏印掌握范阳后,更是不断地加宽加厚城墙,又将城外的护城河掘深掘宽了数十尺,广积粮草招募英豪,反叛朝廷的野心昭然若揭。

只不过这么多年,朝廷暗弱,拿他无可奈何。但这一次玉家军北上,是一定要先将范阳攻克才能继续北上收复营州的,是以无论有多少的困难也都要去面对。

后营离城墙亦不太远,枇杷火速到了城下,就见设在南城墙外的两座楼车被射塌了,又有一些将士死伤,阿鲁那早令围城军士又退回了千余步,正等着枇杷到来。

原来今天,刘宏印为了破玉家军的楼车,专门将将两架绞车弩抬上了南城墙。这种绞车弩是本朝才有的,将几张弓结合在一起,张弩时用粗壮的绳索把弩弦扣连在绞车上,摇转绞车,张开弩弦,再安放巨箭,放射时,要机发弦弹才能把箭射向远方。

毕竟是通过绞车张弩,所用的箭也巨大无比,故而力道非人力所能比,有人亦称这种弩为八牛弩,更是形象的说明这种弩的力量。不过这种弩加上绞车体积很大,发射时要用的地方也宽大,又非常麻烦,枇杷还是第一次听说将之放在城墙上面用的。

由此可以想见范阳城墙有多么的宽大厚实!而刘宏印又有多么嚣张!

见玉家军被绞车弩弩逼得后退,刘宏印在城墙上大笑了起来,“我范阳城固苦金汤,内有十年的军粮,管你什么玉家军,别想动我一分一豪。且明年春天突厥再来助我,那时我们里外合击,玉家军死无葬身之地!”

突厥人自从柳城出逃,并没有进入范阳,而是直接北上回了营州,是以刘宏印有此言。枇杷见了他得意扬扬的样子,气愤不已,上前高声道:“突厥人已经落荒而逃了,你竟然还指望他们会回来搭救你们!真是笑话!我们玉家军明年春天就要先将范阳城拨下,再挥军北上,收复营州,打到大漠,生擒左贤王!到那时你们一起在京城午门斩首处再相聚吧!”

说毕,纵马上前,弯弓搭箭,将刘宏印头上特别显眼的天子冠冕射落在地。枇杷在玉家军的欢呼声拨落城上射向她的箭只迅速退回了自己阵前,听着刘宏印急急败坏地令人再搭绞车弩,只是绞车弩哪里能那样快弄好,便也与大家一起望着城上大笑起来,板回了一阵!

无论是用绞车弩破楼车也好,还是枇杷仗着自己的连珠箭将刘宏印的冠冕射落,其实杀伤力并没有多大,都不过是意气之争。真正的胜负还要看攻守双方最后谁能得到范阳城。

先前枇杷攻柳城时,枇杷是讨了些小巧的。她带着卢龙军在突厥人正出城时开始了攻城,其实正常并没有人会选这样的时机,因为只要出城的守军杀个回马枪,卢龙军就会被城内外两处夹击,一败涂地。

但是枇杷之所以敢如此就是她算定了,左贤王被困柳城数月,早就心急突厥大漠的情况,一出了城肯定会一直向北奔回大漠,根本顾不上柳城如何。而且以人的本性来看,左贤王是个只能同胜,却不能共同承受失败的奸雄,绝不会冒着风险回头帮范阳军守城。

另外,枇杷也曾见过伪梁太子,亦知他是个十分优柔寡断、且无甚才华的人,就连刘宏印对他这个唯一的嫡子也不甚喜欢,这样的人正应该在他心怀狐疑时一举破之。

于是枇杷便借着突厥人不断出城,梁太子禁止城上兵士放箭的时候,带着兵士就在突厥人身边爬上了城墙,再打开了城门,然后横扫城门,最后又杀出城给了突厥人一记补刀。

但是这些取巧对于城池坚固的范阳和身经百战老谋深算的刘宏印都是不合用的,攻打范阳注定是个非常艰苦的任务,如果急于求成,恐怕会牺牲大量的军士,但玉家军的每一个人都是极宝贵的,玉家父子绝对舍不得这样的牺牲。

眼下只有先围住范阳,打掉范阳的士气,督造各种攻城兵械,同时派兵攻下范阳周围其它郡县,将范阳孤立起来,待到更合适的时机再一举攻破。

攻下范阳的策略早已经定好,枇杷在其间也担负着极重大的责任,那就是她要在大家进攻其它郡县时围住范阳城,在此期间不令范阳城逃出任何一人。她负担的任务是平定范阳节镇中最重要,当然这是她靠自己的军功来挣来的——她不可能随便就放弃。

这些事情一直在枇杷的脑子里盘旋,她回到自己的营帐,到了帐前但却没有进去,一拨马反又回了范阳城下,下了马坐在营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范阳城。

范阳城比起京城还是小很多,但是它的城墙经过这些年的修缮却与京城差不多高大,尤其是南城门,门上有高高的角楼,两重飞檐格外气派,刘宏印还在上面加了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明亮的光泽。

枇杷看着那光,由午时略有些刺眼一点点地柔和下来,到了黄昏时再慢慢暗淡,最后完全看不出来了。

阿鲁那笑着给枇杷端过来一大碗麦饭,上面还厚厚地堆着菜,“枇杷,虽然急着想打下范阳,可是饭还是得吃的。”

“好。”枇杷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她平时在军营里与大家同吃一锅饭也是极习惯的,刚要将饭菜向口中送,突然如梦方醒般地停了下来,将饭菜重新塞回了阿鲁那手中,“我还有事,不吃了。”说着上马跑回了自己的帐内。

小福还在帐中等侯,见了枇杷一阵风地进了帐篷,赶紧迎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她问:“小玉将军,你会入宫吗?”

枇杷原本已经积累的所有勇气就在这一句话中完全崩塌掉了,她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小福的眼睛,许久没有吭声。

“小玉将军,你不入宫没什么的,真没什么的,”小福急切地解释,“其实皇上知道你讨厌入宫,也从没想过要你入宫,他也不让我说,只是小人自己的一点微末的想法,根本算不了什么。”

小福越是这样解释,枇杷越是相信皇上一定从心底里盼着自己能够入宫去陪着他。皇上年纪虽然小,也不是那样机敏,可却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以不管怎么盼着自己过去陪他也不肯说出来。

还是小福这个忠仆为了他的主人才提出这个建议,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其实也是在心里知道自己终究不会答应的吧。

一时间,枇杷又恨起了刘宏印偏在自己就要答应的时候闹出事来,如果自己当时脱口答应,事情也就简单了。一诺千金,自己只要应了,就不能反悔,反倒省了如今的为难。

枇杷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题,无论她如何选择,她都是错的,无论怎么办都不可能对,她困惑极了。

收复范阳平叛、收复营州,驱逐突厥,不只是枇杷的心愿,而是她一向将之做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救助朋友、匡扶皇上也是她应该担当的道义!可眼下她却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在先前静静地思考中,枇杷不知有几番犹豫,她甚至想要去问问爹和三哥,想去问问留在德州的娘,想去问问聪明的王淳,想去问问睿智的老大人和老夫人,但最终她还是想明白了,她的问题只有一个人能回答,那就是她自己。

“小福,对不起,我不能入宫,只能负了皇上。”枇杷终于说出了她的决定,心里却是更难过了,但是她已经完全想清楚,“我必需要帮着我爹将先将范阳和营州收复,到那时如果皇上还需要我去,就是赴汤蹈火我也不会推辞!”

第164章 凤翔九天

送走了小福,枇杷变得沉默了。

父亲一直带兵在范阳境内到处平叛,并没有发现枇杷的变化,一直负责粮草军需的三哥也以为妹妹身负重任而成熟了,身边的阿鲁那、木朵等人自然认为她在琢磨如何破城,当然远在德州的杨夫人更是无从得知…

没有人知道小福与枇杷说过的话,枇杷也不想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觉得即使她将这件事情讲给大家听,他们也不可能帮自己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解决办法,与其让大家与她一起难过,还不如她就将事情藏在心里呢。

围城是一件非常单调无趣的事,枇杷每日都是一样的巡营,安排楼车观察城内的情况,监督攻城器械的制造,坚决杜绝不让范阳城内任何一个人出城…

对于这样枯燥的生活,枇杷没有显出一点不奈,她安抚着卢龙军急躁的情绪,带着他们按部就班地围城,又时不时地领着他们给城内带来些困扰,做为一种提高士气的调剂,又能打击范阳方面的信心。

每一个人都夸她做得好,小玉将军在军中的威望日益增高,可她的不快乐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时她甚至想,做得好其实只不过是对自己没有入宫的一种补偿,根本不能当做功劳。

无论有多少的成功,她都不能真正快乐起来。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枇杷独坐帐中,王淳却不期而至,“枇杷,我邀你一同赏雪可好?”

枇杷看着狐裘上满是落雪的王淳不由得笑了,“你怎么来了?”

“春节要到了,我给衙里放了假,又向祖父讨了劳军的差使,刚从伯父那里过来看你。”王淳开心地笑着,“我一到范阳地界就遇了这场大雪,心里倒是一喜,想正可以邀你赏雪。”

枇杷一抚额,日日算着时间,但她竟然连春节都忘记了,虽无心去赏什么雪,但是却不肯辜负了他的情谊,遂笑道:“你既然来劳军,一定会送酒来,赶紧上人拿来一坛,我叫人烫了共饮两杯了就算赏雪了。”

王淳笑着将她挂在帐内的一领貂裘摘下递过来,“既是我请你,你就不要管,只披上衣服随我去就是了。”

枇杷被他一个劲儿地催着,只得叫来阿鲁那吩咐几句然后随着他出了营帐。

这一场雪是今冬最大的一场,从半夜里开始下到午后还没有停下来。营帐外天地间似已经成为一片混沌,唯有这撕扯不断如棉絮般的雪花。枇杷骑在马上,按绺徐行,只一会儿工夫就见雪花覆满了马头,“真是好大雪啊!守在城外的卢龙军颇为不易。”

“但亦有瑞雪兆丰年之说,明年范阳屯田所一定会丰收的!”王淳微笑着说:“不过,今天我们都不要再想那些正事,只是轻轻松松地赏半天雪,可好?”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枇杷的心里,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承担了太多太多的压力,身上每一处都绷得紧紧的,真是想好好放松一下,“好啊!”说完突然一夹马腹,猛地向前奔去。

王淳急忙打马跟上,两人跑了半晌,将身后的人都抛远了,枇杷又从马上跳了下去,在雪地上跑了起来,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便不动了。

王淳赶了过来,见她正坐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着,上前坐到她身边问道:“是想到皇上了吗?”

枇杷抬起泪眼,“你怎么知道?”

“小福回京时路过德州,我就知道了。”以王淳对枇杷的关心,见到了从范阳回去的人免不了要问枇杷的近况,然后他便发现了些端倪,想办法套问了出来。

那时的王淳便想立即到范阳来看枇杷,可是他身上担着重任却又无法离开,而这些事情又无法叙之于笔端。是以春节到来之际,他连家也没回,直接到了营州,为的就是想和枇杷在一起说说话,开导她一番。

枇杷也知王淳心细,恐是发现了些什么,遂怏怏地点头道:“皇上其实还没长大,他是那样盼着我去,可我却只能留在范阳,让他失望。”

王淳早已经知道,大约是从小的经历不同,枇杷与别的女孩不同,她从没有产生更私密的情感,只知道亲情、友情。

枇杷重亲情,对家人特别关切,亦讲道义,重友情。先前她就曾对自己伸出了友谊之手,对皇上一样,对更多的朋友也都是一样。所以,听到皇上想让她入宫,若无范阳之事她恐怕真就会去了。

其实她和临川王不过是姐弟之情,怎么能做夫妻呢?

对于枇杷的糊涂,王淳真是无奈极了,有些话又不能从他口中说出,看来只能等她想通那一天吧。于是只问:“你觉得很对不起皇上,是吗?”

“是。”

“可是你若是进宫了,那么是否对得起伯父伯母三哥周姐姐他们呢?是否对得起营州范阳的百姓呢?”

“我知道,所以我留下了。”

“那就不要再内疚了,”王淳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肩,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记得上一次我说我们都长大了吗?人长大了就是这样,总会发现很多事情不再简单。我们时常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选择,根本无从两全,你只要选定你认为正确的,然后一往直前地走就行了。”

这些道理枇杷并不是不懂,可是她依旧不能过自己这一关,但现在有一个人把这些道理重新向她讲述,又告诉她,她没有错,而这个人又是她平素信任的,那种感觉又是不同,哽咽着问:“你也遇到过吗?”

“是的,我也遇到过。”王淳坚决地道,说着拿出帕子帮枇杷拭了拭脸,“今天把心里的重担都释放出去吧,过几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你要抛下这些负担,重新开始!记住,你是对的!”

“嗯,我以后不会再将这些事情压在心里徒增难过了,”枇杷竟然没有躲开王淳的手,而是依在他身前点头答道:“我要使自己更有力量,帮助皇上不会再让别人欺负。”

王淳便将枇杷抱紧了,“你会成为强大的女将军的!”

枇杷慢慢觉得轻松,却也不好意思起来,自己已经是卢龙军的将军了,竟然还在别人面前哭了!她赶紧挣开王淳的手臂,接过帕子,把脸擦干净,“我没事了!”

“那么我们去赏雪!”

已经在雪里走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的雪,原来还不算是赏雪呢,枇杷噗地一笑,“也好,今天我就听你的。”

两人再次上马,到了一处亭台,原来是范阳城外十里的长亭,这里正有几株梅花已经开了,原来王淳早已经命人扫净了雪,设了火炉煮酒。

枇杷在铺了狼皮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四处张望,白雪覆盖的小亭、盛开的梅花、袅袅生烟的火炉、对面俊俏的少年,原来范阳城外竟然能这样美!遂笑道:“我在范阳城外几个月了,时常从这里经过,怎么不知道这里有梅花?”

“你的心思全在范阳了,哪里还会注意到别的呢?”王淳在对面坐了下来,将一杯浸了梅子的烧酒送到枇杷的手中,“怎么样?是不是有几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意思?”

“明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也就是攻下范阳城的时机,到那时你再来这里送我回营州吧。”

看着一身火红战衣的枇杷重新飞场的眉眼,王淳璨然一笑。但他心中亦是有着淡淡地惆怅。随着德州、范阳、营州一步步的收复,他会和枇杷越来越远了,想见一次面都会非常不容易。

但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不可能限制住枇杷,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也不愿意那样做,枇杷是一只凤凰,自己绝不会剪下她的羽翼,只会助她振翅扶摇而上九万里。

不过王淳亦有信心,凤凰终栖于梧桐,自己就是一株梧桐。遂笑道:“也好,只别忘了我们的三年之约,等到满三年的时候,你在营州请我可好?”

枇杷举手与王淳击掌为誓,“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年冰雪消融的时候,玉家军已经将范阳节度之内除了范阳城外所有地面完全收复,大军齐集范阳城下。这时攻打范阳城的一切准备也都就绪了。

卢龙军做为主力攻打南城墙,战鼓擂起后,枇杷挥手下令,一排绞车弩发出整齐的巨箭射入城中,投石机向城内投出块块巨石,还有数架蒙着厚厚牛皮的冲车撞击着城门,这时一架架云梯搭向城墙,军士们口衔横刀冒着矢石向城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