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璋发火,正合她意,不然她还不好意思拍屁股走人。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她再次见面,周子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腮帮子,表情异常尴尬。

“你来干什么。”

听他语气不善,白薇挑眉:“只是看在周家老太太的面子上。”

“去过医院了?”她注意到他含糊的说话声和微微鼓起的脖子部分:“淋巴结炎?还是腮腺炎?”

周子璋转过身去背对她,淡淡地说:“和你无关。”

“这样啊,”白薇点点头,“好,那你自己保重,我先走了。”

走了?周子璋不可置信地转头,发现白薇和跟着她一块来的那个白人真的一起走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居然是个这么凉薄的女人!和朱可丽…和朱可丽没有两样!没看见他痛得厉害,腮帮子都肿成球了吗?她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转头就走!

周子璋气愤不已地捶了一下桌子,却拉不下脸跑出去追她,只能暗自内伤,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样绝。

她现在又不是你的女人,当然有说走就走的自由。或许跟她一块来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新任男友。周子璋酸酸地想,然后腮帮子更疼了。

“你真的不需要管他了?”除了白薇的名字以外,对中文一无所知的布莱洛克其实压根没有听明白两人的对话,只是从两人的表情来推测,他们之间的对话应该并不怎么愉快。他私心里对白薇转身就走的利落举动非常赞赏,并且希望她果真不要去管那个臭着一张脸的家伙。

和罗杰斯一样,布莱洛克对周子璋先生同样有着天然的敌意。

白薇叹了口气:“当然不可能啊,大老远来一趟费城,真的只看一眼就走的话,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可没办法向周老太太交待。”

布莱洛克不解:“你和他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要管他的家里人怎么想?”

“因为我们是世交,情感、利益的双重牵扯,很难一时说清。”白薇如此回答,但她心里清楚,如今周家唯一有资格对她提出要求的,也只有一个周老太太。其他人对她而言、对白家而言,都远远不够分量。

当年看中周子璋,除了她自己喜欢,也有周家好掌控的因素。大哥和二哥希望她找一个不够强势的婆家,以后即便受了欺负,白家依然能给她撑腰。

如今看来,这个想法确是好的,只是选错了男人。

布莱洛克摊了摊手:“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结婚还需要考虑那么多,是不是很辛苦?或许我应该庆幸你和这个男人早离了婚?”

白薇笑:“为什么你要表示庆幸?”话未说完,她已发现这句话不太合适。

可是布莱洛克已经很快接口,他低笑着回答:“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啊。”凝视着白薇的眼,他的笑容愈发和煦,愉悦的语气仿佛能让人轻飘飘地飞起来。

白薇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宣告自己的心思,想起很久之前在他公寓里的那个意外的吻,她不得不承认或许他的确“蓄谋已久”。

可是有时候不来电,真的就是不来电。

有时候她的确可以感受到布莱洛克一点隐约的意思,但若论爱意,她并不觉得自己感受到过。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克里斯汀,”白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轻松地笑起来;“快去你的会议那儿报到吧,我得给我那脾气糟糕的前夫找两株仙人掌去。”

克里斯汀?布莱洛克一怔,一见她指眼睛的动作,他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是不是罗杰斯和你说了什么?那个蠢货…别开玩笑了,你们连人种都不一样,我怎么会把你当成她呢,薇?”

“随便开开玩笑而已,”白薇耸耸肩,淡淡一笑,“反正你知道我对你没那个意思就行。”

布莱洛克苦笑,好像对她的回答不惊讶也不难过:“薇,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样直截了当么,简直让我太伤心了,别告诉我其实你看上的是罗杰斯这家伙。”

白薇白他一眼:“我才不会和我的上级boss谈恋爱。奇怪了,为什么我一定得看上某个男人,难道我就不能把身心全部献给伟大的医学事业?”

“ok,ok,”布莱洛克知道这个话题应该就此打住了,有些事情需要慢慢图之,于是他笑着转移话题,“你要仙人掌有什么用处?”

“哦…”白薇拖长了音调,笑得有些古怪,“当然是给我的前夫用啊。”

仙人掌除去刺,捣碎,敷于肿胀的腮帮处,用纱布包起,这是一个在国内流传很广的好用偏方。其实似乎使用芦荟也可以,只是比起仙人掌,芦荟的刺更加容易除去。

而白薇非常“喜欢“那除不干净就会让人觉得痒痒的刺,她想这玩意敷在周子璋脸上和脖子上,一定会相当的有意思。

第32章 啦啦啦

见白薇去而复返,周子璋依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可是却不敢再说任何激怒她的话。

人生病的时候,总会渴望有人照顾和安慰自己。更何况周子璋从小养尊处优长大,摔着、磕着、碰着都有人为他焦急得不行,如今腮帮子肿成这样,脑袋也晕乎乎的,难受得根本吃不下旅馆的西餐,尤其是那硬邦邦的牛排压根嚼不动,旅馆的侍应生躲他和躲瘟疫一样,上了菜就跑,别说听他提意见了,连小费也干脆不要。

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拿冰袋敷脸,干巴巴地面对墙呆坐着,忍受疼痛和昏沉沉的眩晕感,这种滋味很难受,难受得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白薇就像他的救命稻草。

当然,如果忽略跟着她一块来的那个家伙,或许他的感觉会更舒服点。

“烧一直没有退下来,”布莱洛克戴着口罩和手套,防护工作做全套,看了看温度计的水银柱,报出一个数字来,淡淡宣布,“打消炎针吧。”

这种公事公办的医生态度令周子璋感觉异常厌恶,好像他一根小小的温度计就拿住了掌握他的生死大权。

“我不去医院。”周子璋冷冰冰地拒绝。

白薇正在专注于捣碎她“心爱”的仙人掌,闻言,头也没抬,随意道:“不去就不去,布莱洛克你帮他打一针好了。”

然后,周子璋看见这个戴一副眼镜装模作样的白人医生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好啊,乐意效劳。”

周子璋浑身的寒毛倒竖,对他怒目而视:“都说了我不打针!我能抗!”

布莱洛克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病人。

以他现如今在美国医学界尤其是心外科学界的名声,给人做肌内注射何止是大材小用,如果他知道中国有句谚语叫“杀鸡焉用宰牛刀”,一定会觉得拿来形容现在的情况再合适不过。

如果不发烧,他才不在乎这个姓周的腮帮子肿成了什么样,但是一旦发烧就证明有点危险了,身体的免疫系统正在发出警告。腮腺炎有引发多种并发症的可能,而且成年人得这个病的概率很低,好起来也更慢。

“谢谢,但是我、不、需、要!”周子璋冷冷地盯着布莱洛克的动作,嘲讽地说:“美国、美国医生都会,强迫病人,注射吗?”本来是颇有气势的话,因为疼痛和肿块,他的话语很不连贯,十分的气势也只能减弱到一分。

白薇抬头,对于周子璋的不配合,她很不高兴,毕竟布莱洛克完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义务帮忙:“不打也随你,但你知道腮腺炎可能会有并发症吗?”

周子璋微愕:“什么并发症?”

白薇眯了眯眼,笑着用中文告诉他:“比如脑膜脑炎啊,胰腺炎啊,还有…睾丸炎什么的。”

不顾周子璋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她轻描淡写地继续解释:“这病本来就没有特效药,你不遵医嘱,万一真的因为并发症导致不育,到头来别怪我们。”

睾丸炎,她拿来威胁周子璋的理由倒和罗杰斯想的一样,遗憾的是他现在不在这里,只有布莱洛克欣赏到了白薇这位前夫突然变得铁青的脸色。

“你不是在开玩笑?”

“我有必要骗你吗?”白薇好笑地看着他:“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周子璋的表情一阵扭曲。

“我打。”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用英文说出来,布莱洛克闻言微微一笑,颌首表示听懂了:“脱裤子。”

他没有观看男人屁/股的奇怪癖好,让他做这种霍普金斯的护士才做的事情也是大材小用,而周子璋满怀愤怒和敌意的视线更令他觉得不悦,不过在房间的另一头,白薇悄悄掩嘴偷笑的动作彻底取悦了他。

她笑眯了眼,脸蛋红红,像孩子一样顽皮淘气。

她总是太冷静,布莱洛克几乎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可爱的笑容。

如同少女一般的笑容。

为此,布莱洛克完全不介意多扎两针,让这位不识好歹的周先生疼得嗷嗷叫。

但是更惨的事情还在后头,白薇将捣烂的仙人掌汁细细敷在周子璋的脸上,原本英俊的脸庞现在微微肿起,敷上绿油油的仙人掌汁后被医用纱布严实裹起,在嘴部开了一个洞进食。有点像木乃伊,整个人显得异常可笑。

刚开始敷上,冰冰凉凉,非常舒服,但是没过多久,周子璋就觉得异常的痒,痒得他很想使劲挠。

“不许挠,”白薇不容置疑地制止他,“挠坏了你自己敷,我不会管。”

周子璋挫败地放下手来。

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处处受制于人。在他的记忆里,白薇温温柔柔,说话轻声慢语,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微笑,根本不是眼前这个霸道地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女人。

当然,她现在也会对他展现出和煦温柔的微笑——当他又痒又疼,只想抓腮帮子的时候。

这时候她的微笑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女人就不应该学医!

他郁闷得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只想着赶紧快快病好,不要再看她的脸色。

但要他现在赶白薇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再怎么说,有她照顾,总比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好。

布莱洛克是来参加学术会议的,无法长久地留在这里。看到现在,他基本已经可以肯定白薇对她的前夫没有任何未了的“余情”,他走的时候心情舒畅,特意叮嘱白薇:“如果回旅馆的时间太晚,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周子璋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想这个碍眼的家伙赶紧离开他的旅馆。

“你可以在这里任找一间房住下,”等到布莱洛克走了,他才慢慢地开口,“整栋旅馆我全都包下了。”

白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再说吧。”随即转身出了门。

她又去哪里?周子璋满心疑问,却拉不下脸开口问。其实他非常担心白薇就这样一走了之,如果是健康的自己,肯定不会在乎她的去留,但现在身处异国,又患上腮腺炎,能照顾自己的只有她,于是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异常关注。

而她出门后久久不回,他扒在窗户上看了半天,不见她走出旅馆大门,可是又没有回来,只好独自郁闷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

看着看着,他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消炎针的药效起了作用,他的高烧减退,而凉凉的仙人掌汁也很好地起到消炎镇痛的效果,那一点令人难受的痒感和他疲倦的身体相比,已经可以忽略掉。

毕竟他昨晚几乎疼得一夜没睡,今天又和朱可丽吵架,折腾许久,早已经很累。

等他一觉醒来,发现窗帘被人拉上,外面的天已经黑,屋里亮着一盏橙色灯光的台灯。

桌上摆着一盅香气四溢的青菜肉粥。

和许多富家子弟一样,周子璋对食物的要求很挑剔,一盅放了肉和青菜的简单稀粥,他平时根本看不上眼,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许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可是在满大街牛排火腿三明治的衬托下,这盅饱含中国传统风味的青菜肉粥简直是天赐美食,而且他如今的状况最适合的就是这种流食了。

而白薇作为白家唯一的女儿,从琴棋书画到烹饪刺绣,样样出色,她的厨艺当年连他也赞过几次,她亲自下厨煮的粥,怎么可能让他失望。

一盅喝完,从胃到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白薇端着一个小碗从外面走进来,见他吃得干干净净,怔了一下,随即笑道:“看来是真饿了。”

昏黄的灯光将她本就柔美的脸庞衬得更加温柔,一瞬间周子璋恍惚以为,自己如今正身在国内,就在周公馆,而她还是他的妻子。

“过来点,仙人掌汁六个小时得换一次。”白薇在他面前坐下,小碗里是捣好的仙人掌汁,她戴上手套和口罩,仔细地为他拆除纱布,抹去那些失去药效的绿油油的泥,并用温水将他的脸部洗净后,再次换上新的药和纱布。

周子璋近距离地凝视着她的脸,她的表情认真专注,眼睛里印着的是自己,仿佛她的世界都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的心微微一动。

情不自禁地柔声唤道:“小薇…”

“最好不要洗澡,虽然现在天气挺热,忍忍吧,”白薇对他动情的呼唤无动于衷,收拾完桌上的用具和碗筷,她淡淡嘱咐,“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周子璋急急道:“你要去哪里住?这栋旅馆,多、多得是房间!你随便找一间住、住,明天就不用跑、来跑去,多方便!”

“不用,我朋友来接我了。”白薇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门。她当然知道就在这里住下更方便,可是她不愿意给周子璋任何幻想,也不希望回国之后传出任何她和他在国外的闲话。

她不可能永远待在美国,有朝一日必定要回去。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她也不需要考虑周老太太的想法了。

只是周子璋这病,还真是很麻烦啊,看来不得不多请几天假,这个男人反正只会给她找麻烦。站在旅馆的电话前拨打越洋电话时,白薇颇为糟心地想,待会要怎么和周老太太汇报比较好?

总之要记得在老太太面前给朱可丽记下一笔,这个女人花钱享受倒是厉害,遇到事情跑得比谁都快,白薇可记得她对自己那副耀武扬威的态度,她是没空搭理这个女人,但这并不代表她不记仇。

周家的手虽然不可能长得伸到国外,但在国内给朱可丽家吃点绊子长记性完全不在话下,好让她知道,不是谁都能惹的。

第33章 啦啦啦

费城作为曾经的国都,依山傍水,有很多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和景点,气候宜人,即便是夏季也并不过分炎热。闲暇时分,随意漫步在费城街头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这是白薇第一次到费城,作为一个医学专业的东方留学生,还是一个女人,为了能比同年级的所有学生都更出色,她到美国之后从未外出游玩过,即便随着导师外出参加学术会议,也是会议结束后就立即返回学校,不肯浪费任何一点时光。

当身边有个熟悉费城的人陪同,并为你解说面前看到的一切时,闲逛则因此变得更加令人愉悦,仿佛真是来度假的。

钟楼上的大钟响过十一声。

上午十一点,已经是可以午饭的时间,白薇叹了口气:“抱歉,我又得回去照顾他了。”仙人掌的偏方很见效,周子璋的腮帮子不再肿得那么厉害,日渐恢复,但恢复的速度却很慢,白薇记得自己小时候用了不到一周就全好了。

现在已经快要两周。

布莱洛克微笑:“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回去。”

白薇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会议不是已经结束好几天了吗?你不需要管我,回巴尔的摩去吧。”

“我攒了三年的年假都没休,就不许我在费城度度假?”布莱洛克一句不提陪她的事情,轻松自如地如此解释。

“那你便好好度假,不用来陪我啦,”白薇见他的态度,似乎是她不走他也不走,顿时很发愁,“不然我会歉疚的。”

布莱洛克好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眨了眨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为什么歉疚?”

“因为,那个,呃…”

白薇语塞,两人站在人行道旁,一辆有轨电车从他们面前驶过,忽然有人从电车里探出头来,兴奋地朝这边招手:“嗨嗨!薇,布莱洛克,是我,是我啊!”

布莱洛克的脸忽然黑了。

“罗杰斯?”白薇呆呆地望着那辆驶远的有轨电车,那个探出半个身子拼命挥手的家伙她绝对不会认错。因着罗杰斯的叫嚷,路上的行人纷纷好奇地回头朝他们张望。

这时候有轨电车在站台前停了下来,白薇看着那个挥手的人嗖一下把头缩回去,然后提着一个小行李箱挤出下车的一堆人群,快步朝这边跑过来。

“真巧是不是!”罗杰斯神清气爽地拍了拍布莱洛克的肩,神色间颇为得意:“本来想去旅店找你们,没想到半路就能碰上。”

布莱洛克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语气不是很欢迎。

罗杰斯亮了亮手上那个小行李箱,笑嘻嘻地回答:“度假啊。”

白薇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一个二个,都来费城度假?什么时候霍普金斯的活儿那么闲了?斯图尔特教授居然肯放人?

她只是一个住院医师,罗杰斯和布莱洛克可不同,两人都是名声在外的重量级主治,少了一个就很麻烦,现在一口气少两个,霍普金斯的心外科真的不会乱套?

“你没有请假吧。”明明是疑问句式,白薇却用的肯定语气。

罗杰斯嘿嘿一笑:“小小地请了几天。”

真的吗?白薇严重怀疑这两人都不在霍普金斯,即将退休的斯图尔特教授一把年纪,也不得不拼着老命出来坐诊和做手术。

面对她怀疑的眼神,罗杰斯顾左右而言他,不是问“你们住在哪儿”就是问“费城的天气怎么这么好”,都是一些废话。

反正他可不想让白薇知道,见白薇的假请了又请,就是不回来,连带布莱洛克也跟着不回,他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于是自己偷跑过来。临上火车前才给斯图尔特教授打电话,估计回去之后会被他骂死。

其实他觉得教授应该感谢他,让他退休之前还能发挥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