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因为这枚银戒是他们热恋的时候,她深爱他,他也深爱她的时候,李文龙给她买的,尽管它价值不过五十块钱,是地摊货,可是没有任何珠宝能够超越这枚银戒在江小雪心中的价值,女人最爱的珠宝不是最贵重的,而是一个男人在最爱她的时候给她买的。所以她一直带着这枚银戒。

在江小雪的眼里心里,水晶桌怎么只是水晶桌,那是李文龙对她的爱啊。

而这些,在农村节俭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怎么理解,年轻人的浪漫想法她怎会懂得?

老人私自作主拿去换了,把水晶桌换成了曲木椅,不但伤了她江小雪的心,更加让她有了愤怒和危机感,这个家不是她的了,已经不能由她做主了!东西放在自己家还会失去,这家还是她的家吗?

所以江小雪现在恨老太太恨得发狂,她就是最好的性子也不想再对这个老太婆好了。原本因为对文龙的爱让她对这个老太太礼貌有加,和颜悦色,现在她做不到了,凭什么?!

而这些,李文龙都知道,他知道这所有的原因,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处理。

李文龙整整一天心情都不好,尽管工作进展得很顺利,那个公装大单也已经签下了合同,进入了材料报价的流程,可以说成功拿下来了,如今就等着装修完毕,对方业主付钱。

手下二十多个设计师在他们设计部兴高采烈,李文龙隔着玻璃墙看着他们,他们在外面有说有笑,个个都兴奋不已,李文龙却心如止水,高兴不起来。是的,如果是以前他会很开心,几百上千万的公装大单,他一个人的提成收入起码有二十万,有了这些钱,他可以买到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车子,在深圳成为有房有车一族,可是现在,他却高兴不起来,自己的老娘和自己的老婆吵得不可开交,水火不容,而这两个人,在他心目中都是最重要的,他该怎么办?

让老娘回老家吗?怎么可能,老爸已经不在了,如果他让老人孤苦无依的回老家。别说亲戚朋友的指责,就是他自己,也会因为罪恶感一头撞墙致死。

和小雪离婚?更是不可能。他是那么爱小雪,小雪是城里的有钱女孩,一直锦衣玉食的长大,毕业于重点大学,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有才华有能力,最难得的是她性格很好,和文龙几乎没有吵过架,其中最最难得的是,她跟他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处女(至今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虽然在心里反复说,她不是处也没关系,可是事后见红了,拿起那块有着红色小花的白色浴巾,他还是在床头傻呵呵的几乎笑了一宿)。

这样的老婆,李文龙从来没想过要舍弃她,她在他的生命里,他疼她比任何人都要宝贵。两个人都是他最重要的人,舍弃谁都等于是杀了他,可是现在,他最看重的两个女人,却并不能如他所愿的在他的照顾庇护下和谐相处,两个人明枪暗箭,杀得不可开交。

他该怎么办?

李文龙用手扶着头,皱着眉头,在办公室里苦着脸为难了一整天,思索了一整天。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都说养儿能防老(上)

(二十五)

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下班的时间,李文龙仍然呆坐在电脑面前,没有起身下班的意思。5ccc.net手下的设计师看他还没有走,便在外面笑闹着商量了一下,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设计师走出人群,径直走到李文龙办公室外面,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李文龙愣征一下,他抬起头来,看着是手下的员工,说声:“请进。”那女下属便笑着走了进来。

她叫周艳红,毕业于上海美术学院,很有才华,这次跟单负责的设计师,就是她,李文龙之所以最后决定由周艳红负责这个单,一个原因是她自身很有才华,业主看中了她的设计图,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知道周艳红和他一样,都来自于贫穷偏避的农村,通过考上大学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才在这个大城市有了立足之地,这其间的不容易他能够深刻明白,他有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还记得周艳红来公司面试的时候,人事部曾经传了很久的笑话,猎头问她觉得做什么事最辛苦,周艳红回答说是插秧,她说:“我从六七岁就开始下田插秧,一直到读大学,我觉得插秧种田是世上最辛苦的事情。”

她在公司的面试经历成为公司传了很久的笑谈。

后来李文龙从她的简历上知道周艳红的老家在湖南农村。

虽然一南一北,但是出身地却是相同的贫穷落后。

周艳红成为这次公装大单的责任设计师,这也是其它设计师推荐她来找李文龙说事的原因。想着既然总监挑了周艳红负责这个公装大单,那么由周艳红去说,李文龙应该也不会生气。

“有什么事吗?”

李文龙虽然长得帅,在公司却素来以严厉出名,所以,手下一般都不敢亲近他,今天下属下班主动来找他,让他有些意外,李文龙现在心情不好,又是下班时间,所以对于走进来的下属,有点微微不满。

周艳红高大苗条,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唯一的遗憾就是皮肤不够白晳,不过也算是黑里俏,设计部私下里都叫她“黑玫瑰”,是公认的美女,她笑了笑,看着李文龙一直低着头,没有睬她,心里便也慌慌的,然而想到设计部的同事都在外面等着,来了也来了,便只得鼓起勇气对李文龙小声说道:“总监,同事说设计部拿到大单了,要好好庆祝,今天晚上想一起去吃个饭happy一下,我们想请你一起去,是我的意思,也是大家的意思。”

周艳红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玻璃墙外面站着的二十多个同事,说出来脸已经微微红了。毕竟刚工作一两年,仍然年轻腼腆。

李文龙才知道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他笑了笑。想着合同已经签下来了。大家辛苦了这么久。庆祝一下是好事。再加上他心事烦杂。根本不想回家。当下便笑了笑。站起来说道:“好啊。你们商量去哪吧。我请客。”

周艳红有意外之喜。没想到总监不但答应了。而且还承诺他请客。当下立马连声说好。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设计部二十多个人加上李文龙一起先在外面吃了饭。然后去KTV唱歌。大家都很活跃。李文龙心里有事。没心情去唱歌。一个人闷坐在沙发一角。独自喝着啤酒。听着手下在那里一支一支地点歌唱歌。不知不觉。面前地啤酒瓶已经数不过来。而且借酒浇愁愁更愁。李文龙灌酒之后。却是更加烦恼。

包厢里又闷又热。李文龙把黑色地西装脱了。把领带扯开来。挽起白衬衫地袖口。坐在那里继续闷头喝酒。他留着干净整齐地小平头。有着细长温柔地眉眼。再加上挺直地鼻梁。虽然不白却洁净地皮肤。说他长得帅绝对不是厚誉。

当初江小雪第一眼看到他就怦然心动。也是因为他长得帅地缘故。他是不但身材高大。五官精致。难得地是气质还很儒雅。总之。你看到他地人。绝对不会想到他来自那么贫穷落后地农村。

小雪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的要夸他长得好看,李文龙就谦虚的笑,对小雪说道:“小雪,你是没看到我爸,你看到我爸才知道什么叫真的帅!刘德华算什么,我爸比刘德华帅多了。”

小雪起初不信,后来和李文龙第一次回他北方农村的老家,亲自看到了老人,老人在城里儿媳子面前也有几分得意,拿出他年轻时和其它六兄弟在北京**前合影的照片给她看了,小雪不由的想起一句话:“真正的高手在民间。”改一下就是“真正的帅哥在民间。”

她也明白了李文龙和李文虎长得好看的原因了,他们都遗传了他们老爸的好基因。

李文龙在那里拉开了架势闷声喝酒,和他同坐在角落的,还有周艳红,她不敢和总监坐得太近,总监平时不苟言笑,不让人亲近,现在看到李文龙一个人闷头喝了这么多酒,她有点担心他,走过去对他道:“总监,你不要喝这么多。吃饭的时候就喝多了,现在不要喝了。”

因为音乐的声音很吵,所以她的声音很大。

李文龙笑了笑,摆摆手,意思是让她不要担心,周艳红便不敢再多说话,安静坐回到角落里。

大家唱歌唱到累了,看到李文龙一直没吭声,便闹着要总监唱歌,李文龙只知喝酒,使劲摆手不肯唱,他是一个内向的人。当然,很小的时候,赤着脚在河里摸鱼在一望无垠的麦地里跑动时,他是很活泼快乐的,现在变得内向沉默与生活经历有关。读小学的时候,在一个有钱同学家上厕所,拉完之后,才知道这不是自家的灰堆,扒上一堆灰盖上就没事了,七八岁的孩子看着一堆大便着急紧张,最后没了办法,只得偷偷溜了,因为他没有用过冲水马桶,后来到镇上读中学,有一个镇上的同学对他很好,中考的时候,因为李文龙成绩好,那个同学的爸妈便去了一趟李文龙在农村的老家,给他爸妈送了许多吃的礼物,提出要求,中考的前两个月,让李文龙住在他家,陪着他儿子,顺便帮儿子辅导一下功课,文龙爸妈觉得面子上有光,庄稼人又大方,自然是高兴的同意了。所以李文龙就和那个同学住在一起了,住在他家里,李文龙是第一次看到热水器,同学对他妈妈说:“妈,给他一个桶洗澡吧,他不会用热水器。”这样他就每天用桶接了热水器喷头的水来洗,他其实很快就会使用热水器了,但毕竟是别人家,所以一直用桶接水洗澡,也是第一次开始天天吃到肉,以前家里是想吃肉了,由他们提出来,大人才会省下钱去买一斤到半斤,也是第一次知道饼干可以一大箱一大箱买,以前他们家,偶尔爸爸多挣一点钱,才会给他们买几块钱的零食回来,总之,他是第一次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生来的不平等,以及贫富的差距。临分别的时候,同学拿出一大堆衣服,对李文龙说道:“这是我的衣服,给你穿吧。”

李文龙原本想谢他的,但是那同学接着说了一句:“我是真心想送你衣服穿,看你没什么衣服,你不要多心,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就是这一句话,让李文龙意识到他们一家虽然请他辅导了两个月,骨子里却是看不起他的,因为他们家穷,他出身农村。再后来考上大学,他为了省点钱,每年寒暑假由家里去读大学,他的妈妈总是要给他烙一整天的煎饼带上,那种煎饼又干又薄,可以放上很久,李文龙带上那些煎饼,再配上老人给他腌制的小菜,咸豆子,辣萝卜条,豆腐乳,基本上在学校里,就只要到食堂吃一餐中饭就行,早饭晚饭都可以吃煎饼配小菜解决,他怡然自得,但是没想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室友却受不了他咸豆子的怪味,有一天他像从前一样打开来吃时,一个室友忍无可忍,把他一瓶咸豆子拿到宿舍外面的阳台上,对他道:“李文龙,我实在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到外面去吃!”

后来过久了大学生活,这种差别就越来越明显,室友穿着耐克的鞋子,阿迪达的运动衣,而他,从头到尾穿的都是一身灰色的过大的西服配上回力的球鞋,这样的衣服他穿了四年,两套这种衣服轮流着穿。

曾经不知被多少大学的女生指着脊背笑话过。

他从小在这种生活里环境里长大,慢慢的,就越来越少话,越来越内向,所以虽然长得不错,却自卑敏感(小雪总是夸他长得帅,文龙就在心里苦笑,男人好看有什么用),在大学没有勇气追孩子,四年的大学时光全部用来读书去了。

他知道,城里的人看不起他来自农村,他也知道一个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唯一的办法就是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跳出农门,所以他一直拼尽全力的学习工作,也是因为他聪明又努力,才有了今天在深圳的地位。

正因为从小经受着这些,所以对于自己的亲人家人,他就特别的体谅,比如现在读大学的弟弟李文虎,无论如何,李文龙不想让弟弟重复自己的大学生活,所以总是主动给他寄学费生活费。

也因为这样的经历,他全心全意的去赚钱,最大的心愿就是帮助一家人,让他们过得好一点。再没能力,也要照顾好自己的父母弟弟,能力大点,四哥二姨以及几个侄子都要照顾好,能力再大点,那么整个家族能帮的都要帮。

这是他的人生理想和目标。

在小雪的眼里,这也是他最大的毛病。

正文 第二十五 都说养儿能防老(下)

二十五

李文龙和小雪也是工作后认识的,小雪要比他小几岁。转载 自 我 看書 齋李文龙不会唱歌,不擅交际应酬,所以现在手下嚷着要他唱歌,他便一个劲的摇头拒绝,唯一能让他放开了唱歌的只能是在江小雪的面前。最后大家没了办法,只得转移注意力,把周艳红推到前面去了,周艳红倒是大方,选了一首歌,拿着话筒对大家说道:“我只会一首老歌,大家不要见笑啊。”

同事热烈鼓掌,周艳红便唱了起来,旋律慢慢响起,原本低头喝酒的李文龙听到熟悉的旋律突然呆住了,周艳红唱的正是崔京浩的《父亲》,这首歌,李文龙也熟稔于心。因为这首歌很老,当时打动过他的心,所以唱了许多年,他都还记得。

“那是我小时侯/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等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循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儿只有轻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渡春秋”

往事一幕幕,在歌声中,浮现在李文龙眼前,当年到镇上读重点中学,父亲一个星期来学校看他两次,因为没有钱,一个星期的生活费都不能一次给,要分两次,当年考大学,他嫌父亲没出过远门,不让他送,嫌他普通话讲得不好,去了也是白去,父亲第一次对他发了火,让他老娘反复向李文龙证明,他年轻的时候是出过远门的,还去过北京呢,夜里反复听着收音机学普通话,带着他挤火车坐汽车,一路上父亲扛着大箱子一步一步送他到学校,把床单帐子热水瓶全部给他买好安置好才放了心,当晚他想留老人在学校住一晚上,老人却舍不得钱,当夜就赶回了家;当年第一次带小雪回家,他已年近三十,娶妻成家,在外事业有成,是公司总监,下面二十多个员工,经他手设计装修的酒店展厅写字楼商场公司遍及全国各大城市,可是离家的时候,父亲却仍然不放心,坚持要送他,当时因为要急着去县城赶汽车,去省城赶飞机,他们必须早上五六点就起来,文龙坚持不让父亲送,可是老人坚决不同意,一个晚上起来无数次,给他们看时间,给他们准备早饭,房前的灯通宵都亮着,出门的时候,文龙踩着老娘赶集的三轮车带着小雪,父亲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跟在后面,在清晨的大雾中走山路过小道,骑了半个多小时,才到集上的车站,坐那里的车可到镇上,两个人坐上车,他们都以为老人走了,直到车子开动,隔着车窗发现老人还站在那里,老人冲他们笑笑,挥了挥手,才转身把自行动放在三轮车上,再在大雾中慢慢骑回家去,那一年他已经七十好几了。

老人在车站微笑挥手的情景如在眼前,当初甚至连小雪都感动得倚在他的肩头哭泣。

读书的时候,李文龙总是在父亲面前夸海口:“爸,等我赚了钱,我让你过好日子,我给你买一个大金戒指,爸,等我赚了钱,我给你多少,我给妈多少——”

只可惜,老人没有享几年福就过世了。李文龙的父亲真是吃了一辈子苦,年轻时长得帅,心地好,性格老实,被下放的城里女知青爱上,两个人结了婚,后来,知青要回城了,女知青留恋城里的生活很想回去,父亲知道她的心意后,主动带她去办了离婚证,放她回了城。后来才认识了李文龙现在的老娘,两个人都是二婚,成了家,也才有了文龙和文虎。

在那歌声里,李文龙再也止不住,眼泪刷刷的下来了,愧疚感像铁锤一样重重的打在他的心上,他对不起老人,对不起老爸,如今如果再让老娘过得不开心的话,他岂不是罪该万死?

泪眼朦胧里,仿佛看到自己的老父亲穿着陈旧的深蓝色中山装带着邓小平那种式样的帽子等在商场外面的情景,老人笑着问他:“毛龙,爸在外面经过很多次,一直没进去过,里面到底是啥样?”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才刚刚发生。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当年就是因为离老家千万里之遥,含泪赶回去都没说上一句话。临死前,老人已说不出话,文龙赶到身边时,老人的手在半空中乱挥着,直到文龙叫一声“爸,我回来了。”伸出手握住老人的手,他才安静下来,眼泪如泉涌一样从闭合的老眼里流了出来,可是纵有再多的叮咛也无能为力,眼泪汹涌之下,父亲就断了气。最后的一面,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李文龙低下头,泪水如下雨一样,子欲养而亲不在。他很对不起父亲,他不能再对不起妈妈,可是小雪呢,小雪多好啊,她像一个孩子一样爱着他,依恋着他,崇拜着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干净,在一起四年,从来没和他吵过嘴,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幸福,他又如何舍得让她难过?

李文龙心情越来越不好,双面胶胶在其间,找不到出路,只能抹掉眼泪,继续一瓶一瓶的大口大口喝酒。

周艳红在一片掌声中下来了,她是美女,很多男同事都愿意讨好她,更何况,她唱得既好听,又带了感情的。

到最后,李文龙喝醉了,设计部的人没办法,只得叫几个年轻的人送他回家,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李文龙塞进车子,周艳红坐在副驾驶上,其他两个年轻的男设计师一左一右扶着李文龙。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二十六

“总监,你家在哪啊,我们送你回家。”

李文龙在那里发酒疯:“我没醉,继续喝,继续喝。”

脸上泪痕狼藉,已是失态,几个下属从来没有看到李文龙这样的情绪外露过,他在公司从来都是沉默少语,不苟言笑,但是对工作却很严谨,下属谁要是做错了事,画错了图纸,总要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几个手下从来没有看到这种光景。

两个男设计师面面相觑,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还是周艳红聪明,对他们道:“你们找找总监的电话,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爱人的手机号码。”

一个男设计师听了她的建议,找出李文龙的手机,翻了翻通讯簿,在首页第一个号码里就找到“老婆”两个字的手机号码,那个设计师笑道:“我们总监对他爱人真好啊,号码放在第一个,而且注明是老婆。”

他一边说一边拨通了小雪的手机号码,小雪接到电话,立马说了家庭地址,自己出了门,在小区外面等着。

老太太一直在家里忙活着,看到小雪回来了就一直没搭理她,如今接了个电话,匆匆的就跑出了门,衣衫不整的,脚上还穿着一双拖鞋,不由在鼻子里哼一声,觉得这儿媳妇太不像话。

车子照着地址开过去,李文龙还在那里告诉周艳红:“小周,你唱的歌我也会——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爸,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

他突然大声哭喊,扯开喉咙唱,几个手下脸都吓白了,幸好出租车的司机没有吭声。

送到小区外面。小雪看到车马上迎了上来。李文龙倒在小雪怀里。小雪扶着他。给他几个手下道了谢。李文龙虽然喝醉了酒。可是小雪还认得。对她道:“老婆。我没醉。我还要喝。还要喝。”

李文龙身材太高了。足足比小雪高了一个头。如今那么高大地人要她扶着。搀扶着站在那没问题。但是如果想扶进房间。简直就是拖着李文龙地两只脚往前走地。就是这样。她一个人也根本不能胜任。幸好几个手下走上前来。对她道:“嫂子。我们送他上去吧。我们不知道总监会喝醉。你不要怪总监。要怪就怪我们吧。”

小雪微微一笑。谢了他们。看李文龙酒醉地样子。心里也难过。在他几个手下地帮助下。扶着李文龙进了房间。老太太搬出新买地老式曲木椅子忙着张罗。招待几个下属坐下。周艳红嘴甜。一口一个阿姨。又是帮老人搬椅子。又是帮老人端茶递水拿糖果地。还说他们是李文龙手下。李文龙是他们总监。总监很有才华很有本事。人也很好。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这些客人。想着他们都是自己儿子地手下。不由听得心里十分舒畅。

看着李文龙地三个年轻地下属坐在她买来地椅子上。老太太很开心。而且十分地得意。在心里说道:“看。毛龙。你好像还怪妈。妈错了吗。妈活了一辈子。过地桥比你走地路还多。妈错了吗。这不就来客人了吗。如果我没把桌子换成椅子。这家哪有他们坐地地方?”

老太太忘了客厅地大沙发。三个人也可以坐沙发地。更何况。如果不是她换椅子。这几个手下根本不可能到李文龙家里来。但是老太太不这样想。她只是有点洋洋得意。因为水晶桌换曲木椅让她占了上风。她不免有了一些成就感。感觉这个家还是她做主地。在小雪家受地气也就消了许多。

周艳红等几个手下要走。老太太却要留他们多坐一会。三个人又坐了一会。再次提出要走时。老太太才恋恋不舍地送他们到门口。十分真诚热情地欢迎他们下次再来玩。

小雪一直关着房门,给文龙脱衣服,脱鞋子,李文龙一直在那里闹腾说酒话。闭着眼睛要睡了还拉着小雪的手,对小雪道:“小雪,我为难啊,我已经对不起我爸了,我不能再让我妈伤心了,可是小雪,我看你掉眼泪,我这心,跟被人纠了一样,你要我怎么办,怎么办?”

小雪正在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听到他这些酒后之话,忽然征了一征,又刚好发现他脸上都是狼藉的泪痕,知道这个男人不久前肯定狠狠的哭过,她的心里难过,眼泪也涌了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要让他为难,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泪,重新打湿了热毛巾,把他的脸温柔的擦干净,将他的两只手塞到被窝里,哄他睡下,文龙渐渐的安静下来,沉沉睡过去。

隔着紧闭的房门,客厅里在放电视,是无数个电视台反复播过的《血色浪漫》。

江小雪之所以对这个电视剧有印像,是因为李文龙对她讲过的,很久的以前,某天晚上,两个人刚刚上床相拥着睡好,李文龙突然在她耳边唱起:“一碗碗那谷子——”

江小雪听得又是笑又是叫的,因为李文龙平时很木讷的,基本上很少唱歌。小雪对他道:“你这歌在哪学来的?”

李文龙嘻嘻的笑,微微红着脸,不无得意的看了小雪一眼,像一个被大人夸奖的孩子一样,他告诉小雪:“今天中午休息,我部门的设计师在电脑上看电视剧,什么血色浪漫吧,我听到这两句,想着我要是学会了回家唱给你听,你肯定会高兴的,嘿嘿,果然是———”

“一碗碗那谷子两碗碗米,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外面的电视里刚好也在唱这两句,小雪不知道是那几个年轻的下属在看呢,还是客人走了,老太太一个人在看电视。

她呆呆坐在那里,李文龙极少沾酒(除了工作上的应酬,平时基本不碰),几乎从来没有醉过,这还是他们结婚后,他第一次喝醉。

她心事无限,静静的坐在床头,看着熟睡中的李文龙。

老人在外面收拾着客人走后的房间,一边留神注意着小雪文龙的房间,为了更加仔细的听到房里动静,她甚至把放着的电视也关了,随着电视灯关掉的声音,发呆的小雪也征了征回过神来,四周一片沉寂。

老太太很担心酒醉后的儿子,她是多想冲进房间去看看啊,问他要不要喝点姜汤醒醒酒,可是房间的门关得紧紧的,老太太打扫完客厅,把那些曲木椅重新排成一排,手头就空空的,没有事情做了,她在客厅小坐了一会,心里挂念着儿子,七上八下的,想这儿媳子平时连个饭也不会做,现在毛龙喝醉了酒,她会照顾吗?她能照顾好吗?老太太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最后鼓起勇气走到小雪文龙的房间,竖着耳朵在房门外听着,房间里很安静。

老太太沉默着在门外听了一会,仍然听不出什么,心里更加不安,最后只得在门上敲了敲,对里面道:“毛龙,你睡了吗?”

和江小雪因为换了水晶桌的事情吵开后,小雪一直板着脸不叫老人,老人自然端着架子在那里,明明是她江小雪的错,难道要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先叫她?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到了现在,老太太虽然很关心李文龙喝醉酒的情况,却只能唤着酒醉的李文龙,江小雪的名字她是绝对不会叫的,这样就导致了许多不方便,因为李文龙已经喝醉酒睡过去了。

小雪一直坐在床头,现在听到老太太在外面喊门,她想起这些事情,原本幸福的生活,都因为这个老太太来了变了样子,文龙何曾这样为难过,何曾这样醉过酒,何曾流过眼泪?

想到这些,她便皱起了眉头,任由老人在外面叫着,就是不吭声。

“毛龙,你睡了没有?头疼不疼,妈给你熬点姜汤醒醒酒?”

里面没有回声,老太太更加担心。叫喊的音量也提高了。

小雪回头看了门口一眼,再次冷漠的置之不理,如果是换了以前,她肯定会很快的答应一声,嘴甜的叫声:“妈。”,然后麻利的给老太太开门。但是现在,她不了,凭什么?这个家是她的,她一定要争回主权,争回自己的老公,争回自己的家!

江小雪把文龙额头上已经冷了的毛巾取下来,重新兑了热水给他换了,再盖在上面。拧毛巾的时候,从毛巾上掉下去的水流落在水盆里,发出“哗哗”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这样的水声显得特别响亮。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可是耳朵尖,她听到房间里的水声,立马板起了脸,心想这儿媳子明明在房里听见她在外面,竟然不吭声,竟然不开门!

她老太太担心自己的儿子,想看一眼儿子,她竟然不吱声不开门,不让她见?!

怨气集在老人的心里,越来越多。

然而,她想着一定有办法的,她会有更好的办法!她不会求着这个儿媳子开门,老太太很快的想了想,然后就转过身,麻利的去了厨房,自己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满满的端到文龙和小雪的房门前,在那里大声叫道:“毛龙,你开开门,妈给你熬了姜汤,你喝一点,醒醒酒。”

老太太声音很大,而且反复叫了两遍。所有的一切她都考虑到了,如果儿子还醒着难受着,听到了她的声音肯定会来开门的,让她看一眼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这颗心也会安定许多,如果儿子喝醉酒不醒人事了,她叫这么大声,江小雪也能听到,她这话外的意思就是:“我现在熬了姜汤是来给我儿子醒酒的,你要是再不开门未免也太过份!”

这是老太太对于江小雪不开门想出来的计策,只可惜这一招没有半点用,里面仍然一声不吭,江小雪权当作没听见,就是不开门,她实在气到极点了。

时间慢慢的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小雪坐在床头,照顾着李文龙,老太太一直捧着一碗满满的姜汤站在外面。

她僵僵的站在儿子门口,原本暖暖的姜汤在指间变凉变冷,听到里面的些微响动,那些轻微的声音却像一把把利箭一样刺入她的耳朵,刺入她的心里,在向她宣告着,你儿子不是你的了,你连看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儿子不是你的了,你儿子不是你的了。”

感觉声音在一遍遍回放,在耳朵里嗡嗡的响。

老太太越想越可怜,想起怀胎十月,辛苦养大,中年得子,从小真是捧在掌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直盼啊盼,盼他长大,盼他成家,盼他娶媳子,好不容易到了今天,她却连见儿子一面都不能了。连见儿子一面都不能了。

老伴走了,小儿子还在读大学,千里迢迢的来投奔大儿子,每天辛苦做家务,一心为这个家,她做错了什么?现在竟然连自己儿子的面都见不着?

老太太想不通,受不了,最后端着姜汤的一双手气得不自禁的颤抖起来,间歇性的痉挛一开头就没完没了,两只手抖得无法控制,然后浑身无力,脑袋发晕,老太太只觉四周旋转得厉害,手一松,身体前倾,她匆忙中用手扶着门板,却扶了一个空,整个身子不自禁的往地上滑去。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妈,我们是一家人

(二十七)

外面“砰”的一声响,小雪吓了一跳,她呆了一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迅速的站了起来,然后跑出去,拉开房门,就看到她婆婆已经栽倒在地上,一只碗碎了,姜汤流了一块,老太太气喘吁吁的,两只手抖成一团,起不来了。

小雪不由担心,她俯下身,伸手去拉老太太,老太太虽然摔倒了,可是神志还是清醒的,看到是不让自己进门看儿子的儿媳,立马用劲力气推开江小雪,嘴里怒道:“不要你扶,不要你扶,毛龙啊,毛龙——”

老太太哽咽着叫出儿子的小名,立马眼里涌出泪水,伤心得不能自已。

江小雪知道老人在生她的气,她走到老人身边,不顾她拼命的反对,一手拉起老人的胳膊,老人还在推她,对她板脸怒道:“走开,走开,我不要你扶,我要我儿子扶。”

江小雪笑了笑,把老人的身子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来,一边对老人笑着说道:“你儿子喝醉啦。”

一边往老人的房里走去。

被江小雪扶着的老太太很无奈,那是老年人对于生命衰老的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身体力气不如年轻人,有时候甚至自个身体出了毛病,都无法自理。毕竟七十多岁,上了岁数了。

“毛龙,毛龙,你来看看妈啊,妈好可怜啊,活了一辈子,这还没死呢,竟然连儿子的面都见不到————你走,你走,不要你扶,不要你扶!”

此时此刻,老太太恨小雪也恨得发了狂,想这个儿媳先是逼死了自己的老伴,如今又不让她见这个儿子,这儿媳简直就不是人,简直太过份了!

想起北方老家的李老头,他儿媳子挥着菜刀叫他滚,她以前还挺同情那老头的,现在想来,自个与他也是同样的命运。老太太一边想着一边伤心的自语着。

江小雪权当作没听见。她咬着牙用劲了力气扶着老太太。老人虽然个头不高。身体却蛮重地(因为胖)。小雪扶着她很是吃力。老人却还试图推开她。两只手不自禁地急速地抖动。明显不由自己控制了。还在那里固执地想要推开小雪。小雪看在眼里。没有作声。用劲力气把老太太扶回了她地房间。让老人躺在了床上后。她便开始在附近地床头柜里找降血压地药。

“妈。你地药放哪了?”

老人地房间她从来没有进去过。自从婆婆来了。这间客房就给老人住了。老人住进来后。她再也没有踏进这房间半步。所以老人把药放在哪里。她是真地不知道。

老人看她一眼。侧过脸去。一张脸拉得无比地长。眼睛都是微微地闭着地。十分地生气。

眼泪顺着脸缓缓地往下流。嘴里喃喃地念着儿子地小名“毛龙。毛龙。”

江小雪知道她是拒绝回答了。只得自己找药。幸好让她在床头柜地第二层找到了。她又去客厅倒了水。想服侍老人吃药。老人不理她。小雪看老人气色还好。只是很生气地样子。便只得把药和开水放在一边。对她道:“妈。那你自己吃吧。”

老人别过脸去,宁愿对着墙壁也不去看她。

小雪看她一眼,知道老太太之所以这样生气,也是因为她刚才故意不让她进门看李文龙的缘故,她本性是善良的人,现在想来,知道自己刚才做得也的确是有点过了。

她想了想,对老人说道:“妈,刚才是我对不起您,我跟您道歉。文龙没有事,他睡着了,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想着明天,明天再说。

江小雪说完话,老太太没有理她,小雪看了房子四周一眼,房里安静极了,她看了看老太太,看老太太一张仿佛长满了绿毛的脸,心里不由负气,想着她好歹也承认自己错了,如果不是你当初换我的水晶桌,文龙就不会喝醉酒,文龙不醉酒,我也不会关着门不理你,我也已经认了错,你还要我怎么样?刚才没我,您老估计现在中风了呢,还对我摆脸?!她觉得有必要和老太太说一下,因此,沉吟一会,她半是劝慰半是威胁的说道:“妈,您有没想过,以后也会像今天一样,您儿子不在家,或是喝醉了酒,家里只有我们两个,您年纪大了,如果突然发了病或者摔倒了,这家里只有我—————”

江小雪想让老太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老太太仿佛没听见,一动不动。

江小雪知道老太太虽然年纪大,可是耳聪目明,听力好得很,肯定听到了,她补充说道:“文龙经常不是加班就是出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