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劭看着他僵冷的侧脸,换了个诱劝的语气:“我以为你曾经很想跟我同归于尽。”

“不。”

“哦?”

“我曾经是这么想的,如果能带你一道下地狱,那么死亡对我来说简直求之不得,但那已经是过去的想法了。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更希望能眼睁睁看着你下地狱,我希望能欣赏你像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一样,满心遗憾又不甘愿地去死。”

闻劭神情微动。

“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活着却能抓捕跟你做过生意的拆家,能支撑那些死难者的家属,能做完三年前牺牲在爆炸里的人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江停沙哑道:“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闻劭默然良久,冷冷道:“但现在再想活已经没用了。”

“是,的确没用了。但至少可以让你知道”

吉普甩尾进入弯道,前方遥遥只见一片红蓝警灯,那是先前警方设下的拦路卡。冲卡的三辆防弹车已经接连炸毁,火光兀自燃烧,指挥车边吕局等人正焦急地翘首以盼。

江停望向闻劭,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如果时间回到二十年前,我会毫不犹豫抓住那根绳子,一脚把你给踹下去!”

“前面是警方最后一道关卡!后面就是峡口了!”韩小梅尖叫:“怎么办严队!快告诉我怎么办!”

“右边!”

“什么?!”

“插进右道,挤他内侧!”严峫探身拔出韩小梅的枪:“对对,领先他半个车身,保持相同车速千万别超过去!”

韩小梅还以为他要拿枪顶自己的脑袋,登时充满了恐惧:“我我我啥都听你的!别冲动!”

警车骤然加速,硬生生挤进了吉普车右侧与山壁的空隙间,只听咣一下,警车右边侧视镜被岩石撞飞,霎时消失在了黑暗里。

这时两车齐头并进,严峫一偏头,透过车窗,正正对上了吉普车上闻劭森冷的注视。

“记住保持相同车速,尽量开稳,你们女司机证明自己实力的时候到了。”严峫把枪插进自己的枪套,用力紧紧登山靴鞋带,沉声道:“待会你要是让我摔下去,韩小梅,就等着老子半夜三更去找你吧!”

“啊?!”

韩小梅一看后视镜,登时吓得三魂掉了七魄——严峫在疾驰中打开后车门,刺骨寒风顿时灌进了车厢!

“”江停望向副驾车窗,不出声地骂了句脏话。只见严峫半边身体都探出了警车,几乎悬吊在半空中,似乎正要往吉普车上攀。

他不要命了吗?!

江停一脚踩下油门,吉普嗖地蹿出了大半个车身。严峫一手抓空,怒道:“韩小梅!!”

韩小梅委屈的吼声回荡在狂风里:“江队加速也怪我啊?!”

“告诉严峫让他停车!回去!”吉普车内,江停拿着手机厉声道:“太危险了,我自己想办法!”

扬声器里传来吕局沉重的声音:“你能想什么办法?”

江停眼珠微微发抖,短短几秒无言被拉得无比漫长。通话两端一片沉寂,终于江停长长吸了口气,平静地回答:“这是我自愿的,我不后悔。”

顿了顿之后,他轻轻地道:“告诉严峫我爱他。”

闻劭在副驾上,仔细看的话他脸颊线条紧绷,似乎牙缝正咬得非常紧。

江停把手机丢去了后座。

“前面就是指挥车了你行不行啊严队!”韩小梅简直要哭出来了,突然车身碾过碎石,猛地一震:“啊卧槽!你抓紧!”

“贴近点!再近点!”严峫一手死死抓着警车打开的门,另一手去够吉普车顶棚上的搭载架,然而始终就差那么点距离够不着:“加油!别怕!”

“不行严队!江队车上有炸|弹你跳上去又怎样,要不再考虑考虑?!啊?!”

警车逆风而行,酷烈寒风打得人连口都很难开,严峫一头探回车里:“我他妈知道!”

“”

韩小梅心惊胆战望着后视镜,镜中正映出严峫的面孔。他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浓密眉头拧得仿佛打了结,暴戾中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但江停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我!我不救他还有谁救?难道我放他一个人去死吗?!”

韩小梅想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跟上江停!”严峫吼道:“我要跳了!”

吉普与警车并驾齐驱,同时冲进警车群中,将警戒线砰然撞断。

两车都没有任何要减速的迹象,在众目睽睽中穿过了关卡。所有人、所有车都在四下避让,只有魏副局望着半吊在警车外的身影,失控地往前冲了两步:“严峫!”

吕局一把拽住他,同时吉普呼地冲来,贴着魏副局肩膀飞驰而过。

“你个老东西也不要命了!”吕局呵斥。

魏副局面色灰白,跟平时严肃暴躁不苟言笑的他判若两人:“可是,可是”

周围突然响起惊呼,打断了他的嗫嚅。吕局跟魏副局同时扭头望去,只见无数人亲眼见到,严峫凌空跃起,扑向吉普车顶——

那比眨眼还快,但时间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严峫的头发、衣领、外套下摆当风扬起,从脊背后腰乃至两腿都呈现出极度紧绷的肌肉线条,警灯为那侧影镀上了红蓝交错的光晕。

紧接着,他把自己整个砸在吉普车顶上,嘭!!

魏副局失声:“小心!”

吉普车身大震,江停瞳孔压紧,抬头向车顶看去。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严峫抓紧了吉普车顶架,手臂肌肉绷住暴起;随后他单手引体向上,一条长腿先跨上车顶,全身翻了上去。

他紧紧俯在两根铝合金架之间,一手“咣!咣!”重敲了两下车窗,然后从上往下探出头。

车窗降下,露出了江停苍白的面孔。

他们在这生死时速中互相凝望,狂风如无数利刃,将彼此注视的目光撕扯成碎片。

“开慢点,”终于严峫干裂的嘴角一勾,温柔道:“你对象来接你回家。”

咔哒。

副驾传来金属敲响,只见闻劭左手拇指根部扭曲到常人难以做到的地步,在几乎掰断骨骼的极限中,生生把手抽出了铐环!

刺啦一下他手背皮肉翻起,鲜血淋漓。但他仿佛完全没感觉,打开门探出车外,冷漠地眯起眼睛盯着严峫。

“行啊,”在剑拔弩张的空气中,他每个字都充满了寒意:“我这就先送你下去。”

☆、第151章 Chapter 151

严峫抬头对闻劭上下一打量, 低头问江停:“他能打么?”

江停少见地有点发愣, 出于本能他还会去看车前窗,但又控制不住要转移目光看严峫,视线来回游移几次后终于找回了理智,摇摇头:“还行, 一般!”

严峫这口气还没松出去, 只听他说:“也就跟方片J差不多!”

严峫:“”

“你最能打!”江停大声道。

闻劭甩手用铐链反绞住严峫腕骨,皮肉立刻开裂出血,剧痛中严峫下意识松开了车顶架, 半边身体被风掀起。所幸他另一手抓得紧,半空中就势一腿横扫而来!

嘭!闻劭一抬手臂, 正正挡住那迅猛无比的鞭腿,竟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他下盘其实非常稳,但在这么凶狠沉重的撞击下还是趔趄一晃,险些栽下车。趁此空隙, 严峫艰难地翻身重新上车, 闻劭甩手低低骂了句什么, 就探身钻回车厢,摸黑去捡不知掉在了哪里的匕首。

江停喝道:“严峫!小心!”

话音未落他猛打方向盘, 在吉普过弯的同时做了个非常危险的驾驶动作, 将副驾那一侧用力贴向锋利的山壁。霎时只听“跐——”黑暗中火花直蹦,金属摩擦声撕裂耳膜, 那是车门边缘撞上了岩石!

闻劭大半身体已经钻进车内, 但一手还抓着车顶边缘, 这样只要抓住匕首,便能立刻借力重新探出车外。但这样也导致了他后背完全暴露在外,眼见就要被夹进车身与岩壁缝隙中!

他指尖已经触到了刀锋,就在这瞬间感觉到了危险,猝然放弃匕首,整个人骤然发力蹿上了车顶。这个反应速度和爆发力都是相当惊人的,就在他攀上车顶的刹那间,身后雪亮火光伴随着巨响,车门被山壁生生撞离车身,整块钢铁瞬间就飞出去了数十米!

咣——当!

扭曲的车门飞旋落地,兀自疯狂旋转,紧接着被尾随而至的韩小梅撞下了悬崖。

只要再迟半秒,闻劭刚才就已经被挤成了血泥。他一抬头,正对上严峫——现在两人都俯在了车顶上,一人抓着一边车顶架,几乎凑了个面对面。

“艹!”严峫一脚狠蹬:“给老子滚下去!”

闻劭被蹬中腹部,先前被江停在同一地方连捅两下的刀口喷出血来,痛得他闷哼一声,在呛出血丝的同时胳膊一伸,手肘紧紧勒住了严峫的脖子。

两人就像两头野兽,在车顶那方寸之地殊死扭打,甚至看不清自己打到了对方什么部位。严峫被勒得眼冒金星,发狠扳着闻劭的手肘,只觉自己正抓着一块炙热的岩石,只听那魔鬼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没想到吧,第一次见情敌就是你死我活,嗯?”

黑暗中闻劭手臂上五道血珠蜿蜒而下,那是严峫五指深深掐进了肌肉之中。

“傻逼,”严峫在桎梏中艰难地道:“你他妈算个屁情敌!”

严峫突然放开车顶架,这简直是玩命的举动,刹那间他完全没了着力点,全靠掐着闻劭胳膊才没一眨眼滑下车;下一秒只听砰!他一记老拳揍在闻劭肋下,拳缝间顿时发出了湿润血肉被挤压的细微声响。

闻劭猛地呛出血星,严峫已翻身跨坐在他身上,一拳照脸砸下!

咣!闻劭头猛偏,严峫铁拳砸在车顶,指节顿时在金属上留下了四道凹陷。

这时突然车身骤跳,两人眼角同时瞥向前方——吉普已经冲过了关卡,前面再也没有警车可以照明,借着车前灯的黄光,恍惚只见前方山壁侧面,凌空延伸出一大片黑影,高度正恰好对准了车顶。

是岩石?!

这个车速撞上拦路石,那真不是头破血流,那是整个头当场就能飞出去。严峫大骂一声往前扑,想把全身紧贴在车顶上避过撞击,然而闻劭却在转瞬间掐住了他咽喉,硬生生把他上半身抵了起来!

“”严峫被掐得说不出话,喉骨咯咯作响,只能眼睁睁望着那黑影扑面而来,大脑一片空白——

“去死吧,”闻劭嘲道。

下一秒,哗啦!

无数细小枯叶劈头盖脸,是树丛!

大半车身都被淹没进了既细脆又尖锐的树丛里,就像千万暴雨抽打在两人身上。闻劭被抽得睁不开眼,严峫也猝不及防吃了满嘴灰尘叶片,总算把卡在自己咽喉上的手死命掰开了;短短几秒却漫长得仿佛世界末日,终于“呼”一声风响,吉普总算驶出了树丛。

“咳咳咳呸呸呸”严峫狼狈不堪,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老子真他妈命大!

闻劭喘息道:“你他妈还真命大。”

严峫一拳把他脸打偏:“老子这是警徽护体无往不利,你懂个屁!”

闻劭呸地吐出一口血沫,眼底寒光闪烁,突然抓住了再次袭来的拳头,喀嚓关节反拧。严峫只觉过电般的刺痛顺着肌肉爬进神经中枢,当场痛得吸了口气,只听闻劭冷冷道:“无往不利?做梦!”

紧接着他发力重拉严峫手臂,借力起身,重若千钧的一拳捣进了他胸骨。严峫连哼都来不及哼,身体失去平衡,向车后一滑!

这要是滑下去,刚才那扭成麻花的车门就是他的下场。所幸千钧一发之际,严峫单手勉强抓住了车顶架尾端,堪堪稳住身形,还没缓过劲来,迎面又是一记重拳直捣胃部。

“噗——”

严峫喷出一口水,差点把胃从喉咙里吐出来。剧痛中他手臂喀拉绷紧,被闻劭拉住横拽;他还来不及反击就被背摔过肩,腾空而起天旋地转,嘭!!

严峫仰天|朝上重重摔在了车顶上,八十多公斤体重将钢板生生砸出一块凹陷!

“蠢货,”闻劭冷冷道,“你连跟他死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紧接着铁硬的手肘从上而下,直击严峫天灵盖!

“——报告指挥车!我们已驶出发夹弯,严队跟主目标在吉普车上打起来了!”韩小梅尖尖的尾音在步话机中回荡:“现在怎么办?请指示!!”

指挥车显示屏上,每辆警车的实时定位都是个小蓝点,正沿地图上的山道闪闪向前移动。桌上散着好几张画满了潦草废稿的纸,那是在过去二十分钟内被紧急提出又立刻否决的解救方案,从省厅到市局好几个领导脸色铁青,各自一筹莫展。

“怎么办,老吕?”耳麦中只听刘厅凝重地道。

吕局迟疑地张开口,刚要说什么,突然只听技侦那边黄兴变了调的喊声响起:“吕局!吕局!不好了!”

不好了这三个字就像三根钢针,嗖嗖嗖刺中了这帮领导们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霎时所有人都站起身:“怎么了?”“怎么回事?!”

黄兴手中捧着一张传真,在显示屏荧光中,隐约只见他脸色发青:“当当地林业部门刚发来的,实时卫星图像”

吕局意识到什么,冲上前唰拉夺过那张纸,只定睛一扫,就屏住了呼吸。

哗——车顶尘埃被撞击簌簌而下,江停抬头一瞥。

严峫仰躺朝上,双臂交叉,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抵住了对方的手肘,残酷漫长的角力让两人的表情都微微扭曲,汗水一滴滴从脸上蜿蜒而下。

“谁他妈要死在一起”严峫咬牙切齿道,目光因痛苦而格外彪悍锐利:“你自个去死吧,老子偏要跟江停一道活!”

他骤然屈膝前蹬,那是个闪电般犀利狠毒的倒挂金钩;闻劭眼皮一跳,只觉面门厉风撞来,措手不及间被当头一脚失去平衡,登时摔下了车!

严峫鲤鱼打挺起身,劈手抓住铝合金架,扭头只见身后已经不见人影。

摔路面上了?还是被碾进车底成肉泥了?

严峫狼狈不堪,不住粗喘,一道道汗迹混合着鲜血与尘土,从结实的脖颈淌进了衬衣领。突然他瞥见什么,低头只见车尾后,闻劭也正喘息着踩住保险杠,死死抓着备用轮胎。他钢铁般的手指青筋暴起,力量确实相当惊人,在车辆剧颠和狂风呼啸中竟然还能勉强固定身形,始终摔不下去。

“我艹!”

严峫脱口大骂,但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弓身抓住车门边缘,裹着寒气翻进了副驾。刚落坐他就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按住自己腹部,竟然摸出了一手温热黏腻的血。

吉普轰然飞驰,江停一打方向盘,神乎其技地绕过山壁之下坍塌的碎石:“你怎么了?”

严峫眼底微光闪烁,不动声色把掌心在裤缝边蹭了蹭:“没什么。”

“你受伤了?给我看看!”

“没事,没有。小心!”

前方二十米,又是一堆乱石从右侧车灯下闪过,将原本山路几乎堵绝,只要撞上必定车毁人亡。眨眼间江停踩油门、拉手刹、橡胶轮胎发出刺耳尖啸,从乱石中呼然穿过,前方地狱般黑暗的夜幕迎面而来。

副驾车门已经没了,严峫死死抓着安全扶手,在澎湃风声中吼道:“为什么不开远光灯——!”

“”

严峫一偏头,后视镜中映出江停坚冰般深刻清晰的脸。

“快没油了,”他低声回答。

严峫瞳孔猝然缩紧。

“严峫,你听我说。”江停冷静地开口道,直视着车前窗,紧挨他左侧便是黑不见底的断崖深渊:“你脚下有把匕首,后座地上还有把枪,先试试看能不能摸到;现在这段路太窄,你那边又紧靠山壁,跳车危险性太大”

“住口!”

“待会我数三二一就把车往左开,喊跳的时候你立刻跳。这下面落崖可能有几十米,万一你没跳出去,那就”

“跟你说了住口!”严峫终于从后座地上够着枪,粗暴塞进江停后腰枪套,然后捡起匕首,打开杂物匣,赤红着眼盯着那堆炸|弹。

金属球被包裹在密密麻麻的电线里,貌似隔着一个巴掌的距离,但他知道,碰撞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哪怕江停能在这惊怖的死亡山道上开到最后一刻,当汽油耗尽时,轮胎也自然会停下。

他们的生命已经在以分钟为单位倒计时了。

“我艹他妈,”严峫拿着刀在电线上笔画来去,嘶哑道:“这玩意到底怎么弄?直接断线行不行?我割断哪根线,要不我直接把仪表盘拆了?”

突然江停一伸手,掌心握住了他皲裂流血的手指。

“你听我说,严峫,”尽管车灯仅能照出方寸之地,江停瞳底却仿佛有一层平静柔和的微光:“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

“其实在情绪感知方面存在问题的不仅仅是闻劭,还有我。”

严峫怔怔盯着他。

江停手极其冰凉,但掌心却干燥无汗,仿佛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他灵魂深处坚定、平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