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自翻进院墙,这宅子二进二出,在此山城里已算富庶之家。暮残声从前院影壁一路向里走,所过之处虽无灯火照明,却是畅通无阻,很快就穿堂过室,直奔到后院去了。

后院不大,布置却雅,小池塘里有静影沉璧,岸边虽无画亭,却设有凉棚和石桌椅,周遭院墙爬满绿萝,正中央种着一棵粗壮高大的老槐树。

槐树花期在夏季,如今时值暮春,树上却已经开满了一簇簇的槐花。

沉甸甸、红艳艳的花挂在枝头,在黑夜里如同一团团暗红的心脏悬在此处,随风拂过而跳动。

“砰、砰、砰——”

槐花被吹动的频率,恰与心跳慢慢重叠,伴随着香风袭来,暮残声胸中一滞,只觉得头晕耳鸣,差点吐了。

就在这一刻,一张两眼翻白的青紫面庞从诡艳槐花间漏了出来,辛陆氏身体倒挂,猛地伸出双手抓住了暮残声的头,用力往上拔去!

暮残声虽然头晕,应对却半点不慢,他随之起身,腰部以匪夷所思的柔韧度生生一折,借着惯性挣脱辛陆氏双手的同时,两腿自下而上绞住了她的头,顺势将其抛了出去,伴随着“咔哒”一声,那本来就有些歪斜的脖子彻底被扭到了背后。

他身形一闪冲了过去,在辛陆氏落地刹那手腕一翻,掌中多出萧傲笙所赠玉符,直接嵌入这走尸口中!

玉石辟邪蕴气,更别说这枚被剑修真元温养过的玉符,能够击溃走尸体内邪气,纵然她被术法操控也能寻隙挣脱,使陷入浑噩的魂灵唤醒过来。

暮残声下手向来果断,塞入玉符的同时便并指如刀划过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皮肉在他指下如纸张翻开,一团血呼啦的玩意儿顿时露了出来。

一堆被团成球状的枯草破棉絮。

胸膛咒印突然发烫,脑后劲风袭来,暮残声瞳孔骤缩,这一次却只来得及侧过头——那已经长出小半截身体的魔胎从树下破土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第六十四章 优昙

小剧场—— 大狐狸:我还以为作者把我忘了 心魔:快过年了作者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大狐狸:那她还记得啥? 心魔:记得让你见婆婆 大狐狸:……你妈??!!! 心魔:……(微妙地感觉被骂了)

魔胎这一口咬得极深,妖族强健的体魄在它爪牙下竟与凡夫俗子无异,顷刻就破开护体妖力,直接啃在骨肉上。

好在暮残声反应够快,反手一掌拍在魔胎头上,雷火顿时在它脑门上炸开,登时将其打飞出去。魔胎只有半截身体,适才被雷火炸开了半边脑壳,惨叫着想要逃窜,可它既然现身,暮残声就没打算让它离开,但见他手腕翻转,寒光乍现,长戟旋转如毒龙猛钻直刺过去!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辛陆氏突然睁开眼睛,歪斜的头颅重新扭了回去,身躯直挺挺地跳了起来,以快到匪夷所思的速度从暮残声头顶掠过,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在了魔胎面前!

暮残声瞳孔一缩,长戟已经穿透辛陆氏胸膛,将她整个钉在了那棵老槐树上,而她用双手死死抓住戟杆,浑然不顾手臂已经被附着其上的雷火之气烧灼得焦糊一片。

魔胎借着这个机会,已经从暮残声手下脱身开来,两只细瘦的胳膊往屋檐上一撑,眨眼间就翻出了这个院落。

“你——”

戟杆被抓得死紧,暮残声眉头微皱,辛陆氏嘴里含着玉符,喉骨又被勒断,只能发出艰难的气音:“跑……”

她想让他跑,可是手臂却死死抓着戟杆不放。

暮残声愣了一下,却见辛陆氏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混沌无光的眼睛已经变得如活人一样清明,脸上的神情虽然有些僵硬,但已消去了戾气,变得惊恐无比,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至极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回头,数道细长的黑影已然袭来,暮残声飞身闪避,却来不及带上辛陆氏,那可怜女人化成的走尸顷刻便被黑影撕裂,变得支离破碎。

暮残声这才看清楚,这些黑影竟然是头发。

它们从那方小池塘里爆射而出,仿佛纠缠在一起的黑色水蛇,黏滑柔韧,分别袭向暮残声,眨眼间封死他所有退路,顺着他的四肢缠绕攀爬,转瞬已将他牢牢绑缚,高高吊在半空!

如此顺滑墨黑的头发若长在一个女儿家头上,不知要被多少人艳羡,可它们现在如有生命般捆着猎物,不惧水火刀枪,以暮残声的力气竟然不能挣脱!

一缕黑发缠绕上脖颈,然后猛地缩紧发力,绞杀之力丝毫不逊色蟒妖,暮残声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辛陆氏刚刚的神情为何恐惧如斯——恐怕她正是这样死的。

暮残声变成了小狐狸,发网陡然一空,他立刻窜了出去,然后张口吐出一团泛着幽蓝的火焰,那火落在池塘里分毫不熄,然而像是碰到了烈酒柴油一样,“蹭”地一下火势大涨,熊熊火舌冒了老高,几乎烧红了这片宅院顶上穹空。

这样大的动静,暮残声本以为会惊动周遭,可没想到四面连一道人声犬吠也无,好像全城都已经睡过去了,或者……这座城在此时已经死了。

他变成人形回到槐树下,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光,终于看到一只断臂上缠绕的几根发丝,刚才就是这玩意儿操控着辛陆氏扑过来为魔胎争取了逃脱机会。

到了现在,纵使暮残声还有满腹疑云,也至少能确定魔胎出现和辛陆氏之死都是有人背后操控,至于对方为什么放过阿灵……

他转身看着那被火焰生生烤干的小池塘,里面的水已经蒸发殆尽,只留下枯草般虬结的大堆乱发和池底密密麻麻的人头骨,看得他不寒而栗,偏偏这样可怖的地方竟然没有丝毫腥臭异味,反而有种淡淡的槐花香,虽不浓烈,却沁人心脾。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座看似平凡的宅院地下竟然埋藏着这么多尸骨呢?暮残声拿起一个仔细端详,哪怕它们都经过了施术者的细心处理,但眼眶里面还是有了裂痕,可见已经很多年了,八成连住在这里的辛陆氏也不知道这些头骨都从何而来,更何况现在已经彻底死无对证了。

怨骨结发阵,炼魂走尸术。

这两者都是邪道惯用的法术,说明藏在幕后的就算不是魔族也是魔修,实力可见一斑,那么北斗如今下落不明、阿灵逃出昙谷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对方希望她能带回更多的修士,并留下足够让人明知山有虎还得偏向虎山行的饵。

暮残声叹了口气,脱下外袍将辛陆氏的尸骨一一包起,让她不至于曝尸在此,准备在带回给萧傲笙看过之后尽快择地安葬。

临走之前,暮残声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老槐树,他总觉得那棵树动了一下,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暮残声放快速度原路返回,几个呼吸后就到了客栈外,他抬头一望,只见二楼房间的窗户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

阿灵已经昏睡,萧傲笙又是修行之人,晚上少有就寝,可凭着暮残声的耳力能够听到从里面传来的鼾声。他愣了一下,将收殓尸骨的包裹拢入乾坤袖,转身变成了小狐狸,直接窜了上去,用脑袋将窗扉顶开一条缝隙,悄悄钻了进去。

房间里的人果真已经睡下了,可床榻上呼呼大睡的人并非阿灵或者萧傲笙,而是一个脸圆肚大的中年男人,身下压着一个缎面包袱,用爪子碰一下能摸出金银物的轮廓,对方倒也不嫌硌得慌,兀自睡得人事不省。

暮残声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房间各处,陈设摆件都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偏偏屋里的人变了样,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可这根本不可能。

他又从窗户翻了出去,蹲坐在屋顶上放开神识将这间客栈尽数笼罩,依然没有找到萧傲笙和阿灵的身影,连他们的气息也未能捕捉,好像那俩根本就不在此间。

暮残声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让他满头雾水的事情,偏偏这一堆谜团纠缠如乱麻,他刚抓住一条尾巴,又有更多疑窦纷至沓来。

冷风吹来,耳朵不自觉地颤了颤,暮残声望向四周,在这一刻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

萧傲笙在房中坐了一整夜,仍是没等到暮残声归来。

阿灵早已经醒了,暮残声走之前在她体内留了一道妖雷,小姑娘正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见萧傲笙脸色不对,赶紧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头也不露的蚕茧,生怕这位大爷一剑把自己砍成烂木头。好在萧傲笙虽然不耐,却没有拿小姑娘出气的意思,见天光已亮,就再也等不下去了,起身把阿灵从被窝里薅出来,道:“我们去找大巫祝。”

待他们俩出门时,便又是昨天那一对兄妹的模样了。

这一回萧傲笙走在前头,阿灵变幻了容貌跟在他后面,按照吩咐观察四周,冷不丁撞上一个年轻妇人,幸亏萧傲笙及时扶了一把,否则怕是要被撞倒。

“哎哟,这不是木姑娘吗?”那妇人原来是昨天在城外碰到过的,“瞧你这脸色,哪里不爽利吗?”

萧傲笙闭嘴不吭声,阿灵只好低下头,顺着暮残声昨天的谎话往下编:“我、我昨晚没睡好,病有些犯了。”

“这可真是……”年轻妇人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又往前方瞧了眼,“你们是要去拜见大巫祝吧?”

萧傲笙颔首,年轻妇人便道:“那敢情好,我刚打那儿路过,听到里面有唱经声,想是大巫祝正带人做早课,你们现在过去正赶巧。”

阿灵赶紧道了谢,等她走过很远还回头张望。萧傲笙见状,传音问道:“怎么了?”

阿灵小声回答:“我……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没有见过她。”

“这座城这么大,你没见过也不足为奇。”

“怎么会?”阿灵想要反驳,又赶紧弱下声气,“你别看我是木鸟化灵,记性可好着呢,只要看过、听过的东西就不会忘记,在司天阁里可是协管载记的……起初我和三位师兄刚到,是没怎么注意这些人,可是后来北斗师兄不见了,我们把昙谷整个翻找了一遍,里头的人我都一一见过,可如今……”

“如今怎么了?”

阿灵面色古怪:“从昨天进城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是我见过的,要不是这里的屋舍街道还原本原样,看到这么多生面孔,我还以为是走错地方了呢。”

萧傲笙皱眉,他环顾四周,鳞次栉比,行人来往,旁边包子铺的面点热气腾腾,以他的耳力还能听到食客咀嚼喝粥的所有动静,一切都真实无比。

他没有驻足太久,很快就拉着阿灵继续往前走,远远就听到从一元观里传出的阵阵诵经声,怕是有上百人在齐声唱念。萧傲笙凝神听了一段,发现他们所诵乃是天法师常念传下的《忘生忘我经》。

这卷经文乃是常念早年所作,那时候归墟魔族尚未爬出地界,三宝师也没有踏出北极之巅,灵族还是一盘散沙,北极境从中部八百里大山横断,以南都被人、妖、怪三族瓜分殆尽,灵族只得退守北部,来到天净沙外,祈求传说中的神明庇佑,指一条生存之路。

在他们跪求四十九天后,天法师常念终于出面,直接在北极之巅讲道传经,此经文以忘生死、忘自我为基础纲要,祛三毒,空五蕴,舍弃一切凡俗情欲,超越自我,追求无上大道。那场传经历经八十一日,上万灵族中能勘破真谛者不过十人,却都是立地开化,蜕变为大能之身,转而教授其他灵族修行之道,成为灵族最早一批奠基者,而这场传经也就成了灵族兴起的开端。只可惜历经千百年,灵族之内也少有能窥尽奥妙之人,从萧傲笙的记忆来看,除了三宝师,恐怕就只有司天阁主司星移有此悟性造化,而他又是天法师常念唯一的亲传弟子。

当年破魔之战过后,因《忘生忘我经》除了能点化万灵,还能度净邪秽,很快传遍天下,从此不管何处有邪物为祸,法师们都少不了唱诵此经。《忘生忘我经》至今仍被奉为灵族的无上经典,

萧傲笙心里盘算过这些念头,眉峰却皱了起来——阿灵刚才已经找人打听过,知道一元观唱诵《忘生忘我经》乃是亘古至今的传统,千年来无一日断绝过,显然不符合常理,除非这昙谷中有什么不得了的大魔,历经一千年也未能净化超度。

昨日见过的女冠正站在门口,见到他们过来就迎上起礼:“二位是来寻大巫祝的吧?”

阿灵道:“是的,烦请这位道长通报一声。”

“昨晚已经告知大巫祝了,是她吩咐贫道在此等候二位。”女冠只手虚引,“这边请。”

早课刚刚做完,他们避开了人流,穿过影壁和长廊往后去,进入一个冷清的院子。不知是否错觉,一入此间,外头那些人声钟响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萧傲笙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先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

这院子的三面墙都被绿藤攀爬得密不透风,乍看跟翡翠雕成的瀑布一般,正中央的空地上种着一株高大的昙花,约有两丈高、一丈宽,虽然现在还不是花期,枝叶却茂盛得十分喜人,不难想象它开花时的盛景。

然而萧傲笙虽不懂花,却也听御飞虹讲过这种植物,它虽喜温暖湿润却害怕强光大雨,没有谁会把它直接种在没有雨蓬遮挡的院子里,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长得如此繁茂。

萧傲笙心生疑惑,不仅看入了神,恰好有一阵风吹过,昙花的叶子动了动,他忽然看到有一点雪白从叶片间探了出来,却是一个花苞。

足足四十九个花苞飞快地生长,然后接连绽开,细嫩的白色花瓣舒展开来,露出里面沾满花粉的黄色花蕊,先前那股香气更浓了,萧傲笙下意识地闭眼屏息,脑海中却是嗡鸣一声。

当他再睁开眼,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御飞虹被围困在玉龙河上,无数骸骨在浪花间沉浮,争先恐后地去抓她脚踝,而她前后各站着欲艳姬和那名青衣人,根本无处可逃。

萧傲笙心头一颤,好像又回到了那惊险的一天,他下意识地拔剑想要插入战局,可是身体却与御飞虹擦肩而过,一如那日空有元神却无实体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御飞虹浴血奋战,偏偏无能为力。

他知道这是一个梦,却根本醒不过来,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推动他按照当时的情况发展而行动——在御飞虹祭出水麒麟法相之后,萧傲笙终于同她的元神缔结了联系,在短暂的逃亡过程中,他为御飞虹动用了换魂咒。

女子元神抽离躯壳时,只来得及对他留下一句话:“等着,我会回来救你。”

他一直都相信她,因此哪怕丹田被剖、体内被植入魔种,他仍然在等她。然而,梦境到了此处与现实脱轨,萧傲笙看到自己用皮囊骗过欲艳姬进入剑冢,等待御飞虹如约赶回,想要换回身体后动用玄微剑意重铸灵涯封印,哪怕那个代价会是自己与玄微剑一同陨落,至少御飞虹会安全,结界也不会破,罗迦尊更不会脱困。

可御飞虹没有来。

萧傲笙一直等到最后一刻,欲艳姬驱使他握住了剑柄,她依然没有来,只有欲艳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还在奢望什么呢?”

他奢望她会永远信任自己,奢望她会不顾命劫威胁重回险境,奢望她……会相信自己不会让她先死的承诺。

御飞虹背叛了萧傲笙的信任,而他久经折磨的心境在这一刻终于崩溃,鲜血洗刷了灵涯剑上的烙印,随着一声裂响,魔龙身首合一,睁开了猩红巨目,咆哮着腾空而起。

一瞬间,风云变色,万邪出窟,而他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跟在欲艳姬身侧,麻木地斩杀眼前一切活物,直到手臂被一把剑架住。

御飞虹来了,却是用玄微对准了现在的他,眼里是悲痛和愤怒,唯独没有意外。

萧傲笙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在御飞虹最初教给自己换魂咒的那天,她已经预料到现在这个结局——命劫可避一时不可避一世,唯有设法破之方能一劳永逸,于是“御飞虹”必须死,而她却还想活着。

如今魔种在这具肉身里肆意生长,若御飞虹换回灵魂,堕入魔道将被无数人追杀的就将变成她自己,正应了她的劫数,可她如果在此亲手将“御飞虹”斩杀,那么这个劫数就在此画上句号。

她果然是为了杀我回来的。

萧傲笙如此想道,在最后一剑落下刹那,他反握住御飞虹钳住自己的手,掌心血脉如藤蔓般破皮钻出,眼看就要寄生在她身上让两人同归于尽……

他猛地惊醒了,喉间冰凉的刺痛感似乎还在,抚摸后却平滑无痕,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悲怒充斥在心间,连呼吸都变得粗重失律,额头背后全是冷汗。

阿灵还呆滞地站在他身边,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昙花,萧傲笙往她灵台拍了一掌,转身再看时只见枝叶繁密,却无一点花色,仿佛刚才看到的都是错觉。

树上没有花,树下却多了一个女人。

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到三十,肤如脂玉生香,唇似朱砂点绛,乌发如云盘成双刀髻,眉心三点艳红水滴花钿,一身衣裙从绛红过渡至浅白,袖摆上有大片镂空昙花袖纹,艳丽不失端庄,胜却姑射神妃。

引路的女冠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萧傲笙握紧了玄微剑,目光如电直刺对方,有了刚才这一遭,就算傻子也知道漏了馅儿,只是不晓得对方究竟在树上使了何等妖法,竟然让一个剑修都被幻象所迷。

“这不是妖法。”女人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笑了,纤长手指抚过一片碧玉般的叶子,“身为重玄宫的修者,竟会认不出魔罗优昙花?”

第六十五章 双界

小剧场—— 暮残声:唉,两个瓜娃子,爹刚走一个晚上你们就被人骗得连裤衩都不剩了。话说那只笨鸟,不知道在恐怖电影里面有个套路叫“落单者首杀”吗?还有师兄,你不知道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能信吗? 萧傲笙:…… 阿灵:QAQ 御飞虹:微妙地觉得自己被你骂了 心魔:大狐狸,双商决定了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还是跟我混吧 暮残声:我求你别来了! 心魔:(*?▽?*)可是作者说我明天上线啊 暮残声:┌(。Д。)┐

魔罗优昙花。

萧傲笙的确听说过它,但那是在千年前破魔之战时从净思口中获知——这是长在归墟地界中心的一株奇花,吸收整个地界的残念业力生长,从中诞生出魔族三尊之一的优昙尊,她能洞悉心灵、操纵执念,可以在梦境里化形实体,还随时可以附着在任何心有执迷的人身上。

净思说魔族三尊之中,非天尊代表了贪婪的恶性,罗迦尊常怀嗔恨之情,而优昙尊是精神执着与痴迷的凝聚。好在优昙尊性情慵懒又高傲,没有吞并玄罗、坐大归墟的野望,哪怕是在破魔之战爆发后,她也鲜少活跃在战场上,只在昙谷一战时出手与道衍神君对阵,后来就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直到非天尊突然败阵后,她才一揽魔族大权统御战局,最终被道衍神君诛杀。

那个时候,萧傲笙位于西北两境战线,并没有亲眼见过优昙尊的风采,偶然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名震天下的女魔头乃是艳绝三界的美人,只因她除了倾世容貌,还有千万种撩拨人心的手段,哪怕只是一抬手指,都有许多心智不坚的修士向她跪伏,而比起腥风血雨的打杀,优昙尊更喜欢摧毁一个人的心神,当初与她交过手的修士到后来不是走火入魔,就是灵脉尽毁,不死也废了。

可是无论优昙尊多么厉害,她都已经成为了过去,由道衍神君亲自出手,从天法师御令传下了死讯,容不得任何人质疑。因此萧傲笙只是一愣便回过神来,眸中寒光凛冽,玄微剑意未出锋已震慑开来,惊得满院花叶无风而动,地上悄然出现数道裂痕。

“胡言乱语!”

“我可不是在诓你。”见他发怒,红衣女人丝毫不惧,“这的确是魔罗优昙花,而优昙尊也是死了,你尽可试试。”

萧傲笙眉头微皱,抬手一道剑芒向昙花斩去,却是如透空气般穿过了柔嫩枝叶,仿佛面前的昙花只是水中幻影,紧接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出现在昙花周围,上面如水般流动着密密麻麻的咒文,隐有星光,一笔一划都让他无比熟悉——这是天法师常念亲自留下的封印。

他这下子彻底愣了。

传说魔罗优昙花是精神念力的实体凝形,这种虚无的实相是任何幻术都无法模仿,除了优昙尊本人,没有谁能触碰它,而只要它还在归墟地界,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作为支撑,所以只有道衍神君才能设法对付优昙尊。此外,天法师常念善以星术做推演咒法,故而他的所有符箓术式上都会带有星辰之力,也是玄罗五境独一份的手笔。

默然片刻,萧傲笙抬手道:“重玄宫剑阁萧傲笙,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红衣女人轻笑,抬起涂着金红色蔻丹的手指向自己道:“我名姬幽,是这里的大巫祝。”

短暂的对峙后,双方终于可以对坐交谈,萧傲笙问道:“前辈是怎么知道我二人身份有异的?”

姬幽摇头道:“我本不知,只是魔罗优昙花性喜灵力,只要修士进入这个院子,它就会有所反应,而我虽奉天法师之令在此镇守一千年,却还记得重玄宫的灵力运转。”

说罢,她牵起阿灵右手,摸了摸她的脸,将那伪装的面容悉数褪去,笑道:“挺讨喜的姑娘,怎么变作病恹恹的模样?”

阿灵见气氛轻松,张口就要说什么,冷不丁被萧傲笙在桌下踩了一脚,整个人都僵了,连忙道:“我、我……是少主让我干的!”

“前辈莫怪,只是我二人为急事而来,先前不知此间详情,便用了些粗劣手段。”萧傲笙适时接话,“敢问前辈,可曾见过另一位重玄宫的师兄?”

“未曾。”姬幽摇了摇头,有些惊讶,“发生了什么事?”

被萧傲笙一脚踩过的阿灵终于学乖了,她将自己一行人接到辛陆氏香火传信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只隐去暮残声的存在,好在没露馅。

姬幽看向阿灵:“你说上次进城的时候是从北门入?”

阿灵连忙点头,就见姬幽叹了口气:“那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萧傲笙见姬幽眉头紧锁,开口道:“此事实在蹊跷,北斗师兄如今也不知情况,我二人心急如焚,若前辈有所消息,还请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是……”姬幽沉吟片刻,“你们刚才说的辛陆氏,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这里的山长也并非什么‘希夷夫人’,而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

萧傲笙一愣,阿灵顿时慌了:“我、我没有说谎啊!”

“对,你没有说谎,但是想必你也发现这一回来到昙谷后,所见之人与上次俱不一样了。”姬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事说来话长,你们知道这里为什么被称作‘昙谷十二城’吗?”

阿灵不假思索:“当然是因为这山谷里有十二……”

她忽然愣住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刷”地白了下来,喃喃道:“不,不对,北斗师兄失踪后,我们把山谷翻了个遍,但、但是只走过了六座小城。”

那时候心焦如火,她跟两位师兄分头行动,都没有什么发现,忧虑与焦躁一同涌上心头,再加上对这里的城郭分布不甚了解,也就忽略了这一点细节。

“昙谷十二城确有其实,但是很多人穷极一生,也只能走遍六城。”姬幽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水,“想必你们都知道,昙谷的来历最早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破魔之战,那个时候……”

一千年前,这里没有十二城,也不叫昙谷。

百年魔祸让玄罗五境生灵涂炭,那时不知有多少人逃往深山老林躲避群魔横行,姬幽也是其中之一,她家中出过修士,懂一些粗浅的法术,也就成为此地山民的庇护者,然而以她微薄之力要想让他们偏安一隅,无异于痴人说梦。

魔族欲进攻灵族驻地,必须向八百里连绵大山取道,这里是必经之地,哪怕姬幽拼尽全力,也不能阻止群魔大开杀戒,当时山谷里死伤过半,幸亏有道衍神君降临,才救了剩下这些人。

“优昙尊为了与道衍神君抗衡,不惜祭出作为根基的魔罗优昙花,从神明手下逃生,但是这株花也断了根系,留在了尸横遍野的山谷里。”姬幽看向那株高大的昙花,“天下草木俱是断根即亡,而魔罗优昙花能够吸取精神之力,它凭借昙谷中无数怨魂的残念苟延残喘,重新落地生根……”

枉死者的灵魂都被魔罗优昙花拘禁,不得往生超度,放置不管又会被优昙尊发现根基尚在,将其带回归墟地界恢复元气。因此,

天法师结下绝空阵,借神力把昙谷所在范围笼罩于空间结界之下,南阳北阴,生死两立,自成一个小天地。

“这里的空间被阵法折叠了,如同覆盖在一面镜子上的水,虚实难分,却又同时存在着。”姬幽捻了捻眉心,“以南北城门分别作为外界进出的通道口,由南入北是生六城,由北入南是亡六城,统称‘昙谷十二城’。”

阿灵的脸色苍白如纸,颤声道:“您是说……我们上一次,进了死人的世界?”

“在亡六城里,他们也都是‘活着’的。”姬幽微微一笑,“魔罗优昙花吸收亡者怨念,因此留在里面的灵魂都被它束缚,忘记了自身已死的真相,继续在其中生活,以四十九天为一循环,之后又重归四十九天前的记忆和状态,直到将残留的怨念和戾气全部消磨,执念全无,那就能再入轮回了。”

萧傲笙心下翻起惊涛骇浪,他下意识握紧了五指:“这样,也算活着?”

“没有别的办法了。”姬幽长叹一声,“我们无法彻底毁灭魔罗优昙花,要想将被它拘禁的魂魄解救出来,这是唯一的法子。”

“生死六城之间能否互通?”

“一般情况下是不能的,毕竟生死殊途,如此情形已经是在天道规则之下投机取巧了。”姬幽摇摇头,“亡六城里的死者不可离开山谷,也不可进入生六城;我这边的人们虽然出行不禁,但也立下规矩不得往北,否则一旦误闯了,恐怕就要被死气缠身,落得不好。”

萧傲笙问道:“那么这里的人都知道亡六城的存在吗?”

“后生说笑了。”姬幽似乎为他的天真失笑,“这世上本就是居安思危的人少,胡作非为的人多,像这种关系重大的隐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只要告诉他们,北方有邪魔的巢穴,一入其中就不得回来,早年有几个人不守规矩,就干脆成了再实在不过的例子,如此大家不信也都信了,到现在城中无人敢往北入城……毕竟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

她的声音很温柔,可阿灵听得浑身发抖,好在姬幽话锋一转,说起了他们最关心的事情:“我常年居住在生六城看守魔罗优昙花,不敢犯禁打破生死界限,因此对亡六城的事情所知甚少。然而,那座城里俱是死灵化形,自然再无生老病死,你们所说的辛陆氏又是孕妇,恐怕她是误入其中,被里面的邪物迷了心智,想要借她腹中胎儿直接转生。”

顿了顿,姬幽面色凝重下来:“孕妇怀胎本就在生死之间徘徊,恐怕她是偶然开了灵目,才会看破亡六城表象下的可怖,因此借着香火传信向你们求助。”

阿灵呆若木鸡,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她说城中早已发生过数起暴毙之事……”

“所以我怀疑亡六城里有外来的邪物作祟。”姬幽拧着眉头,“死灵不可能暴毙,只会被人以某种手段再度抹杀,若是照你所说的九老、六壮、三童,正好应和九宫、六合与三才,蕴藏两仪之变在其中,显然是某种配合阴阳道的阵法,若以此推算……”

“辛陆氏腹中胎儿就是最后的太极一元!”脑中闪过一道光,萧傲笙脸色立变,“不,等等……这阵法是逆转而行,所以不可能造就生怀太极之气的灵童,只能变成逆阴阳的魔物!”

“那就对了。”姬幽眉头微皱,“因此,对方才会提前杀了辛陆氏,一是不想让她看到更多的东西以免走漏消息,二来就是为了让她含怨而死,刺激魔胎提前出生,至于对方不阻止她送信,又放这位小姑娘出去求援,恐怕是因为……”

“魔胎的成长,需要养料。”萧傲笙握紧剑柄,面沉如水,“比起肉骨凡胎,修士的血肉精魄才是上等之选!”

阿灵失声道:“难道北斗师兄他已经……”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连想不敢想了。

“不一定,毕竟魔胎的成长非同一般,就算你那师兄当真不幸罹难,恐怕也不够让它长大。”姬幽安慰道,“照你们所说,见到那魔胎时它只长出了一个头,那么少说还需要十来个修士,留一个下来既能做饵又能掣肘,对方只要聪明就不会急于赶尽杀绝。”

这番推测与暮残声离开之前所说不谋而合,萧傲笙终于信了,他想起那只至今未有消息的狐狸,突然又想起一茬:“前辈,两边城池的构造是完全一样的吗?”

“可以这么说。”姬幽道,“亡六城当然没有建造之说,也无需实物,靠的是魔罗优昙花从此方映射的投影,因此除了生灵死魂,城池之间没有区别。”

萧傲笙想了想,到底是没说暮残声的事,只是道:“我这就去那边找人,不管生死如何,总要见个明白!”

“是这个道理。”姬幽颔首道,“不过,那边情况难明,你本就身单力孤,恐怕顾不得这个小姑娘,把她留在我这里吧。”

萧傲笙本欲拒绝,可也不得不承认她所言无差,要是亡六城里真出了什么事,自己是难以顾及阿灵的。

阿灵赶紧摇头道:“我、我不想回那个地方了,在这里等少主就好!”

“好吧。”萧傲笙留给她一块玉符,叮嘱道,“跟姬前辈待在一起,不要乱跑。”

阿灵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乖巧极了。

萧傲笙又看向姬幽:“前辈,我能否皆香火一用,传个消息回重玄宫?”

“当然可以。”

姬幽引他进了正殿,面对那尊庄严的道衍神君金身,萧傲笙亲自以灵力在香柱上刻字,看着它们飞快地燃烧成灰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提剑往外走,得到传令的女冠已经在院门口等候,带着萧傲笙往城外赶去。

感受到最后一丝残留在此的剑意也消散,姬幽这才拈起一炷香,点燃之后没有插上香炉,而是向着神像金身吹了一口。

一瞬间青烟迷眼,再散开时面前已经没有了神像金身,变成了一株巨大的昙花,根系穿透石板扎入地下,与院子里的那株极为相似,只是在层层密叶间,已经有了数朵洁白的花苞,其中一个已经开出圆形的小洞,隐隐露出些许嫩黄色。

那股萦绕整个一元观的香气,其实是从这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