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死在这里!

他本能地反击,一道青烟从背后爆射而出,变成一把毒龙枪刺向暮残声,转瞬后枪戟擦肩而过,他的头颅却没有被一分为二。

雷光散尽,姬轻澜睁大了眼,看到暮残声左手死死抓住了长枪,枪尖堪堪从颈侧擦了过去。

他那只原本执戟的左手,此时却空无一物,轻轻落在了姬轻澜的头上,将最精纯柔和的真元灌入咒魂钉,压下被它引乱的元神灵力。

“嘛,真是的,我最讨厌小孩子哭,打你一下跟欺负你似的,下次再分你死我活吧……”暮残声额头上满是冷汗,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好歹你都长大了,也别总活在过去啊。”

就像那时候一样……

“师……”姬轻澜的眼眶一热,两行血泪差点就滚了出来,他喉头一哽,在此时近乎魔怔地伸出稚嫩细瘦的手,想要去摸暮残声的手。

“邪祟安敢?!”

一声断喝突然传来,因为主人愣怔而失去操控的灵域空间被人从外界劈开,几乎在话音刚落的刹那,白虹将灰蒙蒙的空间撕开长缝,一道人影携带凌厉无双的剑气从中突入!

姬轻澜浑身一惊,本来茫然的眼神回归清明,变指为掌狠狠拍在暮残声身上,将他震退的同时化为一道青烟,在灵域崩裂的刹那向外界冲去!

萧傲笙眼疾手快,玄微剑随他心意急斩出去,却只截下一段烟气,没有留住敌人真身。

姬轻澜甫一脱身,便已遁出老远,直到钻入一间空屋,青烟才重新化成红衣男子的模样。

他在灵域里消耗不少,又被触动了咒魂钉,此时脸色煞白,连倒水的动作都有些颤抖,幸亏被一只手接住了差点砸碎的茶盏。

“你可真狼狈。”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此时外面天色大亮,屋里却黑如夜幕,只有一盏烛火明明灭灭。

姬轻澜身后有人声,墙壁上却只映出一棵树的轮廓,上面开了零七零八的花,其中托着些小小的影子,像是脸谱。

他没有回头,垂下眼道:“我心情不好。”

“你的心音很乱,但不是愤怒,更像怀念和悲伤。”那人轻声道,“每一次看到他,你都会乱了心神,这可不行呢……破绽太多了。”

“闭嘴!”姬轻澜深吸一口气,目光中浮现厉色,“这回你我各取所需,不必对我的私事置喙。”

“你的私事?”身后的人嗤笑一声,终于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站在了姬轻澜面前。

他竟然有一张和姬轻澜一模一样的脸,两张面孔没有任何异样,唯有目光天差地别,看得后者心头咯噔。

“你出去一趟,玄冥木上就长出了这张脸。”心魔饶有兴趣地俯下身,“你的秘密,看来跟他关系匪浅……”

姬轻澜再也忍不住,劈手一掌挥了过去,但闻一声脆响,那张脸庞就这样被打了出去,落在地上如陶瓷般砸了个粉碎。

面前之人的身形随之消散,只留下他的嗤笑声在姬轻澜心里响起:“坏掉的东西我是没有兴趣的,但是……呵呵,离他远点,别动我的东西。”

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完全消失,姬轻澜知道这个恶劣的家伙已经离开了。

“我当然不会动,但是没有心的你……配吗?”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双手紧握成拳,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算算时间,那道飞书也该到了吧。

第六十八章 生死

小剧场—— 大狐狸:连小木鸟都这么鬼灵,这文里还有纯天然无害的蠢萌妹子吗(╯‵□′)╯︵┻━┻ 阿灵:QAQ 御飞虹:=V= 净思:→_→ 姬幽:╭(╯^╰)╮ 欲艳姬:= = 心魔:(*?▽?*)有啊,你等着 大狐狸:??!

“你没事吧?”

烟消云散之际,白虹剑气也化为虚无,萧傲笙收剑入鞘,这才转身看过来。

暮残声身上的伤口正飞快愈合,他舔了舔手上血迹,道:“没什么,快走。”

萧傲笙抓着他纵身一跃,赶在灵域空间完全崩溃前从中脱离。暮残声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又回到了光线昏暗的道观正殿里,周遭香火尽数熄灭,地上留下一具干瘪的尸身,正是希夷夫人的皮囊,而姬轻澜已不见了踪影。

暮残声蹲下来仔细验看,希夷夫人身上并无伤口,只是消瘦如-皮包骨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抽干了骨血精髓,虽然没有腐坏的迹象,头发根和指甲内缝都已经萎缩,分明是死去多日,全靠旁门左道维持着皮囊表象。

除此之外,最令人值得在意的便是希夷夫人的魂魄不见了。

萧傲笙见他神色有异,问道:“这是谁?”

“昙谷现任山长,阿灵口中的希夷夫人。”

萧傲笙眉头微皱,他刚才来得急,发觉这里空间不对便持剑斩开禁制,目睹暮残声与一个浑身包裹在烟雾里的怪物僵持,便下意识地出剑维护,并未看清对方面目。

因此,他沉下脸:“在此作乱的邪祟,果然是她?”

这“果然”二字用得微妙,暮残声抬起眼:“师兄似乎另有线索?对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昨晚你出门之后彻夜未归,我跟阿灵等到天明,只好按照计划去一元观找大巫祝……”

萧傲笙毫无隐瞒地将他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悉数告之,为防缺漏还刻意回想了两遍,却见暮残声越听眉头越是紧皱,便问道:“有何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暮残声暗道一句,不答反问:“师兄你看这尊神像,是睁眼还是闭眼?”

萧傲笙看了看,有些奇怪:“自然是睁眼。”

果然!暮残声心头一凛,他再看了那尊神像一眼,忽然一拽萧傲笙的胳膊,化为一道妖风从窗口卷了出去,直奔城东一条深巷。

萧傲笙猝不及防下被他带走,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落入一处老旧的小院,守在门墙外的几名青壮打着呵欠,压根儿没注意有人已经进入禁区。

这正是暮残声昨晚来过的鳏老家宅,也是阿灵一行上次落脚的地方,然而院子里的磨盘却已经生了灰,门窗都被木板和符纸胡乱封着,与他昨夜所见已大不一样。

待他们穿墙入内,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两具血染白衣的尸身,一个仰躺在地,脸上皮肉都被撕烂,另一个靠在墙角,喉咙破了大洞,两者都胸腔大开,肋骨之下空无一物。

这正是与阿灵同行至此的两名司天阁弟子,他们虽非天纵之才,却也是有所作为的善心修士,没想到会惨死在此。

萧傲笙瞳孔一缩,浓重的杀机从体内透出,虽然旋即无踪,却让暮残声都觉得发寒。他轻拍一下对方的手臂,道:“师兄先别急动怒,咱们仔细看看再说。”

距离两人身死还不到三天,城民们惊惧之下无人敢踏足此地,将院落直接封锁起来,连尸体都没有搬动。暮残声跟萧傲笙简谈几句,前者查看屋内各处,后者验看尸体,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同时起身,脸色都有些难看。

暮残声率先开口道:“门窗无破损,墙壁地砖不见划痕,就连他们随身的剑都未出鞘,如果不是对手太强直接在一照面杀死两人,那就该是他们根本没想到遭遇袭击,故而来不及反抗……不过,就算是重玄宫的普通弟子,这点警觉性也该有吧。”

萧傲笙眉头紧皱:“一者断喉,一者颅骨内裂,伤口均在正面,都是死后才被挖心,身上不见挣扎反抗的迹象,经脉间没有被灵力反噬的损伤。”

“你我都与魔胎走尸交过手,虽然厉害,到底气候未成,不至于此。”

他们对视一眼,将彼此的发现结合起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凶手是他们十分熟悉的人,在两者防备不及时突然发难,而阿灵没有这个本事,那就只能是……

“北斗!”萧傲笙瞪大了眼,“怎么可能?阿灵不是说……”

“师兄,有些话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暮残声摇摇头,“你还记得客栈当晚,阿灵说希夷夫人‘身上并无真气流动,是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寻常老妇人,可我验看她尸体后,很容易从经脉确定她生前是一位修士。”

“她说谎?”萧傲笙面色一冷,他本就对阿灵心下犹疑,把对方独自留在姬幽身边,是保护也是试探,现在看来对方是真的有问题。

可他不相信北斗会是残害同门的真凶。

哪怕萧傲笙与同门接触不多,但是无论谁提起北斗,顶多是不喜欢他有些天真的个性,但绝不会有人说对方一句“心术不正”,比起萧傲笙这种被罚闭关千年的叛逆弟子,北斗简直不能更好了。

暮残声问道:“北斗出自千机阁,都擅长什么些?”

“千机阁又称‘机关道’,以千机妙法为主,辅修控魂、灵傀两门玄术,曾经在破魔之战时配合司天阁布下‘大罗周天阵’,将北极之巅方圆百里打造出三重环形机关城,使群魔自始至终不曾突入天净沙半步。”顿了顿,萧傲笙皱起眉,“北斗是千机阁第五代弟子,四百年前被幽瞑阁主带回来,据说他对机关道法没什么天赋,偏偏爱好术法和推演,为此连司天阁的长老都去要过人,不过他继承了千机阁最核心的灵傀术,因此幽瞑阁主也没有答应。”

“灵傀术,是与操纵傀儡有关系吗?”

“傀儡之道,提线者下,用符者中,控灵者上,而化灵者极。”萧傲笙仔细回忆了一下,“灵傀术不仅操控傀儡于无形,还能够将自身任意一部分化入任何事物,比如当初破魔之战时,有精于此道的千机阁长老将双目化入一名魔将眼中,那么对方看到了什么,长老也就看到了什么,为战局策划提供了大量情报和暗桩,而中术者往往不自知,故也难被发现。”

“那就对了。”暮残声暗道一句厉害,目光却冷了下来,“我昨晚与魔胎走尸二度交手,发现他们的行动虽然都受人操控,但是魔胎的情况跟辛陆氏不同,它拥有不凡的战斗意识,甚至能够做到完美蛰伏,其灵魂与尚未长全的肉体不相符合,你说……这像不像有人通过灵傀术,将自己的意识融入到魔胎脑中,借此操纵它行动?”

萧傲笙浑身一震,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暮残声问道:“阿灵与北斗的关系如何?”

萧傲笙的脸色慢慢变了,因为阿灵本体的木鸟正是北斗亲手雕刻而成,他之于她,如亲如主。

假如真的是北斗操纵魔胎残杀同门,阿灵为他撒谎隐瞒,那就说得通了。可是萧傲笙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首先北斗没有理由这样做,其次魔胎的孕育少说也有长达半年的时间,而那时北斗还远在重玄宫。

他将这个疑问抛出来,却听暮残声有些欣慰地道:“还好,师兄你没傻到直接说北斗就是真凶。”

萧傲笙:“……”

暮残声看出他想打人,连忙找补道:“阿灵有所欺瞒是真,可她可以利用魔胎走尸和这座城的异象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为何还要故意在关于希夷夫人的一点细节上露出破绽?这只能说明,她虽然骗了我们,却又想提醒我们自己在说谎,如此一来只要我们发现希夷夫人是修士,就会把她的话推翻考量,免了被继续带进沟里的危险。”

萧傲笙皱着眉:“她是被逼的,有人用北斗作为威胁,让她故意把我们带来昙谷?”

暮残声沉吟片刻,摸出那块吸纳辛陆氏残魂的玉符交给他,自己借着这一时半刻在脑中把目前的线索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首先,年初两个月间,昙谷有九名老者、六位青壮和三名孩童接连暴毙,应和九宫、六合与三才,与那自称“姬幽”的大巫祝推测相符,然而她认为最后的“一元”是魔胎成形,可这个论断本身更与谷中一元观重合,再联想到神像开眼闭目之谜和姬轻澜逼他出手的意图,姬幽说谎的可能性更大;

其次,十三日前辛陆氏传香火信于重玄宫,十一日前阿灵一行四人来到昙谷,八日前辛陆氏被杀,凶手假拟绝命书,为怨灵报复做下噱头,而北斗同时失踪,直到两日前的夜里,两位修士惨死于此,阿灵逃出昙谷却正好找上他们两人……短短十三天,行动步骤紧凑无差,连魔胎行动和修士之死都能差点引到北斗身上,结合辛家宅里的古时骸骨,说明幕后之人筹谋已久,对昙谷和北斗的术法都了如指掌,恐怕与重玄宫有旧;

然后,关于姬幽口中的“魔罗优昙花”和“生死之城”的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这其中有个致命纰漏,即在死者的世界里不再拥有生老病死,灵魂展现的模样凝固在死亡之际。虽然这个可以用幻术遮掩表象,但是按照“见闭眼神像便得真实”的规则,暮残声只能看到笼罩在眼这座城里的死气,看不出除希夷夫人外任何一个城民身上拥有死者迹象,再加上两名修士的尸体没有消失,说明他们眼下虽然大难临头,却都是真正活着的人。

这就说明昙谷十二城虽然的确被分为生死两面,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位于生六城,反而昨天那个看似平静美好的城池才属于亡六城,里面那些无忧无虑的城民们都是死灵,这就解释了那对亡故老夫妇的存在……暮残声想到这里,突然不寒而栗。

“她死后在一元观看到了姬幽!”就在这时,萧傲笙突然开口,吓得暮残声一惊。

他转头一看,只见对方面色铁青地道:“我从玉符里提取出她一缕残魂,里面是她死后的一小段记忆。阿灵说辛陆氏被认定为上吊自尽后,辛家宅被关闭起来,无人为她收尸,可实际上……”

自尽之人魂魄将被自缚于死处,可辛陆氏实为被人所杀,于是她的魂魄很快离体,穿过黑暗寂静的街头巷尾,如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竟然来到了一元观。

神佛所在之地,万邪都应退避,可是那时候大门无风自启,辛陆氏的阴魂从缝隙里钻入,浑浑噩噩地飘进正殿,看到那尊闭眼神像下站着一个陌生的红衣女人,正是与萧傲笙有过交谈的姬幽。

“真可怜啊。”姬幽对她摇头,伸手抚摸她滚圆的肚子,笑如鸩酒般醉人含毒,“你已经死了,可你想不想,让这个孩子出生?”

话音未落,辛陆氏的五感就彻底模糊了,玉符也顷刻碎裂,一切画面都在萧傲笙脑海中戛然而止。

“……”暮残声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

跟姬轻澜合作的昙谷之人正是姬幽。作为亡六城的大巫祝,她比城中那些自以为活着的死灵知道更多真相,于是利用空间之术的纰漏杀死同样常居一元观却是身处生六城的希夷夫人,通过操控对方尸身在生六城里按照两仪之变杀死十八人,使得生死之气打破平衡,故而生六城被死气弥漫,亡六城却愈见生机,那个位于一元观里、将生死颠乱的阵眼才是真正的“一元”;然后,姬幽针对辛陆氏窥见真实之景这一点,利用希夷夫人的身份让对方恐慌迷茫,借香火信引来重玄宫修士,先突袭拿下为首的北斗,然后通过某种手段杀死两名修士,威胁阿灵带来更多的养料炼制魔胎。实际上姬幽只是用魔胎作为屠戮工具和掩盖真相的替罪羊,使得他们一度为此走入歧途,如果没有阿灵故意露出破绽,引暮残声先行动身却进入生六城,那么这嗜血炼魂的邪阵就会在他们执着追查魔胎的过程中带走更多无辜人的性命。

因此,在发现暮残声进入生六城后,姬幽心知瞒不了多久,干脆把萧傲笙也引过来,通知作为同谋的姬轻澜将他们俩一网打尽,解决麻烦的同时还给魔胎多两份食物,却没料到姬轻澜根本没打算要他们两人的命,他与姬幽的合作另有隐情,怕也是各怀心思。

至于那尊闭眼神像……它不是迷惑昙谷万灵的幻术阵眼,而是镇压魔罗优昙花和亡六城的核心!

暮残声想到这里,脸色突然变了:“不好,阿灵!”

第六十九章 灵傀

小剧场—— 北斗:我在这副本里被提到了N次终于出场了TAT 大狐狸:不哭,你一出场就开大,如此一针见血,我觉得咱俩肯定聊得来 萧师兄:难道你跟我有什么聊不来? 大狐狸:……师兄,你退群吧。 萧师兄:??? 北斗:他的意思是,你不用听指挥,直接输出就够了。 萧师兄:原来你们对我这么放心吗? 大狐狸:……嗯。 北斗:楼上我明白你为啥跟他聊不来了……

阿灵是一只木鸟。

她的主人有一双妙手,能把枯朽的木头做成手臂让残疾人重挑重担,可将眼睛换给苍鹰眺望长空,哪怕是一条野狗经他改造,也能直立行走口吐人言。因此,当他在焦土里看到半截枯木,为上头一点倔强求生的绿意动容后,便把这木头雕刻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精心绘色点睛,原本木讷的鸟儿就眨了眨眼,扑棱着翅膀在屋子里乱飞。

主人说:“从此你就叫阿灵,我是北斗。”

北斗是重玄宫千机阁的少主,他未继承到千变万化的机关道法,却精通灵傀术,年纪轻轻已在此道造诣颇深,对他来说阿灵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造物,而于阿灵而言,北斗是她唯一的主人。

她那木头做的脑子里载不了纷杂世情,只有对北斗本能的依赖,每日站在他肩头安静如一个装饰品。可惜北斗虽然不介意,却是碍了阁主的眼,那天他们刚走到千机阁偏殿,就有一只黑猫突然出现,咬掉了阿灵半个翅膀,被北斗一把掐住后就在他手里变成一张纸。

幽瞑坐在殿内看书,见他们来了也只嗤笑一声,北斗为他倒了一杯茶,拿过那本书将纸张插入,与其中一道缝隙瞬间重合无痕,师徒俩都但笑不语,唯有阿灵瑟瑟发抖。

离开之后,北斗用木料为她补好翅膀,连颜色都绘为鲜嫩讨喜的浅黄色,然后将她送去司天阁,挂在了观世台前。

“小雀儿,你已经有灵,就好生在此听经,受百年香火后当能开智化形,以后就做司天阁的弟子吧。”北斗用手指轻点她的脑袋,“不要偷偷回来找我,师父会生气的。”

阿灵急得直扑棱翅膀,可还是眼睁睁地看北斗走了,她本要去追,却想起了幽瞑的眼神——如果她回到北斗身边,下次那只黑猫会将她咬碎吞下肚腹。

北斗解开了控制灵傀的符咒,留给她最后一个指令就是修行,阿灵从此留在了司天阁,果然在百年后化成人形,成了看守观世台的一名普通弟子,如果不是身上百年不变的黄衣细羽,也许她都要忘记自己是一只彩绘木鸟。

阿灵想念北斗,却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没料到这一次前来昙谷,竟然能与北斗同行。

他对她微微一笑,说道:“阿灵师妹,好久不见。”

阿灵差点哭出来,她的主人百年未变,依然笑容温暖气度大方,唯有对她的态度不再是看待造物那般宠爱,变得如他对待普通师妹那样温柔尊重,有着被划出自己私密范围的疏远。

一路上,北斗对他们三个师弟师妹都非常照顾,直至他们来到了昙谷,阿灵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北斗身上,便没有错过他仰望天空时一刹那皱紧的眉头。

三天里,他们搜查了整个昙谷,还去一元观参拜了道衍神君金身,辛陆氏神神叨叨地说这神像是闭眼的,阿灵三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觉得异样,只有北斗面沉如水,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目光一扫四周,到底没开口。

低头叩拜时,北斗用手指在自己眼皮上一抹,一只眼珠就跟黑琉璃一样滚落掌心,随着他手抚地面的动作与地砖融为一体,起身时额发已经盖住缺目,除了阿灵,谁也没看到。

来到辛家宅后,阿灵本来想问他,却听到北斗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我看到那尊神像,也是闭眼的。”

阿灵瞪大了眼睛,看到他问辛陆氏:“夫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神像闭眼的?”

辛陆氏脸色煞白:“是年初,当时昙谷连死好几个人,我本来想去求神赐福,没料到看见神像的眼睛闭上了,可他们都说那是睁着的!”

“年初……”北斗仅剩的眼睛微眯,“那之前昙谷有无异常?夫人身上可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谷中没有,我……”辛陆氏苦笑道,“开年时有淘气的孩子在我屋外放炮仗,惊得我摔跤动了胎气,幸亏婆婆懂医理为我开药调养,这才没事了。”

“药方和药渣能给我看看吗?”

“请仙长稍等。”辛陆氏起身去了厨下,很快找来一个药锅,和药方一并交过来,“药方是婆婆写的,药材都是我自己抓的。”

北斗验看了药渣,没发现什么异物,眉头仍紧皱:“药里有槐花吗?”

辛陆氏愣了一下:“药方上没有写,自然就是没有的,何况这也不是槐花开的时节呢。”

北斗问:“夫人每晚看到影子又是什么时候?”

“就这两个月。” 辛陆氏下意识地摸着自己肚子,笑容有些勉强,“许是月份大了,我本就难眠,没成想还要受这些惊吓。”

“是孩子闹腾吗?”

“不,挺乖巧的,只偶尔动弹。”说罢,她又满脸忧愁地道:“仙长,我跟大家说过自己看到的东西,可是其他人都说我在胡言乱语,这到底真的有邪祟,还是我当真因孕成病,得了癔症呢?我、我临盆之期将近了,真不想连累我的孩儿……”

“你没有得什么癔症。”北斗安抚道,截下一缕头发用符纸包好递过去,“夫人,昙谷的情况有些特殊,我担心你会有危险,此物你放在身上,倘若有危险它能救你一次。”

辛陆氏脸色煞白地接了,目送他们离开。

回到落脚处,一位师兄终于憋不住了:“北斗师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何要警告她小心?”

“我看到神像是闭着眼的,不管有无幻术,至少证明她没有说谎。”北斗摊开一包药渣,“此外,这些药渣里虽然没有异物,却有一股异香,是槐花的味道。”

辛陆氏家的后院正好有一棵老槐树,只是眼下不当花季,阿灵三人都愣了一下,她问道:“槐花有何不对吗?”

“槐花凉血,孕者少服,尤其她月份大了,就算先时用过此物,现在也早该停了,否则会有腹痛之症,何况她夜不能安心怀惊惧,更会导致滑胎。”北斗目光微垂,“可你们看她的模样,哪有胎儿不稳之相?”

“万一是这药有奇效呢?”

“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药里有槐花,所以此物是在买回药材后才被人添加进去的,何况槐本为鬼木,这药渣里有股阴气挥之不去,说明那槐树本身就非凡物。”北斗抬起头,“你们仔细想想她说的话。”

“她说那些影子……都往肚子扑过来!”另一名师兄睁大眼,“是啊,槐花本聚阴,孕妇吃下的养分又会有大半分给胎儿,那她长期喝了这种药,肚子里的孩子……”

阿灵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辛陆氏也说孩子不怎么动……可她都快临盆了,孩子怎么可能不闹?除非……”

“她肚子里的已经不是阳胎了。”北斗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我才让她小心,然而母子一体,现在强行动手只会害她性命,我等不精于护身救命之法,还得赶紧向门派寻此道助力。”

“那师兄你的眼睛……”

“当时我看到神像闭眼,本想说出来,却察觉有人窥伺,神识探查不到,为免打草惊蛇只得暂时不语,偷偷留一只眼珠在那里继续观察,现在还没发现什么异变。”顿了顿,北斗又道,“我在回来路上启动了传讯玉符,直到此刻未得回信,恐怕是横生枝节……阿灵,你速度快,后半夜就启程回重玄宫找人,二位师弟与我留在这里。”

他拍了拍阿灵的头,面色却有些忧虑——虽然证明了此地有邪祟,对方却能够将整个山谷玩弄于股掌间,连神像都存在端倪,其背后该有何等倚仗?

何况神像闭眼,说明千年来昙谷从不曾获得神明庇佑,那么又是什么东西以“神恩”为掩护成了昙谷根基呢?

见他神情不对,三人纷纷点头应是,北斗拿出刻刀准备做一个护身傀儡给辛陆氏,毕竟那缕头发附着的法力有限,难以护她周全。

然而,这个傀儡还没刻到一半,北斗脸色就变了,他只来得及留下“辛夫人”三字,就急急冲出门去。

阿灵三人都吓了一跳,她本想跟上,却被一位师兄按住道:“师妹,事情可能有变,你先离开昙谷,免得咱们都陷在这里!”

她眼睁睁看二位师兄离去,咬牙变成了小鸟飞出窗口,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阿灵飞了一整夜,始终没有离开昙谷地界,周围迷雾重重,她总是会回到原点,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设下迷宫,而她看不到出口。

无可奈何之下,阿灵只得回到昙谷,然后就得知辛陆氏自尽而亡,北斗不见了。

那一刻她感觉浑身发冷,因为按照北斗先前的推测,辛陆氏不可能自尽,更不可能留下那样一封绝命书。她跟两位师兄会合后,要求验看辛陆氏的尸体,却遭到山长希夷夫人的严词拒绝,这老太太竟也是个修士,不知用了什么术法,让他们三个再进不了辛家宅后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可怜女人的尸身高挂槐树下,心头如堕冰窟。

更糟糕的是,他们找不到北斗了。

七天里,阿灵三人翻遍了昙谷也找不到北斗的踪迹,其间燃尽了身上所有灵符也没得到重玄宫一条回信,想起自己那晚如坠迷宫的经历,他们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这个山谷被某种力量与外界隔绝了。

就在当天晚上,他们试图联手冲出去,可没想到北斗回来了。

他一身血污,颇为狼狈,脸色也很难看,却让三个六神无主的师弟师妹心头大定,赶紧关了门窗落下禁制,准备好生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阿灵话还没出口,就有一个血糊糊的玩意儿从北斗袖中扑了出来,直接落在一位师兄脸上!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声怪响,阿灵骇然回头,看见脖子上还挂着绳索的辛陆氏从梁上倒吊下来,尖锐的指甲划过剩下那位师兄的喉咙。

他们看到北斗归来时放下了警戒,这一下太过突然,导致两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便惨死在阿灵面前!

背后传来魔胎挖心啃肉的可怕声音,阿灵瞪大眼睛,脖子被北斗死死卡住,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空洞无比。

“主……人……”

在她脖子被拗断之前,一个苍老的女声突然响起:“止!”

北斗顿时僵住不动了,他像个木偶般站在原地,希夷夫人佝偻的身躯走进来,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却是个高挑婀娜的女子轮廓。

阿灵浑身发抖,任由希夷夫人的手掌落在她头顶,笑声从上方传来:“原来是只小木鸟啊,怎么,他是你的主人?”

走尸、魔胎都如得号令,乖乖站在对方身侧,阿灵看到那未成人形的可怖胎儿,吓得牙齿都打颤。

阿灵知道这根本不是希夷夫人,一个散修老妇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灵力,更何况其展现出来的术法是那般熟悉——灵傀术。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听对方道:“你想让我放过他吗?”

“希夷夫人”蹲下来,原本苍老的声音变得娇柔魅惑,“我要修士的血肉精魄,本是看中了他,不过……你可以跟我做交换啊。”

“我……”

“如果没有主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呢?”女声轻蔑一笑,“对你来说,世上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吗?”

“他……”

“换,还是不换?”

咫尺之间,那张苍老的面容模糊了刹那,在阿灵眼中变成了美艳雍容的女人,正对她勾唇一笑。

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

阿灵闭上眼,将思绪从回忆里收回来,压抑着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她推开神殿的门,看到里面那个红衣女人时,浑身发抖。

纵然只是那晚惊慌一面,阿灵也记住了这个女人的脸,因此在看到对方直接现身在面前时,她差点就控制不住要呼喊萧傲笙出剑,杀了这个罪魁祸首。

可是阿灵不敢,在那短暂的优昙幻境里,她看到浑身是血的北斗,如被扼住咽喉,吞下了差点冲口而出的话,然后勉强自己装作浑然不知,一明一暗地帮这个女人引走了萧傲笙。

阿灵不知道她有何打算,只希望那看起来格外机敏的妖狐能发现自己话中故意留下的漏洞,及时与萧傲笙会合支援,否则……她低下头,不敢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