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鸟,你做得很好啊。”

此时殿内只剩下她们俩,姬幽柔柔一笑,手指抚过阿灵的脸,赞赏有加:“我还以为木头做的玩意儿也都是些木讷货色,没想到你还挺精灵的。”

“我、我按照你说的做了,把他们带到这里……”阿灵惨白着脸却不敢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你要守诺,把北斗师兄还给我,否则毁誓要遭五雷轰顶的!”

“我可没说不守诺。”姬幽收回手,屈指吹了声口哨,门外就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北斗依然是一身血污,披头散发地出现在阿灵面前,那双眼仍是空洞的,双手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侧。

阿灵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她冲上前抱住北斗,连忙对姬幽道:“你快放……唔!”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脖颈被一只手扼住,娇小的身躯顿时被提了起来,两只脚在地上不断扑腾着,只能用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姬幽。

“小木鸟,有时候木讷未必不好,你不该对我耍小聪明。”姬幽嘴角如淬毒弯钩,“你当我身在亡六城,不出一元观,就不知道你究竟干了什么吗?”

阿灵拼命挣扎,脸色涨红,眼神惊恐无比。

“可惜呀,你防备着我,可我也有帮手,他们俩一个都回不来。”姬幽舒展手指,“至于你,我让你的主人亲自动手,可算是慈悲了。”

话音刚落,北斗再度加力,几乎要把阿灵的脖子捏碎。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毁誓……天……谴……”

“天谴?”姬幽大笑,“傻丫头,你都知道神像闭眼,还没想明白其中意义吗?昙谷根本不是什么神降之地,神明连一眼都不会看这里,哪有什么天谴?”

阿灵的眼睛瞪大,然后瞳孔紧缩,又慢慢涣散了。

直到她再也不动,北斗才松开手,任由小姑娘掉在自己脚边。

“真乖。”姬幽踢开阿灵,走过去捧住北斗的脸,刮去他颊边凝固的血块,“看在你是幽瞑弟子的份上,我会留着你,不过……”

她忽然闭了嘴,僵硬地低头看着那只插入自己心口的手。

灵傀术士不需要武器,因为他们的一双手就是贴身打造的神兵,然而以姬幽在此道的造诣,她能够确定眼前的北斗早已没了意识,那么……

“感谢师叔祖赏识,不过千机阁自有规矩在——恃术造孽者,杀无赦!”

冰冷的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却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口。

阿灵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嘴唇弯成嘲讽弧度,眼神却是茫然无措的,仿佛发生了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

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前伸,五指用力一抓,仿佛勾动了无形丝线,北斗穿过姬幽心口的手臂再度发力,生生抽出后攥紧手指,将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捏碎!

姬幽身体一晃,她跪倒在地,不可置信的目光在阿灵和北斗之间扫过,终于明白了:“灵傀……什、什么时候?”

第七十章 神弃

小剧场—— 大狐狸:打副本的时候不能走神啊喂! 北斗:斗争经验不足咳咳咳咳 萧师兄:不怕,我马上来救你们 阿灵:……为什么我更怕了 心魔:狐狸,我明天来找你玩哦(*?▽?*) 大狐狸:你特么不是没买到票吗?! 作者:再不给他补票,我就要被他挂树上了QAQ

阿灵愣怔地看着这场惊变,身体不受控制地走上去,与北斗拥抱的刹那,她只觉得脑中一空,仿佛有什么东西抽离了出去,脚下一软就跪倒在地上。

那具原本僵硬如木偶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清明,北斗没有多话,双手在姬幽肩头划过,无声卸下对方两条胳膊。

对于灵傀师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双手,可是当姬幽双臂落地之后,竟然有新的手臂从断口里生长出来,就连刚刚被挖出心脏的胸腔也慢慢长拢。

见状,北斗的眉头几乎皱成死结。

来到昙谷的第一天,他就看到了城池上空浓重的血光死气,可身边的阿灵三人毫无察觉,后来辛陆氏说她曾见过几个熟悉的怪影扑向自己,次日却发现那些人还好好活着,北斗特意去看过,那几人虽然言行正常,却是个个都被黑雾包裹其中,偏偏城民们看不到这点,就连阿灵等人也没察出异样,他当时就暗自提起了心。

更让北斗皱眉的是,山长希夷夫人身上有浓重的死气,在常人口中还算康健的老太太映在他眼里,只是一具皮包骨头。

在发觉神像闭眼和辛陆氏腹中胎儿有异之后,北斗已经确定这座山谷被某种强大的幻术笼罩,他想要通过推演之法窥探蛛丝马迹,可是满天星辰皆黯淡,上空血光掩去天机,他掐算许久终不得灵光,心里愈是沉重,因此才会提出让阿灵先回重玄宫。

可是北斗心细如发,哪怕事急从权也不会真让阿灵这么个根基浅薄的小木鸟独自离开,所以他借着安慰的工夫,对阿灵用了灵傀术。

世间傀儡,有形无灵者如提线木偶,是为次;灵困于形者以符箓驱之,有如行尸,不为优;灵形合一,身魂两动,方为上。因此天下操纵傀儡者成百上千,却只有天机阁正统传人能以“灵傀师”自居,哪怕北斗喜好星算术法,不擅机关道,能仅凭在灵傀术上的造诣就坐稳了千机阁少主之位,其能力已是可见一斑。

他看到希夷夫人和那几个城民身上的黑气之后,就怀疑他们是被人操纵的行尸,可对方都意识清醒言行无异,假若不是北斗猜错了,那就只能说明……幕后黑手和他一样是灵傀师。

北斗早年吃过大亏,现在养成了谨慎防范的性子,所以他将自己的七魄分化出来,借着抚摸阿灵头发的举动,把主管意识的伏矢命魂注入她脑中蛰伏起来。

灵傀师对自己的肉身和灵魂有着极强操控力,阿灵又是他的造物,只要北斗没有魂飞魄散,那么不管相距多远,他都可以随时夺取阿灵的身体掌控权。北斗这么做本是以防万一,没想到变故来得太快,在察觉到自己送给辛陆氏的头发被邪气销毁后,他就立刻赶了过去,到底还是没来得及——数缕黑蛇般的长发从辛宅后院池塘里爆射而出,将毫无防备的辛陆氏箍在了槐树上,她怀中的护身符只是一瞬便燃烧殆尽,伴随着“咔”的一声,这可怜女人被活生生勒断了脖子。

北斗一惊,抬手就要收拢辛陆氏的魂魄,没想到大脑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刹那间眼花耳鸣,五感霎时被压制到近乎消亡,仅能感觉到有一只枯瘦的手落在自己头顶,从五个指缝间穿出柔韧细丝,似乎要刺入他的头皮颅骨。

北斗对这个动作无比熟悉——灵傀术的起手式,牵魂!

在视觉彻底暗沉下去之前,北斗看到了袭击者的样子,仍是希夷夫人那张死气沉沉的老脸,可随着双方灵力相冲,有美艳的红衣女子容貌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不过三两息的僵持,却让北斗头疼欲裂,对方在灵傀术上的境界不比自己低,更有强大的精神力作为后盾,短暂的脑识交锋中,北斗的牵魂丝每每反缠过去都会被那股精神力直接吞没,如面对张开血盆大口的上古巨兽。他心下骇然,当机立断地封闭脑识,可惜仍被那人用精神力生生攻破大脑,牵魂丝成功透入识海,顷刻勾连四肢百骸,北斗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再恢复意识,是在七日后的血案之夜。

在阿灵极致的惊恐之下,北斗放在她脑中的伏矢命魂被激醒,借着她的眼睛看见了眼前惨状,听到那藏在希夷夫人皮囊里的罪魁祸首要与阿灵做交易。

他猜到了对方想用诱饵引来修士的打算,本欲启动咒令自毁原身,却也明白这样做无济于事,干脆趁阿灵精神涣散时操纵她答应下来,同时悄然将一道牵魂丝探入了自己原身的手臂里。

然后,北斗的意识就一分为二,一半仍蛰伏在阿灵脑中暗暗行动,一半寄居在手臂中,随自己的身体如行尸走肉般跟在“希夷夫人”身后,回到了一元观。

他恢复了与那颗眼珠的联系,得到了七天来呈现在这神殿里的所有画面,包括辛陆氏亡魂被吸引到此、被陌生的红衣女人蛊惑的场景。

北斗终于知道了罪魁祸首的名字,姬幽。

天下灵傀师不说都是出自千机阁,却都与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北斗在入门第一年就把这些记载背了个滚瓜烂熟,“姬幽”这个名字赫然在列,更是幽瞑最厌恶的那一个。

“其人性恶,心有三毒”是幽瞑对姬幽的评价,可按照名谱上来看,姬幽与上任阁主有师徒之谊,算得上幽瞑的师叔。

关于她的事迹记载不多,大抵是在破魔之战后期加入重玄宫,参与过“大罗周天阵”的布置,前半生经历不可考,后来最醒目的一点就是五百年前有她的血亲后代在中天境建立人族王朝,姬幽脱离重玄宫,担任姬氏皇朝初代大祭司。

姬朝江山二百载,总共换了八任祭司,姬幽在自己年老之时就放权退隐,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灵傀师虽然拥有化灵拟形的能力,到底不是长生不老的神魔,记载里姬幽退位时已有一百八十三岁,该是衰老的阶段,如今骨头怕是都烂光了。

北斗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昙谷见到姬幽,更没想到那个记载中垂垂老矣的女人竟会以如此年轻美丽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师叔祖,我本以为你是把自己做成了傀儡,直到如今才确定……”

眼见姬幽的伤口在飞快愈合,北斗眸中寒光一闪,右手屈指扣在她头顶往上一抬,似拆解木偶一般将她的头颅提起,可是那脖颈断口里血肉蠕动隆起,眼看就要再长出一个头来!

北斗手中的头颅“咯咯”直笑,阿灵吓得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他后面。

北斗张开左手五指,牵魂丝从那断口贯入,顷刻勾连全身肢体各处,但闻数声裂音接连响起,这身体的皮、肉、骨彻底分离崩垮,被牵魂丝勾住融向砖石!

就在这时,那双原本掉落在地的手臂突然动了,一左一右抓向北斗,他不得不松手带着阿灵闪开,臂上却是一痛——姬幽的头颅挣脱桎梏,张口咬了过来。

哪怕北斗退得极快,也被她咬掉了一根手指。

姬幽咬着那根指头细细咀嚼,含糊不清地笑了一声,满地零散的骨肉迅速拼接愈合,待头颅飞回颈部,她又是美艳无瑕的模样了。

北斗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处,翻卷的皮肉愈合,再看不到一丝伤痕,仿佛那只右手天生就是四指。

他冷冷说完了刚才那句话:“你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物。”

说话间,北斗的目光越过姬幽,扫过她身后那株高居神台上的魔罗优昙花,却不敢细看。

“魔物?”姬幽吞下那根断指,却是问道,“好后生,你在一元观里看到了闭眼神像,对吗?”

北斗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默然点头。

“那就对了。”姬幽的笑容带上嘲讽,“那是神弃之地里唯一的真实,却只有不信神的人才能看清真容,你能看出它的样子,就说明你不信神明,那么……你有何资格鄙夷我?”

北斗对她的讽刺置若罔闻,只是问道:“神弃之地?”

自从道衍神君现世,昙谷就是闻名天下的神降之地,供奉神明金身香火昌盛,受天恩青睐无灾无祸,可是北斗却在一元观里看到了闭眼神像,又发现了生死空间之乱,以至于现在从姬幽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他只是有些疑惑,却没有过多意外。

“对,所谓神降之地,都是骗人的鬼话……”姬幽嗤笑,她轻抚优昙花柔嫩饱满的花苞,“神明也好,三宝师也罢,他们对这个地方忌惮又厌恶,根本不会多看这里一眼,怎么会有天恩降下?一千年来,让昙谷存留至今的不是那尊闭眼神像,而是被它镇压的这株魔罗优昙花,是优昙尊的遗赠!”

她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疯狂和怨毒,北斗和阿灵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那株昙花,只见茂密的枝叶间探出数个花苞,姬幽手里最饱满的那朵微微颤抖,在两人看来的瞬间勃然绽放了。

第七十一章 古尸

小剧场—— 大狐狸:你踏马说什么玩意儿?! 心魔:带你见我娘 萧师兄:诶诶见家长??? 御女王:发展好快,恭喜恭喜 北斗:哇你们发展这么快@师父不如我们…… 幽瞑:咱俩哪个有娘?你脑子又坏了? 阿灵:我求求你们正经打怪啊 姬幽:……我求你们正经谈恋爱别打我 深夜吐槽: 小孩子过年是享乐,变成大人过年简直是折磨……

萧傲笙的脸色很难看。

在暮残声断定姬幽图谋不轨之后,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被单独留下的阿灵,当即决定回援。然而, 萧傲笙清楚地记得自己怎样在女冠带领下出南城门又入北城门,暮残声和这些陌生城民的出现也证明了空间确有转换,可是当他们按照由南入北的路线返回时,却发现城池里的景象依旧,并未看到昨日所见面孔。萧傲笙不死心,又仗着身法在南北城门之间往返数次,终是不得路径,仿佛姬幽所在的亡六城只是一个幻觉。

比起他的着急上火,暮残声心下考量更多,毕竟姬幽已经不可信,那么她口中“生死通道”的可信之处也就有待商榷。

“可是我的确按照那路线跨越空间,来到了这里。”萧傲笙握紧长剑,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仗着障眼法,暮残声毫不顾忌地打量来往行人,“师兄你看,昙谷乃是北极境中部必经之地,每年不知有多少外人从此往返于南北,假如只需要改变路线就能置身于另一空间,千年下来怎么也得有瞎猫撞上死耗子,可是在那之前我们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萧傲笙面色一寒:“你的意思是她在骗我?”

“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个是路线的确为没错,但要成功实现空间转换还需其他条件。”暮残声侧头看了他一眼,“师兄且把自己来时发生的事仔细说说。”

“那时我知道了生亡六城之秘就急着来找你,姬幽便遣一名女冠随我同行,她一路不多话,带着我从南城门出去,嘱咐我御剑直奔北方再从北城门入,然后她就退回城中,我依言而行,果然见城池依旧,里面的人却都换了模样。”顿了顿,萧傲笙也颇为费解,“按理说我们要回去就得反其道而行,可刚刚南北双门都快被咱们踏平了,也没再回到那个空间。”

暮残声把他的话掰烂揉碎,实在找不到任何纰漏,再想想自己来到这里并非遵循什么路线规矩,那第一个猜想恐怕是错。

萧傲笙见他眉头深锁,问道:“第二个可能是什么?”

“第二个是……”暮残声深深看了萧傲笙一眼,“师兄,你对自己来此的这段过程记得一清二楚吗?”

萧傲笙一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先不说我从头到尾都意识清醒,单说就算有幻术作祟,玄微也不该没有任何示警的反应。”

剑是剑修的第二真灵所在,只要他们的剑在身边,那么幻术之类攻击心神的法诀对他们发挥的威力都要减弱,萧傲笙这样说无疑是断绝了幻术影响记忆的这个可能。

思路似乎转入了死胡同,饶是暮残声也觉满头乱麻,可现在时间不等人,他在脑中搜刮了好一阵,终是道:“我们先去辛家宅一趟!”

自从出了走尸杀人之事,哪怕是在白天,辛家宅也被所有人退避绕行,连带整条街都空置下来,原本住在附近的人都暂时搬离,倒是方便了他们不必鬼祟顾忌。

宅院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也没有,这回暮残声直接带人翻墙进了后院,昨天晚上他在这里与魔胎交手,放出妖狐真火将那怨发丛生的小池塘生生烤干,院墙地砖和草木也都遭了池鱼之殃,大半都焦黑狼藉,只有那颗老槐树依然矗立在原地,沉甸甸的殷红花串几乎要坠下来。

暮残声吸了吸鼻子,那股香气还在,没有变浓一丝,也未淡去分毫。

萧傲笙在路上已经听他说了这件事,现在看到满院狼藉也不意外,直接跳下池塘,仔细翻看那些虬结乱发和可怖头骨,越看越是眉头紧皱。

“师兄有何发现?”

“这些头骨都被人用特殊方法处理过,无法呈现各自真实状态,但看其特征还是能确定它们并不属于同一时代。”他挑拣出几个还算完整的,一字排开在岸边,“你看,最左边这个显得最小,枕骨突出较多,颞骨也偏高,乃是远古人族颅骨的特征。随着时间推移和环境变化,人族的骨骼也渐渐发生改变,总体宽大了些,枕骨和颞骨也越来越内收,到了破魔之战时已与现在差别不大,也就是中间这个的模样……”

这些珍贵的资料只有活过很多年的生灵才知道,纵观玄罗五境也就重玄宫有此底蕴,暮残声按照萧傲笙所言一一看过,这些头骨总共九个,以第五为界线,前四个特征较明显,后面四个的差异就小了。

他不禁有些奇怪:“人族竟然是会演变的吗?”

玄罗共有五境四族,妖、怪和灵三族都源远流长,唯有人族后生崛起,就记载来看现世不到五千年,乃是三界分立、万象造化之后,其他三族都已经立足多年,人族才借着诸神归元的契机诞生降世,因此不管神话传说还是典籍记录,都说人族是神明后裔,所以天生道体,后来居上,如今已经占据中天、东龙两大境土,而在其他三境也繁衍不息。

可如果是天生道体,为何人族还会有演变?

“别问我,我又不是人族。”面对暮残声的疑惑,萧傲笙只能摊手,“这些都是藏经阁里的记载,我也是偷看到的。”

“偷看?”

“嗯,关于这部分内容的书都被归于禁书一列,少时我进去找法诀,发现顶楼被禁制封锁着,一时好奇就趁看守的人不注意潜进去了。”

暮残声满脸怀疑:“你那时就这么有本事?不仅破得了禁制,还看得懂远古文字?”

萧傲笙轻咳一声:“好吧,我是撺掇师父进去的。”

灵涯真人萧夙乃是奇门天兵册的传人,又是剑阁之主,哪怕身为人族,其底蕴和根基都冠绝当时的重玄宫,除了三宝师,再无能与之相抗者。

“他手里有宫主给的咒令,可以来往重玄宫所有地方而不惊动任何人,这些内容也都是他看完后挑挑拣拣告诉我的。”萧傲笙回忆了一下,“说起来,当时师父看到这本书时脸色有些不大好,就这一点东西还是我趁他喝醉才问到的,事后可把我揍了一顿。”

暮残声皱了皱眉,在这一刻他脑中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可惜没来得及抓住。

“还有一个发现……”萧傲笙发觉跑题,“这些头骨都有亲缘联系。”

暮残声回神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这些头骨的主人,生前应该都是一个家族的。”萧傲笙沉声道,“虽然没有了血肉和魂魄残留,可我是天生灵族,可以看出它们的基础灵源构成都差不多,恐怕是埋了祖宗十八代不止。”

结合实际,不难判断这些头骨都属于辛氏历代亲缘传人。然而,人族不说都讲究入土为安,也是在意尸骨完整,作为昙谷最高位家族的辛氏之人怎么会落得身首异处,头骨还被丢弃在自家老宅的后院池塘里呢?

暮残声跟萧傲笙对视一眼,彼此惊疑之余都有些发寒。

“这个宅子至今最多不过百年,而这池底痕迹很深,说明它们在宅院建造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萧傲笙上了岸,捏诀消去手上污渍,“如果能够知道这里之前是什么地方,说不定会有些线索,可惜我们现在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时间怕也来不及。”

暮残声忽然眯起眼:“你说,辛陆氏那时都已经被吓成了惊弓之鸟,怎么还在大晚上出现在后院里,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萧傲笙想了想:“要么是她睡不着闲逛,要么就是她发现了什么东西,结果被凶手灭了口!”

“不可能是这些头骨,它们藏于水下肉眼难见,她一个快临盆的妇人也不可能下水,那么……”暮残声的目光转向那棵老槐树,昨晚变故迭出没有注意,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发现那片泥土有被翻过的痕迹。

萧傲笙剑指斜出,满院砖石都如纸屑无声翻飞,整整齐齐地堆砌到一边墙角,露出下面光秃秃的泥土地,随着他拂袖一挥,槐树被平地狂风连根拔起,从地下牵连出密密麻麻的头发。

这棵树的根系,竟然是一堆盘根错节、不断蠕动的头发!

哪怕是暮残声跟萧傲笙都见多识广,这一下也不禁心惊,这些头发被牵扯出来后还在如蛇般扭动,整体都是如那古怪槐花般的殷红色,而且一眼望不到尽头,似乎在地下延伸广布且深不见底。

萧傲笙截断一缕,猩红粘稠的汁液迸溅出来,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这些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不是根系,它们虽然跟槐树相接,但明显是被人以咒法强行衔生起来的,而且看这扭动趋势不是往上生长,而是向下深入。”暮残声走到地洞旁往下看去,头发在底下蠕动虬结,从这里根本看不清具体脉络,于是他让萧傲笙搜查宅院各处,自己摇身变成了巴掌大的小狐狸,直接跳了下去。

这一下子就像砸进了发网里,这些拥有生命的怪发或丝丝缕缕,或虬结粗壮,在地下纵横开来,渗入土层延伸向四面八方,暮残声绕了会儿就觉得心头一沉。

他发现自己猜错了一件事,笼罩昙谷的不是什么炼魂嗜血的邪阵,而是藏在地下的某个东西以这些怪发为媒介,抽走地上生灵的血气和魂魄。

可昙谷怪事频发是在今年才开始的,看这些玩意儿生得这般茁壮,天知道都长多少年了,多年来城民们春秋耕作也难免翻动土地,怎么会没有人发觉它?

暮残声心念急转,朝着槐树地洞下的发网中心攀爬下去。

所有的怪发都是从这方向涌出,因此这个地道颇为拥挤,暮残声几乎把自己拉成了一张狐皮,顺着不断扭动的头发滑了下去,地道的深度超乎预料,在他都觉得骨头快散架的时候,空间才终于宽敞了。

地道尽头,竟然别有洞天。

这是个不大的洞穴,上窄下宽活似个酒瓶肚,圆状地形按照先天八卦用石头分割成八个部分,中心位置是口方形古井,虬结扭动的头发就从井下爆出,几乎把井口挤得密不透风,垂直伸入上土层,乍看就像一根从井里伸出来的柱子。

古井旁边掉落了四个被毁坏的四象兽首和一些碎石板,上面都刻有金色的符箓。

暮残声正好落在古井旁,他抖了抖毛,看见八方位上跪满了无头骸骨。

那些都是人族骸骨,按照先天八卦图整齐摆放,纵然血肉全无,骨骼也无一风化破损,如果不是没有脑袋,那就是非常完美的跪姿了。

下意识地,暮残声就把它们跟池底那些头骨对上了号。

辛氏是昙谷历代山长传承的家族,在这里可谓荣光无二,当年更有抗击魔族、保卫山城之功,死后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其后人又知不知道?

暮残声又仔细看了看,这些尸骨都是双膝落地,上身低伏,手骨垂于后侧,是代表“忏罪”的姿势。除此之外,尸骨大体都算完整,没有拼接痕迹,说明他们很可能是在死前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并以这般姿态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这不像是被旁人作贱,倒似一个神秘的家族传承,它们都朝向古井,暮残声犹豫片刻,正要继续往下跳,却在触及古井的刹那觉得不对劲。

“咔哒、咔哒——”

接连不断的怪响发出,仿佛什么东西在摩擦,令人牙酸。

暮残声下意识回头,背后依然是那些尸骨,可它们陆续站了起来,明明已经没了头颅又手无寸铁,只剩下空荡荡的骨架子,仍是结成阵型朝中间逼了过来。

原本暗淡的八卦纹亮了,洞穴地面如同罗盘一样徐徐转动,八卦位移,九宫变换,刚刚还离他有些距离的骸骨顷刻后就到了他面前!

下一刻,数只森然骨爪高高举起,携锋利劲风向他狠狠落下!

暮残声脚下一蹬,踩着它们一跃而起,只见整个地洞都好像活了过来,土壁下压收拢,地面活动移位,沉眠的尸骨们如从梦中惊醒,想要把擅闯之人撕碎!

白狐身形小巧,速度也快得惊人,在尸骨间穿梭如白色闪电,暮残声不欲直接毁掉它们,想要找出驱使死者行动的玄机,奈何它们动作不慢,攻击凌厉,纵然已经身死无魂,仍有一股怪力残留骸骨之上,暮残声一时不慎,竟然被一只骨爪在右腿上抓开了伤口。

伤口不深,以妖族体魄愈合起来应该很快,然而这一回不仅没有迅速好转,反而流出了黑血。

有毒!暮残声心头一跳,他这才知道这些骸骨不是没有武器,而是最厉害的攻击就在于它们本身,可令他震惊的是这些毒素并非是淬染上去,而是骨头本身就有的。

右腿很快麻痹,暮残声一咬牙,狐爪凝力拍出,掌风将一具骸骨拍得粉碎,结果不到一息,它竟又凝聚起来,不依不饶地继续围攻。

娘的!暮残声差点骂出声,他再不恋战,直接将速度提到极限,寻了个空隙冲出重围,顾不得背后追袭的骨爪,借着一跃之力重新跳上井沿,猛地向井口扎了下去,哪怕是动作最快的一只骨爪也只能扯下几根白毛。

比起上面的地道,这口井并不算深。

暮残声从头发堆里挣扎出来,尾巴上还火辣辣地疼,他龇牙咧嘴地抖抖耳朵,拿头发当绳子一路滑下,很快就到了底。

井下没有风,水很冷,而且有一股粘稠沉重的吸力,一旦沾上就甩不掉,仿佛有无数只手从下面伸出来想要把他扯住,那些头发融入水里,乍看如同黑沉沉的水藻。

思量片刻,暮残声索性运转真元在身周布下一个小型护体罩,随着这股吸力沉入水中,然后他终于看到了这些怪发的源头。

那是一具极为可怖的女尸,暮残声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命体征,身躯被重重符布包裹,头发向上飘起,离开水面便疯长,四肢都被刻满符咒的锁链穿过,与井底大地连接在一起不得挣脱。

可她也是绝美的女人,唯一露出来的头脸几乎夺尽造化之美,暮残声只看了她一眼,就觉得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仿佛着迷一样伸出手,眼看就要主动突破护体罩,触碰到那冰冷的面容。

“这可不行呢。”

就在这时,脑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暮残声猛地惊醒过来,已经伸出去的手腕却被抓住了。

多日不见的心魔在间不容发之际嵌入他和女尸之间,握着暮残声的手贴在自己脸庞上,似有些委屈地道:“你还未碰过我,怎么能摸别人呢?”

暮残声:“……”

他本来要挣脱的动作一顿,很想就着姿势扇这混球一个大耳刮子。

心魔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心声,道:“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暮残声对他半点好脸色也欠奉:“你在这里做什么?”

心魔眨眨眼:“等你呀。”

暮残声目光一寒:“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你要调查昙谷的秘密,想抓住罪魁祸首,又是个善于观察思考的狡猾家伙,必然要走这一遭的。”心魔黑底白瞳的眸子似乎亮了亮,“呐,现在我猜对了,有没有奖赏?”

暮残声置若罔闻,继续问道:“那你等我是想做什么?”

“真冷淡。”心魔松开他的手,转身看向背后女尸,似乎毫不担心暮残声会偷袭。

他轻声道:“我是想带你看看她。”

暮残声不明就里,真想亮出饮雪捅他个透心凉,可惜理智又压下了冲动,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然后一愣。

这回没了那股莫名的蛊惑魔力,他得以仔细看过女人的样子,发现她颈下符布有缺口,分明是被人撕开,刻意露出了头部。

暮残声不知道这人是谁,却看出了对方目的,只见女人的眼皮凹陷下去,分明是被人挖走了眼珠。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