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瞑的眉头狠狠皱起,毫不客气地喷了他劈头盖脸:“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东西?看不出这只老鼠身上有恶咒吗!”

暗中之人用的不是什么奇毒,而是在这只带有疫病的老鼠身上种下了魔咒,他先用妖蛇困住水龙,再把这只老鼠丢进转为阴秽的水源里,受他法力催动在最短时间里渗入昙谷主要水域,凡人喝了这种水,就是饮了他下的恶咒,如蛊母与子蛊的关系,从此受他掌控。然而,对方选取鼠疫作为咒源,是吃准了修真者不得擅自插手人间五劫的规矩,哪怕是幽瞑也只能做到重整风水局,却不可对那些染病的山民干涉过多。

幽瞑想到这里,面沉如水。

他不通医理,直到看见这只死老鼠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凤云歌身为三元阁主,一生见过医毒疫症无数,怎么可能认不出那些黑气里潜伏的陷阱?

凤云歌看出了端倪,仍然选择了祭出太素丹去救人,要解这毒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只是他一旦选了医者仁心,就注定了自己气运受损,将要遇劫。

“蠢货……”幽瞑咬牙切齿地喃念了一句,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

天道的规矩不近人情,但也不是那么好钻空子的,修真者不得插手人间五劫,不止是他们不能以玄术魔法救应劫之人,更不能够凭借邪门手段故施灾祸,否则前者要折损气运,后者就是要遭天谴。(注3)

幽瞑不认为对方如此处心积虑是奔着找死,那就只能说明暗中之人根本不惧怕天谴,这样有两种原因,要么是那人已经修成神明或天魔之身,超出三界五行之外,要么就是……对方的道本就与此有关。

在幽瞑所知的范围里,的确有这么一个以降瘟下厄为道的家伙——归墟地界的六魔将之一,冥降。

千年前破魔之战爆发时,幽瞑还不知道在哪里,他对那场战役的一切认知都源于重玄宫藏经阁,里面关于魔族重要人物的记载更是被单独列出,与一些魔道禁术共同封住,除了六阁主和各殿长老,哪怕是内门弟子也不准翻阅。

归墟魔族的权力由三尊执掌,每一位魔尊麾下各有两名魔将,这些魔将只对三尊低头,自身无不拥有傲人的天赋,例如罗迦尊手下的欲艳姬可以操控情与欲、从属于非天尊的九幽能够号令死灵……至于效忠于优昙尊的冥降,他天生降瘟布疫之能,若能顺应劫数行事,纵有生灵涂炭,也不受天雷地火的责罚。

然而,在破魔之战爆发时,冥降违背劫数定律,肆意在人间广布瘟疫,使得生灵死伤无数,最终被天雷重创,葬身人法师静观之手。

按理说,对于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家伙,哪怕他生前有多么厉害,现在都已经没了价值,可幽瞑看着这只死老鼠,又想起昙谷的来历,脸上凝重越来越深。

这真的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持剑弟子突然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幽瞑转身望去,只见远处一片被魔气笼罩的林子里猝然亮起一道湛蓝微光,乍看像是萤火虫,随时可能被魔气淹没,可这道蓝光始终未灭,反而将包裹在周围的魔气撕开,显露出被它笼罩住的三道狼狈人影,似乎是被刚才水龙的动静吸引,正急速赶了过来。

“那是……玄微!”

幽瞑认出了玄微剑光,脸色顿时一变。飞剑的速度极快,半身染血的萧傲笙带着北斗和凤袭寒狼狈地落在他面前,刺目的血污让幽瞑觉得碍眼极了,可是素来喜洁的他现在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北斗拽了起来,看到对方缺了一只眼睛后,脸色凶狠得几乎要择人而噬!

好在他终是勉强压住了怒气,再一看扑倒在地已经昏死的凤袭寒,沉声道:“出什么事了?说!”

萧傲笙身上负伤,好不容易带着凤袭寒和北斗杀出了重围,在路上又连遭魔物阻截,几度险象环生,直到刚才看到了腾飞的水龙,才死马当活马医地往这边赶,没想到会撞上幽瞑。

然而此时情况紧急,萧傲笙没工夫先回答幽瞑,高声喝道:“小心,有不少魔物追……”

话没说完,他们来时的那片林子里便腾起了滚滚黑雾,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雾里亮起,狂风推动黑雾转瞬即至,于刹那间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立时淹没了八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晋?郭璞《葬经》。 注2:古代风水位是通过星学演化而来,重在北尊南卑,又因此以左东右西为常规,与现代的“左西右东”有差异,当然这个“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说法主要出现在风水法上,大家不用过于纠结。 注3:这个修真者不能插手人间五劫的设定,灵感最初来源于修真小说的另一条常见设定,即“修真者不得干预人间皇朝更迭”,因为修真者一旦踏入修行,就与人间隔了一层,不可随意插手凡人的事务。在本文中,因为我设定了天选明主和麒麟印,而重要角色御飞虹也是皇族,算是神权与皇权并存的世界观,所以改成了“不得插手人间五劫”。三界天地人有福也有凶,天灾地祸都是人要经历的劫数,而纵观古往今来,只听说过人在灾难中自救互助,没有真正靠求神拜佛就能久旱逢甘霖或者百病消解的,因此设定为修行者虽然可以呼风唤雨,却不能打破天地秩序,不能插手注定的劫数,否则就要自己去应劫。

第八十七章 劫数

昙谷山城,辛家宅内。

凤云歌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这宅子,早在来到昙谷的第一天,他就跟幽瞑一同把这大宅翻了个底朝天,可惜发现的东西很有限,直到听了暮残声的话,才知辛家宅里不是没有秘密,只是自己一行来得太晚,最重要的镇魔井和祠堂都已经随着阵法崩溃而彻底毁灭,仅留下一层表象。

凤云歌把宅院又翻了一遍,仍是无用功,他站在那棵翻倒的老槐树旁,看着那已经坍塌的地洞,里面就算还有什么线索,如今也已被毁了个彻底,仿佛布阵之人在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倘若有谁触动阵法根基,就把这些隐藏起来的东西一并抹掉。

如此做法自然是为了隐藏见不得光的秘密,可按照萧傲笙和暮残声所言,曾经存在于这里的阵法出自天法师常念之手,这位尊者千年以来不曾出过天净沙,又有什么秘密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思虑无果,凤云歌结了个手印,四份卷轴凭空出现在他脚边,正是萧傲笙从那祠堂里带出来的东西。对于这些卷轴,凤云歌和幽瞑都已经看过不下三次,最重要的祖学已经被确认是《奇门天香册》,这功法乃奇门六册之一,早在多年前便被封存于重玄宫藏经阁,历代弟子虽有修行香火道者,却无出类拔萃之辈,没想到此番昙谷惊变,不仅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香火道大能,还发现了《奇门天香册》的上半卷。

藏经阁里的《奇门天香册》并不完整,应该是姬幽拜入山门后才带来的东西。然而姬氏只带走了下半卷,作为香火道法修行基础的另一半还留在昙谷辛氏手里,少说已经在阵法里封存千年,若无辛氏嫡传血脉傍身便不得入内触碰,故而按理来说,世上应该不会再有通修《奇门天香册》全卷的人,除非……那个姬轻澜是在功法分裂前得到传承。

可这不对劲。

凤云歌虽没有亲眼见过姬轻澜,却听说过他,毕竟寒魄城之事刚过去不久,这个手提灯笼的红衣青年不仅同欲艳姬为伍,还在寒魄城里为夺魔龙元神与人法师静观大打出手,成功抢走了魔龙一魂一魄,惹得静观回到重玄宫后好生发了一顿雷霆大怒,勒令司天阁上下要把他的来历挖出来。

阁主司星移用了三天时间排列出星罗观命局,别说是一个鬼修,哪怕要观测芸芸众生的命数都能通过星子落盘一眼窥出,结果令人大惊失色,星盘上根本没有姬轻澜的命星。

虽说人死如灯灭,可鬼修长留在世,命星虽黯尚存,就算对方有能耐遮蔽天机,也只能够掩藏行踪,不能把整颗命星都从盘上抹去,如此就只有两种可能——这个人要么已经形神俱灭,要么就不存于此世。

姬轻澜曾与静观交锋,第一个可能自然作废,答案便只能是第二个。所谓“不存于此世”的说法其实定义模糊,简单来说,世间众生万象都在天道秩序里轮回转过,可是事物会随时间变化、因空间挪移,天道法则却是一成不变,因此但凡有实质形体之物都只存在于它理应出现的某个时期里,比如一朵花存在于从种子到枯死的周期之间,而在种子出现之前、根茎凋烂之后的时间都不属于它。

因此,星盘上找不到姬轻澜的命星,而他又确实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能说明他是不属于当今世间的异数,可这种异数为此方天道秩序不容,姬轻澜只要现身就会引来天雷轰顶,哪容他逍遥到现在?

凤云歌想不通这点,身为司天阁主的司星移也不能给出答案。

星盘撤去后,这件事被列为了机密,除了当时在场的司星移、凤云歌、静观和净思,以及得到传信的常念,旁的再无人知晓,包括另外三位阁主。凤云歌是个明白人,天道异数这种存在可大可小,既然三宝师都选择了暂且压下,他也就当自己没听过,直到这回在昙谷听说了姬轻澜再现,还插手了魔罗优昙花之事。

凤云歌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惹麻烦,可现在大难临头,容不得他趋利避害。

姬轻澜的事令人一头雾水,凤云歌目前只能模糊推测他与昙谷两大氏族皆关系匪浅,如今他们被困在这里,姬氏业已覆灭近三百年,现在只能从辛氏这边查起。一念及此,凤云歌摊开了那卷辛氏族谱,将上面的名字一个个看过去,这族谱记载得十分相信,连几位早逝者的名字也没有遗漏,他和幽瞑先前看过都不觉有异,现在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有人的存在被抹除了。

这种抹除并非墨笔勾销那般简单,整卷族谱写得工整,没有什么涂改痕迹,因此让人不能直接发现端倪。此番凤云歌不再根据单一的横向或纵向翻阅,而是按照宗家和重要旁支一脉脉顺下来,发觉其中辛氏第四代族长辛见与姬幽有两个儿子,长子辛怀接任祖业成为第五代族长,次子辛弘随母族离开昙谷,重返中天斛州祖地,改名姬弘,成为后来姬氏皇族的祖先。

这点与北斗他们所言相合,单看并无异常,可是再往下看便觉不对——到了辛氏第六代,辛怀之子娶了一位旁支女为妻,生下辛氏第七代族长。

古时氏族兴近亲通婚,此举本不足为奇,可旁支女名为辛云,其母名为沈箬,应当是外嫁来的人,然而她的名姓列在辛怀与辛弘之下,像是过继到了宗家一般。

更诡异的是,与沈箬隔列相对的应该是她生身父母,那个地方却空无一人。

按谱系推算,沈箬的父母必有一方乃是辛见手足至亲,可是辛见名姓所在的那列独他一人,晚生没有抹掉先辈名姓的资格,故而那人的名字应该是由辛见亲手除掉。

这做法有些奇怪,要知道辛氏族谱上连叛出者和早逝者都无遗漏,倘若是辛和的父母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这一支就该被除族,根本没有后辈嫁入宗家并生下嫡子的可能。倘若对方没有铸成大错,辛见又为什么要特意抹掉名姓?

凤云歌把这一脉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眉头狠狠皱了起来,直觉告诉他问题就出在这个地方,偏偏这族谱不知被人用什么手法处理过,根本无法找到那些被抹掉的答案。

心中惊疑,丹田内便有一股冰寒透骨而出,凤云歌堪堪回神,这也才发现自己几乎已经快要把这份卷轴翻烂,险些入了执。

他运气沉入丹田,太素丹正在内府中徐徐转动,凤云歌以神识内观,只见不断有黑气从翠绿的丹丸上溢散出来,却是没有消弭的迹象,把他的丹田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疫毒恐怖如斯。

凤云歌活了这么多年,经手的毒伤疫病不知凡几,他有甲木真气护体,练就太素灵丹以证医道正果,不仅自身百毒不侵,还能治疗毒病无往不利。然而万事都有一个例外,对于凤云歌来说,他虽然是五境闻名的回天圣手,仍有三者不可救,一为死而复生,二为天人五衰,三为劫数注定。

生死有规矩,气运有兴亡,劫难有定数,这三者都受天地秩序庇佑,哪怕他能够做到活死人肉白骨,也不能打破这种禁忌,否则就只能将自己也抛进局中受劫。

凤云歌记得自己少年时路过一片战场遗迹,那里刚结束一场惨战,尸横满地的焦土中还有几个人在苟延残喘,那时他还不知道何为“三思后行”,拿出丹药就去救治这些本该死在此处的士兵,连同周边无辜受难的数十个新死百姓也被他用甲木真气稳住魂魄不至离体,硬是把他们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这些得救的人对他感恩戴德,凤云歌不受他们的三跪九叩,心里却是十分得意的,认为自己救死扶伤不负医修济世之名,却没想到第二天晚上,那里发生了一场地动,不仅那些劫后余生的人被山石压得粉身碎骨,就连他们居住的乡村也受牵连,增添更多伤亡。

灾难发生的时候,凤云歌正在听一个老兵讲战场发生的故事,发觉地动山摇后,他立刻祭出了素心如意想要凝聚木灵克制土龙翻身,没想到方圆数十里的木灵都拒绝了与他沟通,真气猝不及防遭到反噬,他喉口一甜喷出血来,紧接着就被一块落石砸中背脊,直接昏死过去。

凤云歌醒来的时候,周遭一切已经面目全非,他好不容易推开乱石头,才发现自己是被那名老兵护在了身下,对方的脑袋被砸破也不曾放手。

素心如意还在他手里,他却不能调动丝毫真气,仿佛上百年的修行都化为泡影,他变成一个再脆弱不过的凡人,随时可能在天灾人祸中死去,好在他的父亲很快找来,将他带回了东沧本家。

父亲用前所未有的严厉神情告诉他:“医者虽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可生死亦受命数管辖,何况我辈修行者遵循天意,你不能去插手注定的劫数,否则便不是救死扶伤,而是逆天而行。”

“我身为医者,难道见死不救才是正理?”

“你不要犯倔!”

“爹,是您把我引入医道,是您教导我医者仁心,现在却告诉我不能这样做?”

“那是劫数,天定的劫数,世间众生只能听从,不能违背更不能改!”

“若是生死都可归于劫数注定,那我们还学什么医、修什么道?不若化了元丹去做凡夫俗子,浑浑噩噩总好过知而难行!”

“你、你……简直冥顽不灵!明日你便去重玄宫三元阁,到你祖父身边,好生学一学什么是医道!”

“……”

凤云歌睁开眼,眸中波澜微动。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忆过往事,何况是这样遥远的岁月,哪怕模样看着年轻,内里已经是个快三百岁的老头子,自己都做了祖父,把素心如意传给了长孙……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当年那个问题他还没有想明白。

如果医者救生不出于心而守于道,便如兵家重在形而非意,这又算什么呢?

凤云歌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自己没有错,可那场地动是天灾,死去的那些人本该亡故,每一个答他困惑的人便都说他好心铸成大错,犯了天道劫数。

因此这些年来,他虽然高居三元阁主之位,拥有回天圣手之名,其实有过很多次见死不救,比如那年瘟疫流行的城池、那名永远回不了家的商人、那个痛失爱子的女修……

不是他救不了,而是不能去救。

凤云歌至今还记得,五十年前有个女修一步一叩爬上重玄宫山门,抱着自己身受重伤的幼子祈求他救命,她曾经是北极境里小有名气的修士,平生诛邪扶正不少,却遭魔修报复伤了她独子,结识的医修都束手无策,只能来求他。

可他闭门不出。

早在女修跪行的时候,凤云歌就得到了详细情报,这女修命中本无子,这孩儿是她因情动强求而来,注定了寿数不长,现在是到了离去之时,他虽然救得了,却不能去救。

最终,那孩子就在女修怀中落气,原本美艳动人的女修在顷刻间变成了苍老的疯婆子,又哭又笑地下了山,凤云歌站在阁楼上远望她的背影,在那一刻觉得自己这“回天圣手”的名头实在可笑。

自古天行有常,不因世间万象的演化而生异变,无私情无小欲无本心,故而天道不会错,错的只有芸芸众生。

那他修的什么道、行的什么医?

凤云歌在发现疫毒的时候就知道暗中之人虽然下了阴手,却受天道承认,证明了昙谷众生注定难逃一劫。

他们曾经暗通魔族,使得魔祸席卷玄罗,早在千年前就该死了,纵然有辛氏历代护山赎罪,难抵当年错处,是魔罗优昙花让昙谷延续至今,如今那魔花已枯,昙谷自然气数将近。

凤云歌应该见死不救,可他在目睹惨状的那一刻心神巨震,经年困惑在心头凝结成迷雾,终于在此时化成一场滂沱大雨,冲刷掉覆盖在他身上的重重枷锁。

若是不救,昙谷众生必死于邪疫,他便能受天道庇佑,有惊无险地度过这场劫数,此后恐要结出心魔,终生难以解脱;若是救了,昙谷生死尚且难定,他必将堕入劫数之中,气运衰竭,一步走错便万劫不复。

凤云歌这一百多年来都在选前者,现在却走了另一条路。

“我今年已经二百九十七岁,换做凡人都过去三生两世,够了……”凤云歌喃喃地道,“顺从真心死在劫数里,总比苟且偷生却困于心魔要好。”

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带着轻笑:“做魔有什么不好?不受天道约束,自由自在,逍遥快活。”

凤云歌似乎早有所料,转身看向被抽干的池塘,边缘处悄然多了道鬼影,轻飘飘的,脚不沾地,像个年过六旬的老者。

老者身形清瘦佝偻,一双眼睛不见浑浊,定定地望着凤云歌,双手指甲修建得干净齐整,边缘却隐隐有幽冷绿光泛起。

“倘若做了魔,我便不再是我。”凤云歌轻叹一口气,“尊驾是来做说客的?”

老者反问:“你认识我?”

凤云歌微微一笑:“我只是闻到了死老鼠的味道。”

断更一时爽,卡文火葬场。 这种剧情流断了一个星期,今天回来就有点找不到状态了,崩溃…… 明天放狐狸

第八十八章 归墟

“传说世上本没有天地人三界,玄初无形相,直到神明应运而生,两位身长六万九千丈的巨神不愿受混沌压制,阳神两手上举托清气,阴神双足下踏镇重浊,硬生生将混沌撑开,始成天、地两界。待他们阴阳和合,天地间又生人界,其上诞生四十八位神明,终满太极五十数,自此天道立,轮回启……”

脑中低如呢喃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暮残声只觉得耳边一片呼呼风响,他像是正从无尽的高空下坠,除了令人惊悸的失重感和越来越冷的狂风,什么都感觉不到。

无数冷白的碎光凝结成雾,随风从他身下卷起,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暮残声依稀能看到其中如海市蜃楼般变化的光影,高山化成沧海,草木生出精灵,到后来渐渐有了人的身影,可惜不等他看清,这些影子就飞快地远离自己,哪怕伸手也抓不到一丝半分。

“尔后五万八千年,万象俱,人族生,诸神天命已尽,将归元初大道返补天地,故杀神命星起……”

雾中化出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他如烟一般虚无缥缈,冷漠的眼神中一片死寂,猛地举起手中巨剑,向着暮残声用力挥下!

暮残声悚然一惊,他下意识地抬手与巨剑相接,剑锋与手掌甫一相撞便溃散成雾,铺天盖地地压在他身上,明明是虚无的东西却重如万山压顶,原本只是轻飘在风中的暮残声直接摔在了下去,觉得全身骨头都震了震。

他抬起头,骇然发现自己落进一片林子里,前所未见的巨树高耸入云,枝叶繁茂得像是无数人伸出手掌遮蔽了天空,只有点点血色光斑从缝隙里漏下来,照出树下倒伏的巨大尸骸。

暮残声正好跌在一具尸骸的头骨上,他现在是高挑的青年男子身形,落在这上面却小得跟蝼蚁一样,乍看还以为自己坐在一片惨白的石地上。他跃下头骨放开神识,发现这具尸骸约有百丈长,上身骨架与人类似,只是头顶有双角,腰部以下是如龙蛇般的长骨。

冥冥中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暮残声往前走,他如提线人偶般木然前行,似慢实快,不知自己到底走过了多远,视野里的风景却似一成不变,看到的始终只有大树和尸骸。

“一、二、三、四……四十七、四十八。”

远处隐约传来有人数数的声音,暮残声走到了林子的尽头,那里有一个身形高大如山岳的男人,他背对着自己,手持巨剑单膝跪地,剑刃上残留的血一路滑下来,几乎在地上汇成了一条血河,顺着山地走势蜿蜒下来,污了暮残声的靴子。

天上有一颗颗火球带着灼热流光飞过,那是坠落的星星,男人望着原本最闪耀的五十颗星辰次第陨落,嘴里跟着数数,最后在“四十八”这个数字上停住,天空中也只剩下两颗星星。

“还有两个,还有两个……还有两个哪里去了?”

男人突然发起了疯,狠狠一剑向前方挥去,远处一座高山从中劈开,一半倒在地上化成沙丘,一半还矗立原处变成了如刀孤崖。巨大的轰鸣声让暮残声忍不住退了两步,这微小如蚊呐的动静竟然被男人捕捉到了,他蓦然回身,那双眼睛冷漠依旧,只是已变成令人心悸的血红色。

“啊,找到一个……”

他提着剑一步步走过来,暮残声本能地想要躲避,可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淡淡道:“虚余,你不可杀我。”

这声音实在陌生,暮残声愣了一下,看到右手自发抬起,银沙般的衣袖化成飞灰,将手臂上密布如血管的金色符箓展现在男人面前。

刹那间,暮残声这才知道自己现在另一个人体内,通过对方的视角看着眼前一切,甚至这一切……也许都只是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残影。

被称为“虚余”的持剑男人扯起僵硬的嘴角:“我乃杀神,受命于天,已屠戮神明四十有八,唯缺你我圆满太极。”

暮残声听见“自己”开口道:“太极数者,大道生五十,天衍有四九,却有一线生机遁去,此数不全方为天道。”

虚余俯下身,他高大身躯压过来时就像山峰倾倒,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暮残声不自觉地与他对视,从他血红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现在的倒影,然后愣在了当场。

白衣墨发的男子站在尸林之中,风仪天成,眉目疏冷,在杀神威压之下脆弱得像一株华而不实的玉树,可是腥风如刀猎猎拂过,玉树仍然傲立。

半晌,虚余直起身,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声:“一线生机……道衍,你赢了。”

他说完这句话,举起了自己手中巨剑,侧首看过刃上余血,嘴角勾起前所未有的温柔弧度,轻声道:“你应了那一线生机,我还要执行天命……待我死后,你就将这剑立在北极至高处,我要它化成高山孤崖,托起一片净土。”

话音落,剑锋过喉,头颅高高飞起,巨大的身躯如崩山柱,暮残声抬起头,看到一道猩红流火从天际掠过,浩瀚夜幕中只剩下了一颗孤星。

他心头猛地一跳,紧接着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自己被生生抽出这具身体,只能看着那白衣人影越来越远,无边墨色重重压下,又回到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纵是天上诸神,亦会身死道消,天生万物又施万物以不仁,轮回无度,苦海无边,正所谓天道之下,众生不生。”

原本飘忽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仿佛黄钟大吕敲在暮残声心头,他猛地睁开眼睛,如鲤鱼打挺一样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做了个梦。

饮雪还在尽职尽责地维持屏障,额头冷汗涔涔,背后一片湿腻,暮残声随手摸了一把,借着微光看到掌心有血,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跳下深渊去救白夭,眼看两人就要逃出生天,崖边石碑旁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以悍然之力将他们俩生生打压回去。

在那种情况下,暮残声心知硬闯已然无路,索性调转饮雪抱着白夭扑向渊底,借对方掌力冲开蜂拥而来的群魔,堪堪从千万爪牙之下逃过一劫,可这样一来也暂时断了回头路,只期望那把剑骨能如自己所愿,及时去到它原本的主人身边。

昙谷之中惊变连连,其中浑水方露冰山一角已见深不可测,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逞孤胆英雄的人不是好强,而是自负。

他在脑子里把断掉的思路重新连起,这才有心关注现在的情况,环顾四周不见白夭,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心底不禁暗骂这小丫头莫非是个泥鳅投胎,撒手就没。

好在这一回白夭没有走远,暮残声刚服下随身带的丹药暂且平复了内息,耳畔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面不改色地捏了个雷诀,抬眼只见那蓬头垢面的小姑娘跟叫花子般跑回来,手里还拎着条刚死不久的怪鱼,浑身无鳞,细长似蛇,长着半透明的鳃和尾鳍,看着便很没食欲。

白夭手上还有黑泥,嘴边残留着点点鱼血,一看暮残声竟然坐了起来,当即一蹦三尺高,直接扑到他怀里,糊了他一脸鱼腥味。

暮残声面有菜色地把她按坐在地上,扯了片衣角有些粗鲁地给她擦掉手脸上的污渍,这才拎起那条鱼问道:“哪来的?”

若他没有猜错,这里已是归墟地界,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两人没有被出没不定的魔物撕碎吞吃已是万幸,这小妮子哪来的本事去找食?

白夭满脸无辜地看着他,抬手比划了些乱七八糟的手势,暮残声琢磨了好几遍才勉强明白她的意思——刚才有两个怪物扑过来想吃掉他们,白夭就直接吃了一个,这个是给他留的,差点让对方跑了。

暮残声:“……”

他差点忘了,这丫头看着乖巧可爱,实际上有种天然的凶残,喜食吃有灵力的活物,哪管那玩意儿长得是美或丑,算是另类的“饥不择食”。

然而眼下形势比人强,归墟中没有清正灵气,要想在尽量减少真元耗损的情况下补充体力就只能依靠食物。暮残声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再纠结手里这玩意儿生前是什么模样,并指如刀削下侧腹上的大肉,吃了几块便停下,这东西毕竟是魔物,他又不似白夭那般是半魔之体,食用多了反不得好。

鱼肉入腹就化成一股气流归入五脏,暮残声运转一遍内息不觉有异,略放下了心,这才环顾四周,打量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

按理说他们是从深渊坠下,头顶应该就是来处,可暮残声抬头望去,上面只有一望无边的黑水层,难以触及更不可窥探背后。周遭是一片广袤的大地,泥土却湿滑得像水底积年的淤泥,如果不是暮残声伸手没有碰到水,他会以为自己掉进了河里。

暮残声眉心微皱,按照时间推算,他们一行人离开昙谷山城少说已近一天一夜,无论萧傲笙他们是否安全回归,谷中隐患的事情都该被凤云歌和幽瞑察觉到了。这两人都是成名已久的前辈大能,一旦察觉不对必将对山城内外重新布防,以他们的能力,魔族想要一举拿下昙谷并非易如反掌,只要能争得一时半刻,也许就代表了转机。

一念及此,暮残声目光敛了敛,现在吞邪渊裂隙已现,夺得魔罗优昙花的琴遗音又与非天尊有故,魔族却还没有启动吞邪渊,他不认为非天尊是狂妄到要给己方绝地反击的机会,答案只可能是他在等待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非天尊隐忍至今,这东西应不在昙谷众人的身上,而是存于外界。可是这样一来,非天尊应该比他们这些落进陷阱的人更期盼消息外流,昙谷现今传讯断绝的情况就有些说不通,除非……那些传信灵符不是被魔气污染失效,而是本该得到消息的重玄宫出了问题。

具体可能发生的事情,暮残声没有再深想,他的眼神微暗,探手握住饮雪,低头对白夭道:“跟紧我,咱们去找出路。”

白夭那双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伸手抓住他衣角不放,在暮残声转身之后,她的嘴角无声咧开,目光暗沉,露出一个有些惊悚的笑容。

这泥土委实怪异,不仅湿滑更如沼泽般隐有承重下陷之势,好在暮残声常年修行武道,身轻如羽,哪怕带着个小尾巴也不觉累赘。借着饮雪发出的微光,暮残声能看到有长虫在泥土中钻动,甫一爬出地面就化作四肢着地的怪物张口扑来,尚未及身便被饮雪锐气撕开,溃散成粘稠的黑水融入土中。

看到这一幕,暮残声脚步微顿,脚下这片淤泥般的大地竟然都是低等魔物化成,它们没有什么理智和根骨,连元神都没有修成,仿佛人间野兽般在这里厮杀捕猎,又烂成泥水回补此地,成了一个极恶的自然循环。

不可久留!这个念头立刻浮上暮残声脑海,他二话不说把白夭抱起来,脚踏饮雪如箭矢般滑了出去,几乎就在他离开原地的下一刻,那片泥土便陡然下陷,露出一个流沙样的污泥洞口,并且向四面迅速扩大,眼看就要追上饮雪的末端。

暮残声心念一动,饮雪滑行速度加快,不料前方原本平坦的大地亦是凹陷下去,出现一个与后面一模一样的洞,他想要飞身而起,可这片由魔物血肉滋养而成的土地拥有无形吸力,身体站在上面尚且不觉,一旦凭风而起便重逾千钧,恐怕飞不出多远就要被无形巨力生生压下!

“啊啊啊——”白夭突然趴在他肩头叫了起来,暮残声眼角余光一扫,瞥见了左侧又有两个空洞出现,当即调转饮雪往右边冲去,泥水被妖力排开如浪,他一路窜出百丈余,这才看到了一块大如山丘的岩石,翻身跃了上去。

甫一站稳,暮残声回头望去,赫然只见那片泥地上总共出现了五处凹陷,三大两小,形状如骷髅头上的空洞,看得人毛骨悚然。

很快,那块巨大的轮廓就从地上整个隆起,拖泥带水地拔出原本藏在地皮下的躯体,这竟然真的是一具骷髅,当它站起来之后,暮残声眼里只剩下三种颜色,污泥如雨般落下的暗黄,整副骷髅骨架的苍白,四面无边的黑暗。

暮残声难得起了身鸡皮疙瘩,并非恐惧这骷髅的高大,而是他想起了自己刚才那光怪陆离的梦,恍惚间这身影竟然与那名为“虚余”的杀神重叠,可梦里的男人身首异处,眼前的骷髅骨架则十分完整,初看有些相似,等他定了定神,就能发现更多的差别。

骷髅低头看着他,下巴颏抖动了两下,发出的声音如同金石碰撞般锐利:“尔为何人,胆敢擅闯归墟禁地?”

……真背。暮残声如是想到。

第八十九章 禁地

注:为了便于区分,本文道衍神君的人称代词一律用“祂”。

坤德殿乃净思所居之处,亦是重玄宫中最不可冒犯的地方。

这里没有仪侍守卫,除了隐藏在宝物中潜心修行的诸多器灵,就只有净思常年独居,其他六阁之主及各殿掌事无令不擅入,故而难免冷清,好在她从诞生之始便习惯了寂寞。

净思盘膝坐在静室里,双手交握置于腹前,眼观鼻,鼻观心,呼吸微不可辨,气息与自然合一,挂在壁上的长明灯经年不息,孩童模样的灯灵栖息其中,借着从净思身上溢散出来的瑞气修行,浑然已入物我两忘之境。因此,当那道白光凭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静室中仍是一片寂静,唯有净思缓缓睁开眼,抬手掐了个指诀,一道无形禁制便将她罩住,白光被无形之力吸引过来,落在她膝上时已经变成一把苍白如骨的利剑,刃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净思双目微凝,她自然认得出这把由自己脊骨化成的剑,看到血迹的第一反应是暮残声出了事,可是当她用手指蘸了蘸还未全部干涸的血,眸光就彻底冷了下来——这血中蕴含一股极重的阴秽之气,乍闻如彼岸花开般馥郁,下一刻就从这花香里传出难以掩饰的腐朽味道。

“伊兰……”

净思立刻认出了这血迹的主人,先前与常念不欢而散,她已经推测非天尊如今就在昙谷,对方直到现在还没有行动的原因亦昭然若揭,然而对于重玄宫来说,对方非天尊固然重要,却还不够押上这样大风险。

暮残声现在就能伤了非天尊在她意料之外,他费劲送出这把剑的意图她也心知肚明,可是昙谷这潭浑水太深,哪怕她现在拿着这血迹去找常念,对方也不会改变主意让司星移去昙谷救援,还将暴露她所隐瞒的部分秘密,同样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净思眼里掠过一闪即逝的讥讽,三宝师共本同源,担当的天命亦殊途同归,无论她对常念的做法有多少异议,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一样的存在。

她抬手将血迹抹去,忽然指下顿住,牵丝般从剑刃暗槽中抽出一道细若发线的白烟,这道烟雾附着在剑上追踪至此,若不是净思亲手抹去了血迹,恐怕也难发现它的存在——换言之,动手脚的人知道她会做出怎般选择。

白烟离手便在半空化成一道半透明的男子身影,正是姬轻澜,他看了眼四周禁制,这才向净思拱手行礼道:“晚辈拜见地法师。”

“鬼师,你好大的胆子。”净思冷冷地看着他,尽管这只是一道分身,可北极之巅的大能修士何其多,倘若是被常念或司星移察觉,仅凭这道分身便可顺藤摸瓜找到姬轻澜真身所在,更不用说这里离天净沙太近

姬轻澜苦恼道:“在下奉大帝之命,追查此剑下落,纵是龙潭虎穴也不得不进,还望尊者包涵。”

“看来非天尊受创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