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哟,它还挑嘴,这可是宫里万头儿进的焖黄子鸡啊!”

“快,快,跑啦,跑啦。”那些欢声笑语猛的变成惊呼,只见一道白光从帘后闪出迅速的绕着屋子兜了几个圈子,然后窜上屋梁而去。赛雪在屋梁上伸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笑微微的往下看。

再见赛雪,我依旧有些心惊,它居然跑的这么快,宛如一道白练,见影不见形!可是如今它又是一副可爱无害的小毛团,我似乎不那么害怕了。最关键的是,现在屋子里的人很多,我倒不担心它立刻跳下来吃了我。于是我也抬头往上看,只见赛雪探头探脑的晃动它的小脑袋,还把自己的大尾巴挥来扫去。

从帘子里面出来几个人,大家都抬头看向屋梁,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这可怎么是好,快唤人来把它捉下来啊。”

“别胡说,这是娘娘的寝宫,旁的粗人怎好进来。”

“那用好吃的把它骗下来啊。”

“我看不行,你看它连万头儿的焖黄子鸡都不吃,挑嘴得紧呢。”

“玄玉,我看还是搭桌子吧,你比较伶俐,上去把赛雪捉下来。”

“啊哟,我怎么能捉住它,它跑得那么快,又特别精,不等我上去,早换地方了。”

我把她们一个一个细细打量,却没有一个人是我想找到的,我用力向帘子后面望去,能从缝隙里面恍惚看到几个人影,并不真切。我想了想,狠狠心,对身旁的一个女子说:“小人有办法把赛雪捉下来。”

那女子望向我,瞬时间脸上充满诧异的表情,她转过头对另一个女子说:“红霞,你快看这个人。”

那个女子一见我也发出“呀”的一声,“月儿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啊。”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只好木然的任她们围着我议论。最后还是月儿姑娘走了过来,“凤公子,您说有办法把赛雪捉下来吗?”

我连忙趁此机会解围:“对,但请月儿姑娘把焖黄子鸡借凤飞一用。”

旁边有人拿过那个装焖黄子鸡的盘子,我拿着盘子,把里面的鸡腿撕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拿起一块自己大吃起来,“唔”不愧是御厨的手艺,好吃,入口即化啊。还有,我真的很饿,能再多吃两块就好了。

周围一票女子睁大眼睛看着我,不明所以,我吃了两口后,拿起一块鸡骨头冲上扬扬,然后对赛雪一招手。但见小狐狸在梁上一弓身子,“扑腾”一声就跳到桌子上,叼起焖黄子鸡大吃起来。

我接过月儿手中的大篮子,把赛雪和鸡肉一起装进篮子里。

周围响起一片赞叹之声,月儿抿着嘴对我微笑,“凤大夫,您这又是怎么个高招啊。”

我回答:“说来也简单,狐性多疑,尤其是白狐,更是小心谨慎。赛雪以前没有吃过焖黄子鸡,你们拿来喂它,它自然不肯轻易尝试。但我当着它的面吃了两块儿,又用香味一引,它自己就跑下来吃了。”

一群姑娘们听了后,都笑得嘻嘻哈哈的,月儿走进帘子内,柔声说:“娘娘,您看,这就是我刚才跟您回的凤大夫,别看年纪不大,手段可比御医们还厉害呢。他方才还要对一对您在梓童亭上的出的孤对呢?”

我听见王妃惊讶的说:“哦?是么?他要对什么呢?”

月儿笑道:“我也没问他呢,让他自己跟您说吧。小凤公子,您快把对子给我们王妃念念吧。”

我紧紧凝视着那幅低垂的珠帘,缓缓说:“江云有路,天畔有青山;月桂殷香,树外殷兰芝。”

珠帘后,仿佛有琉璃落地的声音,只见一个红衣宫装丽人跌跌撞撞的从帘后扑出,站到我面前,不可置信的望着我。

我也看着她,脑中一片空白,是欢喜、是惊讶、是酸、是苦、是甜、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心中就好像打翻了百货全,泼翻醋坛、打碎蜜缸、倾倒酒桶、泻掉茶罐,真真是百感交集。但见眼前的人用颤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轻轻一声:“卿官,难道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我想微笑着回答她,可不想眼泪就不停的滚落,一直留进嘴巴里,咸咸的、苦苦的,我想放柔声音,可是出口后,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嘶哑难听,“可不就是我。你还好么,簪瑛姐姐。”

直到此时,脑子里那个眉宇俊朗、聪慧狡黠的形象,才和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少妇渐渐重合。岁月如此无情,它在每个人的身上,都雕琢下时光的痕迹,往昔的英气与顽皮,如今已被一种成熟的气韵所取代,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周围,也有了细碎的皱纹,唯一不变的,还是脸颊左侧深深的笑涡。

她颤抖的摸着我的脸庞,泪珠从大睁的眼睛中滚下,“卿官儿,卿官儿!可真想死我了。我终于找到你了。”说完,她轻轻把我抱住,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又回到那个安详而无忧的过去,那个时候,簪瑛最喜欢说的话就是,“不要怕,这个交给无敌的簪瑛!”呵,我不由放松,想对她说,我想念她,我很累,我很怕…可是眼前却忽然一黑,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软而香柔的被子,鼻端有阵阵甜丝丝的香气传来,月儿正两眼通红的捧着一个碗盯着我看,见我醒来,笑逐颜开的对我说:“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来,快尝尝水晶杏仁羹。”说完拿着一个银勺,舀了些汤汁要喂我。

我有些脸红,“我自己来。”

月儿轻轻摇头,“小祖宗,你饶了我吧,方才你昏倒,王妃差点发了狂,连忙宣了御医,这才知道你竟然是饿晕的,又是叮嘱厨房准备膳食,又是要拿我和苏东问项呢!阿弥陀佛,你总算醒了。”

我奇怪:“你和苏东?这可奇了,关你们什么事情?”

月儿把杏仁羹喂到我的嘴边,眼看我吃了进去,才又红着眼睛说:“我跟了王妃好些年,从未见她大声说过我半句话,对我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可方才王妃知道你是饿晕的,情急之下竟然打了我一巴掌,问我们是怎么当的差,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

我听了这些话,心中泛起微微的酸痛,呵,簪瑛,到底还是你。难道我受了这么些委屈,走了这么些路,就是要到这里,回到你身边么?那种感觉,即有些难过,更多的喜乐、平安和放松。我贪馋的大口吞咽着碗中温热的杏仁羹,顺口消灭月儿递过来的香荪小点心,安慰她道:“不要紧,偶尔饿晕一次有什么打紧,以前我也常常挨饿的。”

月儿听了,吃惊的问:“挨饿,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挨饿呢?”

我微笑,“我怎么就不会挨饿啊,难道总会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喂我吃饭么?”

月儿的脸上红了一红,嗔道:“看你,还取笑人家。我是说,像你这样的模样人品,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你饿饭呢,除非那人跟你有仇。”

我的心猛的一紧,笑容一下就僵到脸上,一股凉凉而尖锐的东西猛的扎在心尖上,痛不可当,我把眼睛垂下,淡淡的说:“谁知道呢,都过去的事情了。”

月儿把热乎乎的香荪糕递给我,我摇摇头,靠在枕头上无力的伏着,半边的头从左额开始,沿着耳边巨痛,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入石头一样压在心里,沉甸甸的,有些恶心。

56

我把脸埋在枕头当中,任泪水悄悄打湿白而软的枕头,肆意横流。我吃了这么多苦,走了这么多路,可是到如今,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恨谁、怪谁。只想那往事走远,不再回来。

“啊少爷,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吃糕,我也要!”耳畔传来凤毛尖锐的叫声,我把脑袋在枕头上一蹭,顺势抬起头来,见凤毛正贪婪的看着香荪糕,吧嗒着小嘴。

我从身下抽出枕头,狠狠的砸在他的头上,“别给我丢脸,好像我饿着你了似的!”凤毛伸手接过枕头,委屈的说:“少爷,您这里高高卧着、直直躺着,又有好糕吃着,又有美女喂着,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您可要知道,打从早上到现在,我还连口水没喝上呢!”

我笑骂他:“少在这个胡说八道,我已经听婀娜姑娘说过了,她们虽然把你关在聚芳楼,可是拿了好多糖果喂你!”

难得凤毛那么厚的脸皮,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他低下头说:“那个时候,人家担心少爷的安危,嘴里虽然吃着糕点,可是心里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啊。”

“噗哧”这下连月儿姑娘都听笑了,和我一起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凤毛不说话,然后他的头越来越低,最后连露出的脖颈都是红的。我心怀大畅,难得无敌金钟罩铁面皮凤毛也会有脸红的一天,真值得好好纪念啊。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那个不可一世的乱七八糟的唐大教主,糟糕,糟糕,这回子他准定领着他的徒子徒孙围攻我的凤栖草堂,等着我自投罗网,可怜我的财产啊,那里面还有小王爷给我的零用钱呢——。我不由的苦了脸,暗暗发愁,这下可好,有家归不得,有大理去不得,我可怎么办好啊?

却见凤毛胸中有什么东西“吱吱”叫了两声,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暂时忘记那些烦恼,问这狗头:“你怀中又是什么东西?”

凤毛还没有回答,可是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那个小东西已经自己从凤毛的怀中挣扎出来,毛茸茸的小脑袋四下打量,看到我还歪歪头,狭长斜飞的小眼睛似乎正在微笑——赛雪!赛雪居然从凤毛怀中爬出来!!老天,真不知道刚才跟我说话的是凤毛还是狐狸精,我不着痕迹的往后躲了躲。

凤毛见到赛雪,欢呼一声,对着月儿说:“美女姐姐,你看看这小东西也饿了,多可怜啊,你把糕给它吃一块好不好?”

月儿见到赛雪也笑着摸了摸,“可是赛雪是不吃香荪糕的。”

凤毛瞪大眼睛:“谁说的,它吃的啊,不信我喂给你看看。”

月儿将信将疑的把一碗香荪糕递给凤毛,凤毛接过来,拈起一块问道:“这块儿糕你要不要?不要这块,哎哟,真可惜,我来替你吃了吧…”说完丢到自己口中,然后又拈起一块,继续问,继续吃。

月儿姑娘侧过头,轻声问我:“凤飞少爷,您这小厮也是跟您学的去疑心病的法子吗?”

我冷笑不答,他学个屁,你还没发现他那是变着法的骗糕吃,死性不改,看样子倒不像狐狸精变的凤毛,哪有这么能吃的狐狸精!不过这也难说,狐狸精都是很聪明很聪明的,我还是小心为上。

凤毛正在哪里大口吞咽着香荪糕,眼看一碗糕就见底了,凤毛拿起最后一块糕问赛雪:“这块糕你也不吃吧,不如让我…,啊哟,回来…”只见赛雪猛的从凤毛怀中蹿出来,一口叼走最后一块香荪糕,如闪电一样跳到屋脊之上,用力大嚼起来,凤毛因为没有吃到最后一块糕,气得在底下跳脚。

月儿和我见他们这个样子,抱着笑成一团,我因为笑得太用力,感到肚子有些痛,只好滚到被子里头去打滚。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来让我也乐乐?”一个声音冷不丁自门口传了出来。

我抬头看向门口,不知道何时,那里已经站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打头的就是一个身穿黄衣的女子,身后跟着若干胖瘦不一的侍女,而她正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们。

月儿看到这个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嘎然而止,忙换上一副又恭敬又正式的表情,低头给这个女子行礼:“月儿拜见瑾妃娘娘,瑾妃娘娘万福金安。”

瑾妃娘娘却瞧也不瞧月儿一眼,只管盯住我上下打量,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只好也跟着说了一句:“瑾妃娘娘金安。”

那瑾妃听到我说,连忙满脸含笑:“呦,好个知书达理的公子,方才在王爷那里我听说瑛妃姐姐大喜,居然与自己的胞弟相认。当时我就在想,瑛妃姐姐的弟弟,那该是怎么样难描难画的人物,又该是怎么玉树临风的仪姿,今日一见,才知道,就是画瞎了那些宫廷画师的眼睛,画烂了他们的手,也不能画出公子出尘之姿的万分之一。可惜我的贺仪中没有能配上这般人品的,乡下地方,随便凑合吧。”说完一挥手,后面有人拿了若干个趁着红缎的托盘在我面前晃过。

我脑中急转,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来历,是善是恶,只好抱定不出声的主意。

那瑾妃也不于我计较,只管笑矜矜的看着我,一挥手,就有人掇了一条锦凳放在她身后,然后她扶着侍女的手,笑微微的坐在我面前,稳如泰山。

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有些让人难受,我再也躺不安稳,恐怕没有人能在这么多女人的关注下还躺得安稳的,所以我连忙坐起来,想走下床去。

不料身旁有一只手更快的用力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就跌回到被子中,那只手顺势伸到被子中,按住我的手臂。

瑾妃娘娘笑说:“哎呀公子,您怎能起来呢,如果身体虚弱,还是小心调养为上。我和瑛妃姐妹相称,你也不是外人,快不要见外了。”

我没有心思听瑾妃在哪里唱的是哪出戏,紧张的看着按着我手臂的这个人,却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妇人,冷冷的毫无表情直视着我,只是她的手却刚好按在我的内关穴上。

瑾妃坐在那里,伸手接过侍女递给她的茶盅,慢慢的品尝起来,“听说小公子是瑛妃姐姐的胞弟,这,是真的吗?”

什么?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疑惑的看着瑾妃,不作声。忽然,一股剧痛从右臂上传来,浑身又麻又痛,我猛的把头往后一仰,要大叫起来,那按着我的人却用另一只手在我颈子上一斩,声音尙未出口就连同气息一起被憋在胸口,好难受。不过她立刻放开我,任我缩在床脚用力咳嗽。

另一个侍女大声呵斥我:“瑾妃娘娘问你话儿呢,好好回答!”

我心下通明,这女子定是簪瑛的仇人或者对头,眼见我来历不明,要借这个机会拿簪瑛的短处,如今我说多错多,只好打定一个不开口的主意才是上策。

那中年仆妇见我不说话,微微冷笑,伸手过来捉我,我见事不妙,立刻往床脚扑去,不想她的手如闪电般,一下子就拿住我的右臂,用力一握,这次的疼痛不比上次,我浑身都抽筋一样的颤抖起来,眼泪口水不能遏制的流出来,偏偏口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的在床上翻滚。

就听见“扑通”一声,然后是月儿姑娘苦苦的哀求,“瑾妃娘娘,小凤公子才来王府,有不知道规矩的地方还望瑾妃娘娘宽恕,不要惩罚他了。”

我想说,不,不要,没用的。可是我没有机会,一波又一波的酸痒和麻痛袭遍全身,我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铁箍一样的魔手。

“啪”,另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下贱的东西?竟然也来管瑾妃娘娘的事情,滚一边去,一会儿跟你算帐!”

我已经痛得满头大汗,感到额角的青筋一涨一涨,好像要爆裂一般,虽然张大嘴巴却一点气也吸不进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就这个时候,我听见几声尖叫,然后手臂一松,一切痛苦立刻消逝无踪,此时我方能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观看。

此时屋中已经乱成一团。

只见那个仆妇正按着双眼,不停惨叫,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滴滴答答的溅到地板上,而一道白光不停的四下跳蹿,间或在某人身上一点,就会引起众人的惊呼或者惨叫,瑾妃娘娘似乎也惊呆了,半张着嘴,任手中的茶盅倾斜,里面的茶水流出,打湿她高贵华丽的裙子!

啊,赛雪,是你救了我,你真是一只又好又厉害的狐狸精。加油,加油,我在心中为它鼓劲。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充满怒气而严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57

一瞬间,屋子中闹喊的人群转为寂静,连嗷嗷痛叫的那个仆妇,也咬着下唇不出声,因为转变得太迅速了,以至让人感到无比怪异。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感到自己方才的乱子惹大了。

赛雪见大家都不动了,在空中又跳蹿了几下,一下子就跑到我身边来,我伸手去接它,不想它一扭身子,蹦到我的肩膀上蹲坐着,大大的白尾巴就在我的胸前垂着。

我此时的注意力不在赛雪身上,而在门口这个让所有人都变成泥塑雕像人的身上,只见他正一脸怒火的打量我们所有的人,每个人都在他的目光下都变得有些瑟瑟起来。簪瑛站在这个人身旁,对眼前的状况似乎手足无措,凤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到簪瑛旁边去,躲在她的身后,只探一个小脑袋。

我偷偷打量这个人,简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这个让大家都惊恐万分的人,居然宛如同苏东是双生兄弟般,一般圆滚滚的身材、一般圆点点的鼻子、一般圆溜溜的小眼睛,唯一不同的就是苏东穿了一身青色的布衣,而眼前这个人却穿了一身金色的锦袍。

瑾妃眼珠转转,脸上表情一变,就要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她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抢在前面说:“凤飞给维岳王请安,王爷万福金安,诸事顺遂。”

那王爷的眼光一下子就转到我的身上,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哦,你就是瑛儿说的卿官吗?怎么才来就搞的这么鸡飞狗跳的,看看,成何体统啊?”

我不给瑾妃插嘴的机会,恭顺的答道:“回王爷话,这事儿原本不于瑾妃娘娘相关,瑾妃娘娘好心前来看顾凤飞,不想那个仆妇竟然惊到赛雪,小东西炸了毛,这才惹出乱子。还好王爷来的及时,威仪赫赫,不但镇住赛雪,也免得瑾妃娘娘受惊吓,真是天授洪福,人神共敬。”笑话,这种廷前对奏、钩心斗角的小把戏,我三岁就练的炉火纯青,今日小试,果然宝刀未老。

瑾妃听了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下唇不说话。王爷却笑呵呵的说道:“嗯,真是一个知书明理的好孩子,原来都是这些做奴才的不好。我听簪瑛说你身子不大好,所以过来瞧瞧,你看看,果然让我猜中了,瘦得跟一把柴禾似的,怎么能好起来呢。你要想好起来啊,必须要像我这个样子才行。赶明我让厨房天天炖红烧肉给你吃。”

什么?!我立时绿了脸,从小到大,我最不爱吃红烧肉,腻答答、油汪汪的。可是我还是含笑说道:“王爷说的是,谢王爷抬爱。”

王爷转过头对瑾妃说:“你不要紧吧,可有惊吓到你?我不能饶了这些奴才!”

瑾妃笑盈盈的对王爷说:“啊哟,妾身方才看她们乱成一团,倒是有些担心,不过王爷放心,妾身注意着呢,断不会吓到小世子。”说完,还用眼睛得意的瞟了一下站在王爷旁边的簪瑛。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簪瑛的脸色苍白了一下。

王爷听了这话,脸色才算好看一点,“即便如此,你也不要太劳累了,赶快回玉楼歇息去吧。”

瑾妃娇笑道:“王爷,人家正想回去呢,不如王爷陪我一起回去吧,今天晚上小厨房特意给我进的当归火腿炖老鸡,我等着和王爷一起吃。”

王爷略一犹疑:“可是方才我答应瑛儿,要陪她吃团圆饭…”

瑾妃拿眼睛扫了簪瑛一眼,淡淡的说道:“哦,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毕竟人家姐弟团聚,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打扰,王爷,我先回去了。”说完扶着侍女站了起来,方起身,就听见瑾妃叫了一声:“啊哟,唐妈,快去喊御医,我肚子不舒服,小世子又闹我呢。”

王爷连声问:“怎么,怎么,可不要紧么?”

瑾妃泪眼汪汪的看着王爷摇摇头,慢慢走了出去。

呼啦拉一屋子人走了一半儿,立刻显得有些冷清起来,月儿低着头站了起来,可我分明看见她红肿的脸蛋和委屈的眼泪,暗自为她不平。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她,我听见簪瑛说:“王爷,你快去瑾妹妹那里瞧瞧去,别委屈了她。”

王爷低声说:“瑛儿,可我答应你…”

簪瑛笑说:“那有什么打紧?王爷不来,我们姐弟也好说说私房话,叙叙旧。别委屈了瑾妃妹妹,让她生气,再累及小世子,王爷于心何忍、簪瑛于心何安?快去吧,哪天她得闲了,你再来陪我。”

王爷叹道:“簪瑛,这许多年,委屈你了。”然后快步离开。

簪瑛见王爷离开,才浑身发抖的坐在桌旁,伸手向茶杯拿去,不想拿起来的却是瑾妃喝过的那盏,我正要提醒她,却听见她说:“碧透天?原来是她喝的茶。”我猜簪瑛会把那茶钟摔到地上,砸个稀八烂。可是她只是把茶盏轻轻放下,给自己另倒了一杯。

我的心开始剧痛起来,簪瑛,簪瑛,这就是那个嘻笑怒骂,连哥哥都敢取笑,连爹爹都敢顶撞的簪瑛么,什么样的委屈,什么样的折磨,她才能忍气忍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簪瑛放下茶杯,长出一口气,笑微微的望向我:“卿官,睡醒了?”

我点头。

她又问我:“方才没受什么委屈吧?”我指指肩膀上的赛雪:“有它呢,受委屈的是别人。”

簪瑛看看赛雪,又看看我,忽然噗哧一笑:“当初留这小东西的时候,总觉得它看起来眼熟,却怎么也想不来哪里见过。今天才发现,它跟你倒像是双生兄弟。”

我一把赛雪捉下来,捧着它的小脑袋看,一点也看不出来哪里不像自己。于是皱眉瞪它,不想这小东西用大尾巴猛的一扫,从我手里挣出去,跑到凤毛那里。

簪瑛走过来,轻轻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慈爱的把我抱住,“感谢菩萨,卿官,你终于回来了。”

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素馨,忽然很想哭。无所谓了,无所谓了,什么委屈,什么刻薄,什么危险,我通通不放在心上,我只要我的家人。现在,荷官回来了,簪瑛回来了,我心满意足,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那盆照夜,许是那是许愿灵验了呢,许是姐姐在上天保佑着我。我紧紧抱住簪瑛,偷偷把眼泪流到她的衣襟上。啊,我的簪瑛姐姐!

月儿的声音在簪瑛身后响起:“王妃,给公子的接风宴已经准备妥当,就请娘娘和公子入席。”我放开簪瑛,看月儿站在身后,显然刚刚洗过脸,不过眼睛还是红红的。我猜自己也是这样,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装不知道,齐齐避讳这个话题。

饭席摆在隔壁的花厅里,诺大的房间里只有簪瑛、我、月儿和凤毛。

我知道簪瑛故意调开所有的人,就是为了跟我说说私房话,于是我们几个人围成一圈,就像当年在兰心苑一样。那一瞬间,我心里似乎恍惚起来。

凤毛看见这满桌子的珍馐百味,早在那边大咽馋唾,而我却不能举箸,这些,这些都是当年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我早已经忘记,而她却都记得。

簪瑛轻轻挟起一些水晶鲤鱼放在我盘子中,“尝尝看,我特意叮嘱他们少放油,知道你不喜欢的。”我大口大口的吃着,就是毒药我都吃了,低头无语。

簪瑛只是看着我吃,“卿官,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度过的,为什么我派人去西疆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回答她:“我根本没有到西疆,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就被拉回帝都。”

她又问,“帝都,帝都哪里?韩丞相家还是赵侍郎那里?”

我平静的回答:“丰府,铁戟武侯丰御武家里。”

簪瑛的脸上瞬时失去血色,她用手指轻轻按住我额角的伤疤,颤声说:“卿官,你,你受苦了,你,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低头,似乎在研究面前的碟子,“还好,反正我的志向不过是做一个最优秀的奴才,可惜没能及格。”

58

往事,往事,几多往事堪回首?

簪瑛长叹一声,轻轻摩挲着我鬓角的伤疤,眼睛中明明已经有泪花浮现,然而面上却露出一个苍凉的微笑:“我的卿官长大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头上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慢慢的咬啮着,又似有酸凉的稠汁缓缓划过,痛不可当。是的,我们离开那方小院后,才知道天地间别有一种嘴脸和生活,当时那方禁锢我们的院墙,其实已经给了我们太多的幸福,只是当时,并不知晓。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掌,这才发现她的手不但冰冷而且正在颤抖,只好捡些其他的话题问她,把她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引开:“怎么,刚才那个瑾妃常常来找你的麻烦?”

簪瑛听了瑾妃的名字,真真切切的苦笑起来:“不要提她,真真是个让人头痛的人物!”

我用力握紧她的手掌说:“难道她经常欺负你吗,簪瑛,你有卿官啊,不要怕,如今让卿官来保护你。”

簪瑛听了,开心的微笑起来,“是,如今卿官要保护簪瑛了,卿官长大了呢,已经是男子汉了。”说完谐谑的冲握眨眨眼睛。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因为以前我常常说这句话,而真实情况则是因为我不敢自己睡,所以常常嘴角抹蜜一样的说自己要保护簪瑛,其实骗她陪我一起睡。那个时候每当我说这句话,簪瑛就会似笑非笑的冲我眨眼睛,非要我闹着扑到她怀中,她和娥眉才会留下一个人陪我,而且还有一个很美很好结局的故事可以听。

我诺诺的说:“簪瑛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要你,要…”

簪瑛假装奇怪的问:“你要什么,没有什么啊?”

凤毛这个时候探过一张臭狗头,十分狗腿的说:“少爷,您好好的说话,怎么能把脸搞得这么红,屋子里头不热啊?”

我大怒,吃也堵不住他的大嘴丫,狠狠的在他头上用力凿了几下,心怀大畅!!

簪瑛却不再继续取笑我,“卿官,簪瑛知道你的意思,你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我,是不是?我笑你,是因为我今天实在太开心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卿官,你放心,簪瑛还是那个无敌的簪瑛,不会被人随随便便就打败的。”

我问她:“瑾妃娘娘常常找机会羞辱你是不是?”

簪瑛摇头苦笑:“王爷不过是略宠我些,日常喜欢陪我说说话,多坐一会儿,可这竟然惹翻了维岳上下各色人等。要不是王爷拦着,他们有心把我当成狐狸精捉去烧了。前几月瑾妃的哥哥侍中郎特意猎了赛雪送给我,送来的时候,赛雪已经被打折一条腿,脏兮兮的可怜模样,不知道被饿了多少天,送来的人对我说,这狐狸别人是养不活的,什么只有我能物伤其类,好好照顾吧。我偏偏收下赛雪,还求着王爷召最好的御医把它治好,天可怜见的,小东西如今不但活蹦乱跳,还把你送回到我身边。”

我想了想,这事儿有意思,那瑾妃一家人如今不知道有多郁闷,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难怪今天要打上门来。我问簪瑛:“那瑾妃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找机会陷害你,我们可要小心。”

簪瑛轻轻叹口气:“暂时不会了,如今阖府数她最大,今天来上门闹事,也不过就是要我好看而已。难过的日子恐怕在后面呢。”

我不解的看着她,怎么会,看了刚才那一出,我非常清楚她们两个人在王爷心中的位置,簪瑛的温柔和善解人意牢牢的抓着维岳王的心,那瑾妃却刁蛮不堪,一味无理取闹,又怎能比得过簪瑛笑语盈盈的聪慧。

簪瑛见我疑惑的看着她,解释给我听:“卿官,大概你方才也看出来了。如今瑾妃身怀有孕,故此阖府上下以她为尊,虽说日常大小的事情都要我来管理,可是将来母凭子贵,外面又有哥哥在撑腰,我也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将来的事情如何,还真难说呢。”

原来是这样,我安慰簪瑛:“生孩子谁不会,簪瑛,我赌你生的小世子比她的儿子强,一定又聪明又健康,王爷将来还是最宠你的。”

我本来只是在安慰簪瑛,可是她听了我的话,眼睛中却静静流下两行清泪,她颤声说:“卿官,当年在大牢中,欧家所有的女子都被迫着喝下红花药水,我这一生,是再也不能生孕了。”

房间里死一样的沉寂,凤毛举着吃了一半的鸡腿大张的嘴巴;月儿脸色苍白的看着簪瑛,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那种麻木,就好像痛到极点后的绞疼;那种感觉,就宛如当日在南安小王爷的院子中看桃花时的苍白;那种感觉,就好像当日在太庙门口看到丰姿时的绝望…只是此时,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最爱的簪瑛姐姐,那个能把所有顽皮小孩子都降伏的簪瑛,那个最最喜欢小孩子、最最善良顽皮温柔的簪瑛,却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一场家变,究竟夺去我们多少快乐和希望?!

簪瑛轻轻扳过我的肩膀,“好了,卿官,不要这样,不要吓簪瑛,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我不是还有卿官么,是不是?”

我伏在她的怀中,轻声而坚定的说:“簪瑛,你放心,我一定要治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