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万佑礼把西曼拎进了医院附近一家烤肉店,十点多的光景,店刚开张没多久,就他们一桌客人,万佑礼一股气点了一大堆,石锅拌饭,紫菜卷饭,牛排火锅,韩式烤肉。

顾西曼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忙,不说话。

烤肉架被端上来,万佑礼往上头淋点油,等油热了就夹一片烤肉上去,他似乎忙得很,不搭理顾西曼,也不看她。

等他一切手头上的事儿都忙完了,只等着肉烤好了,他不得不面对顾西曼。他搓搓手,指着正在原装的橡皮酒桶前头灌冰啤酒的服务生,笑着说:“这个天气喝啤酒最爽的了!”

这时候顾西曼才低低地开了口,像是不大情愿,声音有些糯:“我发烧不能喝这个。”

万佑礼闻言一怔,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到尴尬处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张嘴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复又低下头去,数他自己的手指头。

他觉得自己得跟她解释一下:“刚才…那个,就是那个跟臣向北抱着的女的,其实是他姐姐…”

他觉得她误会了刚才在草地上看到的那一幕。说实话那俩人拥抱,还那样一副低声泣诉肝肠寸断的样子,想叫人不误会都难。

不过…万佑礼抬头偷瞄一眼西曼…不过她刚才的表情实在是够吓人的,那样直直地盯着,眼睛里滚着泪水,像是要冲过去扯开那对男女似的。

不过还好,万佑礼心有戚戚地回忆:还好那时她只是拉开了他的手,走出他的拥抱,然后转身离开。

现在她坐在那里发呆,看起来虽然死气沉沉的,但是脸部表情很平静。

西曼盯着已经热成铁红色的烤肉架说:“我,知道。”

这时候服务生的啤酒刚好送过来,两大杯,万佑礼一接过就“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他放下杯子的时候听见西曼说:“她是向北异父异母的姐姐。他一直喜欢她。”

她说的很淡然,万佑礼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呆住了,他眼神灼灼地盯着她,西曼没回视他,把已经好了的烤肉夹到自己的小碟里,涂上一大片店家特质的酱料,然后就整片烤肉往嘴里塞,特辣的酱料一碰到嘴唇就火辣辣的,西曼鼓着腮帮子极用力地咀嚼,眼泪都辣出来了,她却笑着抬起头来看万佑礼:“这,这真他妈的辣!”

“…”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滴下来,西曼吸吸鼻子:“呼!真是辣!”

万佑礼看着她咧着嘴角肆无忌惮地笑。她笑的太开,嘴角再度开裂,万佑礼的嘴唇越抿越紧,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觉得这女的也太能逞强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她的泪她的笑都跟他无关。

万佑礼也加了片烤肉到碟子里,他细心地用夹子把肉片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再把碟子放到西曼的桌前:“吃这个,小口点。你看你嘴角又开裂了!”

西曼拿着筷子的手又开始颤,她愣愣地还在笑,只是笑地有点慌了神,目光也闪烁起来,她摸一摸自己的嘴角,“裂开啦?呵,我都没感觉,都不疼。”

“你不疼我疼!行了吧?”万佑礼语气不太好,他就受不了这女的这么作!

你不疼,我疼…

你不疼,我疼…

你不疼,我疼…

一瞬间,万佑礼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循环了千遍,这一回,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对面这个男孩子仔仔细细地要把他看清楚,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取而代之,在她脑中回响:为什么不是他?

为什么她喜欢的不是他?如果是那样,她就不会那么难过。

臣向北是不是看着她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不是她?我喜欢的为什么不是她?

西曼无法再想下去,她低头吃万佑礼帮她切好的肉。

万佑礼的角度,只看得见她的额头和微微移动的下颚,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他看得见她的手再抖,连筷子都拿不太稳。

就,那么喜欢他么…

万佑礼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放下筷子,起身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她低着头没有发觉,他手绕到她另一边肩头,她也没反应,他将她往怀里带她也没有反对。

他轻拍她的肩,语带哽咽:“西曼,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他像是在哄着她,西曼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她的手还拿着筷子不放。

没有哭声,没有哽噎,没有颤抖,可是万佑礼感觉到有泪水晕湿了他的衣襟,水渍越来越多,要在他的心口汇成一片海洋一般。

万佑礼又侧了侧身体,把她整个人都圈在了胸口,他感觉她像是他的婴儿一样,唯有他能保护她,唯有他、的怀抱专属于她。

她哭得不声不响。

他温柔而凄凉地说:“哭出来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同样在恐惧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她也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无助彷徨,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他们不仅让她独自面对,还要责怪她,那个曾在令她绝望的雨夜中对她伸出过援手的男孩,没有出现,他那时候在哪里?在哪里?是他把她从家里带回来,是他说会努力喜欢上她,可是昨天晚上他在哪里?在哪里?

她终于开口,对万佑礼说:“我想回家…”

万佑礼把她拉起来,用手替她擦眼泪,可是怎么会擦不干净?她一直流泪,这个坚强的女孩像是要把一直以来积蓄在体内的泪水顷刻间全部流光,他心疼地看着她,拽着她就往外走:“我们现在就买回成都的机票,咱们现在就走。”

她沉默地摇头,沉默地挣开他的手。她拿出手机,打给自己的母亲。在这个痛苦的时候,她想到自己的母亲,那是她最初的也是最宽怀的港湾。她没有爸爸,但是她有妈妈,没有人爱她,妈妈会爱她,怜惜她。

万佑礼担忧地看着她,然后听见她欢快的声音:“妈!”

“嗯,我到了。昨晚就到了,怕太晚了吵着你才没给你打电话。”

“我昨天太累了,睡到刚才才起来…我没有吃早饭,等会儿直接去吃午饭。”

接下来,她的声音变了,似乎是母亲听她说没吃早饭,语气就重了些,她的声音抖了抖:“对不起…”

西曼再也止不住,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对不起…”

“对不起…”

“妈,对不起…我真的很没用。”

“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万佑礼站在一旁,这个女孩子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根本不像是他所认识的顾西曼。

西曼泣不成声,哭得闭住了气,便如小孩子般哽着打嗝,她的声音也像是破碎的晶体,让人辨不出形状。

母亲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她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摇头,一边说着胡乱的话:“我想和万万一起出国…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想看到他们…”

她不想看到他们…

甚至连一段距离之外的万佑礼都听到了顾妈妈焦躁的询问声,万佑礼想了想,走过去接过西曼的手机:“阿姨,我是佑礼。”

“对不起,是我惹西曼哭了,对不起…”

“是我惹她生气了,对不起。”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她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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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臣向北挂断,再拨,但依旧是“正在通话中”。

他那时候脑子特别乱,满耳边回响的都是詹意杨的暴怒声和温晴微的哽咽声,他从病房里出来,想到走廊静一静,没多久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显示上闪烁的“老婆”二字,头一下子就特别疼,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按下了拒接键。

可是万佑礼刚才来找他,说西曼也住院了,她现在怎么样?生病还是怎么了?现在他脑中盘旋不去的只剩这个问题。

可是从刚才起,她的电话就一直不通,到前台去也查不到她的入院信息,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个情况?臣向北担忧地坐立不安。

这时候,有人坐在了臣向北身旁座位上,向北余光瞥见,偏头去看,是詹意杨。两个人从来就不是朋友,现在这般心平静气地坐在一起的状况,之前并没有过。

向北收好手机:“晴微怎么样?”

“打了一针,睡了。景阳姐在里面照顾她。”

向北兀自点点头,他身体微微弓起来,手臂搁在膝盖上:“我们该报警。要不然根本抓不到那些流氓。”

“这样的话全世界都知道了,她怎么肯?”詹意杨疲累地捏着眉心,闭着眼喃喃。就在这时臣向北兜里的手机响起铃声,向北极其迅速地掏出手机,他看起来有些慌忙,连号码都没看就接起来:“西曼?”

可是下一秒,失望的情绪在这个男孩子白净地有些阴柔的脸上一闪而过,声音冷了几分:“对不起,我现在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我等会儿回拨给你。”

向北挂断,很快又恢复成微微蜷缩的姿势。

詹意杨看他这副样子,顺口说道:“刚才顾西曼…”

“嗯?”向北的尾音微挑,仿佛一提到这个名字语气中就多了一层神经质似的戒备。

詹意杨噤了噤声,半天才摇着头答:“没什么。”

向北听得出他的埋怨,他纠结于西曼德见死不救。向北对此也无话可说,他自己刚看到晴微那副凄惨惶恐的样子,也是脑子一片空白,无法反应。

詹意杨的泪,默默地流在了他转身看向窗口的一瞬间,向北对于那个瞬间的记忆有着短暂的空白,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个自小就喜欢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的样子。

那个女孩子穿精致的小洋裙,留着茸茸的长发,被家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公主。很爱发脾气,但是所有人都会选择纵容她的坏脾气。

那样一个小姑娘如今却…

可这是谁也不想的。

“别怪顾西曼,那种情况,她如果不先保住自己,结果也只能是…”

向北没有说下去。他的话平静而无力,却透着残酷。他理智地分析这一切,不迁怒任何人,那是因为他理智?不,那是因为他自私。

沉默中詹意杨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向北正前方,他看了向北一会儿,紧接着一拳挥了过去,拳头正砸在向北侧脸上,发出一阵骨骼碰击的闷响。

拳头卷起的风声停滞住。向北硬生生受下这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