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本来都很清楚,但在看到方才那残忍的一幕时,她的意识完全倾覆破碎了。

她茫然的被旺杰拉着回到营地,远远地听到艾玛婉转的歌声“

不再梦时爱恨缠绵,

不再醒时泪水涟涟,

不再云雾里旋转,

不再森林里留连,

我的情遗忘在最深的山谷,

我的爱遗失在最广的荒漠,

从此生死具茫然。”

云卓从来没听过这么美、这么柔的歌曲,像和内心的灵魂在对话,那一刻,她跨过童稚的十岁、变成一个心思深沉的女人。

流完最后一滴泪,她哑着声问艾玛说:“阿妈,这是什么歌?”

“是我的歌,叫做‘忘情’,如果你喜欢,听了不再悲伤,我就教你唱。”艾玛温柔地说。

“你也要忘情吗?”云卓说。

“是的,忘了才能活着。”艾玛的眼睛看向云卓:“尤其是我们泥婆罗族的女人,更要学会遗忘。”

“为什么?”云卓不解。

“曾经的泥婆罗族并不是奴隶,更不是小偷、骗子的化身,他们曾经拥有高贵的血统,但一切都毁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那是泥婆罗族最美的女人,她深爱着我们的王子,可是,在与小勃律部族的征战中,我们的王子被俘了。她用自己换回了王子,她用美貌诱惑了小勃律部族的头领,最后将他杀了,引了我们的王子血洗了小勃律部族。小勃律部族中最后一个死去的巫师下了最恶毒的诅咒,让我们泥婆罗族人从此沦为流浪的部族,四处被人驱逐,因为男人是小偷、骗子,女人是娼妓、奴隶。”艾玛忧伤地继续说:“我们泥婆罗族的女人只能供男人们享乐,永远不会有人明媒正娶,即使他们相爱。”

“你也爱过吗?”

“是的,所以痛苦,所以要遗忘。”

“不,我不会选择遗忘,你以为遗忘爱才能活着,而我是要记着那曾经的爱,以及让我的爱失落的恨才能活下去,我不是泥婆罗族人,所以我不许自己遗忘。”

艾玛惊恐地抱着云卓:“我的黛拉呀,你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语冒犯神灵,你是泥婆罗族的女人,你一定要选择遗忘。”

云卓挣扎着从那股腥臭的味道中挣脱出来,跑到一旁落泪。她想起了阿爸临死前唱的歌,她走到一株合欢树下,在这个黄昏,如血的霞光和她血色的衣裙相辉映。她开始绕树而行,一圈又一圈,同时吟唱着阿爸最后的歌。

迷失无措的脚步,如同幽灵般,徘徊在另一个世界。

族人全停止工作,在慢慢晦暗的夕影下,看着云卓旁若无人地以歌舞抒怀。

她让他们想起那些来不及长大及遗失的孩子,有些妇人开始掉眼泪。

林间无声地走出一匹纯黑矫健的骏马。当云卓抬起头来,看见骑马的人时,蓦地愣住了。

他看起来高高在上,恍如由冈底斯山降下的天神。一身紫红的绒长袍,头上戴着星冠,胸前挂着金质铸有鹰的长链,腰间的剑亦有雄鹰的标志。

有人倒抽了一口气,已猜出他的身分。

他微俯着身,直视着云卓问:“刚才的歌是你唱的吗?”云卓黑色的眸子凝聚不动,对他不躲亦不避。她太震惊了,她从未看过这样一双明锐的眼睛,那年轻英俊的脸庞带着天生的威仪。

灰色眼眸渐渐地眯了起来,也为黑色眼眸的专注所迷惑…

1.8初见仇人

突然,树林里传来杂乱的声音,在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之后,一只高大、雪白的獒犬冲撞而出。

它扑倒了云卓,它们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一记长鞭已经狠狠地落在獒犬的背脊上,也打到了云卓的手臂,獒犬痛得哀哀长鸣,开始不停地窜逃。

云卓起身瞪那挥鞭的人,竟发现他就是来毁她的家及处阿爸火刑的恶魔。

所有的愤怒在她胸臆间爆开,她用最多的恨意、最大的声音吼叫:“你这魔鬼、杀人凶手,你不该这样对它!我恨你,我诅咒你!”

她的大胆叫骂,让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是诺桑活到十八岁以来,见到的最有趣的一幕。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站在草地中间,旁边是只失控的,随时会撕咬她的獒、而她依然无惧地、振振有辞地向他们这群举刀佩剑的武士挑战。

他的卫队长达卡,脸涨得通红,准备扬下第二鞭。

诺桑忍住笑,阻止他说:“别冲动,就看她怎么对付那只不听话的獒。”

“她只有死路一条!”达卡忿忿他说。

云卓转身冲着奔跑的獒犬叫:“洛洛,停下!”它停了下来,云卓轻轻地走过去,抱住这一人多高的獒犬,用最温柔的语调对它低语着。它很快地便安静下来,毫不抵抗地任她抚摸。

诺桑心中有着无法否认的讶异。这只獒犬是最难驯服的,任何人靠近,它都会狂怒,而它竟会在一个泥婆罗族小女孩的手中乖顺如兔?

这小女孩真是奇特,莫非她有巫术?

云卓知道这是她的洛洛,才1岁大的洛洛已经比自己都要高大了。獒犬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如果它再也看不到自己,它会绝食死去,而自己现在也无能为力,她抱着洛洛的头哭了。洛洛舔去她的泪,发出欢快的声音。

云卓感到手上一片潮湿,抬起一看,竟是鲜血。她连忙看向洛洛的后背,一条鞭伤很长很深,皮毛已经翻开,肿了起来。云卓愤怒地看向达卡,他手里的鞭子并不普通,而是带着狼牙铁头的,怪不得伤会这样深、这样重。

云卓想起那天看到次仁给自己的羊皮卷上有治疗创伤的草药方,而且很简单。于是,她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海棠树下,摇了些海棠花下来,旺杰见她力量小,也走了过去帮她把树摇得乱颤。云卓对他笑了笑,说:“给我取一个钵来,我要把这些花捣碎。”

诺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终于把海棠花捣成了泥,云卓细心地把它敷在洛洛的伤口处,又扯下裙角把伤口包扎起来。

“你怎么会做这些?”诺桑冷冷地问。

“和别人学来的。”云卓亦冷冷地答。

“会给人治伤吗?”诺桑有了兴趣。

“还是给动物治疗更好些,它们知道报恩,而有的人不会。”云卓恨恨地说。

“黛拉!”艾玛紧张地跑过去拉住云卓,害怕地恳求诺桑说:“请原谅我女儿的年幼无知,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不知道轻重。”

诺桑仍注视着云卓,漫不经心地问:“她是你的女儿?为什么长了一双黑色的眼珠?你们泥婆罗族人不都是土色的眼睛?而且她还懂得这些东西?”

“他们泥婆罗族人多的是杂种,搞不好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哩!”达卡乘机损道。一干伴随的卫士都发出笑声。

诺桑的薄唇微微牵起,但笑意并未达及眼睛,他摆摆手,视线离开云卓的身上。

达卡得到指令,大声宣布,“限你们在三天之内离开,不准留下任何东西,也永远不准再回希薇城!”

原本就惊愕的族人,此时更加惶恐。

“伟大的邦主,求求你发发善心,同情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吧!”族长谦卑地说,几乎要跪下。

同情?善心?诺桑暗自冷笑,他的教育中早就删除了这个章节,对眼前猪狗不如的人,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三天,就只有三天!”达卡再次声明,“若三天仍有你们的踪迹,就格杀勿论!”

那个“杀”字像一把刀横在每个人的前面,那种无言的寂静,就仿佛大屠杀已在眼前。

诺桑全然不受这冷肃气氛的影响,对他身后女人说:“琼芨,这疯犬是你不小心放出来的,你要带它回去。”

“可是…可是…”己被吓白了脸的琼芨抗拒地嗫嚅着。

大家似乎已习惯诺桑唯我独尊的脾气,没有人敢哼一声,连娇惯的琼芨也不敢开口吵闹。

“如果你不把它带回去,就杀了它,我的东西从不旁落。”诺桑继续说。

云卓看着洛洛后背上的鞭痕,她的眼睛就像雨中的湖水,仿佛有什么要狂哮出来,但她却拼命忍着。

一个有着奇异眼神的小女孩,能唱出最动人的歌、能不畏惧带刀的武士、能神奇地为一头伤犬治疗创伤…以她的性情及模样,再过个几年,不知要出落成如何美丽的绝代佳人呢!

诺桑心念一转,向达卡低语几句,达卡顿时脸色微变。

在诺桑带着手下离去后,达卡是最后一人。

他清了清喉咙,用很不耐烦的态度说:“邦主要那个黑色眼珠的女孩,明天一早,就将她送到希薇城来,邦主允许你们过完这个冬天再走,另外,那只獒犬今日就留在这里,但不许让它染上跳蚤,明天随那女孩一起送来。”

这个宣布,又蓦地令族人哑口无言。

“他要我的黛拉做什么?不行!不行!”艾玛在诺桑的人都走后,猛地抱着云卓大喊。

“当然不行!若诺桑一旦发现真,我们就死无葬生之地了。”族长说。

“现在该怎么办呢?”有人问。

“我们连夜就走!绝不能再见希薇城的太阳了。”族长下定决心说。

“不,我要留下,明天送我进城。”云卓冷凝地说,因为,只有留在诺桑身边,她才有许多机会杀掉他、黑吉丹及达卡,来为她可怜的父母报仇。

“不行,你还太小,你是我们恩人坚赞的孩子,我们一定要保护你。”族长摇头。

“这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要留下!”云卓以一个孩子的声音发出自己的坚持。

“那你又要怎样留在他的身边?”族长问。

云卓摇头,泪终是涌了出来,十岁的女孩又如何能想得深远呢?

族长叹气了:“你还是和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你的羽翼丰满了再回来不迟。”

再不容云卓辩解、坚持。泥婆罗族人已安静利落地拔营,连一根针线都不曾遗落的悄悄消失。

在月挂高空时,他们已来到城外的荒山僻野处。被驱逐是他们的命,他们已习惯不抱怨,也不争执,只有默默的向前行。

一个月夜,云卓失去了幸福的家园;另一个月夜,她远离了故乡…

1.9复仇砝码

云卓无法按次仁上师说的,去找图伦碛部落的头领平措,也无法去找自己的舅舅,松巴部落的头人丹竹,因为泥婆罗族人没有向北走,而是向西,远离玛格部落的势力范围。

一路上,她把仇人的脸及名字深刻在心上,她相信自己一定还会回来,去向他们讨还这血海深仇!

然而,流浪是凄苦的,人世间的云卓,已是圣湖里的一具死尸;而躲在黛拉名字后的云卓,却因贫穷及困苦而愈来愈微渺。

过得是和以前迥然不同的日子。餐风露宿不说,很多生活方式及形态,都和希薇部落背道而驰。由贵族顿时跌人流浪的部落,云卓只有努力摸索着生存下去。好在有艾玛和旺杰母子,虽然他们一个有些精神兮兮,一个满口脏话,但到目前为止都很照顾她,算是她仅有的依靠。好在还有洛洛,这只纯种的獒犬伴在左右。很快,云卓在生活各方面已像个泥婆罗族女孩,筒陋的吃住、用巧言乞食、用舞蹈唱歌赚取微薄的金钱。

只有诺桑如大神的英姿及冷酷,依稀在她梦里出现…

转机出现在云卓12岁的时候,她们来到了麻羊部落的领地巴却城。

泥婆罗族人到哪里都不受欢迎,在这里也是一样。然而,云卓的纯种獒犬被这里邦主的管家看上了,所以允许他们在城南驻扎下来。

他是个和善的人,他想让云卓带着洛洛到他的家里,让洛洛与他家的母獒犬配种。云卓同意了,旺杰不太放心,要跟着去,管家同意了。

管家的家就在邦主的城堡的旁边,穿过一条长廊,云卓听到一丝飘渺的歌声,曲调非常忧伤,虽然听不清歌词,却依旧让人听了不禁心酸。她停了脚步:“这是谁在唱歌?”

管家惊讶过后叹了口气:“是我们邦主家的大小姐,已经疯癫了好几年了,孽缘呀!”

云卓不再问了,低头走着,她自己心底的伤已经很痛了,无暇去了解他人的悲伤。

而管家却继续说了起来:“我们邦主本来有两个漂亮的女儿,大小姐卓玛是按继承人的教育培养的,二小姐甘珠则是按女孩的方式教育的。所以她们的性格截然不同,可她们还是很要好的姐妹。可是在9年前,她们同时爱上了从希薇部落游历而来的次仁。”

听到这里,云卓停了脚步,2年没有听到人再提起自己部落的名字了,而次仁上师留下的羊皮卷还在身上呢。

“谁也不会知道,次仁是带着仇恨而来的。他是前任邦主的孩子,是现任邦主使了手段杀害了他的父亲,篡夺了他的权利。他在外面漂泊了15年,学了很多的武艺来报仇了。”

云卓很惊讶,次仁上师从来没有使用过任何兵器呀?

管家并没有在意小姑娘的异样,继续讲着:“却在不经意间遇到了卓玛和甘珠小姐,卓玛疯狂地爱上了次仁,而次仁却与甘珠相爱了,次仁的内心是痛苦异常的,而甘珠小姐也是痛苦的。次仁的痛苦是因为他爱上了仇人的女儿,使自己无法下手报仇。甘珠的痛苦是因为自己的姐姐也是爱次仁的,她总觉得是自己抢走了姐姐的幸福。

在一年一度的沐浴节上,次仁射出了复仇的箭,而这箭没有射中邦主,是卓玛把甘珠推在了父亲的前面,挡了那箭。”

云卓不禁惊叫出声:“怎么会这样?”

“原来卓玛小姐早就发现自己挚爱的人爱上了自己的妹妹,而且他还把自己的家族视为仇人。她那时就疯狂了,她利用次仁的仇恨杀了自己的妹妹,而后她又假意放走次仁,她想让次仁爱上自己。

可甘珠的死让次仁明白了仇恨是不能用报复化解的道理,他离开了巴却城,遇到了赤西(藏医的祖师)上师,从此研习医术,成为了救人的古辛(护身医的称呼)。而卓玛在他走后就彻底疯了,无药可解。

最后赤西上师来看过,说要把卓玛小姐放在18层深的地下洞穴中,能听的到她失魂的歌声的人就是解救她的人,而这解救卓玛的人需要邦主诚心诚意地改过之后就会出现,9年了,终于等来了。”管家老泪纵横。

云卓在那泪水中体会到当年的痛彻心扉,而自己怎么能解救卓玛呢?自己什么也不会。

旺杰拉了呆在原地的云卓,转身要跑,却看到来的路上,有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人走来。

管家看清来者的身影后,立即施礼:“赤西上师!”

云卓看向来者,他看上去年轻英俊,颇有仙风。赤西也对着云卓微笑:“你听到了那歌声吗?”

云卓点头:“可我并没有办法去解救一个为爱疯狂了女人。而且我也不认为她应该被救牍。那爱是不属于她的,她太可怕了,为了自己以为的爱甚至去伤害自己的妹妹。”

赤西依旧笑着:“她已经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了,所以才会癫狂。谁也没有去惩罚她,她已经得到了自己内心的惩罚。作为医者,不能因为他十恶不赦就不去救命。”

云卓摇头:“那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让他生病,让他死去。”

赤西的面色凝重起来:“不要恨任何人,如果你心里有痛恨的对象,那么你自己的心里就会有毒气蔓延。不等这种毒气喷射到所恨之人的身上,首先就伤害了你自己的肝脏。你的恨意比我想象的要多,看来你还不能和我研习医术,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你一定要救卓玛,你是她唯一的机会。”说完,他转身离开。

长长的石廊依旧清冷宁静,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那飘渺的歌声又刺入云卓的耳中。

这次她听清了那歌词:“

叫我如何忘却呵,岁月一直在流逝,我的心始终没停止思念,

叫我如何忘却呵,遇见是最美丽的错误失去是最残酷的必然,

只有无情才能把你忘记,软弱的我学会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只有无情才能把你忘记,笑容停在脸上的瞬间,泪水早以填满了心田,

绝情才是正确的,飞蛾扑火过才知道,痛心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

所以绝情过后就会无情,无情过后才会忘情,才会忘了疼。”

又是一曲让人要忘情的歌,忘情!忘了就会好吗?云卓苦笑,不能忘呵,忘了就没办法活下去。

忘情这太残酷了,忘情!她突然想到了与次仁最后的对话,她和姐姐茜玛最后一次看的就是忘情水的配方,而且次仁说忘情水是世间最好的药。

在她思考的时候,洛洛已经和管家的獒犬交配好了,它们在院子里嬉闹。云卓也已经决定来帮卓玛,就用那忘情水。

找齐了所有的花草,云卓经过三天三夜细心地熬制,酱黑的药水慢慢透彻起来,变成了罗兰紫的颜色。

卓玛已经从18层的地下走了上来,刺眼的阳光让她闭紧了美丽的眸。云卓惊讶她的容貌,深吸了口气,端着忘情水走到她的面前,递给她。她依旧美丽的脸平静安详,带着微笑问:“这是什么?”

“忘情水,喝了就会忘记以前的种种。”

卓玛缓缓的接过,喝了下去。次日,她的癫狂完全好了,除了那段让她痛苦的记忆没有了以外,其他的记忆都还在。

麻羊部落的邦主感激万分,对云卓说:“你是拉姆呀,能够救治我的女儿,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云卓不语,她并不是希望得到感激而救治卓玛的。

“听说玛格部落的诺桑王子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正在悬赏万金请人救治呢,如果拉姆能去,一定会药到病除。”

听到那个名字使云卓的心沸腾起来,既而也有了一线希望,自己可以学习医术的,这样就可以接近诺桑,才会有机会为自己的亲人们报仇。

决心已定,云卓请邦主留下泥婆罗族人,让他们耕作,不要在流浪。而她自己决定带上洛洛去找赤西学习医术,精湛的医术将成为自己复仇的砝码…

第二章新仇旧恨

2.1三滴眼泪

巴却城的邦主说赤西上师在城西面的古玛山上,但要找到他并不容易。云卓答谢后离开城堡,直接向古玛山的方向走去。

不容易又如何,这2年近似流浪的生活让云卓领略到漫无目的的活着才是最不容易的事,只要有目标,生活就会继续,生命就会继续。

云卓没有去和泥婆罗族人告别,她当黛拉,就是要找回云卓,如今有了方向,她当然不会再理会他们。人生是残忍的,冷漠无情使人单纯,也令人容易存活下去。她的身心永远处在一种巨大的痛苦中,但苦难的日子及泥婆罗族人乐天的哲学,让她学会带上许多面具。粗糙的现在和精致的过往,如白天及黑夜的淬炼,造成她极端的矛盾与复杂的个性。

沿着喜马拉雅山麓行走,美丽的景色让云卓悲伤的心有了暂时的欢乐。已经是秋天了,所有繁华落尽,许多山谷就像穿上了一件桔色的美丽衣裳,每一个角落都拥有令人着迷的、美丽的惊喜…

洛洛也欢快起来,不时嘶吼几声,成群的红鹿立即就会四散奔逃。云卓拍了拍它的大脑袋,洛洛安静下来,继续前行。

傍晚了,云卓来到达尔湖畔,水乡悠闲的环境,瞬即把一路的饥饿与疲惫一扫而空。湖面的雾气很浓,在一片暗蓝色朦胧中,一艘小船缓缓到了岸边,船上挂着的酥油灯传递出一丝暖意。

云卓唤了船家,走了进去,要去古玛山最近的路就是渡过这湖。这晚,云卓将在这船上过夜了。简单地吃了随身带着的青稞馍馍,云卓靠着桅杆,望着幽暗的湖面,也许是风吹的船有些微微的摇晃,就像身在摇篮中,云卓想起了儿时的甜美,感觉身心很放松,还能听到水中鱼儿的蹦跳声,清新宁静,自如惬意。

已近冬天寒气让云卓围着毯子,还是一直打哆嗦,洛洛把温暖的身体靠过来,云卓对它展露了一个微笑。洛洛有些诧异,云卓的笑容已经遗失了很久,终于又看到,洛洛发出欢快的声音。

次日清晨,空旷的湖畔,只有小船摇着心型桨溅起水花的声音,整个湖都沉浸在一片宁静中。然后天边开始泛起一丝肚白,水气从湖面一丝丝升起,然后消失。像是一缕缕的薄烟,又像是白线悬吊在空中。初升的阳光照射在湖面上,一片金光。

经过6天的步行,云卓终于来到了古玛山,深秋让这里成为了火红的世界,和卓玛的心一样,充满希望,也充满愤怒。

并没有费什么力气,云卓就见到了赤西上师,他依旧是淡定从容的样子,似乎在等待着云卓的到来。

“你使卓玛小姐忘记了痛苦,从癫狂中找回自己,你有何感想?”赤西微笑着。

云卓望着赤西雾兰色的眸,叹了口气说:“可以忘吗?忘了就能代表没有做过吗?真的可以完全抹去过去的错误吗?我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她伤害过的人、亲人、爱人,一定会在天上看着她的,她应该对神明忏悔过错,而不是去忘记。”

“已经发生了事情,我们要试着去理解和接受。因为季节可以重复,时间可以重复,金钱可以重复,惟有生命不可重复。所以我们只能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我不认为仇恨应该忘记。”云卓的眼闪烁着火焰。

“仇恨只是拿别人做错的事来惩罚自己!”赤西上师摇了摇头:“你是否想过,你报仇了过后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