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桑像块磁铁,若是毁灭,茜玛也必须靠近才可,这是连天神都无可奈何的事!

那是一片葡萄园谷地,秋收后只剩下枯枝,远山淡而遥远,沙土地粗砺磨人。

国王因怕他受干扰,特别送他到此。谷地边有一座小巧的别苑,此刻站满侍卫,为的就是防止茜玛,他们心目中拥有魔法的女巫一定会来找贡桑。

一个有阳光的午后,格仁故意安排几个侍卫去轻松一下,自己则带着贡桑,到稍远的葡萄园旁边散步。

等到脱离别苑大半的视线范围后,他对贡桑说:“我帮你找茜玛来了,你高兴吗?”

和往常一样,贡桑只是呆滞的看他一眼,彷佛陷在半昏沉之中,不知今夕何夕,更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茜玛从园中走出来,她的消瘦苍白,衬得她的褐色眸子大而迷蒙,别有一番凄恻之美。

而面前的贡桑仍是贡桑,只是英俊的脸孔布满了僵硬的线条。她对准他的眼睛,但他的目光穿过她,落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他看到了什么?茜玛想到很多可怕的幻象,未语泪先流,一声声哽咽地道:“贡桑,我是茜玛,你还记得我吗?”

他的目光转回来,却只有漠然。

天呀!他不曾这样看过她啊!即使是陌生人时的初次见面,他的眼眸都比这热情几百倍。她几乎忍受不了,但仍要说下去:“贡桑,醒醒吧!我是茜玛呀!你说要爱我一生一世的,记得吗?你说要永远当我的家人,要带我比翼双飞,这么重要的事,应该还在你的脑海,拜托你把它找出来,好不好?”

贡桑的表情有些微微转变,却是不耐烦。

“贡桑,还记得我吗?我们在雪山脚下见面,还有谷仓的那一夜,你是多么急切的向我诉说你的心事。”茜玛越说越激动,“不要这样,贡桑,你可以不爱我,但却不能忘了自己呀!求你,记起来好不好?”

她的句句血泪,于他却是石投大海,空洞而无回音。茜玛满心憾痛,更无法承受这种事实。她走过来,突然拉起他的手,指着那道疤说:“还记得这个吗?你为了拉住从山上滚落的我,赤手抓住插进岩石的刀锋留下来的呀。你叫我体会你的伤、你的痛,那你现在能体会我的吗?你不允许我任意虚掷生命,你又怎么可以任意虚掷你的呢?!”

贡桑开始甩手,他讨厌一直滴在上面的水。

格仁察觉了他的不安及骚动,忙对茜玛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贡桑不太高兴了…”

格仁尚未说完,贡桑就用力推她,大叫一声:“疯子!走开!”

这一句对茜玛而言,无意于五雷轰顶,但她还来不及伤心,就发现别苑四周已有侍卫聚过来,并看到了她。

“茜玛小姐,你快走!”格仁紧张地催促着。

茜玛两腿发软,好一会儿才有力气退向葡萄园内。她跑呀跑的,但后面的尖骂声不断,而且越来约近。

“是那个女巫!她要来夺贡桑少爷的魂魄!”有人大喊,并开始丢石头。

泪水挡住了去路,茜玛根本看不清方向,彷佛又回到七年前的逃难,只是这回带着破碎的心,逃得更无力而已。

她跌倒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当她奔出葡萄园,又摔了一大跤,而且久久爬不起来;后面声音如倾巢而出的蜂,她猛地回头,看见十多个拿剑指着她的男人,步步逼近…哦!她逃不掉了…“慢着!你们不能碰她!”格仁跳到她的前面说。

“弄了半天,连你也中她的邪了!”别苑的侍卫长说:“快滚开!我们等一下再治你串通的罪!”

他们层层包围住茜玛,格仁则拨出长腰刀叫道:“茜玛小姐,我护着你,你快点走!”

茜玛使出最大的力气,又往山那儿跑。身后传出决斗之声,她不禁回头,恰巧看见格仁抵挡不住,倒在血泊中。

“格仁!”茜玛凄厉地叫着,又奔了回去。

这一喊倒吓傻了那些侍卫,他们想起,她不仅仅是个漂亮脆弱的少女,还是会喝人血、食人肉,可以呼风唤雨的女巫。

所以,当她俯在格仁刚断气的尸身上痛哭时,没有人敢再靠近一步。

“魔鬼怕火,得用火攻,回去拿火把!”侍卫长说。

茜玛狠狠地瞪他一眼,同时,贡桑的身影也进入眼帘,他仍是耶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茫然。

他真是她曾以生命及一切去的爱的人吗?茜玛豁出去了,呕心泣血地喊:“格仁死了,你没看到吗?你为什么不哭呢?!你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忘掉自己呢?!这根本不是你呀!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失去你,不要,不要,不要…”

众侍卫听见她狂吼,纷纷说:“她在下诅咒了!”

“疯子!”贡桑还是那一句重复的话。

“对!疯子!”侍卫长灵机一动,把刀交给贡桑说:“你是王子,由你来杀她,或许能解除魔咒。”

贡桑握住剑,有一丝迷惑,但只一瞬间,刀尖就直指着茜玛。

她褐色的眸子充满着泪水,无法置信地看着贡桑以杀人的姿态向她走来。

阿爸,阿妈,云卓,这就是我的下场吗?被自己最爱的人遗忘,然后再亲手杀死吗?

她的泪大滴大滴的落下,碎过的心已无法再碎。她勉强站起,直挺挺的,任发丝和衣袂在冷风中飘,用一种万念俱灰的苍凉声调说:“连你都要杀我,我地无话可说了…”

哀凄的尾音未落,一阵剧痛便由腰腹漫上,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侍卫长握着贡桑的手使力,一刀刺中茜玛,鲜血染遍了白衣,也染红了一片沙地…侍卫长放开手,剑仍在贡桑的掌中,他望着刀锋上的斑斑血迹,整个人发愣。

天地都翻转过来了,茜玛的唇角流着血,眼也是血,反倒不再有泪。

你遗忘了我,遗忘了我…还杀了我…她一直以为有个人会来接她,她会有另一个人生,结果什么都是虚空…天神呀!这就是你为我安排的路吗?

爸、妈、云卓,对不起,我白活了七年,没有一点意义…兰卡姆姆啊!我好怕好冷呀!请握住我的手…隐约中有人喊着:“快放火烧尸,免得女巫报复!”

突然,有人将一串宝石项链放在她的手中,并喃喃喊着她的名字。是谁?是贡桑吗?

他清醒了吗?贡桑…茜玛努力睁开眼,想看个清楚,听见同一个人又哭着说:“不准焚烧她!她应该由祭司处理…”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但已听出是普泽大祭司的声音。既不是贡桑,她也不想再看了…她将视线移向天边,天空不再有阳光,冷冷的云,在山头,有几只大雁,排成一字型,静静地飞过。

它们要去哪呢?冬天来临,应该是南方?

茜玛死时,褐色的眸子一直没有阖上,只是家上了一层浓浓的灰,正是贡桑留经形容的,如早春的雾┅┅而那群姿态优雅的大雁,也在这顷刻之间,消失了踪影。

然后,天地又恢复了无情的寂寞,白色的雪飘了下来,覆盖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2.9血色婚礼

“他若是真爱茜玛,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就遗忘他们之间的爱呢?”云卓流着泪,咬着牙悲切他问。

当然,无论是拿刀或借刀的人,云卓都不会饶恕,已经17岁的她再不是小孩子,任别人欺侮、伤害,她不会让贡桑的婚礼平平顺顺的进行,不会让诺桑心安理得,她定要闹得穹隆银城鸡犬不宁,又兼鬼哭神号才肯罢体…

走到石阶的顶端,绕过一根柱子,一段绳做的楼梯就垂落在墙面旁。

“从这里上去,就可以俯瞰整个广场。”普泽大祭司说:“这是王宫废弃的角楼,是我偶然发现的,没有人知道。”

云卓站在一旁,沉默无言。她穿着黑皮袍,头系黑色长巾,一块黑纱布罩住脸庞,把一双乌黑的眼珠衬得比冬天的夜还暗沉。

“你还撑得住吗?”普泽大祭司轻声问:“这个地方会有些冷,你穿得有些单薄。”

“你是问,我会不会哭吗?”云卓顿了一下,低声地说:“你或许能了解,有时人到最悲伤时,是没有眼泪的。人在最悲伤的时候,是感觉不到寒冷的,因为她比这世界还要冷。”

“不,我不了解。”普泽大祭司叹口气说:“茜玛和你是不同典型的女孩子,她对生活、爱情充满了希望,而你却充满了仇恨。我也不能确定你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我依旧想帮你,也想帮贡桑。”

“是的,我们自幼就不同,”云卓怀抱着一种茫然的痛楚说:“所以,我很难想象,那么坚强、聪慧的茜玛为了他落得如此下场。若她早知道会有如此椎心又残忍的死法,又何必白受那么多年的罪呢?”

“她们曾最喜欢的歌你已经练熟了吧?”普泽仍有些不放心。

“他们当初就不应喜欢这等悲伤的歌!”云卓点头,心却在坠落。

登上绳梯,普泽仍不放心地叮咛着,“记住,无论有什幺变化,你都要留在上面,没见到我,千万不要下来。”

“我知道,”云卓点点头说。

她拉起绳梯,合上木板,独自留在一个小室中。虽是封闭的空间,但屋顶及墙壁各留有可容人穿过的小洞,透进的光,让她看清楚充满喜庆的广场,她的心彻底冰冷。

这建立在她姐姐死亡悲剧上的婚礼,盛大得教人愤恨难当。摆设金碧辉煌不说,贵族出身的武士及女人们皆在服饰衣帽上下功夫,奢华的气氛充斥,更显得当惹雍错旁,茜玛白衣入殓的景况凄凉。

说爱的人怎幺可以薄幸呢?云卓瞪着已站在广场中央的贡桑,尽管茜玛身边的每个人都声援贡桑的无辜,但无辜的手杀人就没有罪吗?何况,那罪恶之手上戴满了金戒银戒,手的主人盛装华丽,一点都不介意旁边站着的是另一名女子!

她不在乎今天的计划会带来什幺后果,但至少她能为茜玛出了一口怨气,也能让杀人者不能称心如意地过太平日子!

初冬的日子,穹隆银城有着少见的睛蓝天气,温度异常暖和,所以招来不少观婚礼的客人,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重新刷洗过的王宫,白得发亮,由远远的当惹雍错上看去,如一块纯涧的玉,圣洁无比,可这洁白怎能掩饰它曾经的罪恶?

贡桑和玛格部落的小公主萨措姆的大婚仪式,就在这洁白的王宫广场上隆重举行。群众最高兴的是,国王打开了一桶又一桶名贵的葡萄酒,平时喝不到的,今天却可以不醉不归。

王宫广场的空间有限,只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才能入座,其它人就站在广场的外围,等着热阿冻发出洪大,低沉的礼赞。

黑吉丹主祭司引着新人的灵魂金、灵魂玉为新人祝福。坐在第一排的国王德布,虽有些烦恼儿子的异样,但至少联姻成功了,而他相信没有了女巫的魔咒,贡桑迟早会康复的。

另一排的诺桑则带着深思的表情,他很欣赏贡桑这个人,实在不愿意用那么强烈的手段绑住他,但与王室联姻对他太重要了,他痛恨任何阻力。

全场笑容最多的,大概就属新娘萨措姆了。她一身大红的礼服,长长的尾端绣着孔雀翎毛,头上戴着七彩的巴珠、嘎乌,黑色的发辨中纠结着金织的花绳,阳光下格外刺痛云卓的眼。

比较起来,新郎在各方面就乎淡得多。贡桑采用的是标准的打扮,精制的羊皮袍,豹皮作领,鹿皮卷边。戴狐皮帽,腰间一把腰刀,刀把上嵌有绿松石、珊瑚。他站在那里,心是空的、脸是僵的,那模样不悲不喜,像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典礼开始了,主祭司黑吉丹用庄严的声音介绍新郎与新娘双方的家世背景,有一长串的头衔及傲人的财富。

云卓冷冷地想着,她该何时“切入”呢?

还是在黑吉丹主祭司祝祷之后吧!让那些天神箴言浓浓地散在空气中,她再将之一一击碎。

主祭司抑扬顿挫的赞颂声告一段落,正当他开始点燃带有玫瑰香味的彩旗时,突然,广场的阳光转变了色泽,原本明亮的地方,呈现一种怪异的晦暗,一阵莫名的风在廊柱间流窜。云卓就着那洞口,幽幽地唱出茜玛和贡桑最熟悉的歌“

要是我梦见你爱我,你休怪,休要迁怒于睡眠。

你的爱只在梦乡存在,醒来,我空余泪眼。

那温柔的秘密深藏在我的心底,永远孤寂,永远见不到光明。

你心的呼唤,我心潮才会涌起,一阵颤栗,复归于原来的寂静。

要是我歌唱我爱你,你休怪,休要迁怒于乐曲。

你的爱只在歌中咏唱,歌罢,我独自哽咽。

那痛楚的秘密深藏在我的心底,永远酸楚,永远看得到悲伤。

世间只有一种痛楚我万难忍耐,就是发现你竟然会将我遗忘。”

此时的广场,那歌声仿佛从祭坛、从地底、从屋宇、从黑吉丹手中的哈达、从每个人的脚下涌出。最初是极轻微的,恍如寒夜婴孩的哭泣,不断地绕成一条线,逐渐上扬、逐渐大声,最后直达天籁,明明白白地,成为一个优美如天籁之音的女子声音。

会是谁呢?广场中有人想起迷人的茜玛,如遭死人的手爬过背脊,不禁大惊失色。

歌声开始起伏,如泣如诉,一字字咬得清晰又凄美。

诺桑倏地站起来,大叫:“谁?是谁?谁在这装神弄鬼?”

还会有谁呢?能唱出这种美丽歌声的,除了茜玛,穹隆银城还没听过第二个人。恐惧的情绪一个传一个,教堂内的人都无法动弹。

那首歌重复唱着,诺桑则派人四处搜索,但王宫、广场已成阴沉之地,天色愈来愈诡异,令人毛骨炼然。

茜玛的歌声,加上死亡悲伤的腔调,四处回荡着,深深震撼人。云卓感觉自己像地下走来的信使,亲人唤不回、大地唤不回,死灰的脸、死灰的唇,将王宫一切的华美都冻结了。所有的人如大难临头的蝼蚁般仓惶奔逃着,只有一个红衣人镇静地往反方向指挥。云卓看到他那漆黑短发,灰色的眼珠,和那如神祗般的姿态,她凭直觉猜到那是诺桑。

歌声如线将断,又如珍珠般散落一地,突然,贡桑大吼一声,仿佛逃命般地往外直冲。

倏地,白天转成黑夜,真是地下的使者出巡吗?连云卓自己都惊呆了。

她由壁上的凿痕爬到屋顶上,巍巍地站在屋脊,太阳变成一团暗红的影子,原来是日蚀,正像是来应和她这场“表演”。

贡桑忽然头痛欲裂,他双脚不停地颤抖,随着歌声高低,他觉得自己像泅游在水中,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真实的触感,一下好舒服,一下又痛苦地快要呛死。

歌声就在门后,他努力的拨开水,想打开那扇门,但总是意志分散,力量不能集中。不要吵!不要吵!他抓打自己的头,疯狂起来,第一个撞倒的就是新娘萨措姆。

“贡桑,你还记得我吗?”有一个声音幽幽地说。记得!记得!请再留驻,让我捕捉!

歌声悲凄,唱出了血、唱出了泪,贡桑打着每个横阻他的人,踩过红地毯,冲出门外,外面等待热阿冻声的人全部愕然。

就在这一刻,天地全黑,日正当空的太阳,有个圆圆的黑影接近,再完全挡住它,只留下细微的光圈。

“呀!女巫来复仇了!”有人叫着,忙遮住了眼睛,“灾祸要降临了!”贡桑直视着那光圈和黑影,双眸被亮光灼着,燃烧他所有的意识。

他眼睛盲了,水中的那扇门却打开了,里面有个极美的女孩,褐色的眸子,黑缎子般的头发,静静地说:“贡桑,你,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她的唇角流血了、眼角也流血了,两地手中握着那把尚温热的刀。

天呀!他的茜玛,他至爱的茜玛,以生命换来的茜玛,竟死在自己的刀剑下…贡桑清醒了,往事一幕幕掠过,包括那最残酷的一刻!

他从内心最深处,迸出一声至惨至烈的哀嚎,甚至震破了自己的耳膜:“天呀!我杀了她…”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他仍感觉得到茜玛在哭。他还有双手,不是吗?

贡桑不发一语的拨出了腰间的刀,往自己的心脏刺去,血由口中喷出;他再踩过血,由王宫前那高高的、规则的台阶跌落,才慢慢结束他心上至狂的痛楚…

2.10烈火祭奠

云卓低头往下看,只见狂叫的贡桑发疯地举刀刺向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她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接着,贡桑摔下阶梯,血漫过大地,不少人蜂拥而上,仍是只有那红衣人不动如山。他用手遮着眉,抬起头,无法直视太阳,唯有面向王宫,恰巧看见黑暗中,黑纱飘飘,像忽然飞来的女巫!

云卓吓得差点跌落,她知道此地不宜再留,也不等普泽大祭司,就径自由小道往王宫外逃去。可四周都是脚步声,云卓尽量在暗影中走动,只好先到祭司殿,再一闪,就躲入储物室里。

她极有耐心地等,等到外面搜索的人群散去。但她还是不放心,于是默默地在内心数着时间。

日蚀就要结束,天就要恢复光明…

云卓晓得,没有人会比她等待得更久了,所以,她抚平黑纱、黑袍,几近无声地走出来,踏向通往西门的回廊。

很诡异地,殿旁的圆柱移动,一个影子快速的闪过。云卓完全没有想到,竟有人比她更沉着、更有耐性。影子跟在她身后,若她曾想到回头看看,必能瞥见那红衣的一角。

“快点!我正在四处找你!”普泽大祭司迎向她说。

“怎么还没有跑出去,有没有受伤?”跟普泽进来的旺杰有些担忧。

“如果可以,我宁愿烧了这里的一切。”云卓没有回答他们的话,自语。

“格桑她们就是准备放火的,掩护我们逃走,快点吧!”旺杰拉了云卓的手,跑起来。

月影渐渐的离开太阳,但天空没有因此变亮,王宫的西面传来浓浓的烟,遮蔽了半边天。

“失火了!”人们奔逃高喊着。

火“轰”地一声由回廊窜来,隔断了那个红衣人影。他沉静地往后退,不喊人也不灭火,只是眼看着古老斑驳,来不及粉饰的王宫后院陷入一片烈焰中。

在火海另一边的云卓,以为自己告慰了姐姐痛苦不安的灵魂,却完全没想到,当她在敌人之间来去自如时,敌人却也靠她更近了。

当惹雍错的湖水不断的拍着岸,浪扬起,又碎了,水气在岭崎的石块间氲氤成一片。若阳光够强时,可以看见风蚀水侵的一个个石洞,枉死的人大都埋在里面,她们不能水葬、火葬,只能用土掩埋,掩住他们的怨气。

茜玛拥有的是极隐密的安息之地,林木丛丛成屏障,白天亦如夜晚。普泽大祭司采来最珍贵的雪莲花,洒在茜玛的身旁。

她安详地躺着,仿佛沉睡的孩子,黑色的头发似乎闪着亮光,死亡又让她回到无忧无虑的平静。

普泽大祭司在做完入土的祈祷后,冷风穿林,直直奔向远方那即将消逝的残阳。他想到贡桑那骇人的狂号,那溅血的一刀,想必是云卓唱的歌硬生生地唤起他那被迷惑掩盖的记忆。那冲击该有多可怕呀,普泽大祭司不敢去想象,只是,贡桑死了,茜玛也活不过来,两个有情人,竟落到这种下场,心酸如此,所有的哭泣都无法填满那噬人的憾恨。

“茜玛,上天对我们太不公平了!茜玛,但愿你已经解脱了!”泣不成声的格桑掩着面,她硬咽了好久才说:“茜玛…我们一直情同手足…真的,只有我了解你隐忍及等待的心情,努力熬过这七年的日子。告诉我,还有天神吗?若有天神,为什幺会做这种残忍的事发生?你睡在那儿,还痛吗?”

“茜玛,贡桑用血洗净了你和他自己,愿你们轮回往生的路上能携手。”普泽大祭司轻语着。

云卓有太多的话全哽在喉间,就如拥有大多的悲伤,而无法再流泪一样。绕着墓地而行,又成为她唯一能抒怀的方式。

突然想起阿爸临刑前的那首歌,掺血带泪地又由她唇问唱出──

“…我将在风中摇曳,在无尽的轮回中等候,我悲凉的歌声呵,唤起满天满地的凄怆,我的哀泣呵,将沿着蜿蜒的孔雀河到达往生的彼岸,我的憾恨呵,将随着飘悠的风直上云霄传达给上苍…”

真是恨呀!她感觉手心及脚底传来阵阵刺痛,稠湿的血缓缓流出。

几只鸟飞起,斜掠过远处一个伫立的人影,没一会儿,又有几个人悄悄移近。

“他们在做什幺?是巫术的仪式吗?”达卡小声的问。

“嘘!”始终不动声色的诺桑,狠狠地瞪了属下一眼。

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手掌心,由十八岁继承邦主的位置开始…不!该是十八岁以前,他就没有达不到的目标。

记得极年幼的时候,黑吉丹主祭司就要他背一段文章──

“一个王子,就应该是一只狐狸,要熟知所有的阴谋诡计及害人陷阱;应该是一只狮子,能够吓退虎视耽耽的狼群;应该是一条毒蛇,绝对地阴狠狡猾,毫不留情。”

“毫不留情”及“不择手段”就是他成长过程中的两大座右铭,要当一个真正的统治者,就必须超越一切道德良心的标准,做到无所畏及无所惧。在他的眼里,天神和魔鬼都不算什幺,更何况是一个区区的小女巫呢?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将他们一网打尽呢?”达卡又在他耳旁问。

说实在的,他已经厌倦有关穹隆银城的种种事情了!最初把妹妹嫁给贡桑的目的,除了扩展领域及稳固自己在象雄中部的势力外,就是和王室接近,叔叔黑吉丹告诉自己,现在的王室已经是摇摇欲坠的一棵死树,他们的玛格部落将有机会…

诺桑在内心冷冷的算计着,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普泽和那几个人的性命,只是那为首的黑衣女郎,引起了他莫大的好奇心。

从头到尾,她都带着面纱,所以让他看不清楚长相,但一个女人,能公然在王室的婚礼中,装鬼又纵火地闹得天翻地覆,就是摆明了不把他诺桑放在眼里,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莫非她真的是会施魔法的女巫?

诺桑的手轻轻举起,正要放下时,就见那女巫突然狂绕着墓穴,最初只是随意的步伐,后来头向上仰,慢慢踏出了带着痛苦的舞蹈,接着是那首美得出奇的歌──

诺桑的心里像突然燃起一串火花,他这“邦主”最令象雄人不解的地方,即是他明明残酷好战又心狠手辣,却偏偏又热爱音乐。

没错,只要是美的东西,无论是听的或看的,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若再加上一些震撼人心的灵气,他更要抢过来把玩,直到吸引力完全消失为止。

但这黑衣女郎和这首歌又不仅仅是如此。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很快地就在记忆中找到一个褐发黑眼的小女孩,她身上某种慧黠勇气及与众不同的气质,令他印象极为深刻,以致七年了,依旧遗留在他日日盘旋阴谋斗争的脑袋里,不曾磨灭。

而更重要的是,在他要她时,她的族人竟彻底离去,教他懊恼了好一阵子。若要真正计较,她大概是他截至目前为止,没有顺利得到的“东西”吧!

看来,这又将是一场有趣的游戏了。

“怎幺样?”一直在等待的达卡,沉不住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