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瞒着你爸爸,在南非那边买了个矿,这一阵子南非那边工人闹事,他过去捂盖子,好像陷进去了。你爸爸这段时间身体不好,老咳嗽,我也不敢给他讲,你能不能帮阿姨去看看,拉他一把,回头由你爸再好好教训他。”
一个长辈在那里哀哀切切的恳求,而且还是他一直觉得愧对的长辈,秦亦峥觉得自己是无法拒绝的。
“好,我会尽力。”
“谢谢你,谢谢,谢谢。”
世界似乎就是如此玄幻,原本只是看客的人,忽然就被拉进了故事里。
作者有话要说:
线比较多,得一条条清,嗯,到了该各种收线的时候了,各种想死。。。
第71章 矿场风云(1)
挂了电话的秦亦峥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阮沅真相,即使是他,也不能保证每一次行动能活着回来,他内心深处自然是不想告诉阮沅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还能不清楚,十有八九要缠着同去。又不是观花赏鸟,与子携游是理所当然,现在情况不明,她去了,她的安全他自然要放在头一位,反而多多掣肘。可是他又不愿意骗她,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于是秦亦峥回到店里,还是跟阮沅讲了实话,又言辞恳切地表示想一个人过去。
阮沅却是横眉竖眼地瞪住他:“秦亦峥,你这样很自私你知不知道。”
“你要么就不去,你去了,为了你的忠孝仁义,却把可能失去你的结果转嫁到我身上。我必须像一个古代的小脚女人一样,在家里等着我的男人,出去征战天下、名扬千古,他赢了,我获得一个诰命夫人的头衔,输了,我变成寡妇?有没有人问过她,她稀罕这个诰命夫人吗?”
秦亦峥有些噎住了,她的眼睛又亮又圆,好像极强的光束,一直照进了他心底那些他从未怀疑过的信条里去。他才想说点什么,又听见阮沅豪气干云地说道:“要么我们先离婚,你去拯救世界,这样谁也不好拦住你;要么你就带我一起去,到了那边我可以保证一切行动服从你的正确决定和指挥。”
离婚。秦亦峥脸色倏地变了,这个词从她口中如此轻省地冒出来,让他的心情有些沉郁。
阮沅却丝毫没有退让地与他对视,她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绷得紧紧的,因为绷得太紧,她的下颔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一丝波动让秦亦峥忽然福至心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啊。
于是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阮沅的手,微微笑起来,“好,我们一起去。”
阮沅回握住了他的手。秦亦峥看着她重新变得轻盈的轮廓线条,忍不住心想,爱重这个词可真没起错了。
两日后的傍晚,他们到达了约翰内斯堡。秦亦峥查到的消息是秦瑞铖在约翰内斯堡北部买了个铂金矿。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秦亦峥不忘叮嘱阮沅:“这儿治安不好,千万别一个人单独出去。”
阮沅撇撇嘴:“又不是没来过。”当然她去的是伊丽莎白港和花园大道这样的旅游胜地。
秦亦峥睨她一眼:“出来之前你答应我什么了?”
“是,长官。”阮沅拖长了声音。
到了酒店,秦亦峥让送了餐。简单吃过后,他便开始研究地图。
阮沅托着腮揶揄他,“怎么,这儿没有朋友或者兄弟了?”
秦亦峥知道她是说之前到哪儿似乎都有熟人朋友,借车送枪什么的,当下便笑了笑:“南非这边也不是没有熟人,只是关系不大好而已。”
“那武器怎么办?”。
“这儿有黑市,非洲这边战乱多,不少军队的枪支都被偷运过来,只要价钱合适,都能买的到。歇会儿,一会儿我们去黑市买/枪。”
阮沅却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我说句不好听的,秦瑞铖这事会不会是苦肉计?你大哥可不是你亲哥,看着就像一肚子坏水的那种。偷偷买矿倒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毕竟没有谁嫌钱烫手的。只是林阿姨说的又含糊不清的,说他在矿区失踪了,虽说她是妇道人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弄不清楚状况也是正常,可再想想,秦瑞铖只要脑子没坏,也不至于单枪匹马来找工人谈判,而且南非这边矿区罢工是常有的事,不过是为了涨薪水,这些工人又不是丧心病狂,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虽说秦瑞铖不是亲生的,和林阿姨感情肯定比你深厚,可别是人家母子两合伙给你挖了坑,等着你往里头跳。当然,我这些可能纯属小人之心,就是再难听,我还是得提醒你。”
秦亦峥捏了捏她的手掌,轻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放心,不会冒进的。”
收拾妥当,秦亦峥租了车,带着阮沅朝黑人区和白人区交界的地方驶去。在一间貌不惊人的修车铺门前,秦亦峥停了车。
这和阮沅所想象的黑市完全不同,她忍不住问道:“这儿能买到枪?”
“当年在这边执行任务,枪就是线人从这边弄到的。”
店主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白人,长着一双绿眼睛,看人的时候有些像狼。
“修车?”
“找老板买点东西。”
“机油还是润滑油?”
“不要油,买马和花。”
店主这才慢吞吞起了身
“什么马?要几匹?”
“一支汽锤和一支格/洛/克17。”
汽锤是A2战斗霰/弹枪的别名,非常适合近战攻击。格 洛 /克自重轻,而且射击前不需要专门打开保险,店主看了一眼阮沅,猜到大概是给女人防身的,这男人挑的这两支枪感觉倒像是个行家。想到这里,老板警惕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然后盯住阮沅问道:“你们要枪做什么?”
“他是我爸爸的司机兼保镖。”
秦亦峥差点没叫阮沅的神来一笔给吓着。
“我是中越法三国混血儿,我爸在南洋做橡胶生意。我们出身差距太大,我父亲不同意把我嫁给他,可是我好爱他,所以就一起私奔出来了。若是他能闯出一番家业来,我家里或许能够接纳我们。可是这边太乱了,没有枪防身实在是太危险了。”阮沅是辅修过新闻心理学的,知道给谎言增加细节可以提高真实感,虚虚实实编起了故事。
秦亦峥当下也不说话,安静地站在阮沅身旁当凤凰男。
大概是阮沅本色出演这种不谙世事爱情大过天的富家女,这种倚天屠龙记的里的小说桥段,中年大叔居然相信了。他再次扫了扫秦亦峥的脸孔,承认了他确实长着一张能拐走富家千金的面皮,然后伸出三根指头,沉沉地说道:““三千美刀。”
秦亦峥给了现金。店主很快钻进里屋,然后提着一个工具盒出来。
银货两讫,秦亦峥朝老板微微颔首,准备离开。不料阮沅却挣脱他的手,一脸天真地看住老板:“对了,大叔,这边矿产丰富,出来时我母亲给了我些私房钱,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矿山,入点股什么的,这样跟在后面拿红利,也不用在外头这么漂泊了。只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你能不能有帮忙介绍路子啊?”
“呵,矿山?早几年过来还能捞点钱,现在?”白人老板嗤笑了一声,“动不动旷工就罢工,要求涨工资,工会也跟在里头瞎凑热闹,这些个蠢货,资本家又不是傻子,利润再薄下去,谁还在这里挖矿不知道见好就收,成天瞎鸡/巴胡闹。”
阮沅毕竟是跑新闻出身的,没有少和各色人等打交道,见对方咬了钩,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继续套话道:“闹罢工便闹呗,我爸在南洋的橡胶园工人也不是没有罢工过,象征性地给点福利,利润的大头肯定还是进了矿山老板的腰包,我们心也不大,可以投资入股,大叔您要是有门路,能不能帮我们牵线搭桥,我们给您付佣金。”
“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呶,这几天北边不就在罢工,据说还绑了几个要引进挖掘设备的资本家,警察不都出动了,橡皮弹都是一梭子一梭子的打,你可别以为橡皮弹是棉花糖,打了人也得淤青个好几天。”
阮沅假装自己没有听见那几个关键词,像一切为爱奋不顾身的傻白甜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地继续发问:“那有什么别的好赚钱的营生吗?”
老板绿眼睛眯了眯,“有啊,贩/毒和抢/银行。”
阮沅努力回想着当年陪伍媚上的那些演员课程,很蠢样地撅了撅嘴唇,一把拉住秦亦峥的手,不太开心地撂下一句:“谢谢您的忠告,我们走了。”
这个动作似乎莫名取悦了阴沉的老板,他爆发出今晚最敞亮的笑声:“听我的,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让你男人勤快些,早点让你肚皮鼓起来,带了崽儿回去,你家里没准儿也就松口了。”
其实倚天屠龙记里赵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她先前的临机一动编的那些话语灵感就是来源于此,只是她深知孩子是秦亦峥的不愿触及的伤痛,便抹去了。此刻被这老板轻佻地打趣,她正想寻个话题打岔过去,秦亦峥却突然紧了紧她的手,垂眸看牢她:“我们要个孩子吧。”
阮沅一下子懵了。他们一直有做措施,在这一点上秦亦峥非常自觉,甚至自觉到一度让她产生了轻微的不快,直到那一夜他说出“我甚至不敢让你怀孕”。
他的眼睛在昏暗当中非常亮,对视当中几乎叫人产生轻微的眩晕,阮沅忍不住想到虞璟和苏君俨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她和秦亦峥去探望,那粉嫩的生命散发出温暖干燥的奶香味儿,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吐出奶泡,吧嗒吧嗒的,像太阳下五彩的肥皂泡,想想似乎也不错。
“好啊。”阮沅朝他明亮地一笑。
这一笑让秦亦峥的眼睛更亮了,仿佛有星河倾倒在其间。他长臂一捞,将她整个人箍进自己的胸前,仿佛要勒进骨血里去。异国他乡的街头,周遭的一切都成了静默流动的背景,只有他喷薄在自己耳畔的那一点声音:“谢谢你。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的。”
阮沅依偎在他胸前,模模糊糊地想着,他们的孩子,如果可以遗传到他父亲的长相,该是多么好看啊。
回酒店的路上,大概是彼此都知道晚上会发生点什么不一样的,所以气氛一时有些奇异的安静,还是阮沅瞄到座位下的黑色包裹,打断了这令人脸热的沉默。
“对了,你和那个老板之前跟对暗号一样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我都蒙圈了。”
“马是代指的柯尔/特手/枪,柯尔/特(colt)字面意思是小马,所以美国柯尔特公司的标志是前蹄跃起的立马,生产的手/枪/握/把、套筒上大多有此标记。花是指勃朗宁/手/枪,枪口帽前端有一圈滚花。这两种手 枪比较多见,所以就用它们代指枪械。”
阮沅一听到这些就来了劲,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还有些什么黑话?”
秦亦峥斜睨她一眼,挑了挑眉:“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注释:春指春点,江湖术语之意。)
阮沅一头雾水,便缠着秦亦峥问什么意思。
秦亦峥只是淡笑不语,脚下的油门却踩得更深了。
呵,男人。阮沅气愤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哼哼道:“宁可被猪啃,不亲秦亦峥。”还挺押韵,她颇为得意地笑起来。
“我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黑话纯属作者胡编乱造,请勿当真。
第72章 矿场风云(2)
回到酒店的时候夜色已深。阮沅是被秦亦峥扛回房间的。
男人的身体覆盖下来,像傍晚的海水漫过沙滩。
一浪一浪的海水里,阮沅觉得恍惚走在开普敦的白色沙滩上。
足趾陷入细砂,湿而腻,砂砾所带来的微妙摩擦感如同沙蟹细小的钳爪从足畔划过,叫人浑身战栗,阮沅忍不住蜷起了自己的脚趾。
海水还是一阵一阵地卷上来,不知疲倦,仿佛一定要裹挟着砂砾奔向远方。
窗外忽然有了淅沥的雨声,很快的,雨声愈发紧急起来,打在铁质的窗棂上,像某种弹拨乐器。窗外的柠檬树在风雨中摇晃着它的果实。
吧嗒。一颗熟坠的柠檬从枝头掉在了窗台上。
风歇,雨收。
清晨的玫瑰色阳光照在乳黄色的墙壁上,慢慢移到了两个人的眼皮上。阮沅伸手想挥散那光,却感觉自己的手被秦亦峥攥在手里,随即他的唇印在了她的手背上。男人新生的胡茬刺得她咭咭笑了笑,这一笑才算真的清醒过来,她微微撅起嘴朝秦亦峥的眼睫毛上吹了吹气,她爱极了秦亦峥的那双眼睫,浓黑的睫毛随着气流像花蕊一般颤动,她的心也仿佛跟着晃动起来。
厮磨了一阵才起了身,用了早餐,收拾好行李,两个人以女记者和男摄影师的身份,带着“道具”去了矿区。
矿工区离市中心大约五六十公里,无需要界牌或者别的什么提示标志,阮沅便知道已然置身矿区,空气、声音、气息,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这儿不同。
石棉瓦草草搭就的棚户,低矮破旧,在枯死的树干上扯根绳子,就是晾衣绳,上面花花绿绿地晒着衣物。呛人的灰尘里,黑人小孩拖着鼻涕赤着脚在捡垃圾,一块绿色的玻璃片已经足够让他发出炫耀的尖叫;面无表情的女人身上裹着看不出颜色的布料,手里拿着污黄的容器,里面装的大概是排泄物,直接倒进门前干涸的沟渠里,空气里刺鼻的臭味让下车的阮沅有些一阵阵作呕。
这儿又是另外一个世界,和她所住的酒店里明媚的高窗、雪白的廊柱、温润的藤椅、配着橙红色大吉林茶汤的英式早餐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们去了北边几个矿区,以记者的名义,可能根据矿区局势的不同,警戒程度也不一样,这几个矿区倒还安宁,警察寥寥。大概因为两人并不是白种人的相貌,到没有被当做恶心的资本主义蛆虫被阻拦在外,反而让阮沅拍到了不少照片。但遗憾的是,并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两人只好再次驱车前往西北省勒斯腾堡地区马瑞卡那。
勒斯腾堡距离约翰内斯堡大约100公里左右。阮沅窝在副驾驶座位上,翻着相机里的照片,表情有些沉重。秦亦峥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然而,他也并没有什么高明的劝慰之词,只能匀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
阮沅唇畔有淡淡的笑意闪过,轻声道:“确实,可能投胎才是世间最大的学问。这么一想,我真是一个幸运儿。”
“我读大学的时候,同班有个亚裔女生,怎么说呢,太过汲汲于名利,凡事都喜欢掐尖要强,我不是很能欣赏这种野心勃勃的女同学,总觉得她太过功利,与人结交看得永远是对方是否有用。毕业的时候,学院要评一个荣誉奖章,她是候选人之一,一个世伯刚好是荣誉教授,也是评委之一,他来我家吃饭,问到这个女生,我发表了非常主观的看法。”阮沅自嘲地笑了笑,“可以解释为进了谗言。这个女生没有评上。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生是寡母带大的,家里的经济负担非常重,为了她能出国念书,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想向她道歉,尽量补偿她,结果被阮咸嘲笑,他说,像我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只要偷着乐就行了,至于旁人,都是他们自己的命不好。按照阮咸的观点,命不好大概能解释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问题。自己含着金汤匙出生,还要批评别人吃饭吧唧嘴没有教养应该就属于伪善了吧?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不再说人是非了。”
“佛家的观点是福缘善庆,祸因恶积,也就是因果之说,今生多磋磨都是前世造业太多,活着便是消业——”
“停停停。”阮沅一听见他讲经就觉得头皮发麻,生怕秦亦峥看破红尘,立地成佛,赶紧截住了他的话头。
其实秦亦峥只是为了给她打个岔,防止她想着想着钻进去,毕竟难得糊涂也确实是人世间的大智慧,当下便不再言语。
阮沅一面叹气:“今生安心做一只羔羊,只求明朝做握刀子的那个。”一面把相机里拍的不满意的照片删除了。
然而等他们开到了马瑞卡那的矿区边缘,阮沅见到的是一群挥着砍刀、铁棍的“羔羊”和羔羊对面荷枪实弹的警察。显然,这座铂金矿,正在酝酿着一场暴动。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羔羊们悍不畏死地向对面冲过去,警察们慌忙丢下催泪瓦斯、眩晕手榴弹。
几声巨响里,烟雾腾空而起、火光里硫磺味弥散。这一切只是短暂地阻滞了矿工的脚步。而秦亦峥趁着混乱的当儿,护着阮沅混进了矿工的宿舍区。
男人们几乎倾巢出动,女人带着孩子躲在屋里,是以宿舍区此刻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是这儿的景象并不比先前的美好半分,一样的破败不堪,一样的异味袭人。
阮沅才想说话,却被秦亦峥一把拉到身后,只见他一个劈腕,一个推肘,一个反剪,便将一个打算偷袭的男人缴械按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留着平头的黑人男性,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中等体格,此刻正梗着脖子去看他们二人,眼神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身前是被秦亦峥打落的一把弹簧刀。
一个年轻男人,没有和工友一起并肩战斗,而是窝在后方,若说他胆小,他又会拿着刀偷袭两个陌生人,甚至被制服了还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这实在让人感觉很是违和。
双方都在互相打量。
这时候,从他们身后的屋棚里传来一阵痰鸣声,那简直不像是人的喉咙里会发出的声音,倒像是用锈迹斑斑的铅桶从干涸的井底汲水一样。
男人脸色顿时变了,眼神里满是焦躁不安,挣扎得愈发厉害起来。
“放开我,快点放开我,她要吐痰,没有我她会呛着的!”
秦亦峥一手按住他,一手从后腰摸出格洛克,淡淡道:“你最好老实一点,子弹可不长眼。”
松开对男人的钳制,就见他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了棚屋。
秦亦峥和阮沅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男人不知道何时戴上了口罩,正一手托着一个女人的后颈,一手端着一个塑料小桶。可怕的鸣喘声还在继续,仿佛汲水的轱辘还在艰难的绞紧。
就在阮沅觉得女人都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她的喉头终于松了,一口黄绿色的浓痰被吐在了塑料桶里。男人脸上没有丝毫嫌恶的表情,放下桶,又拿湿巾轻柔地给女人擦了嘴。
“是肺结核。”幸然他们在去东非之前注射了全套疫苗,否则他绝对不会允许阮沅靠近矿区半步。矿区是尘肺病的高发地,肺结核又是尘肺严重而常见的并发症。
肺结核在阮沅的印象中是一种非常文艺的疾病。小仲马的《茶花女》中玛格丽特、普契尼的歌剧《艺术家的生涯》中绣花女咪咪,都死于肺痨。拜这些文艺作品所赐,她想象中的病患,似乎应当是年轻的、俊美的小姐或者少爷,比如林黛玉,比如济慈,躺在舒适华美的被褥上,对花垂泪,望月伤怀,不时娇咳阵阵,香喘嘘嘘,雪白的双颊会随着咳嗽爆发出病态的嫣红,这红色会为他们过于苍白的肤色增添一丝血色。
而不是眼前的景象——木板搭就了潦草的床,看不太出年纪的黑人女性,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深陷的眼窝里的眼睛像两团鬼火,嘴唇干裂,脸色里青红黄交织,像是疯狂的艺术家失败的作品。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这两人还站在棚屋里,而且面容平静。
秦亦峥指了指桌上的空药盒,“给她吃的氟喹诺酮?”
男人警惕地看牢他:“如何?”
秦亦峥却答非所问:“我是帝国理工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全球排名前十。”
男人眼睛亮了亮。
秦亦峥不动声色地继续放饵:“可介意我为这位女士搭个脉?”似乎是怕对方不解,他还比划了一下动作。
男人眼神愈发明亮,没有犹豫,立刻将女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从盖毯里移了出来。
秦亦峥先后给女人的左右手都诊了脉,直起身,语气依旧淡然:“耐药结核病。应该是未确诊前先行接受了氟喹诺酮治疗,导致MTB,也就是结核分歧杆菌数量暂时减少,痰检结果呈阴性,从而造成抗结核治疗的延迟,并且产生了耐药性。”
男人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咚的一声跪下来:“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拉尼娅。只要她能好,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不能完全保证她的康复,因为要看具体的检查结果,但是她一定不会这么凄惨潦倒地死去。但是——”秦亦峥将男人拉起身,意味深长地盯住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一见到我们就攻击?”
“因为你们是陌生人,而且在暴动的时候出现。”
“难道不是因为你见过和我们相似的人吗?你觉得我和那人是一路的,所以先下手为强。”秦亦峥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
男人的脸上果然露出一丝慌乱。
“你们闹罢工,也知道强调付出和得到不能太过失衡。若你无意表示诚意,这位女士恐怕只能继续这么躺着。”
“我说。”男人回首看一眼病入膏肓的爱人,咬牙开了口,“这个铂金矿原本属于英国博明公司,前一阵子来了些外国人,领头的戴眼镜,是亚洲人,跟几个俄罗斯老毛子,撺掇着博明,引入机器设备,把矿工辞退,降低成本。南非的失业率高达28%,矿业公司是我们这里提供就业的主要来源,一旦机械挖矿,哪里还有大家的活路。这儿的工人,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身上还多少都带着些病痛,离开矿场,能干什么?领头的那个四眼狗,简直就是吸血鬼,上蹿下跳想联合这些外国矿业公司,向协会施压,不要矿工,要机械挖矿,把我们逼死。”
“我们本来想豁出命去,把他弄死,可是他身边带的几个俄罗斯人太厉害了,我们没法子得手。也是上帝保佑,俄罗斯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撤走了,我们才找到机会。”
“你并不像是一名普通矿工。”秦亦峥视线似不经意间掠过男人的手,矿工的手关节会明显凸出,而他并没有。
“我?”男人自嘲地一笑,神色倒是坦荡,“我不过是一条走投无路的流浪犬罢了。”
秦亦峥没有继续追问,从手机里调出事先准备的秦瑞铖的照片,递到男人面前。
“领头的是这个男人?”
“是。”男人的眼神却不由再次警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