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呶,你的心上人就在那里面,你和她之间一共隔着20块地砖,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我刚才说了,我很尊重你的父亲,所以我也愿意给你一点体面。”乔萨旺翘着嘴角,“相比缺乏想象力的刀枪,我比较喜欢肉刑。你们中国人,在肉刑上非常有创意,天才的让人难以相信。我听说过一种刑罚,用一根香油泡过的檀木橛子,从人的股间一直插到椎骨的上突,内脏已碎却还可以活好几天,啧啧啧,我曾经拿一个人实验过,才捅进去他就吓破了胆,胆汁流了小半个胃,哈哈哈。”那颗痦子随着他的眉飞色舞而剧烈地颤动,仿佛在应和似地哈哈大笑。然而秦亦峥脸上并没有什么动容,乔萨旺无趣地叹了口气,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根锃亮的藤条,在空中唰地一抖,发出一声脆响,“言归正传,怎么样,你每承受一鞭,我便让阮沅前进一格,是不是很简单,就像小孩子下飞行棋一样。”

“好。”

阮沅却忽然冷了声调,“乔老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他想见我我便要见吗?我并不想看见他。”

乔萨旺摸了摸眉梢的痦子,戏谑道:“哦?我们小公主似乎不想见你呐。”

似乎为了加强自己所述的可信度,阮沅又说道:“不信你问他来这里之前人在哪里?去干什么了。”

乔萨旺却似乎来了兴趣,“哦,你去干什么了?”

秦亦峥只当乔萨旺是做戏,他并不知道越南那些盗猎分子其实根在阮咸身上。此刻听见阮沅这般说,却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撒谎穿帮了。他当然明白阮沅的心意,可是他必须让阮沅在他自己的眼睛皮子下面,才能放手一搏,而且只有他的战斗力被削弱了,乔萨旺的戒心才会降低。

他只能沉沉地朝着阮沅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说过,我最讨厌你对我说对不起。”阮沅的语气冷冷的,“他瞒着我去处理他旧情人的事情。如果不是他离了我身边,我想你们也没这么顺顺当当就把给绑了了过来。”

乔萨旺两只大小不一的眼睛转了转,像两枚咬合不准的齿轮,“男人呐,得嘴甜,不然可讨不了女人的欢心,她们啊,就爱听甜言蜜语,所以我有了个好主意。”不知道想到什么,乔萨旺兴奋得连连搓手,低声吩咐手下去准备什么。

行刑架已经抬到了屋内。又有手下抱着几只大玻璃盅进来,盅上还盖着布,甚至还有拿着平底锅和燃烧炉进来的。

“请吧,冥王先生。”乔萨旺笑微微地做了个手势,“别紧张,法国人喜欢用小提琴佐餐,我这样的老派人则喜欢看戏,呵呵。”

阮沅却疯狂地扭动起来,先前她说的话一半是发自真心,一半却是做戏,然而她的这点伎俩显然不被乔萨旺看在眼里。

“不要,秦亦峥,不要,你不要理这个疯子。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他认识阮咸。”

“呵,女人的嘴巴永远都是那么不诚实。”乔萨旺遗憾地摇摇头,朝女看守说道,“让我们的小公主学一点规矩,轻点儿。”

女看守扬手便给了阮沅一个巴掌。

“乔萨旺!你敢动她!”秦亦峥的眼珠原本像深水里的黑石,毫无波动,此刻这黑石却仿佛淬火一般爆裂开来,他悍然上前一步,浑然不顾拉开保险栓的声音响成一串。有乔萨旺的手下厉声朝他喝道:“不许乱动!”秦亦峥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种凛冽的杀意恍若成了实质,让那人不觉有些胆颤,不甚自在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乔萨旺又像弥勒佛一般咧嘴笑起来,一面竖起手掌,示意“休战”。

“好吧,阮家的小公主,你最好乖一点,你如果不乖,我只好把怒火投射到你男人身上了。毕竟伤了你,可比伤了他本人还叫他痛苦呢。”又朝秦亦峥微微一笑,“得罪啦。”

很快,有两杆枪拿着粗麻绳将秦亦峥的手腕分别绑在木架顶端的横梁上,让他整个人呈X形站立。一个紫棠色脸的大汉拿着藤条走到秦亦峥背后,抡圆了手臂,赫然便是一鞭,那鞭子像一条毒蛇一样,迅猛地扎在秦亦峥的背脊上,他身上的迷彩T恤一下子便裂了口子。

阮沅死死咬住嘴唇,她想大喊大叫,想痛哭流涕,可是她知道,她这样做只会让那条老狗更加痛快,她只能努力瞪大眼睛,不让软弱的泪水流下来。每一声鞭响,都让她的心狠狠揪成一团;而他肌肉的每一丝颤抖,为了抵御痛苦而无可抗拒的生理性的颤抖,让她的心,成了枝头最后一片叶子,抖个不停。

乔萨旺则坐在他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一只玻璃盅,玻璃盅里面是长满了毛的黑色大蜘蛛,正挤挤搡搡爬来爬去,一只只足有小孩的拳头大,他捏起一只黑色的大蜘蛛,语气亲昵:“多可爱的阿乒啊,我的小宝贝。”然后便从八仙桌上拿起细小的镊子,微微闪过两下银光,就把蜘蛛的毒牙给卸了,简直像武侠小说里高手给敌人卸下巴一般。

有手下利索地把处理妥当的狼蛛放进平底锅内,又打开了燃烧炉的开关,平底锅里有新鲜研磨的胡椒粒,蒜头和盐,蜘蛛很快被炸至色泽黑红。乔萨旺也不怕烫手,径直捻起一只丢进嘴里,蜘蛛太大,他那张阔嘴都没法一口塞下,另一侧身体的腿还露在外面,只听嘎吱几声,舌头一卷一缩,将剩余的半只也卷进嘴里,露出餍足的神情。

秦亦峥已经挨了九鞭,T恤已经成了破布,背脊上血痕交错,一片淋漓。而阮沅也被从“囚室”挪到了外间,被迫观赏乔萨旺这动物性的进食方式。

“停一下。”乔萨旺一面说话,话音里还带着咀嚼的声音。

紫棠色脸停下来。

乔萨旺将桌上另外两个玻璃盅推了推。有手下乖觉地接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明显的吞咽口水的声音,乔萨旺笑道:“给我们冥王先生上点儿蜜,让他甜甜嘴。”

有手下拿着刷子朝装满蜂蜜的玻璃瓶里沾去,然后如同刷涂料一般刷向了秦亦峥身上的鞭痕。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如同一张张孩儿嘴,可不是“甜甜嘴”。

这剧烈的刺激让秦亦峥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爆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每一滴都像热油,将阮沅的心灼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泡。

乔萨旺眯着眼睛看着,嘴里竟然轻快地哼起了那曲波兰童谣“我是一个粉刷匠”来。哼完一曲,他又充满恶意地朝阮沅阴阴嘀咕道:“怎么样,你要不要来一只?壳酥肉嫩,还有丰富的汁水,啧啧啧,和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样让人回味呢。”

阮沅用力吸了吸鼻子,朝乔萨旺露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好啊。”

乔萨旺反倒似吃了一惊,将阮沅仔细打量了一遍,阮沅金棕色的眼睛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乔萨旺却忽地笑了,“有趣有趣。”又示意女看守给阮沅解开了腕上的绳子。阮沅伸手从锅里拈起一只蜘蛛,掰断两条腿,送进了嘴里。

乔萨旺看着她先吃完了腿,又吞下了小半个身体,他不得不承认,漂亮姑娘含着眼泪吃这恐怖的生物,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亢奋。

“涂完蜜,该上调料喽。”

又一只玻璃盅被揭开了盖,一只只褐色的大蚂蚁爬出来,争相朝秦亦峥的身上、木架上爬去。

“乔老头,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秦亦峥此刻如同置于冰火两重天,伤口又痛又辣,又麻又痒,然而听到阮沅这句话,他的眼神如针扎般急遽收缩,喝道“阮沅——”

阮沅极快用右手的拇指从自己的无名指上滑了一下。秦亦峥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暗示她不要冒险,她却已经转过了眼神不再看他。

阮沅在等一个机会。她手指上的那枚橄榄石戒指,秦亦峥送给她的麻醉针戒指,如果有一个可以近身接近乔萨旺的机会,她可以把它送进他的皮肉里去。

“唔?”乔萨旺还在嚼蜘蛛的身体。

“其实,你的独生子乔赛维是我开枪打死的。”

石破天惊。阮沅已经悄无声息将左手的戒指褪了下来,攥在了右手里。

“你杀了我的独子。”乔萨旺终于停下了咀嚼,他的喉头一个猛烈地起伏,似乎是把口腔里的蜘蛛身体给咽下去了,喉头平息下来,他眉梢的痦子却再次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在思索阮沅这句话的可信度。

“对,我开枪打死的。只能说我运气不错,第一次朝着人开枪,从这儿。”阮沅点了点自己的喉管,“从这儿进去——”

这种被愚弄的感觉让乔萨旺的眼神变得危险至极,他伸手钳住了阮沅的脖子,“我该怎么对你呢,小公主,把你扔进麻风病村里,让那儿的男人开回洋荤?你会没有眉毛,没有睫毛,手指会变成鸡爪子,鼻子和嘴巴运气好还能留个轮廓。还是把你送去柬埔寨的黑色代孕工厂去——”

声音戛然而止,麻醉针被阮沅借着拼命挣扎的时候狠狠扎进了乔萨旺的手腕静脉。

秦亦峥早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两手从横梁上靠近了,靠紧了,只要手指能动弹,这世间还鲜少有他解不开的绳索。说时迟那时快,乔萨旺软倒的那瞬,秦亦峥借住木架,跃起上身,长腿夹住乔萨旺一个手下的脖子,狠狠一拧,长臂轻舒,又去夺枪。枪到手的瞬间,他直接打爆了女看守的脑袋。枪声很快响成一片,子弹击得木屑四下飞舞。

阮沅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的缺氧让她脸色有些难看,她哆嗦着解开了自己脚上的绳子,又把女看守的枪拿了过来。她正想去劫持乔萨旺做人质,却不知道混乱中谁开枪击中了燃烧炉的燃料仓,砰的一声巨响,火舌腾空而起,将瘫软在地的乔萨旺笼进了火光之中。

“走。”秦亦峥已经到了阮沅身边,刚才激烈的混战里,他身上的伤口崩裂得愈发厉害,整个后背不忍卒赌,血糊糊的一片。阮沅紧紧攥住他的手,她有一箩筐的话想对他他说,可是此刻不是时候。

乔萨旺的这个庄园大概是他的一个重要据点,修的宛如铜墙铁壁一般,挖着壕沟,竖着铁网,秦亦峥带着阮沅,自然不会从正门去硬碰硬,他将阮沅护在怀里,朝后山一条小路跑去。

暮色四合,夜晚的山林比白天更加危险。幸然天气已冷,蚊虫鼠蚁大为减少。然而乔萨旺在此地豢养了大量的动物,此刻空气里的气味实在说不上好闻,枪药的硫磺味和动物的体味、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阮沅一阵阵泛酸水。她不愿意拖累秦亦峥,只能强行压了下去。

秦亦峥还是注意到了她的这点动静,微微放慢步伐,“哪里不舒服吗?”

阮沅摇摇头,“我没事。”忍不住又去看秦亦峥的伤口,低声问道:“你怎么样?痛吗?”

“没事儿,皮肉伤。”

后山的路是秦亦峥凭借来时的观察推测的,他们运气不错,为了方便变故时撤离,后山只用铁蒺藜在沟渠上拉了一道丝网。秦亦峥拿先前夺的匕首小心地割破丝网,护着阮沅到了沟渠边沿。沟渠已经半干涸,里面飘着垃圾、分不清属于人还是畜的骸骨、未完全腐烂的小动物的尸体,在夜色中。

秦亦峥将裤脚紧紧扎进高帮军靴里,系紧鞋带,“我背你过去。”

阮沅摇头:“你背上都是伤。我自己爬。”

“你脚上的鞋不防水,这水这么脏,万一有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可是你的伤口,会很痛的。”阮沅只要看见他背上的伤口,眼圈就开始泛红。

有狗吠声和枪声渐渐靠近。秦亦峥用力握了握阮沅的手,又用指腹替她擦去泪水,“我没事,乔萨旺不知道,其实蜂蜜还有防腐和消炎的功效,听话,赶紧上来,不然没时间了。”

阮沅无奈,只得含着热泪趴到了秦亦峥背上。

痛,背上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痛。然而阮沅是他此刻最甜蜜的重负,秦亦峥只是一声不吭地紧紧咬住牙关,下了沟渠,趟着脏水,往对岸走去。阮沅此刻只愿自己只有一片羽毛那般轻盈,不给爱人伤痕累累的脊背增添负累。

好容易将阮沅推上对岸,秦亦峥匀了匀气息,这才自己爬了上去。

阮沅看着脸色苍白的秦亦峥,心疼道:“我们歇会儿吧。”

秦亦峥摇头:“不能歇,不知道乔萨旺有没有死,一定要趁现在形势不明,走得越远越好。”

两个人手拉着手,借着月色和手机里的电筒,在灌木投下羽列状的阴影里穿行。偶尔有夜行的小兽从脚畔植物间飞也似地穿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头顶的夜鸟冷不丁叫唤起来,声音凄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秦亦峥忽然松开了牵住阮沅的手,驻足不前。

“我,好像踩到雷了。”他有些抱歉地朝阮沅笑了笑。

阮沅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的手还停在半空,仿佛一个挽留的姿势。

“对不起,可能不能再保护你了。其实我也从来都没有保护好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陷入险境。”

“我从你表哥南嘉鱼那边得到消息,从非洲流出了大量犀牛角和象牙,越南是这批走私货的最大买家。当年杀害谢静蕙的盗猎分子会在越南负责接货。我只是想去了结过去的一切,然后好好与你过日子。”

秦亦峥从未连续说过这么多的话,可是再不说,恐怕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说了。“对不起,没有跟你说实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你讲对不起,可是阮沅,真的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再陪伴你了。”

“阮沅,我爱你。”

“秦亦峥,我怀孕了。你知不知道,你要当爸爸了。”阮沅忽然朝他大叫起来,她本来不想在逃跑的路上告诉他的,怕他担心,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们明明已经快要逃出去了,明明眼睁睁地就可以长相厮守,她还在想着到底该怎么样告诉他这个惊喜的消息。泪水像决堤一般奔涌而出,阮沅哭得像一只花猫,“你要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吗?他会被人欺负的。”

秦亦峥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阮沅的小腹,老天总是在他绝望的时候把他送到更深的地狱去。或许真的是他杀人太多的报应。

“我能做什么,你一定会拆地雷,秦亦峥,你教我,我一定可以做到,我很聪明的。你教我啊。”阮沅抽噎道。

“不行。阮沅,你乖,你听话,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哥哥应该就快到了,或者他正在赶来的路上,你快走,朝南边一直走,听话。”

阮沅拼命摇头,“我不走!我不走!我们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一面要往秦亦峥身上扑。

秦亦峥拿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厉声喝止道:“你走不走?”

阮沅不敢再上前,却又不肯走,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一般站着。

“好了,在这里要死要活的。”阮咸不知道从哪里转悠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印花的衬衣,像一只冶艳的山鬼,“吵死个人。”

“哥哥?”阮沅仿佛看见了救星,“你救救他。你救救秦亦峥。”

阮咸深深地望一眼阮沅,收回目光,又看向秦亦峥,眼神晦暗难明。

“该说你运道好还是不好呢?踩到了松发式的地雷,如果是压发式的,砰,直接窜天猴一样送你上天,倒没这么多事了。”阮咸围着秦亦峥走了一圈,嘴里说的话却异常恶毒。

“哥!”

阮咸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才说了他两句,就从‘哥哥’变成‘哥’了,要是再说下去,怕是要连名带姓地喊我了。”他伸手问秦亦峥要过匕首,蹲下身,在他的左脚周围准备开挖。

阮沅又紧张起来,“哥,你会不会拆地雷啊?”

“不会。”阮咸懒洋洋道,手上动作却没停住。

“那你瞎挖什么。万一碰到引线什么的。”

阮咸回头对妹妹翻了个白眼,讥诮道:“万一他踩的是块金砖呢?总要把浮土弄干净,看看我们秦总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啧啧啧,还真是鸿运当头。”阮咸起身,掸掸手上的泥土,“恭喜你,你真的踩到了雷。”

“你带阮沅走吧。”秦亦峥低头看一眼雷壳,阮咸来了,有他在,他相信阮沅是真的安全了,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秦亦峥——”阮沅已经软倒在地,又开始哭起来,“我不走,我不要和你分开。”又想去抱秦亦峥的腿。

阮咸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骂道:“女人怀孕了会变蠢看来是真的。你当年高中物理我记得可都是A,莫非是作弊来的。你这么去抱他的腿,只要压力一发生改变,这雷立刻就炸,你是等不及送他归西吗?”

阮沅被吓得不敢再动。

阮咸朝秦亦峥勾了勾唇角,“这雷你能拆吗?”

秦亦峥眉头微蹙,“我站着看不清楚它的细微构造,我也只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把握。”

阮咸打了个响指,吩咐阮沅道:“我的车就停在那儿,不远。”他指了指方向,又把车钥匙丢给她,“你去把后备箱里速冻剂拿来。”

阮沅擦了擦眼泪,定定地看一眼阮咸,抓住钥匙不迭地跑了。

“你要做什么?”秦亦峥盯住阮咸。

阮咸耸耸肩,“你应该学阮沅,什么都不问。”

“我并不需要你的牺牲。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可别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你。”阮咸恶质地挑了挑眉,“说实话,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早点从阮沅的生命里滚蛋。这会儿阮沅不在,要不你直接跺一脚,送自己上路?”

“你——”

阮咸还想说什么,阮沅已经拎着一个小型灭火器一般大小的气罐出现在了视野里,他便又蹲下身,不知道在看什么。

“哥哥,速冻剂我拿回来了。”

阮咸起身接过气罐,向阮沅演示道:“你拿着这里,按压这个手柄,这里面是零下196度的液氮,可以让雷急速降温,我和他体重差不多,我会换他踩在上面。毕竟我不会拆雷,他会。”

“哥哥——”阮沅不知道说什么,拎着气罐的手却颤抖起来。

“你带软沅走,然后可以去找其他会拆雷的人来……”

“你还磨蹭什么?当这儿是家里客厅吗?”阮咸没好气地在阮沅手上重重一按,手柄下落,喷剂顿时落在雷身上,凝结出一层薄霜样的东西。

“抬脚。”

秦亦峥看着满眼祈求的阮沅,终究还是抬起了左脚。

阮咸的左脚立刻落上去。

“匕首给我。”秦亦峥示意阮咸将匕首给他。

阮咸却用力将匕首丢掷开去,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匕首远远地落在了灌木丛里。

“没用的,他真是洪福齐天,踩了颗诡雷,下面还连着一个,拆不了的。”阮咸面上带着微笑,一双蓝眼睛却仿佛宁静的大海,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下此刻酝酿着何等的风暴。

秦亦峥蹲身去看那地雷,果然发现有一根极细的线连着上面的那颗雷。

阮沅好容易止住的泪珠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来,阮咸雪白的手指拂上她的脸颊,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珠。

“别哭了,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跟个爱哭鬼一样。”

“哥哥死了,你还能好好活下去。那个男人死了,你也活不成了。”

“你总是说我是空心人,我这儿——”阮咸忽然拉住阮沅的手,朝胸口按了一下,“我这儿从来装的都只有一个你。我一直都在肮脏、卑鄙、无耻地爱着你。”

“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爱。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啊。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疼,我疼啊。”

他的笑容看上去荒凉极了,仿佛被他看一眼,就要寸草不生。阮沅呆住了,喃喃道:“哥哥——”

阮咸贪恋的眼神扫过阮沅的脸孔,又嚣张地看了一眼秦亦峥,“我死了,只要你一直惦记着我,你就和他扯平了,你们心里都埋着一个死人。哈哈哈。”他忽然倾过身在阮沅的唇上吻了一下,那吻恍如一片极为细小的雪花,落在唇上的一瞬,便倏然消逝,只有那微凉的触感,提醒着一切真实发生过。

阮咸的嘴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一面伸手将阮沅推向秦亦峥的怀里,一面从裤兜里摸出一颗药丸状的东西丢进嘴巴里。

“对了,秦亦峥,忘记告诉你一个悲伤的消息,我过来的路上得到消息,你母亲为了救你的父亲过世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给了你那便宜大哥一点蓖麻毒素,本来准备下到你老头的茶杯里。你那蠢货大哥,不知道怎么搞砸了一切。抱歉。”

最后深深地看一眼阮沅,阮咸留下一句“我要死了,但我并没有什么感觉,痛苦都是你们的。好好劝劝老头,人老了流泪难看。”

他咬破了嘴里的药膜,抬起了左脚。

“哥哥——”阮沅撕心裂肺的呼号声里,却并未有料想中的爆炸声响起,只传来几声闷响,而阮咸却在白烟当中倒在了地上。

秦亦峥小心地上前查看,半晌,他才低低地说道:“可能埋得时间太长,内芯受潮了,成了哑雷。”

阮沅呆呆地坐在阮咸身侧,她的哥哥,还是生前那般俊美的模样,只是仿佛睡着了。

“其实,他也怕痛。”

可惜命运弄人。

秦亦峥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只能报以静默。他在想他的母亲,她终于解脱了。

劫后余生的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坐在林间。

长夜将尽,东方已有曙色。

远处传来梵钟的嗡鸣。隐隐有僧人在念诵“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是身如浮云,须夷变灭;是身如电,念念不住…是故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

都说菩萨畏因,凡人畏果。可是为了避免结束,而拒绝一切开始,便是对了吗?在逐寸亮起的天光里,秦亦峥俯身吻住了阮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