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萨旺语气轻松愉悦,“最后奉劝小阮先生您几句话,我是一个不讲价的老派人,您应该知道,我这儿,最多的就是当年束越战争留下来的地雷。一不小心就砰的一声炸成烟花了,若是直接死了倒也一了白了,万一下半截炸烂了,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看见美女护士给自己擦身都硬不起来,啧啧,还不如死了算了。”一面怪笑着挂断了电话。

被挂了电话的阮咸重重地将拳头砸在手畔的钢琴上,琴键发出混乱的哀鸣。

他修长的手指飞快地从黑白琴键上划过,流淌出一串躁动的音乐, 流露出主人暴躁的心绪。吐出一口浊气,他扬声喊道:“阿嫚。”

阿嫚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走进了房间。她有些害怕,自那晚开始,阮咸几乎整日和她厮混在一起,不分昼夜,晨昏颠倒。他从未做任何措施,也没有要求她吃药,以至于她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战栗的窃喜和期待,此刻忽然听见阮咸唤她,不免心中忐忑。

“你随便弹一首曲子吧。我看看你丢功没有。”

阿嫚不觉松了口气,柔驯地坐在琴凳上,定了定神,开始弹奏李斯特的《钟》。

阮咸倚在琴身上,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用心聆听,手指却在手机屏幕上没有停歇地打着字。

尾音落下的时候,阮咸屈指弹了弹阿嫚的额角,“丧钟为谁鸣?八度大跳还是慢了半拍。”

阿嫚耳朵有点发热,她的钢琴是他教的,只有她知道这个蓝眼睛的青年拥有多么富于魔力的一双手,无论是弹奏她,还是弹奏“拉三”(注释: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被称为世界上最难演奏的作品)。

“穆还没回来?”

阿嫚点点头,“他还在印尼。需要喊他回来吗?”

“不必了。我马上去柬埔寨。你来帮我收拾一下行李。”

之前阮咸打电话,阿嫚在隔壁听了个大概,此刻忍不住有些惶然地看住他:“是去救小姐吗?会有危险吗?”

阮咸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毛,“ 谁知道呢? That which god gives,nobody can ban。That which god bans, nobody can give。”

呵,上帝若是要一个人走鸿运,简直挡都挡不住。秦瑞铖正在用阮咸先前交给他的窃听器偷听秦林恩在书房里的通话。

电话来自于那个艳名高炽的女人,顾倾城。

当然,他知道这个女人是秦亦峥的生母。他有些恶毒地想,要不是秦亦峥和秦林恩长得还挺像,谁晓得秦亦峥到底是谁的种呢。毕竟顾倾城裙下之臣数不胜数。不过那女人真是绝世尤物,让人见之难忘。

可惜他的这位父亲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冷冷的。

“顾女士?”

“你找我?你可以电话里说。”

“除了秦亦峥的婚礼,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

秦瑞铖陡然想起一句歌词,“ 如果有幸会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上”,差点笑出声来。

电话很快挂断了,他听不太清楚顾倾城说了什么,但是似乎那位尤物要来见旧情人?他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两下,秦瑞铖拿起手机,发现竟是阮咸发过来的简讯。一如既往的傲慢口吻,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这位阮家大少爷还真是半点不懂礼数,把自己当做他家的家仆一般,呼来喝去。让他先搁浅计划他就要乖乖听话不成?笑话。虽说他手上有自己的把柄,可是那又怎么样,真理往往掌握在拥有说“不”权力的人手中,而现在的他,便拥有说“不”的权力。秦亦峥这次铁定活不了了,至于那匹大洋马,说不定最后还能落在自己手里。

想到自己左右逢源,又畅想了一下自己执掌家业、说一不二、春风得意的未来,秦瑞铖神色愈发自得,指关节忍不住轻轻在桌上敲起小曲来。

然而视线不经意瞥到桌角的“全家福”,秦瑞铖便再次不太开心了。那是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在校园拍的。他自己穿着学士服,手里抱着一束花,一边站着他俊美儒雅的“父亲”,另一边是坐在轮椅上面目平庸的“母亲”,三个没有半点相似的人,站在一起拍这样的照片,简直仿佛某种笑话。他若干次想把这相框扣倒在桌面,或者扔进书橱的最深处,可是不能够。他深深地凝视照片上那微笑的女人,如果命运可以选择,他倒是希望他能是顾倾城的亲儿子。

再忍忍罢。秦瑞铖暗暗告诫自己,他搓了搓自己的脸皮,推门下了楼,朝一楼养母祈祷的静室走去。

佛龛里是一尊银质圣母像,前面还敬奉着鲜花和水果。轮椅就停在佛龛下方,林菱坐在轮椅上,她面前的小几上摊着一本圣经,边角都已经磨得起了毛,她双手合十,正在履行基督徒的日课。

秦瑞铖在静室外面焦躁地踱了两步,他的这位“母亲”不知道怎么弄出了这么一个不中不洋的祈祷仪式,偏偏还每日早中晚三次,简直比上工还准时。他的父亲此刻正在小憩,他只有这么片刻最安全的机会,因为只有这个静室他能笃定没有“眼睛”和“耳朵”。

终于有轮椅在地面滑动的声音,秦瑞铖示意家里的女佣去忙自己的,便推门进了静室。

林菱看见儿子,有些意外,他是很少进她的静室的。

“阿铖?”

“妈妈--”秦瑞铖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烁了几下,低低地这般唤了一声。

林菱有些怔愣,他很小的时候,还会像一块粘人的小汤团一样喊她姆妈阿妈妈妈,后来车祸之后就开始中规中矩地喊母亲、父亲,她怅惘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这孩子她看着他从不到桌子高,长到了现在的俊伟男儿,三十年的陪伴也和亲子无异了。她的声音不觉也放轻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却看见她的养子嘴唇嗫嚅了半天,噗通跪在她的轮椅面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早上顾倾城给父亲打电话了,我听见她说要来见父亲,谈什么紧要的事情。”

“来了便是客人,来便来吧。”

“妈妈,这么多年她有没有打电话给父亲我们不知道,可是她从没有能踏进我们的家门半步。便是上次寿宴,她也只能骗到别人的请柬进了酒店。您想想,我们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她十有八九是来游说父亲。”秦瑞铖本想继续说“顾倾城想让她的儿子的继承家业”,却猛地想到他的养母对养父的感情,“继承”二字实在说不得,赶紧咽了下去,继续道:“秦亦峥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我不过是抱养的。人心都有一杆秤,父亲,父亲他心中定然是偏向他的亲子的。我不怪他,父亲他刀头舔血辛苦半生挣下来的家业,他愿意给谁就给谁。可是自从上次南非铂金矿的事情之后,父亲似乎已经知道了,明显厌弃了我。”秦瑞铖的声音微微哽咽,素来高傲的头颅软弱地垂下。

“妈妈,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得罪了多少人,如果我离开了家族的庇护,我就像一条被人随便踢来踢去的小狗一样,随时可能会死。我很害怕。我不想死。”

林菱的手在儿子颤抖的肩膀上拍了拍,“不会的,你父亲他不是个心狠的人。”

秦瑞铖忽然伸手揽住她的小腿,明明是没有知觉的假肢,林菱却还是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妈妈,如果不是她,弟弟不会连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你也不会被困在这个轮椅上。或许你也可以去读书上学,过不一样的人生。您也许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雕塑大师,或者一个画家。”秦瑞铖抬起红肿的眼睛,盯住林菱,“我很她,我恨她!她毁了我们这个家,还想登堂入室来羞辱我们,您宽宏大量能容忍她,可是我不行,我不能忍。”

林菱沉默了许久,圣母像在她背后慈悯地微笑。怨恨吗?牢狱生涯是拜顾倾城的母亲所赐,她至今都记得,那个美艳的日本女人,像撒旦一样在她的耳畔低语,让她怀着一种决绝的为爱牺牲的念头,把自己的头颅送进了绞架。

狱中岁月给她的身体留下了若干隐痛,否则,那次车祸,她也不会那么容易感染,一条腿萎缩,一条腿截肢。大概是恨的吧。可是若不是这样,阿仲又怎么会心怀愧疚,她才得以以“妻子”的身份长伴在他左右,她确实什么都不如顾倾城,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吧。可是她对阿仲的爱不会比她逊色。她知道旁的人都觉得她和阿仲不相配,如同鲜花和牛粪一般, 阿仲是鲜花,她是牛粪,好像只有顾倾城那样的绝色佳人才配得上他。其实顾倾城只是命比她好罢了。她小时候,经常有在农村走街串巷的算命瞎子,竹竿在路上的敲击声里,瞎子喜欢拖长了腔调念叨“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不是她命不好,或许她的人生确实可以比现在更幸福一些吧。

“你想做什么?”林菱有些疲惫地开了口。

“我有一个学生物化学的朋友,研究出了一种药,这个药只要和进茶水里,可以让人神经麻痹,肌肉萎缩,会让她变成一个皱苹果, 别再想搔首弄姿,甚至有可能让她也体验一下您在轮椅 上度过的岁月,不过我发誓,圣母玛利亚在上,这个药绝对不会要人的性命,而且这个药药效很慢,没有任何人能怀疑到咱们身上,父亲最信任您,到时候我们只要放几滴在她的茶杯里就行。她若是病了,秦亦峥是她的独子,总不能不管...

有风从并未完全合拢的蚀花玻璃窗户缝吹进来,拂动了供桌上的圣经,纸页簌簌翻动,最终精疲力竭地尘埃落定,停留在《雅歌》第八章6、7两小节。

6、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

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

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

是耶和华的烈焰。

7、爱情,众水不能熄灭,

大水也不能淹没,

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

就全被藐视。

秋末冬初的暖阳从窗棂间射进来,斜杠一般给诗篇打上了下划线。

第77章 妙契同尘(3)

等到阳光将花园里大片奥斯汀月季橙色的花瓣镀成沉重的铜色。顾倾城才下了阮家的直升机,缓步走进这幢湾景别墅,虽然在她眼里,这花园布置的并不高明,她还是感觉到一条叫做嫉恨的毒蛇正在撕咬她的心。像她这般会莳花弄卉又如何,她可以把花园布置得精巧绝伦,可是这世间并没有一片屋檐,是属于她和他的家。

林菱看着她,隔着三十多年的岁月,她看着这个“情敌”。黑色的西装裙外面披着乳白色的貂绒大衣,没有一丝杂色,一串龙眼核那么大的珍珠项链挂在她天鹅一样的脖颈上。她还是那么美。年轻那会儿,林菱觉得顾倾城如同她的家乡荷塘里的半开的小荷,如今的她,则像盛大开放的牡丹。她不是文人,没读过什么书,描绘不出她的美。她总是让她想起平生所见过的那些美丽事物,比如一颗浑圆的毫无瑕疵的珍珠,比如最光洁的红蛇果。

对于林菱母子,顾倾城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客厅。

秦林恩正在看报纸,听见动静,放下报纸,淡淡道:“请坐。”

顾倾城居高临下地睇一眼沙发上坐着的秦林恩,勾了勾唇,“你都没有一个书房吗?”

“客厅就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顾倾城这才纡尊降贵地看一眼轮椅上的林菱和推着轮椅的秦瑞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

“闲杂人等不回避一下吗?”

“他们是我的亲人。”

顾倾城觉得自己的胃愈发绞痛起来,呵,亲人。他唯一的亲人,他的亲儿子可能要喋血山林,他这个做人老子的,却在这儿和没有半点血缘的家伙畅叙天伦。

她不动声色地任由肩上披着的大衣滑落下来,轻轻拧身,将大衣抄进臂弯,却将背后的玄机露了出来,原来她身上的西装套裙背后竟然是蕾丝钩花的,雪白的背脊若隐若现,两扇玲珑的蝴蝶骨振翅欲飞,这才施施然在秦林恩身侧的沙发上落座。

“顾小姐您喝什么?”林菱紧紧捏着轮椅的扶手,如同每一位周到的女主人那样发了话。

她一直未嫁,喊小姐确实没什么不对,也经常有一些浮浪子这样称呼他,仿佛是对性吸引力的一种佐证。顾倾城不知道这个农家女,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喊她顾小姐,当然,在她看来,这是一种示威。

顾倾城抿嘴微微一笑,用法语说了一句“一杯咖啡不加糖,加三滴雪莉酒,再请撒一点肉桂粉。”

“去倒两杯红茶来就行。”秦林恩淡声打断了她。

林菱温顺地点点头,由秦瑞铖推着朝茶水间行去。

空旷的客厅里此刻只有他们二人。顾倾城忍不住一眨不眨地看着暌违许久的面容,他老了,眼角有了细纹,鬓角竟然已有这么多银丝,可是依然是她爱惨了的模样。他离她只有一臂之遥,她却再也不能扑进他的胸膛。

顾倾城觉得肺叶里的空气都凝成了湿冷的果冻,让她呼吸不畅。她放在貂绒大衣下的左手不由自主攥成拳,指甲掐进了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说了来意:“阮沅被乔萨旺绑架了。你儿子在去救她的路上。他刚在越南鏖战一场,又马不停蹄去闯龙潭虎穴。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我希望你能帮他一把。”

秦林恩眉头微蹙,“他并没有向我求助。”

“他是你唯一的儿子!秦仲恩,你有没有心!你这个当爹的就是卖军火的,只要你肯帮忙,随便什么重火器,就能把那儿夷为平地,不要说一个小小的菩萨省。”

秦林恩扶了扶额角,声音冷峻:“你以为是拍电影吗?开着直升机往别国的领土上投掷燃烧弹,还是一串迫击炮开到人家的边境线上?”

“他是你唯一的儿子!秦亦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死了连捧遗像的人都没有!”顾倾城被对面男人的冷硬气得口不择言,“你便是恨毒了我,可是秦亦峥身上流的难道不是你的血?你宁可捧着一个外人,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挺喜欢给别人养儿子。”

“他若不肯接手这一切,就不能享受我的荫庇,那样才会害死他。你到底明不明白!”秦林恩只觉得头痛欲裂,像一枚蚌壳终于微微打开了一线:“你以为我完全对他不闻不问?他在越南搞到的那些枪械你以为是怎么来的?你以为这么多年他洪福齐天都是佛祖保佑的吗?”

有轮椅在地板滑行的声音传来,两个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依旧是秦瑞铖推着轮椅,女佣端着茶盘跟在身侧。

林菱示意女佣将一个描金花卉骨瓷杯放在顾倾城面前的茶几上,笑着朝顾倾城说道:“英国红茶,还给您配了一块香草舒芙蕾,您尝尝看。”

还真是居移气养移体,谁能想到当年那木讷的农家女如今有这般造化,倒上得台面当起太太了。顾倾城傲慢地瞥一眼林菱,端起了茶杯,然而还没有送到唇边,她忽然又放下来。

秦瑞铖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那咯噔一声轻响,都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他的手隐藏在轮椅背后的插袋里,掌心的冷汗将格洛克17的握把都染上了湿意。

“我要喝你的那一杯。“顾倾城忽然探过大半个身体,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茶杯推到秦仲恩那边,又要将秦仲恩的茶杯移到自己面前。

林菱脸上血色一下子褪了干净,她的嘴唇哆嗦了两下,下意识就要制止。

茶几上放着一只圆柱形的金属花瓶,里面插着大蓬的秋绣球。顾倾城的手指已经捏住了秦仲恩茶杯的把手,然而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从花瓶隐隐绰绰的反射看见一个扭曲的乌洞洞的枪管,被秦瑞铖从轮椅后面抽了出来。正朝着秦仲恩的方向。

身体的反应比所有的理智都诚实。她已经扑到了秦仲恩身上。

装着消声器的手枪没有响,子弹撕裂空气,从她美丽的背脊射入体内,鲜血将黑色的蕾丝染成了混沌的紫红,仿佛开败的玫瑰。

“不——”。

一击不中的秦瑞铖觉得手掌里冷汗愈发厉害,几乎握不住枪。

目眦尽裂的秦仲恩已经从顾倾城身下跃出,他像一头要噬人的猛虎一样,悍然跃上茶几,茶几上的花瓶茶杯被他乒里乓啷地踢向了秦瑞铖。

秦瑞铖连连扣动扳机,有子弹击中花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落地的瞬间,秦仲恩一脚将林菱的轮椅踢远了,一脚猛击在秦瑞铖膝盖窝,反手将他的右手一拧,秦瑞铖咬紧牙关,竭力抵抗,枪口如同拉锯一般左右飘摇,秦仲恩瞥一眼歪倒在沙发上的顾倾城,猛地发力,终于将枪口朝向了秦瑞铖自己的腹部。争夺之中扳机被扣下去,又是两声闷响,秦瑞铖捂着腹部,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么多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

林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她惊恐地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一切,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哈?”秦瑞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狂笑起来“哈哈哈。”

林菱被养子的狂笑声拉回了现实,她拼命催动轮椅,试图靠近秦瑞铖。

“阿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那是你的父亲啊!是你的父亲啊!”

“不,他不是我的父亲。我可不配做他的儿子!”秦瑞铖凶狠地瞪住轮椅上涕泪横流的女人,恶毒道:“你可真是个可怜虫,只有从那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才配做他的儿子,哈哈哈!我们不过都是他大发善心养着的狗罢了。哈哈哈。”

秦仲恩没空管他。

“倾城,倾城”——这是三十年后,他再次如此唤她。秦仲恩将顾倾城抱进怀里,语气颤抖,“你醒醒,别睡,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

血液的流失让顾倾城觉得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将身体靠近身后的热源,吃力地喟叹出一口气 “我不欠你的了。”

“你不欠,你从来都没有欠我。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你坚持住,以后问我讨回来好不好?”血把她胸口的澳白大龙珠都染红了。秦仲恩的一颗心像被千万种酷刑一齐凌虐,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都想不到了,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庞然巨物此刻都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比能让她活着更重要。

顾倾城抬眸看了看秦仲恩,笑起来:“我活不成啦…秦哥哥。”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大量的失血让她眼神已经有些失焦,像子夜过后凋谢的昙花,慢慢合拢皱缩,就要失却芳华,“你老了好多,都有白头发了。”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秦仲恩紧紧握住她的右手,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我老了,可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漂亮。”

顾倾城皱了皱鼻子,“比哭还难看。”叹了一口气,她长睫轻颤,低低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的心,总是和当年一样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不好。从来都没有别人。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只是因为她信教,不允许堕胎。”秦仲恩语无伦次,只想尽可能地挽留住她的生命。

顾倾城的的瞳仁微微放大,仿佛如释重负,她努力伸出左手探向秦仲恩的脸颊,像一只风雨里飞得跌跌撞撞的蝶,蝴蝶冰冷的触须碰了碰爱人的脸颊,终于还是精疲力竭地垂下了翅膀。

“婚纱,给阮沅。”这是顾倾城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意外过世那日起,秦仲恩成了一个不会流泪的男人。此刻却有止不住的热泪,从他的眼眶里纷纷落下。他疯狂地用脸颊去贴她的脸,用额头去触碰她的额头,试图把自己的生命、热力传给怀里枯萎的花朵。

“你保证以后不许凶我。”

“我保证以后不凶你。”

“你保证以后我跑掉了,你要第一个找到我。”

“我不是第一个找到你了吗?”

“这是我没有躲起来,是我让你找到我的。”

“好好好。我保证第一个找到你。”

“那你还要保证别让我老是等你,你看每次都是我等你。”

“我保证以后不让你久等。”

他十八岁遇到那朵夏日玫瑰却再也无法给他回应。他终于彻底失去了他的玫瑰。

肝肠寸断的秦仲恩“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林菱惊呼起来“阿仲——”

这两个遭受巨大打击的人目光碰到了一起,秦仲恩却擦了擦嘴角,率先移开了目光。林菱黯然地看着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于处理顾倾城后事的,她低头看了看地板上已经没有呼吸的养子,再次悲从中来,啜泣起来。

像他对她那样呕心沥血的才是爱情吧。

“喔,伟大的爱情!”

乔萨旺看着孤身前来的秦亦峥。经过搜检,此刻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枪械、刀具,他就这样赤手空拳地站在他面前,身上还带着伤。当然,他乔萨旺是个谨慎的老派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大而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他绝对不会低估对手的本事,不过有阮沅在他手里,六杆枪又正对着秦亦峥的脑袋。除非他是大罗金仙,否则真是插翅难飞了。

“秦亦峥,绰号 ‘冥王’。我看过你的履历,很神奇,很精彩。”乔萨旺上下打量着秦亦峥,眼神不辨喜怒,嘴里说出的话仿佛什么公司的HR,只有那颗痦子,会随着主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微微颤动,倒是仿佛一只动着什么歪脑筋的眼睛,给这危机四伏的场景添上了几分应有的诡谲。

“你杀了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乔萨旺声音骤然拔高,像花腔男高音一般,“没有谁会责怪一个失去独子的老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可以直接先废了你的一只手或者一只脚,毕竟你的本事在那儿,我不放心。你父亲早年被人砍掉一只小拇指,所以有个秦九的诨名,你这个做儿子的,我给你剁掉两根手指,也算不越过你父亲去。不过,听说你还是挺出色的医生,医生的手啊,那可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能救多少人的性命呐,我是个慈善的人,做不来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

秦亦峥没有和对面的老者真正打过交道,此刻他人虽然站着,观察却从未停止过,他敏锐地发觉乔萨旺似乎有些表演型人格。不要让一个神经病随意地演下去,因为那样他很可能会冒出什么更加疯狂的想法。

“我要见阮沅。”秦亦峥打断了乔萨旺。

乔萨旺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真是不懂礼貌的小子。我觉得你父亲对你的教育很有问题。”

秦亦峥依旧还是那句“我要见阮沅。”

“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们这些狂妄的年轻人,永远低估一个老者丰富的人生经验。”

说罢示意身旁的手下让开,露出隔壁的“囚室”的玻璃小窗。乔萨旺自己的手则在通话开关上拍了一下,接通了两个房间的喇叭。

阮沅看见了秦亦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有泪珠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秦亦峥——”千回百转的委屈和爱意仿佛都蕴含在爱人的名字里。

扬声器把她的声音送出来,秦亦峥浑身都绷紧了。他看见了她的眼泪,那泪水仿佛打在他的心尖上,将他的整颗心都泡得又酸又软,这段时间一定吓坏她了吧,秦亦峥心中的自责,如同海啸一般,然而这里并不是诉衷情的地方。阮沅身后还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女看守,手里拿着枪。只要他有什么异动,他不敢想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