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丢了个大人,脸色十分难看,待要发飚,却一看是主人家的少爷,人祖父今儿过大寿呢,总不能为着这个就跟人计较起来,况他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就算感觉着他就是故意的又能怎样?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算了。”这人憋了一肚子闷气从溪里爬上岸,岸上众人还在疯狂大笑,也不知道红裤衩子怎么就戳丫们笑点了,烦死了,没听说过犯太岁的日子要穿红裤衩辟邪啊?!

崔晞没再理他,笑眯眯地缘溪而行,走到燕七她们这一座席上就在燕七身边坐下来,旁边跟着的丫鬟连忙铺了个蒲团在他屁股底下,时机掌握得恰恰好,慢一分这位就直接坐她手上了。

“今儿可出够风头了。”崔晞从燕七的小几上挑蜜饯吃。

“你病根儿去完了么就出来招风?”燕七偏了偏身,把吹过来的风挡在了胖躯之后。

“早好了,这不是装病想晚几天去书院么。”崔晞懒洋洋地一手支在几面上,见武玥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他,就冲她笑了笑,“你那曲子是跟小七学的吧?可句句没在调上。”

武玥不由红了耳朵根儿:这人生得可真好,尤其一笑起来,明昳不可方物。而且声音也好听,像隔水绕廊的琴音,清清润润的,听着就浑身舒服。

当然,脸红却不是为着这个,说她没唱对调,这也太直接了,真不给面子啊。

“我天生就五音不全。”武玥一向大方爽朗,干干脆脆地承认了。

“并没有什么不好,”崔晞道,“老天是公平的,短了你一处,必会再让你长一处,我听小七说过你力气很大,对不对?”

“对啊对啊!”武玥向来以此为荣。

“这不就很好?遇着夺命恶徒,是唱首好听的曲子能自救,还是直接上手揍趴他能自救?”崔晞笑呵呵地道。

“哈哈!当然得上手!”武玥把拳头捏得叭叭响,高兴坏了——向来除了燕七和陆藕,但凡与她相识的人都劝她莫要像男人那样成天舞枪弄棒作兴那些粗鲁的事,说那些东西对女人根本没用,有那功夫不如多学学将来怎么相夫教子——她最不爱听这话,女人怎么了?女人一样可以上马杀敌驰骋江湖啊!那才叫潇洒,那才叫痛快!成天闷在闺阁里伤春悲秋就叫真女人了?成天患着被害妄想症与人勾心斗角才是女人该干的事了?哼,反正她不喜欢。

这个崔晞不错,说的话她爱听,不愧是燕小七的青梅竹马!

喂喂,谁啊。分明是青梅青梅啊,这位和你们一样,都是咱家闺蜜好么。燕七给武玥和崔晞一人递了一颗青梅子。

陆藕已经代表五六七团队去上游往溪里放杯子去了。杯子们顺流而下,一路通畅地经过燕七他们面前,照直向着下游飘去,眼睁睁地就停了一只在燕九少爷及他两个组员的座席前。

“哈哈哈!”武玥大笑,一推燕七,“正好他们也是三个人,待会儿你给燕小九出题!”

“熊孩子不能惹,你也是有弟弟的人用我提醒?”燕七道。

“怕什么,你家小九就是嘴毒点罢了,反正从小到大你已经习惯了不是吗?”武玥坏笑。

岂止嘴毒,那货心还脏啊。燕七欲哭无泪。

小童已经托着骰子过去了,组员甲先掷,是个四点,要跳舞,这不是难事,当朝尚舞嘛——话说本朝真是有容乃大啊,还有什么是他们不尚的吗?

男人也有男人跳的舞,古人祭祀了庆典了,男男女女都要跳的。

组员甲兴冲冲地起身,手舞足蹈了一阵,组员乙很捧场地给他击掌打节拍,燕九少爷背向着这二人做出一副“我不认识这俩货请让我一个人静静”的样子。

好容易组员甲跳完,获得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接着组员乙掷骰子,一掷掷出个二点,得对对子,还得由五六七组合中的一个给出上联,这货顿时打了鸡血似地冲着上游叫起来:“小七!小七!你来给我出上联!你来你来!”

麻痹你谁啊,小七是你能叫的吗,你是不是想死成骨肉相连啊?

组员乙因为常粘着燕九少爷,自然知道燕九有个姐排行第七,且他姐刚才还大发胖威展现了一回射箭绝技,这会子当然愿意跟组员家属多亲近亲近,而且他也是个胖子,可能这里头还有着同为胖星人的亲切感在作祟,就不依不饶地在那儿喊,引得旁边的人也跟着瞎起哄。

燕七正打算求助于已经回到座席的陆藕,却听见燕五的声音在那厢凉凉地道:“可不许让人代出上联哦,神箭手。”

燕七余光里看见燕五那张有嫉妒有不忿的俏脸,真想道一声“相煎何太急”,可是她能懂吗?不是不懂,只因人性就是这样,越是亲近的人就越容易彼此狠狠伤害,譬如夫妻,譬如手足,譬如亲友。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你们的留言吶?不要只顾着看嘛,快调戏人家一下啊~~

第37章 亲戚

附近的人听了燕五之言都把目光投过来,众目睽睽之下燕七还真不好继续厚着脸皮求助陆藕,幸好只是出上联,总比对下联容易,随便盗用一句应付过去吧…画上荷花和尚画?不行,这联已经用烂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也不是事儿啊…烟锁池塘柳?别的穿越文里已经被用过了,真是不给同行活路啊…还有什么比较妖的对子呢?唔,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对子或可借来一用,快给自己这灵机一动点赞。

“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洽洽。”燕七真没下限地用了,别说,还挺应今天这景儿。

“真烦。”崔晞道,这么多叠字,凑够七小对儿都能胡一把24番了。

还真有人叫好,燕五那厢甩过一记大白眼来。

“不错。”陆藕夸道。

“就是没听懂。”武玥道。

下头的组员胖子乙倒是听懂了,拍着手大叫了几声好,然后抓耳挠腮想出了下联,提声对道:“花花酒酒绿绿蓝蓝时时笑笑哭哭!”

“——不通!”众人齐声起哄,吵嚷间不知谁推了胖子乙一把,然后胖子乙就“不通”一声栽进溪中,体积重面积广,溅起大片的水花,两岸人群边惊呼边疾躲,倒了几案洒了酒盏,湿了衣摆脏了鞋袜,上游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下游众人乱得七倒八歪。

胖子乙从溪里爬上岸,一群人仍不肯放过他,逼着再对,对不好还要再往溪里推,胖子乙怕了,连连作揖求饶,硬是闯出重重拦阻水淋淋地跑去换衣服了。

“这上联不错,谁来对一个?”有人道。

“山山水水近近迢迢日日转转兜兜。”声音来自燕七身边,崔晞懒洋洋地支着下巴。

“大善。”燕七鼓掌。

“人人鸟鸟叽叽喳喳哪哪乱乱轰轰。”武玥道。

“太善了。”燕七道。

“善得不行。”崔晞也道。

“花花叶叶郁郁葱葱年年月月朝朝。”陆藕笑道。

“极善。”崔晞道。

“狂善。”武玥道。

“一善更比一善善。”燕七道。

“该你了。”武玥提醒燕七。

“男男女女胖胖瘦瘦五五六六七七。”燕七道。

“哈哈,有我们仨在里边!”武玥抚掌。

“我呢?”崔晞问。

“男男和瘦瘦都是你。”燕七道。

“我是四四啊,你重新来。”崔晞道。

“东东南南西西四四五五六六七七。”燕七道。

“你不如直接从一双到七,还显得你会数数。”崔晞道。

几个人嘻嘻哈哈自顾自说笑,根本就忘了燕小九还得掷骰子,想起来的时候下一轮的曲水流觞却早就开始了,也不知道燕小九到底掷中了几点。

一轮又一轮,可怜的燕五姑娘一直也没捞着过一回杯子,由开始的跃跃欲试变成了悻悻然无精打采,成为最早一拨退出游戏的玩家,没过多久燕七他们也退了,好游戏玩到八成尽兴是恰恰好,意犹未尽才更觉妙不可言,十足十地玩厌足了反而就没滋没味儿了。

“我想静静。”武玥揉着太阳穴道,方才玩得太兴奋,一不留心酒就喝得多了些,这会子头晕起来。

“去东面映红轩,里头铺的都是筵席,可以坐靠着歇歇。”燕七道。

“比我还熟这儿呢。”崔晞笑呵呵地道。

映红轩就在桃林东面,是一片竹搭敞轩,悬架于偌大水塘之上,如同吊脚楼,玩曲水流觞的溪水就汇入这水塘,只这塘中水却泛着深碧,不知有多深,一架竹搭板桥连接着塘岸与轩门,很有几分清野意趣。燕七以前来时这里还没有池塘,更没有曲水,竹轩是建在实地上的,想是为了给崔老太爷贺寿,特特重新修建了一番。

而所谓筵席,就是指竹席、筵上铺席,类似榻榻米,人在轩中可席地而坐、择地而卧,是汉唐时的居家形式,而将映红轩设置成此种形式,自是为了方便更舒坦地欣赏轩外桃花的,连落地轩窗都做成了推拉式,赏花时拉开半扇,席地而卧,轩外桃花夭夭,轩内碧意森森,何等的惬意。

映红轩的大门开在南边,落地敞窗则面西,对着桃林溪水,燕七几个由竹桥上去,打开竹门,在玄关处脱了鞋子踏上厚厚的筵席,这轩内合共不过四五间房,全都是推拉式的纸屏木门,乍一看很像是日式屋的风格,当然,日式屋也脱不了汉唐时的影子。

拉开西面的主屋门,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原来屋中已经有了几位宾客,那几位也是一愣,然后其中一个就笑着招手:“小四,来得正好,快来坐,”

“琳堂姐。”崔晞淡淡笑着招呼了一声,转头和燕七介绍,“这位是族里三房那边的我的一位堂姐。”别的也不多说,燕七就跟着称人为“琳堂姐”,武玥陆藕只行礼。

燕家跟崔家这么熟,燕七却也没见过崔晞这位族姐,毕竟不是一支,崔家只有崔老太爷这一房混进了官圈,而老太爷的兄弟们大概不是做小生意的就是当地主的,阶层都不一样。

琳堂姐既已经开口相请,几个人总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只得鱼贯进入此间席地而坐,早有丫鬟端上茶点来摆在各人面前的小几上。

“不能再吃了啊,一会儿就要用晚宴了。”崔晞叮嘱燕七。

这话听得屋内众人直笑,琳堂姐便望向燕七笑道:“这位就是燕家的七小姐罢?我来了这些日子可没少听上上下下地夸你,尤其我们小四,躺在床上养病也闲不住,天天鼓捣着要送你个…”

“琳堂姐,”崔晞淡笑着打断琳堂姐的话,“这么热闹的日子,你不跟着去外面凑趣,躲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燕七想了半天也找不着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崔府夸的,从小到大除了第一次和崔家人见面时被夸了个“粉雕玉琢有福气”之外,似乎她就再也没有什么优点入了崔家人眼的,反而大方知礼的燕二姑娘和活泼明艳的燕五是常常被崔家人夸赞的,琳堂姐这话说的吧…虽然是在捧着燕七,但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啊,而且这语气还真没把自个儿当外人,她只是崔晞的远堂姐,这字里行间的就好像是崔府的正头主子似的,还真不见外。

“待客呀。”琳堂姐回答崔晞的话,确实没见外,她分明也算是个客人呢,这会子倒以主人自居待起别的客人来。

“呵呵。”崔晞道。五六七在旁边都没吱声,谁家都有几朵奇葩亲戚,一不留神他们就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静悄悄地盛开了。

第38章 话蛇

“来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太仆寺寺丞大人家的千金焦三姑娘,那位是通政司右参议家的千金张姑娘,另一位是…”琳堂姐已经开始给众人做介绍了,武玥尴尬得只想捏眉心:姐姐,您哪位啊在这儿给我们引见?我们好歹也是官家子女,每年来往串门应酬多的是,这焦三娘都见过七八回了,熟得见面只需要点点头示意都行了,用得着您给引见啊?

众人一时间集体犯了尴尬恐惧症,硬着头皮在琳堂姐的引见下相互行礼招呼,虽然这其中真有几个确实不认识的,可是一个平民之女混在一群官眷千金堆里充大棒槌,这情形可真是太诡异了,好在官家千金们的教养都不错,没人戳穿这浮夸的表象,个个耐着性子陪着这位琳堂姐跟这儿演戏。

介绍完毕,琳堂姐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茶话会主持人的角色,颇有主家风范地问众人:“这里景色如何?还入得眼罢?”

众人:“…”

主人家的少爷还在这儿啊!你问这话是想怎样啊?!说人家精心布置的景色只在“入不入得眼”这个档次吗?!你这慷他人之慨谦他人之逊的大方性格究竟是怎样养成的啊?!

“其实最妙的就是这道用来玩曲水流觞的溪,贯穿整个桃林,带着落花流到映红轩外的池塘里,咱们坐在轩中,拉开轩门就能看见一大片花瓣缓缓随着水流飘过来,映着两旁的绿草地,真真是美极了。”琳堂姐赞叹着。

众人纷纷点头:终于说得有点像人话了。

“然而原本这桃林里是没有这条溪的,多亏了我的主意才现开凿出来,就是为了这次寿宴上待客用的。”琳堂姐几分得意地道。

众人:“…”说人话原来是为了夸自己。

“怎么样,这主意好不好?”琳堂姐追问,见众人凑巧齐齐低头端茶喝,便直接揪了一个人来回答,“燕七小姐,你觉得呢?”柿子要捡胖的捏。

“特别好,大家都玩儿得很开心。”燕七用小学生作文的水平答道。

琳堂姐高兴得笑起来:“是吧!你知道我这灵感来自何处么?是家父送呈二曾祖的寿礼,文徵明的真迹——《兰亭修禊图》!”

赶情儿是为了显摆这个。

《兰亭修禊图》众千金们也是知道的,虽未见过真迹,卖画的铺子里仿品却比比皆是,这画描绘的是晋朝王羲之等人在兰亭溪上修禊,作曲水流觞之会的故事,画上自是有曲溪,而且也有一座敞轩,轩下也有池塘,这映红轩想必就是依着这画儿进行的改造,虽说有附庸风雅之嫌,但也确实算得上一处好景,客人们也确实都玩儿得很开心。

“真好。”燕七道。因琳堂姐是对着她说话的,满眼“快夸我快赞我快跪舔我”的暗示,不表示一下实在是交待不过去。

“呵呵,好什么呀,不过就是附庸风雅罢了。”琳堂姐立刻一脸“你这人真虚伪言辞这么夸张一看就善于溜须拍马真拿你没办法我又不能不给你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你的夸奖了”的表情似笑似嗔地瞟了燕七一眼。

擦嘞,再闹打死你啊。

燕七低头剥松子,被崔晞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想起他方才的话,就又放回了碟子里。

“不过我听说啊,挖池塘的时候就在这下面的地里挖出一条大黑蛇来!”琳堂姐脸上又现出一副神叨叨的表情,这颜艺变换得也够自如的。

这样的话题倒还算吸引人,太仆寺寺丞大人家的千金焦三姑娘就道:“我听说蛇都是在地里头冬眠的,有的从九、十月份一直睡到来年二月,你说的倒是有可能。是活的么?”

“是活的!还吐信子呢,”琳堂姐的语气笃定得就仿佛她亲眼见着了一般,“连它那信子都是黑色的,滋溜溜地探来探去。”

“有多粗?”大理寺寺副家的何二姑娘便问。

“哎呦,说出来吓死人!”琳堂姐用手这么一比划,“跟成年男子的腰一般粗!足有两丈来长,一圈一圈盘在那里,跟个小山丘似的,那蛇头这么扬起来,左一晃右一晃,你看,就像我这手一样,(﹁﹁)∫,它那头和脖子当时就是这么竖着,然后变成弓型,我听人说过啊,这蛇的头和颈如果弯成弓型,那就是要准备攻击猎物了,蛇冲向猎物时的动作之快,拿肉眼根本就无法看清,只觉眼前一花,就早已被它咬中了,所以说啊,如果我们在野外不小心遇见了蛇,但凡看到它像这样竖起来,可得赶快跑,绝不可犹豫,蛇要是跑起来可比人快多了,这身子向前一蹿,瞬间你身上就多俩窟窿!”

武玥拼命低着头忍着笑,在小几下面左拉了燕七一把,右扯了陆藕一下:嗳哟这姐姐也太能白话(huo)了,整得跟真事儿似的,还两丈长的蛇?男人腰那么粗?先不说崔府住在这地界儿上已有十来年之久,这蛇究竟是什么时候钻到人家后园子房子下面的,就说它这么大的块头,冬眠结束后不得钻出来觅食?它吃啥?崔府下人吗?平均几天吃一个?崔府少了下人难道不查?这蛇长年累月地在后园子里钻进钻出就没人发现?

说有蛇,这个兴许真有,这附近临着水,草丛又茂盛,且与崔府一街之隔的信国公府的主人信国公就是位养蛇爱好者,没准儿他养那蛇偶尔没看好就溜出来跑到对面串门子来了呢,看着风水不错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呢,但指定不会有琳堂姐说的那么粗那么长,成精了都。

“我听说蛇头是扁的都有毒,圆头的一般没有毒,”何二姑娘还在认真讨论,“你说的那黑蛇的头是圆还是扁?”

“这…这就不清楚了,”琳堂姐倒还知道话不能说太满,说太满就不逼真了,半虚半实才更有可信度,“说到蛇毒,我知道产自南边儿的一种尖嘴儿的蛇,唤作‘五步倒’,顾名思义,被它咬上一口,走不过五步便会毒发身亡!虽说有些夸大了这蛇的毒性,但我听我家里去过那边的亲戚说,人若当真被这蛇咬了,确乎是活不了的,一旦被咬便会血流不止,连包扎都止不了,所以当地人若不幸被此蛇咬中,当即就得拿刀断去肢体以自救,咬到手的就要斩断胳膊,咬到腿的就得斩断腿,这要是被咬到了身上,那也就只能活活疼死毒死了。”

“好可怕…”几个姑娘纷纷倒吸凉气。

这位琳堂姐虽然为人处事上言行有些奇葩,但聊天儿的谈资倒真不少,没几句就把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住了,姓张的那位小姐就接着她的话音儿道:“我听说一种叫作竹叶青的蛇也是极毒的,不知比起这个五步蛇怎么样?”

“竹叶青虽不比五步蛇毒,但若被它咬中也当真是可怕,”琳堂姐道,“被竹叶青咬中不但会产生剧烈疼痛令人苦不堪言,那伤口还会迅速溃烂、起血泡,甚至引起伤者吐血、便血,我那亲戚就曾给我讲过一例,说那边有个小姑娘不幸被此蛇咬了手指,虽立时为一名神医所救,但那手指仍旧是溃烂了,连骨头都白花花地露了出来…”

“呃——”

“哎呀——”

“太可怕了——”

这些长了这么大只在书上看过关于蛇的相关描述而几乎并没有见过真蛇的千金闺秀们听了此言不由齐声惊呼起来,感同身受地皱起眉缩起身,面面相觑。

“后来呢?”武玥竟也被这话题吸引住了,追问道。

“后来就把手指截断了呗,”琳堂姐叹着气道,“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连婆家都说好了,就为着这个,只能一辈子小姑独处,莫说大户人家不肯要了,就是穷人家,谁又愿意娶个不方便干活的半残废?再后来就听说那小姑娘心灰意冷,剃度出家了。”

“…”众人不由得也是一阵惋惜叹气。

“这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东西存在。”何二小姐蹙着眉,“又如老虎、豺狼、豹子,这些猛兽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命,若能彻底除净该多好。”

姐姐,你这也太狠了,食物链都想拆啊,灭族不算还想灭种啊,你们人类是有多神圣不可侵犯啊,吓死本宝宝了,胖星人你们不仇视吧?

“话虽如此,可这世上生灵千千万,除到什么时候才能除净?”琳堂姐笑起来,“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弱女子,真要遇到了毒蛇猛兽,也只能想法子赶快逃得远远,逃得了是幸运,逃不了也只能认命,反正要是我挨了毒蛇咬,宁可死也不想被断了胳膊腿,凄惨孤独地过后半生。”

几位小姐听了便也跟着点头,一个嫁不出去的女人还能有什么活路?尤其是她们这样的官家千金,嫁人并不仅仅是为了托付终生,更重要的是要为家族谋利,如果落到无法嫁人的境地,失去了可为家族所利用之处,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谁还愿意天天捧着你供着你惦记着你?

女人啊,可真的是要好好的爱惜自己保护自己,这不是矫情也不是自恋,这,是生存。

第39章 池塘

见气氛有些沉重,琳堂姐忙笑道:“你看我!本是要说那条大黑蛇的——匠人们把那蛇挖出来之后就有些不敢再往下动土了,有人说那蛇是土地公的化身,还有人说那蛇长了这么大,必定已经修炼成精了,一时间众说纷纭,后来还是我请了位道婆回来看了看,道婆便说这蛇长成这么大,它已经不是蛇了,而是龙,家里头挖出龙来,这是好事啊,万不可宰杀。于是设了香案祷拜了一回,当晚便有人说看见有东西飞上天去了,第二日再来此处寻那蛇,竟已不见踪影,问在此处值夜看守那蛇的几名下人,也都说不曾注意那蛇是如何消失的,至此这事便成了一桩疑案,无人能解。”

话音落了半晌,众人才轻轻吁了口气,这琳堂姐倒是有套好口才,把个捕风捉影的事儿讲得跟评书段子似的,尤其里头还掺了些神神道道的讲究,古人都是信鬼神的,这会子可不就都信了个六七成,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些许敬畏之意来。

一番闲聊的功夫竟就到了太阳落山,丫鬟们正要将轩中各处掌起灯来,便听琳堂姐道:“不要费那些事了,估摸着过不了一会儿前头就要开席,我们就都离了这里了,只将此屋与外头廊上的灯点上就是了,这映红轩全是竹和纸做的,最怕火,少燃些灯还安全些。”

丫鬟们依言作为,武玥便起身去净室,坐了小半个下午,灌了一肚子茶水,陆藕话少,一个劲儿喝茶,这么会儿功夫都跑三趟了。

琳堂姐就又说起外头那最令她得意的曲水流觞来:“我原说再找最好的石匠将王羲之的《兰亭序》刻成碑放在这溪水的上游处呢,可惜这湖附近竟是没有石群或是假山什么的,单放块碑在那里反而显得太刻意了,只得作罢…”

她在那厢同焦三小姐何二小姐和张小姐说话,崔晞在这厢同燕七说话:“今儿晚宴上有四道你爱吃的菜,胡椒醋鲜虾、五味蒸鸡、桃花鲊、芙蓉肉。”

“你加到菜单里的啊?”燕七问。

“嗯,我硬是让我母亲撤下了原本的四道,把这四道添上去了。”崔晞道。

“菜若是摆不到我面前,我未必能吃到,以后可别这么费心了。”燕七道。

“万一呢。”崔晞说。

“嗯,万一的话,我就把菜全吃光,保证不浪费你的心意。”燕七说。

崔晞笑起来,明晃晃的灯光下像极了嵌着明珠的白玉雕。

见武玥从净室回来,那厢琳堂姐笑着和众人道:“一会子就要开宴,诸位不妨都去一回净室罢,免得吃了一半还要起来,到了晚上各桌可就能随意走动敬酒了,人挤人的来来去去甚为不便。”

众人都称是,映红轩的净室只有一间,便轮番往净室去。武玥坐回原处,压低声儿和燕七吐槽净室:“只一点不好,面西的那道纸墙竟也是可以拉开的,幸好外头是池塘,否则在里面如厕还真不放心。”

谁想被琳堂姐耳尖给听见了,不由笑道:“弄成推拉门不是方便往外散味儿么,否则那门只能向着轩内开,味道就全都飘进轩里了,现在这样东西两道门都可以整扇拉开,穿堂风一吹,什么味儿就都没了。”

好吧好吧,你高兴就好。

见着张小姐和焦三小姐都已经去过净室了,琳堂姐便也起身往外走,回来时向何二小姐道:“净室地上放着香炉呢,你眼神儿不好,当心别踢着。”

何二小姐应了一声便也起身往净室去了,琳堂姐和众人笑道:“喝了一肚子茶水,这会子还觉腹胀,待会儿可怎么吃好的呢?”

焦三小姐便笑她:“怎么,方才这趟净室竟是白去了不成?”

琳堂姐这样的性子,倒是能令别人彻底放松起来,说话也没有了那么多的矜持和讲究,琳堂姐呵呵笑着正要答话,突听得一声凄厉尖叫传自轩中某个房间,紧接着便是“哗”地一声落水响,似是有人跳入了池塘,再然后便没了动静,只有穿过桃花林的那一条曲溪淙淙流入池塘的声音响在这初降的夜色里。

“怎、怎么了?!”琳堂姐和焦、张两位小姐还在惊讶询问时武玥已经拉开门冲了出去,燕七道了声“当心”,爬起身也要往外走,被崔晞拉了一把:“你跟在我身后。”

一伙人冲出房间沿着外头走廊向着北边跑,尽头处的房间开着门,那里是净室,两个小丫鬟哆哆嗦嗦地在门外抱成一团,众人涌进门去,却见迎面西墙那扇纸屏门被拉得大敞,武玥正站在门边向着外面池塘里张望。

“怎么回事?何二小姐呢?”焦三小姐冲在最前面,见状忙问。

“不知道,我进来时就没见着她,”武玥神色凝重,“方才听见那声水响,没准儿是她掉进去了,因我进来时这门就拉开着,”说着就要脱去外面的裙子,“我下水看看!”

“不行!不行!”琳堂姐大惊,慌声尖叫,“千万别下水!这池塘里有东西!天啊——天啊——何二小姐她——天啊——”突然间歇斯底里起来,一行捂着头尖叫一行泪流满面地转头往外冲。

“快来人——快来人——救人啊——”众人听见她惊骇到变了调的声音响彻走廊,紧接着扑通一声重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燕七迈出净室房门向外看,却见琳堂姐已摔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燕七和崔晞立刻过去查看,见琳堂姐面色发白竟是昏了过去,崔晞伸手摁她人中,半晌不见醒转,便提声和那两个早吓得不知所措的丫鬟道:“赶紧去叫人,先将我大哥叫过来,莫要惊动其他人,再去找几个会游水的小厮过来,快去!”

两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映红轩,燕七转身回到净室,却见武玥提过一盏灯来蹲身向着池塘里照,燕七走过去看了一眼,心头不由重重一跳,略一沉默,对武玥道:“何二小姐就在水下,可能凶多吉少了。”

燕七的视力武玥是信得过的,张小姐却在旁边顿足追问:“既知在水下,怎还不下水去救?你们可会水?我不会,会水的赶紧下去救人啊!”

“不能下水,”燕七一把拽住性急要往池塘里跳的武玥,“水里有东西。”

第40章 封口

“什、什么东西?”焦三小姐吓得直往旁边缩,琳堂姐刚才就说池里有东西,这个燕七也说池里有东西,会是什么东西?难道——难道是那条大黑蛇?!“天啊——”焦三小姐尖叫起来,声调也变了,几乎就要像琳堂姐一样要发了疯地向外跑了。

“不是蛇。”燕七看出焦三小姐心中所想,向来表情不多的脸上此时更添了一层死寂般的木讷,“是竹子,削尖了头的竹子。”

怕吓着这几个人,燕七还有半截话没说,刚才向着池子里瞟的那一眼,她看到何二小姐被其中一根竹子贯穿了腹背,此刻就像炸串儿一般挂在那根竹子上。

这几人也并不傻,稍微反应了一下便想象出了此刻这池塘中的情形,一声尖叫过后焦三小姐也吓昏了过去,张小姐直接吓尿了,是真的尿了,坐在地上站不起身,下头裙衫裤子湿了一片。

众人各自的丫鬟始终都没敢跟着挤进这本就不宽敞的净室,此刻倒还算镇定,只是带着种懵懂的惶惑而已,崔晞便令着一众丫鬟先将琳堂姐和焦三小姐抬进方才的茶室里去,顺便避开吓尿了的张小姐,燕七就让张小姐的丫鬟给她主子换衣服,武玥不死心,四下里寻摸着能救人的工具,这会子何二小姐早就身亡了,说是救人,其实也就是捞尸。

“先回茶室吧,”陆藕劝她,“这样没头没脑地折腾,反而伤了何二小姐。”的尸体。

人死为大,伤了尸体也是对死者的不敬,武玥只好作罢,神色沉重地跟着燕七和陆藕回了茶室。

张小姐换妥了衣服说什么也不肯再待在映红轩,要死要活地非要去前头寻家人,若被她叫嚷出去,怕是人人都要知道此事了,崔老太爷大喜的日子,闹出这么一出可是不吉利。

崔晞倒是没说什么,武玥却觉得不好,便劝那张小姐:“不若你先等在这里,同我们在一起,使丫头到前面去悄悄将家里人请来,然后接你走,毕竟是崔大人的寿宴…”

话未说完,张小姐已是又哭又闹起来:“我不!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去见我爹!这里死了人,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呜呜呜——呃。”

张小姐还未哭入正轨,武玥已经一掌砍在她后颈上将她砍晕了过去,“烦死了。”武玥说。

砍完张小姐,武玥又去给琳堂姐和焦三小姐掐人中,她手上功夫可强过崔晞太多,几下便将二人双双弄醒过来,焦三小姐醒了就吐,这是生生吓的,众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地收拾安慰。琳堂姐也似是吓傻了,睁大着眼睛不停地流泪,神色间又是慌张又是无助,看上去分外可怜。

好在崔晞的大哥崔大少爷来得很快,还带了七八名身强力壮的小厮过来,果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到了便立刻让人下水捞尸。几个小厮先从池塘边上下水,而后慢慢向着何二小姐尸体所在之处游过来,一路小心翼翼地避着竖插在塘中的竹子,很快就到了目标所在处。

崔大少爷立在净室西墙门内边看边低声和崔晞说话:“此事务必要压到今晚宴席散了才好,然而却不能瞒着这几位的家人,尤其是何二小姐的双亲,届时少不得要你去同他们说清楚来龙去脉,这人好好地如厕,怎么就会掉下池塘去的?”

“我又不曾看着她如厕。”崔晞道。意思是你问我,我哪知道,我又没亲眼见着。

“…”崔大少爷捏捏眉心,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都觉得膈应,幸好这位何二小姐的父亲只是在大理寺里任职的一个从六品的寺副,崔老太爷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还不至于轻重不分地闹起来,至于焦三小姐和张小姐…

太仆寺寺丞焦宗谈嗜酒成癖,成日把酒当成白水喝,是一见着酒不要命、见着好酒不要全家命的货,唔,正好前儿老太爷因要过寿得了圣上赏的御贡春酒,转赠这货一瓶,全当堵他嘴了。

通政司右参议张宏敞,下个月就是他家老爷子过寿,他家老爷子好收集棋谱,依稀记得母亲陪嫁里有一本《弈府阳秋》来着,两口子谁也不看,就差拿这棋谱垫桌脚了,白给出去也不可惜。

崔大少爷脑子飞快运转,须臾敲定了计划,叫来贴身小厮如此这般一番吩咐,那小厮便飞也似地去了。

安排妥当之后,崔大少爷好整以暇地负着手继续指挥家丁们捞尸,他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给予这位在他祖父大寿上不好生待着、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丢掉小命给崔府添堵抹黑的倒霉小姐,他不找何寺副的麻烦就够仁义的了,管你家是不是死了人,没见过被车撞死怨马路的,爷没骂你给爷家里添晦气就足够让你捂嘴偷乐的了,我们家老太爷过个五十大寿容易么?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啊?全特么让你家给毁了,赶紧过来领尸滚蛋!

崔大少爷在这厢默默散发妖气,那厢陆藕正嘱咐燕七和武玥:“此事莫要声张,全看崔家人如何处置,照我说,只要这事没有捅出去,咱们也暂先莫要同家里人说了。”

“说得是。”武玥点头赞同。

燕七更没处和人说去,连表态都省了。

好半晌才将何二小姐的尸首捞上来,腹部一个大洞,血都在塘里流得差不多了,白花花的肉向外翻着,还挂出半截肠子来,身上衣衫零乱不堪,甚至连裤子都掉了,露出两根蜡白的腿,崔大少爷看得直皱眉:“让你们捞时当心些!衣服都给扯掉了!手是有多糙?!”

捞尸的家丁们慌得连忙申辩:“爷,不是小的们弄的,是这小姐身上衣服本就没穿好…”

崔大少爷头疼了,总不能就让人这么半裸着等家里来领尸吧?可现下这屋里全都是男人,就算是给死尸穿衣,那也不合适啊,小丫鬟们更不要想了,尸体还没捞上来呢就都吓得瘫成泥了,只能找经过事的婆子们来,可这会子到哪儿去找啊?寿宴上用人手,人人都被派去干活了,不定被指到哪个岗位上,等找来了婆子人小姐家里人也早来了。

崔大少爷从净室里出来,在走廊上看见自家老四正和他的小胖青梅立在茶室门口说话,于是崔大少的妖气就又冒出来了,踮着步子过去,笑呵呵地看着燕七:“小七啊,多日不见又胖了啊。”

“…”燕七胖躯都僵了,“你想干嘛?”

“帮哥哥个忙呗?”崔大少爷和燕七也是熟得很了,直接就进入正题。

“不帮。”崔晞道。

“打你啊!”崔大少爷瞪他,转头仍和燕七说话,“那位何二小姐现已捞上来了,但是不知为何衣衫不整,想着待会儿何大人过来,不好就这么给他看,然而我手头上又只有些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