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长戈转身向外走,燕七随后跟出,见武玥陆藕和崔晞正等在外面阶下。

“十二叔。”武玥随便给武长戈打了个招呼后就直扑燕七,“小七!你太棒了!一女敌众男也毫不腿软啊!简直——唔唔唔…”

黄段子手你快住口!燕七死死摁住武玥的嘴,挟着她走下台阶。

“小藕的眼睛怎么红了?”燕七问陆藕。

“激动哭了呗!”从燕七的胖魔爪下挣扎出来的武玥笑话陆藕。

陆藕不太好意思地挥手拍了她一下,笑着和燕七道:“打得真好,我都跟着热血沸腾起来了。”

“是吧,回去把琴砸了,明儿跟着我们练弓箭吧。”燕七道。

“琴是我的弓,手是我的箭,我也是天天练着的。”陆藕笑道。

“你呢?”燕七问崔晞,“还想着加入综武队啊,看见今儿对手那一帮大块头了没?”

崔晞笑呵呵地:“武教头已经批准我的入社申请了,下一场你们大概就要换阵地了。”

“咦?莫非设计阵地的重任我十二叔交给你来做了?”武玥惊奇地看着崔晞。

“他只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设计的阵地对综武队起不到辅助作用,就要把我再踢出社呢。”崔晞笑道。

“真是霸道总裁啊。”燕七叹道。

“你怎么样,还好吗?”崔晞看着她。

“特别累。”燕七道。

“太紧张的缘故,”崔晞笑道,“刚上场的时候跑步都顺拐了吧?”

“啊,被你发现了!”燕七道。

“什么什么?小七跑步顺拐了?”武玥哈哈笑着凑过来,“是不是这样?”就用顺拐的姿势模仿着燕七跑步的样子,跑没几步险些绊了自己的脚,不由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这孽障疯魔了。”燕七道。

“取雄黄酒来吧。”陆藕也玩笑道。

“对了对了!明儿去看赛龙舟!”武玥想起重要的事情,连忙收了笑,“去年我是在官船上看的,今年轮不到我了,只能在岸上看,你们谁还能上官船看啊?带我一个!”

端午在古代是个十分重要的节日,除赛龙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外,就是皇帝老子只要手头上没有特别重要的大事,也都会年年此日带着文武百官跑出宫来看热闹的,届时便会动用到官船,乘载百官及家眷,划于湖上近距离观赏比赛,而由于人多船少,且湖面空间有限,每家能上船的官眷都有定数,像武家这种“生产大户”是不可能全部都上得到官船上去的,甚至官阶稍低些的官员都无船可乘,只能和百姓们一起在岸上围观,充其量就是比百姓们多一个能坐得高些的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罢了。

按规定,有资格上官船的官员,每家也只能一次上十个人,包括随身家下的人数。所以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带下人上船,以便能多携几名家眷。武家就什么也甭想了,老老实实地每年轮十个人上去,就连陆藕也有不能上船的时候,燕七倒是年年都能在船上,谁教人有一个中国好大伯呢。

对于武玥的请求,陆藕无法给出答复,毕竟她家里是那样的一种情况,燕七也没法一锤定音,家里头光孩子就十个,往年燕小十年纪小,上不了船,如今也快六岁了,再不让他上船,燕三太太首先怕就不高兴,除了孩子之外还有老太爷夫妇和两位太太,燕三老爷在书院里带要秋闱的学生,应该不会来看,那也还有个燕四老爷呢,精打细算也有十六口,让谁上船不让谁上船呢?如果再加个武玥,燕七没意见不顶用,燕家其他人能高兴得了?

崔晞家人口也不少,三个人一时都没好给出个准话儿。

燕七最后想了想,望着武玥尽量掩饰着的渴盼的目光,道:“如果不成,我就陪你一起在岸上看。”

“我也陪你。”陆藕也道。

“我陪小七。”崔晞笑道。

“哎呀,不用不用!”武玥摇手,“我家里上不了船的人多了去,到时我同他们一起在岸上看,你们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船上吧,总得有人回来给我详尽说一说近前儿发生的事啊!”

三个人一时没说话,半晌听得燕七道了声“有了”,便齐齐看向她,“去请乔知府帮个忙吧。”燕七道,“他家里就他一个,还能再带九个人呢。”

“对啊!”武玥开心地拍手,陆藕也释然地抿嘴笑起来,崔晞笑吟吟地只看着燕七。

“乔大人还打着光棍儿呢!家里无妻也无子,简直太好了!”武玥欢欣地道。

“哈——啾——”乔知府乔乐梓大头一震,打了个响亮的大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头,继续给手下们做安排,“明儿沿湖的治安乃重中之重,就按方才的分班,每班人守好自己的辖区,但凡有寻衅挑事者,一律先绑了押回衙门!圣上明日要往湖上观舟,万不可有半点疏失,否则别说你们的饭碗了,就是老爷我的这顶乌纱,怕也要一夕不保!因而你们可都得给我盯住喽!不到圣上回宫、盛会结束,绝不能有丝毫放松!听得了?”

“是!大人!”太平府的衙役们齐声应着。

从前堂回到后衙,才一进院门就见自个儿的小厮跑上来禀报:“…来了三位小姐一位少爷,正在花厅里等着您呐…”

咦?谁啊这是?老子这后衙一向冷冷清清,母蚊子都没得一只,今儿是从哪儿跑来了三位小姐啊?乔乐梓自动把“一位少爷”给过滤了下去。

快步往花厅的方向走,远远就瞅见了一个肉乎乎的小胖子。

卧槽,怎么是这个小胖丫头片子!燕子恪呢?燕大神经病不会也跟了来吧?!乔乐梓迅速闪身到一株大芭蕉后,谨慎地向着花厅里张望。

“别藏了,看见你脑袋啦。”听见小胖子在花厅里冲着这厢道。

“…”麻痹老子头大碍着你啦?!

乔乐梓只得从芭蕉后面走出来,没什么精神地迈进花厅去:“几位小姐少爷到访,有何贵干啊?”

四五六七起身向他行了礼,然后丝毫没把他当外人儿地纷纷主动落座,还指挥着他的小厮给他倒茶,乔乐梓不由怀疑地向着四周打量了一下:这特么是我家没错吧?

“大人,您明儿也会去看赛龙舟吧?”武玥等不及地开门见山。

“嗯。”乔乐梓本着“我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你们作妖”的态度言简意赅道。

“您打算带谁一起去呀?”武玥委婉了一下。

“…”麻痹你们是故意组团上门来嘲笑老子单身狗的身份的吗?!急了咬你们了啊!

“谁也不带。”乔乐梓干涩地道。

五六七眼含欣喜地对视了一眼。

乔乐梓悲从中来:见老子脱不了单你们就这么喜大普奔是吗?!你们的家长呢?!叫他们来见我!小胖子的家长除外!

“那…那咱们打个商量呗,”武玥强摁激动试探地道,“明天…您能不能带我去呀?”

——口胡——什么情况?!这小丫头莫非——不会吧?!

乔乐梓大头整个方了:要命了!这要是让武长刀知道还不把他这颗大头直接给拧下来啊!他真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会收揽小萝莉芳心的事啊!这闺女平时是不是缺少父爱啊?小小年纪连暗示都会了现在的孩子可真早熟啊!这种芳心误许的美丽过错真是让他感到很抱歉啊,他真的并不想,但是又不得不残忍地拒绝这个小姑娘啊…

武玥惴惴地和燕七耳语:“乔大人没有立即答应,这事儿是不是不能成啊?”

“感觉他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呢。”燕七道。

“咳,那个,”乔乐梓目不旁视地盯着自个儿手里的杯子,“本府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城中的治安、百姓的秩序、皇上与百官的安全等等等等,怕是无暇他顾,所以呢…”

“那算了,”武玥痛快地起身,“打扰乔大人啦,我们走了。”

几个人起身行礼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低声议论:“难怪乔大人娶不上媳妇…”

“…”乔乐梓额上青筋爆裂,“都给我回来!”

燕七一进府门,就见着一群出外采买的家下抬着几大筐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进来,一个管事的嬷嬷立在垂花门外的西番莲石矶子上指挥着各处各房的人过来领东西,安排着这一拨去编艾草,那一拨去做灵符,再一拨制香囊,另有挑兰草的,洗菰叶的,分药材的,捉乌龟的,提蟾蜍的,大门内一时间像个菜市场似的,人来人往语声喧天,一派大节下的紧张热闹气氛。

回了坐夏居,闻得她大伯燕子恪早便来了,正在用饭的厅里头等着人回来后就开饭,燕七便先去打了个招呼,而后回房更衣,再回到厅里时燕九少爷也已到了,慢吞吞地正和他大伯聊些什么“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等语。

燕七走过去在旁边坐下来,一副“你们的火星母语听起来好厉害啊”的样子。

“很好。”她大伯夸了她弟一句,又和她道,“吃饭。”

还是我们的母语更好听啊。

每逢燕子恪跑来蹭饭吃的日子,二房的伙食都很不赖,今儿的晚饭是美醋羊肉乳糖鱼儿、紫苏鲜虾葱泼兔,素菜则有青菜栗肉烧白果,凤仙花梗炖豆腐,另有一道蛋清配肉丝紫菜做的云阳汤。

“回来晚了?”开吃的时候燕子恪才想起来问燕七。

“去了乔大人家里。”燕七道,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乔大人最后同意带着阿玥上官船了。”

“哦。”燕子恪应了一声,吃了几筷子凤仙花,“明日我要在皇上的船上,不能陪你。”看了看燕九少爷,“们。”

燕九少爷:“…”

“嗯,你和皇上好好玩。”燕七道。

“你带上一枝,走乔大人的名额。”燕子恪道,看了看燕九少爷,“还有小九。”

九·附赠品·燕:“…”

“今日用的弓可是不称手?”他大伯的话题已经一嘎嘣拐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书院的弓,想是时间久了受了些潮,有点变型,不过没太大妨碍。”燕七道。

“送你张新弓。”燕子恪道。

“不用,元昶说送我一张他师父亲手做的弓。”

“哦。”燕子恪放下了筷子,就着碗喝了口汤,撂下后拿帕子擦了嘴,道了句“慢慢吃”,起身走了。

怎么说走就走啊?!煮雨在旁边目瞪口呆,进府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能习惯这位大老爷说风就是特么大暴雨似的蛇精病行事风格。

端午节一大早起来,院子里就是一片热闹,煮雨烹云沏风浸月带着几个小丫头忙着往坐夏居各房各门上插艾叶、艾旗、蒲剑,几个婆子则端着用艾叶、菖蒲、大蒜烧的水房前屋后地泼洒着,燕七站到窗口,和外头的煮雨道:“去前面问问红陶,给小九穿虎头肚兜了没。”

煮雨几个闻言嘻嘻笑成一片:“九爷已是大人了,指定不肯再穿给小儿辟邪用的肚兜!”

“啊。”燕七道,“那我也换掉吧。”

丫鬟们:“…”

煮雨烹云进来服侍燕七兰汤沐浴穿衣梳头,一时有婆子在门外说话:“老太太赐了长命缕和桃榴葵艾,请哥儿姐儿们系臂插瓶禳毒气,另有用来给姐儿们插头的石榴花,佩带的赤灵符和朱砂袋…大太太赐了五毒香囊和乌发油香…”

反正就是一些辟邪禳毒的东西,年年都是这么过,燕七只管当甩手掌柜,该收的该摆的该挂的该吊的,全都交给几个丫头操心去了。

早饭是粽子、玫瑰饼和五毒饼等端午传统食物,府里大厨房还送了樱桃、桑葚、荸荠、桃和杏来,吃饱喝足,一脚踏出门来,绿鲤鱼正在廊下大嚷大叫,原来是门上丝缕吊着的一个独蒜熏着它了,另还有用彩帛、通草等做的虎、蛇、蝎、蜈蚣、蜘蛛等五毒之物连缀于大艾叶上,在门上悬着,据说燕九少爷领养的那些个蛇才入五月就死躲在缸里不肯露头了。

古人过节可真有意思,燕七穿来后每年都这么叹上好几回,直到现在这新奇劲儿都还没过去。

可不是吗,上一世她活在那样一个地方,只记得百年孤独,却难近弹指繁华。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7章 端午

“京城端午,贵贱人等必买新蒲鞋,穿之过节,岁以为常。”

有了新鞋自然也会有新衣,既入五月,盛夏就算正式展开了它灼热的怀抱,遗憾的是,燕七同志这身形,就算穿上了既薄又软的夏衫,也像是穿了身大棉袄。

五月又被称为榴月,女孩子们因而多喜穿鲜红惹眼的石榴裙,正所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燕五姑娘的石榴裙最漂亮,裙摆一层一层仿着石榴花瓣的样子做出来,一走路裙摆便随风绽开,像榴花大盛,热烈鲜妍,再配上墨绿色的上衫,仿着榴叶形做的双袖,端地是人比花娇,明艳不可方物。

燕八姑娘穿的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石榴裙,古人将石榴做雄雌之分,雄树花朵大,花瓣上有或深或浅的斑纹,因而用蜡染或扎染的工艺将裙子染上乱而有序酷似石榴花纹的斑纹,亦被称为“石榴裙”,传说中杨贵妃就酷爱穿这类的石榴裙。

燕七也穿的是石榴裙,府里做夏衫,给她做的是最通用的那一种——通裙朱红的齐胸长裙,唐朝的仕女们穿这种裙子的时候,提起来遮住一半的胸,上头的一半就露着,燕七当然不能这么穿,就是这么穿了也看不出哪儿是胸哪儿是肚,所以上身还得穿件对襟儿衫子,黑色的香云纱质地,上头红线绣着折枝石榴花。

头发则绾成单螺髻,插了朵老太太赏的新鲜的石榴花,另还簪着用纸画的五毒形象的五毒符,手腕上系着青、赤、黄、白、黑五色丝线——过个端午,所有的装备都得配齐了才许出门。

各房的人三三两两聚到了四季居,院子里庄嬷嬷正指挥着人将旧时蓄下的时药聚在当庭焚烧,这种讲究叫做“焚古药”,以辟疫气或止烧术。

进了上房,见燕十少爷早来了,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发梢辫尾系了各式的符箓,背上也有,彩线了,艾虎了,绣了五毒粘上艾叶的各色绫子了,手上,脚上,琳琅满目,简直就是一架“行走的货郎车”。

燕老太太正拉着燕十少爷,一手沾了雄黄酒给他往额上画“王”字呢,画完王字还要往面颊耳鼻处涂上,边涂边和他讲昨儿他看着的蟾蜍是用来干什么的:“…待到了正午时候,取蟾蜍头上有八字者,阴干百日,以其足画地,即为流水,带其左爪于身,能避五兵…那东西还能做成蟾锭,在它口里塞上一块古墨,悬于梁下风干,亦或用针刺破蟾眉,挤出蟾酥,可拔毒、清热、消肿…”

燕十少爷似懂非懂地听着,直到老太太给他涂完酒,立时手舞足蹈起来:“看龙舟!看龙舟!祖母我要看龙舟!”

“好好好,看龙舟!”燕老太太笑着,待众人一一行礼完毕,略坐了坐,就让几个略年长的家下领着出府,往外头野地里采百草去了,拣着龙胆草、朱砂根、丹参、车前草、商陆、天南星、半夏、七叶一枝花、五味子、葛藤根、石蕊等采摘,这是民间习俗,燕家虽贵为官宦,这也才不过是头一代,往上追溯还不都是平民过来的?本着辟邪趋吉的初衷,每年燕老太太还是会让孩子们出去跟着走一个过场,认为身上多沾些草药气,至少能减少患疾、强身健体。

民间认为端午节采的药最好,也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仲夏五月,不少草药已经成熟,药力最强,此时采药,效果自然更好。《梦粱录》也曾有载:“此日采百药或修制药品,以为辟瘟疾等用,藏之果有灵验。”

及至中午,一家人坐到一起用饭,主食是加蒜过水面,汤是桃枝熬的辟邪汤,自然也还少不了粽子,一盘盘端上来,名目众多,什么角粽、锥粽、茭粽、筒粽、秤鎚粽、九子粽,另还有把挑出来的肥龟煮熟透了,去骨加盐豉麻蓼,名曰俎龟粘米,取阴阳包裹之象——这种做法可以追溯到晋朝时候了。

吃饭时还要喝酒,用菖蒲和雄黄末相和,再加入朱砂,吃完喝罢,剩下的酒交由下人拿去浇了墙缝四壁,以辟蛇虫。

实则端午这个重要的节日,在古时往往要闹上数日,从五月初一至五月十三,甚至更久,而最为传统的龙舟赛也是一入五月便操办了起来,先开始多是些民间自办的比赛,至初五这一日方是正式的官方比赛,由于参赛队伍众多,比赛要从一早就开始,上午是预赛复赛,下午则是决赛。

爱凑热闹的百姓或官家通常早早就出门赶往举办龙舟赛的湖边围观,比较矜持一些的人家往往只吃完午饭后才出门去看个决赛,虽然内心也很喜欢热闹,但总不愿被人当做没见过世面,不得不摆摆谱。

燕家大致就是这样,好比穷怕了的人一朝有钱后再不想被人看做穷酸,于是想方设法地变相烧钱给人看,燕家这类好容易有这么一辈儿人出头做了官的平民出身,也更希望自家通身能有一个像世代为官一样的气派——起码燕家婆媳三个都是这么想,所以不紧不慢地看着孩子们吃过饭,又不紧不慢地坐在厅里喝茶聊天,倒把一群早想往湖边跑的孩子们急得像火烧了屁股。

好容易听得外头丫头道了声“大老爷回来了”,新换上的油绿芭蕉纹绸门帘掀起来,见燕子恪官服都未来得及脱,一手拎着一提溜粽子,另一手林林总总地拿了一堆物件儿,也不使下人帮忙,自个儿就这么扎煞着进了门。

“皇上赏的。”见一屋子人看着他,燕子恪道了一句,伸手把粽子塞给了自家四儿子,“蜜枣栗子的,记得你喜吃。”

“可不!”燕四少爷拎着粽子往桌边去,“还是爹最疼我!”

燕子恪又把手里拿的一柄折扇一柄团扇给了燕老太太:“皇上赐的宫扇,给二老用。”

燕老太太接过,先打开折扇看了看,见竹骨纸面,上画翎毛,细腻精致,不由连连点头,道了句:“皇恩浩荡!”

燕子恪又将须头编作虎头形的五色线彩绦弯身递给了正抱着他腿仰头好奇张望的燕十少爷,再有艾虎纸两幅,画着虎和各类毒虫,一幅给了燕大太太,一幅给了燕三太太,再还有两朵萱草花,两朵踯躅花,皆是纱堆的假花,裹着香药,分别给了燕二姑娘、燕五姑娘、燕六姑娘和燕八姑娘,又给了燕大少爷、燕三少爷、燕九少爷和燕十少爷一人一个装了雄黄的荷包,最后手里剩下一串用铜钱编成的老虎头,也递给了燕老太太:“给老幺戴罢。”

老幺就是燕四老爷,燕老太太接在手里哭笑不得:“这给小儿带来辟邪的东西,你给他戴做什么!”

“他与人赌钱输光了,这几个钱还能抵一抵。”燕子恪道。

众人:“…”

“这些都是万岁爷赐的?”燕老太太问。

“有皇上赐的,也有皇后赐的。”燕子恪伸手把燕四少爷才刚剥好正准备往嘴里放的一枚粽子拈过来,边吃边往门外走,“我去换件衣服,准备出发吧。”

孩子们一片欢呼,燕四少爷也顾不得再剥一个粽子,拔腿率先便往门外冲:“祖母您们快着些,我先去马车里等了!”

“看猴急的!”燕老太太笑嗔了一句,先让身边丫鬟去枕冬居“看看你们四老爷起床了没”,而后才在前簇后拥中慢慢地出了四季居。

燕七同燕九少爷习惯性地走在最后,而向来最爱走在人前的燕五姑娘这回竟也没有着急,专等着众人从面前过去,只待拦到燕七身前,转着头故作惊讶地和她道:“咦?七妹,爹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分与你呢,这是怎么回事呀?莫不是…爹不小心忘了家里还有你这么一位在呢?”说罢也不等燕七回答,一路娇笑着往众人前头赶去了。

二门外,錾有燕子形标记的燕家马车整整齐齐停了一大排,连主带仆一辆辆塞进去,开了马车专用大门,轱辘辘鱼贯而出,见府外柳长街两旁的高柳早已绿成了层峦叠嶂,风一吹却又像是碧海潮生,柳条波涌着推滚着,一浪一浪将绿意湛然绵延到了长街的尽头去。

顶上骄阳如炽,树下却是阴凉沁人,马车一过,蝉声大噪,燕子穿梢,就像车里人儿的心情一般,轻快并浮躁着。

从柳长街拐上大街,行人渐渐多起来,这一日许多药铺和酒肆都有免费的雄黄、白芷、苍术和酒糟等物馈赠给登门的顾客,而除了各商铺趁节揽客之外,大部分行业都歇了业,人们成群结队呼朋唤友地到酒肆里喝酒哄闹,大概也只有端午这个节日,人们才有更为堂皇的借口(辟邪禳毒)理直气壮地豪饮。

再看街上行人身上的“装备”,都是头簪灵符臂缠彩丝,腰悬药囊足踏蒲鞋,记得穿来后第一次端午节上街,燕七就有一种“全民作妖”的即视感。

马车一路穿街过巷,见许多人家门户上贴了什么张天师像、五毒画亦或是倒贴着的用彩纸制成的各色各样的小葫芦——这种讲究叫做泄毒气,端午之前就贴上,到了初五这天揭下来扔到街巷中,称为“扔灾”。

途中若经庙观,还会有僧道向行人布施经筒轮子和辟恶灵符,尼庵里也贻赠女尼们巧手剪制的五色彩笺,皆作蟾蜍、蜥蜴、蜘蛛、蛤.蟆和蛇等状,拿回去贴在门楣上,可厌毒虫。

从街头到巷尾,从门楣到墙缝,每一个角落都沾染着浓浓的节日气氛,怨不得古人爱过节,因为每一个节日都是一次全民的狂欢,不似那一世,随便买上两个粽子吃就算过节了,该忙的继续忙,该累的继续累,该漂泊的继续漂泊,该一个人的,继续一个人。

龙舟的比赛地点,历年来都在位于京都东部的旸谷河上。旸谷,神话中的日出之地,与位于京都西部的虞渊河相对,而虞渊在神话中则是日落之处,两条大河纵贯京都,遥遥呼应,每逢节日都是京中最为热闹的地点之一。

旸谷河下地势复杂,使得水流时而湍急时而和缓,时而顺流时而回旋,最是适合展现冒险拼搏精神的龙舟比赛,上午的时候已经比过了初赛和复赛,这会子两岸民众的情绪正自高涨,午饭都是蹲在河边儿吃的,唯恐一挪身自己的好地方就被旁人抢占了去。

燕家的马车停在了旸谷河与归墟湖交汇处的岸边,这里是龙舟比赛的起点和终点,所有的官船以及皇上一会儿要乘坐的船都泊在此处,观赛的时候就在归墟湖上,除了皇家与官家的船只外,任何平民的船只都不得下湖。

燕家众人由马车上下来,打眼四望,但见天高云淡琉璃万顷,北面是峰青峦黛,东边是林密花繁,西面碧草如茵,南边玉栏夹岸。旸谷河澄涛含翠,归墟湖清波洒金,湖风夹着彼岸花香与近水沁凉拂过来,令人肺腑舒畅,心旷神怡!

再看那旸谷河两岸来看热闹的人群,色彩鲜艳的夏衫像是一面面招展的彩幡,缤纷斑斓地连成一片,一直绵延到河的另一端。彩衣之上乌压压万头攒动,喧嚷声,笑闹声,争吵声,议论声,汇集起来像是几百台嗡嗡运转的巨型发动机,排山倒海一般在河面与湖面上四面八方地扩散开来,像是隆隆的滚雷,又像是滔天的海潮,众人才一下马车就被这声势浩大的气场震撼得心跳如鼓,浑身的血液不自觉地沸腾起来,突而生出万丈的豪情,可想而知,此刻正在那湖面上做着决赛准备的各路赛舟健儿又是怎样一番紧张激动与骄傲澎湃!

此时皇上老子未到,没人敢先上湖去,大家就都在湖岸边的空地上等着,不远处一伙年轻人拿了弓箭在玩射柳,被几名衙差看见,跑过来将人撵走了——这附近现在满地站的不是官员就是官眷,万人不小心失手射着谁,射着谁他们都赔不起啊!

燕七正听煮雨叽叽呱呱地讲着方才两个汉子在岸边起了矛盾推搡起来结果双双掉下旸谷河的事,就听得武玥的声音亮亮地传了过来:“小七!快来!我逮着两只知了!它们竟然还在一起摞着…”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黄段子手你快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章 水戏

才刚进行过一场扫黄打非运动的武玥兴高采烈地向着燕七招手,见陆藕也在,正将脸扭过一边装着不认识武玥。

“我今儿与你同船,也蹭乔大人的名额。”燕七道。

“呀?!真的吗?太好啦!”武玥惊喜地丢开两只“老子招谁惹谁了我们是合法夫妻”脸的知了,转头望向陆藕,“小藕,你在看谁?别看了,赶紧去同陆伯父说一声,也和我们同船吧!”

陆藕转回头来笑了笑:“许姨娘有些晕船,爹不让我们远离。”为了随时能照顾她。

“晕船还来?!”武玥瞪眼,“再说每家只有十个名额,正经主子都还不够呢,哪有姨娘们的份儿啊!她若是来了,你家里总有个别人就没法儿来了吧?!”

陆藕垂下眼皮,淡声道:“我娘身子不舒服,没有来。”

“我——”武玥气得不知骂什么才能抒解这股子怒火,挥手一拳砸在旁边的一棵大柳树树干上,转而咬牙道,“你且暂等,我去叫我爹同你爹说,让他许你与我同船作伴!”说着拔腿就往武家人所立之处跑了过去。

陆藕看着脚下的碧草怔怔地发呆,半晌方低声和燕七道:“有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撑不住不去恨他…”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她的父亲,她那个宠妾灭妻的亲生父亲。

“如果是你,小七,你会怎么做?”陆藕抬起眼来望向燕七。

“我不知道。”燕七坦言,“这种事大概要因人而异。如果我不小心嫁了这样的男人,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离。”

“和离…”陆藕苦笑,“我娘为了我也是不肯和离的…”

“你嫁人后呢?”燕七问。

“她大概就会心灰意懒,再不理府中之事了吧…”陆藕有些心酸,眼眶不觉泛了红。

“这样的事我提供不出什么参考,”燕七道,“我只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必须要自强,哪怕没有权势,没有依靠,没有力量,至少也要有一颗强心脏。”

“强心脏…”陆藕呢喃着,见武玥远远地跑回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成了,你爹答应了!”武玥挥了挥拳头。

“我打赌她爹就是用这个动作征服了你爹的。”燕七道。

陆藕噗地一声笑出来,当然知道燕七这是在开玩笑,不过武玥她爹也确实挺喜欢用这个动作和别人交流的…

“这下咱仨能在一起看赛龙舟了!”武玥跑到跟前,兴奋地欢呼。

“咳,还有我家小九。”燕七道,“还有一枝。”

“你大伯连他亲随都借你用啦?!”武玥咂么嘴儿,“我想用用我爹身边那位功夫高绝的亲随,结果我爹一把就将我从屋里扔出来了,抠门儿!”

这厢正说着,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鼓乐轰鸣声,接着就仿佛足球场上的人浪一般,由远及近,乌压压的人头一浪推一浪地伏下身去,仿佛是融于骨血中的条件反射般的反应,所有人的口中都无比恭畏虔诚地山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六七三个自然也不能例外,恭身跪倒,垂首高呼,耳里听得那鼓乐声缓缓地渐行渐近,无数的脚步声、车轮声、马蹄声、衣履摩擦声细细碎碎却又声势浩大地由前面走过去,行至岸边空地处停下来,有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叽叽歪歪念了篇圣旨,无非就是什么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之类的场面话,圣旨念完,民众再呼万岁,而后鼓乐声又起,好让皇上同志踩着节奏动次打次欢欢乐乐地上得船去。

整个皇上登船的过程持续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一众人在地上跪得脖酸腰疼汗浃背,好容易那货乘着船往湖中去了,众人方齐齐暗松一口气地起身整衣该干啥干啥。

皇上的船一发,接下来便是官员们的船了,一部分官员上了皇上的船,剩下的官员则自凑几船,官眷们又在另外的船上,因人数众多,这一登船又要耗上近半个时辰,五六七索性找了个阴凉地儿蹲着玩斗百草,见那厢人上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四处寻找乔知府那颗美好的大头。

乔知府大头上全是汗,有热出来的有操心操出来的,偌大一个京都,百万的人口,千万件大事小情,只他一个人管着,这就够累的了,再加上今儿又过节,人们情绪高涨,皇帝老子又不甘寂寞跑出来添乱,要他操心的事儿就更多了,这会子嘴上都起火泡了,还在那儿指挥着手底下那几个小破衙役管东管西呢。

“乔大人,您几时上船啊?”五六七走过去,同情地看着乔知府肿起来的性感双唇。

“我怎么也得是最后一个才能上了,”乔知府抹把汗,“你们着急吗?”

“不急不急。”五六七连忙道,“您忙您忙。”

急也没用啊,没有乔知府带着,她仨都上不得船,只好就在旁边立着等,武玥向着湖中张望,压低了声音问燕七和陆藕:“你们刚才有没有看着皇上的龙颜啊?”

陆藕摇头笑道:“谁敢抬眼啊,那可是大不敬。”

“唉,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看一眼皇上。”武玥遗憾地道。

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皇上就是全民偶像,就是最大的网红,哪个粉丝不想和自己崇拜的偶像近距离接触一下啊,哪个粉丝不想知道自己关注的网红真面目长啥样儿啊。

三个人这么想着就一齐抻着脖子继续往湖上瞅,结果皇上没瞅见,倒瞅见燕大少爷燕三少爷和燕四少爷哥儿仨木着脸往这边来了,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慢悠悠飘着的燕九少爷和一枝。

“七妹,我们来和你作伴了。”燕四少爷木着脸和燕七道。

“咦?”燕七看着这哥儿仨,兄妹四个脸上都没表情,活像四尊泥胎。

“爹说名额不够,让我们来蹭乔大人的。”燕四少爷木声道。

“…”怪不得这副模样,这是让他爹从自家名额里给活活扒拉下来了。

“乔大人坐哪条船?”燕四少爷问。

“大概是最后一条。”燕七看了看湖上,见乘满人的船已经相继离开岸边往湖中划去了,剩下的也没了几条,还在往上登人。

“敢情儿好,最后一条说不定人少。”燕四少爷倒是很乐观,把事情往好处想。

果然如他所愿,待乔乐梓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后带着众人登上最后一条船,见足能乘百人的双层大画舫上的的确确松快得很,统共不过五六家人,然而众人皆不认识,只管上得二层去,临着敞窗的地方竟还有几个位置,赶紧过去搬了椅子坐下。

这船才要开动,就听见岸上有人叫着“且慢”,见是有户官家似是来迟了,匆匆忙忙下车下马,拖家带口地上得船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崔晞一家子,他大哥崔暄正摇着柄竹骨纸扇勾唇而笑:“我就说晚来一会儿赶上最后一艘船人会少,怎么样?”

“真聪明。”燕七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