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害死你?”萧宸在旁边问燕七。

“这孩子诈萧伯伯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燕七道,转而继续问燕九少爷,“萧伯伯怎么说了?”

“他说,”燕九少爷看着燕七,“知道所有事情的人,这世上大概只剩了两个,一个是大伯,一个是爹。哪怕是他,也有许多不清楚的环节,他说你不想追究那些事,他也便不再执着于那些事,如若我想调查到底,只能去问大伯或是爹。”

“那么你现在还有哪些想要调查的东西呢?”燕七问他。

“洗三礼的事,和杨姨娘为何拥有天石的事,”燕九少爷慢慢地道,“只剩下这两个问题,要么我们回转京都亲口去问杨姨娘,要么,就直上北塞,去问爹。”

“呃,回京暂时是不可能的了,”燕七道,“所以你想去北塞?”

“这世上只剩下大伯和爹知道真相,我不认为我们能从大伯嘴里掏出任何一个字来。”燕九少爷淡淡道。

“你觉得爹比较好干挺?”燕七问。

“不试试怎么知道。”

“所以下一站我们去北塞?”

“不急,”燕九少爷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反正我们时间多的是,一两年内不回京都,什么时候去北塞不都一样?”说着瞄了眼他姐,“总不能在这样的战乱当口让你拖家带口地往那儿去。”

身为“口”之一的萧宸垂了垂眼皮儿。

“所以,”燕九少爷站起身,慢吞吞掸了掸身上衣袍,“等战乱平息吧,只要爹不死,总有机会问到他。”

“…”这是什么孩子啊?萧宸眼皮儿都跳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大家么么哒~

第304章 突袭

庄子上的饭虽不如府里精致,但胜在味道鲜、分量足,土鸡肥鸭香猪嫩羊,砂锅炖的,瓦罐儿焖的,铁板烤的,果木熏的,大只大块地往桌上上,燕七甩开膀子吃楞是没吃过燕小九,推测这货是因今儿费脑费神费感情掏空了身体。

张庄头早早便安排人把小主子们休息用的房间打扫了出来,用罢饭几个人就去午休,饱饱地睡了一觉起来还洗了个热水澡,燕七正盘膝坐在炕上晾头发,就听见有人敲门,道了声“进来”,见是崔晞,也才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背上,进门就冲她笑:“睡得可好?”

“我还能睡不好?”燕七道,“快过来坐着,这儿有太阳,赶紧把头发晒干。”

崔晞依言过去,也脱了鞋往炕上盘腿一坐,笑呵呵地看着燕七:“头发见长了。”

“可不,怪累赘的,出门在外洗头太不方便了,不如你帮我剪一截子吧。”燕七道。

“上回你说的去薄,正好可以试试。”崔晞就又下床,走到燕七跟前,燕七转过身背向着他,任他握了满把头发在手里。

崔晞拿了梳子先给燕七拢了拢,而后手上一动,多了那柄锋利小刀,问她:“想剪多长?”

“肩胛骨下头平齐就行了,再短就没法儿换回女装臭美了。”

崔晞笑着,手上亮光一闪,一大幅黑发便如同被裁下的缎子般齐整整地削了下来。

“脑袋都变轻了,”燕七叹道,“怪道我个儿长得慢,原来都是头发压的。”

“你头发确实太多了些。”崔晞手上动作不停,沙沙沙一阵响,没有用去多长时间,一头富有层次感的披肩发就做了出来,歪头端详了端详,把旁边妆台上的靶镜递给燕七,“看看可是这样的?”

“不用看,你弄的必定是最好的。”燕七把靶镜随手丢在褥子上,转身下炕,去屋角拿了扫把扫地上的头发碎屑,“削下去的那一大把也给我吧,我拿去灶里烧掉。”

“我留着吧。”崔晞将第一刀削下去的那长长粗粗的一截头发缚成一束,暂先放在妆台上,两个人重新坐回炕上去,“要在这儿待多久?”

“看那货吧,我现在归他管。”燕七透过窗子去瞅旁边燕九少爷所居的厢房,门窗都紧紧关着,估摸着还在睡。

“你们若想去北塞,不必多虑我,”崔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可以在距离边城最近的安全的地方等着你。”

“别闹了,我们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去任何地方。”燕七道。

崔晞笑起来,抬眼望着燕七,瞳子里是两团仲春的暖阳。

闲聊了半晌,头发差不多干了,两人各自绾起,结伴从屋里出来,先去敲燕九少爷的门,半晌才听见脚步声走到门边,开门还在揉眼睛,一副被吵醒了样子。

“别睡啦,出去走走啊。”燕七道。

“不去。”燕九少爷慢吞吞打了个呵欠,毫不留情地把门一关,继续回去睡了。

“睡太多会口臭哦。”燕七隔门叮嘱了一句,只得又去对面敲萧宸的门,“我们要去外面走走,你去不去啊?”

萧宸将门开了,直接从屋里迈出来。

三个人不紧不慢地逛出庄子,沿着石板路走了一阵便到了田边,放眼望去是深深浅浅的绿格子,田垄边的细柳才生出新叶,天高云低,空气清新,这疏旷惬意在京都城里是再体会不到的。

三个人逛了大半下午,回到庄子里晚饭都已备好了,见燕九少爷已经坐在了桌旁等着,手里还捧着本书看。

“准备在这儿待多久呀?”饭间燕七问她的弟弟大人。

“明天一早就走。”燕九少爷道。

“去哪儿呢?”燕七问。

“东边。”燕九少爷道。

“好。”

于是吃罢晚饭燕七就请张庄头帮着张罗小鹿号的补给,吃喝用物全都添上,最后给了张庄头二十两银子做为补贴,张庄头推了半天死活不要,终究还是没拗过燕七去,次日一早众人打马上路,张庄头率着庄里一帮下人直送到了村子外。

五枝驾着马心情舒畅——总算小九爷肯重新往东边去了,鬼知道这两天他经历了什么,窝在房里没干别的,光想着要怎么给他主子写信认错呢,信倒是发了出去,结果还没收到回信呢就又上路了,临走前匆匆把一行人的最新动向写在纸上交给张庄头,嘱咐他赶紧给他主子发过去。

重新回归正途多好啊,往东去吧,东边这一路他主子早就都给打点好了,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有美景有好店,管保一路快活似神仙!

五枝开心地驾着马车在乡间的路上狂奔,正觉得可以赶超光速呢,就听见车厢里他最怕听见的那个声音慢悠悠传了出来:“调头,去距庄子最近的城。”

…这又是要干嘛呀?又要玩儿迂回战术了吗?可是你目的都达到了啊,这次迂回又是想甩开谁呀?迂着迂着又要往北去了是吗?五枝的眼泪在风里飞,人生的大起大落忽喜忽悲啊…

鹰局,是当朝官方和民间皆可使用的传信系统,豢养飞行速度快、几乎无天敌的游隼为人类服务,在全国各地进行信件投递。而有资格设置鹰局的只有城级单位,乡镇村庄的居民要想使用鹰局发信,只能去距离最近的城中。

燕九少爷让五枝驾车进了城,向路人打听到了鹰局所在,直接就奔了地方去,将马车停在较远地方的拐角处,叫了萧宸就往下走,燕七一瞅这货连打手都带上了,哪儿能放心啊,连忙跟下车,崔晞也就一并跟着,只留五枝看车。

燕九少爷却不进鹰局,只在斜对面的茶馆里坐了,挨着临街的窗户,要了壶明前茶慢慢地喝。

“可不能当街行凶啊。”燕七嘱咐萧宸,生怕弟弟把人家带坏了。

“…”萧宸看了眼燕九少爷,虽不知这个多智近妖的小男孩想要做什么,但他决定配合他,因为他和他一样,都想知道真相。

喝了近两壶茶,跑了四趟厕所,时近中午的时候,鹰局门外来了两位熟人,一位是张庄头,一位,是李嬷嬷。

燕九少爷忽地起身就往外迈,那速度简直和他平日的龟速天差地别,几步迈出门去,跟在那两人身后就进了鹰局大门,萧宸动作当然也不慢,瞬间就跟了上去,燕七付了茶钱后和崔晞赶到鹰局门内时,李嬷嬷正瘫坐在柜台前的地上,满脸的惊慌。

站在她旁边的萧宸,手里拿着一封信,正将它交给燕九少爷,显然这是等着李嬷嬷将信取出来预备发的时候上前抢下来的,连搜身的步骤都省了。

燕七凑过去看,见信封上的地址豁然是京都燕家,收信人:燕子恪。

燕九少爷面色如霜,一切皆在所料,可他宁可所料皆错。

将信封拆开,茧白的信纸上有漆黑的墨迹,上面寥寥几句,写道是:九少爷突临燕庄,奴婢万分惶恐,不得已吐露实情,深感有负老爷所嘱,特呈书请罪,请老爷责罚。

燕九少爷此刻眉头微蹙的脸上却有了几分疑惑,这样的神情绝少出现,可见这一回,他是真的拿捏不准了。

李嬷嬷在地上哆嗦,惊惶地望着燕九少爷一句话也不敢说,张庄头更是一脸状况外,然而在这个小主子无形的气场威压下也是不敢多说一句,场面一时安静得诡异,所有人都望着燕九少爷。

好半晌,燕九少爷慢吞吞地将信折好,塞回信封,将它递回给了李嬷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了鹰局。

燕七三人便也跟着离开,直到拐上街去走得看不见了影儿,李嬷嬷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身,张庄头便问她:“什么事?你究竟是要给谁发信?”李嬷嬷原只跟他说也要去寄信,两人凑巧结伴进的城。

“给老爷,”李嬷嬷叹口气,“想着小主子到了庄子上,怎么说我也曾在小主子屋里当过差,理当去信给老爷报个平安…现在想想还是罢了。”

这么说着,将手里那封信撕成了碎条,扔进了墙角专为寄信人提供的用以毁去书信的颜料缸里,白纸瞬间变了黑纸,慢慢地沉入了缸中去。

“这下死心了吗?”回到马车上后,燕七问她弟弟。

燕九少爷不吱声,躺到榻上一副厌倦世事的样子。

“总不会突然袭击到的还是假的吧?”燕七道。

“有什么准儿。”燕九少爷恹恹地翻个身背朝外,但显然再也不想谈这个话题。

“那么接下来我们是往东还是往北呢?”燕七坐到他身边,伸手过去捏燕九少爷的脸。

小时候她就是这么逗不开心的他,在脸蛋儿上捏捏揉揉,他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燕九少爷慢吞吞扒开他姐的魔掌,重新坐起身来,歪在引枕上:“去东边。”

“这回不变了?”燕七问。

“不变了。”燕九少爷道。

五枝又开心了,眼角的泪花还没干呢,感觉再这么折腾上几回自己迟早得疯了,这哭哭笑笑的,比赶车还累人。

一行人先没急着出城,时已近午,就先在城中找了家酒馆吃午饭,用过饭后出城直接向东,这一回燕九少爷是真的死了心,上车就睡,睡醒了就拿书看,甚至还和萧宸讨论几回功课,两个人一个说话语速慢,一个说话衔接慢,慢慢慢慢地这个白天就过去了。

新的一天由黎明尚未降临时开始。

夜里众人将车泊在原野上,天还擦着黑,燕七和萧宸就起身了,悄悄地从车里出来,然后在旷野上奔跑。

萧宸发现,燕七在这里比在京都城中跑得还快。京都的天造地设大街就已经足够宽了,可现在看来似乎对她都显得窄,就好像一被放入这样无拘无束的天地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绊住她的脚步。

春风凉里透着暖,迎面扑个满怀,胸腔仿佛一下子被什么撑开,整个人倏地一轻,张开臂膀就几乎能飞起来。

萧宸跟在燕七的后面,看着她脑后的马尾辫轻盈的摇摆,细软的发丝比春风还柔和,发上淡淡的清香总是似有似无地钻进鼻中,一直痒进心窝里。

她奔跑的姿势很漂亮,脖颈,肩背,腰肢,臂腿,柔韧又结实,动作富有弹性和韵律,以及力量和美感。

她怎么会同其他的女孩子这么不一样呢?即便是武家的那个虎里虎气的姑娘,也做不到像她这样将力量与柔美、冷酷与包容、犀利与沉静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

这些矛盾冲突的特质全都集中并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了吧。

所以,她,就是独一无二。

经过一段冲刺,两个人渐渐停下了脚步,燕七有些喘,额上还见了汗,“跑一跑就是舒坦,”她说,“可惜起不到什么提高的作用。”

“怎么才能提高?”萧宸问。

“你若想提高,就去追马车,我若想提高,我就追你。”燕七道,“有一个比自己跑得快的人始终在前带着,自然就能提高速度。”

“下回我在前。”萧宸道。

“那就拜托你啦。”燕七道。

“你…还想跑得更快?”萧宸看着她问。

“跑步也是会上瘾的,”燕七道,“其实你仔细想想,人这一生能够像这样放开了狂奔的时间,能有几年?”

能有几年呢?年纪小的时候跑不了多久,年纪长些了也就跑不动了,人这一生能放足狂奔的时间,大约也就是十二三岁到二十四五岁吧,男人或许还能再长些,女人到了二十来岁上,骨头沉起来,大概也就跑不了这样轻松了。

这么一想,果然没有几年。

“所以能跑的时候就跑,不能跑的时候再去做别的。”燕七道。

“不能跑的时候你想做什么?”萧宸问。

“就站着,站到高处,树顶或山巅,能够看得很远。”

“…一个人?”

“一个人干嘛,多孤单啊。”

“那…”

“至少还得带条狗吧。”

“…”

还是和她一起跑步吧…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的图都补上啦~

上一章下面的留言区真是脑洞滚滚啊哈哈!看得我欲罢不能~大家的脑洞也都盛着宇宙洪荒呢~(^皿^)

今天的图也先继续欠…晚安么么哒!

第305章 丢失

燕九少爷打消了查身世的念头,往东行的脚步就变得悠悠哉起来,一路慢慢走慢慢玩儿,反正天大地大没人管的,想停停想走走,遇到喜欢的地方有时候甚至会留驻个七八天,直到三月中旬还没有走出多远去。

三四月是出外游玩的最好时候,小鹿号大多时间都停留在野外,燕九少爷有兴致时还会画上几幅风景画,崔晞则是在燕七的叮嘱下将散步的速度和距离一点一点加快加长,五枝通医,还教了崔晞一套养生健体的功法,实则跟瑜珈或太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这大自然的清新空气与美丽风景之间做一做,还有事半功倍之效。

萧宸跟着燕七混,然后大开了眼界。

这姑娘当真是自小只生长在深闺里的吗?会从土里挖蚯蚓当饵来钓鱼,会掏蛇窝取蛇胆交给五枝为染病的崔家公子入药,会布陷阱逮兔子给她弟弟玩儿——虽然被她弟嫌弃地无视了,她还敢攀着山藤荡秋千,潜下湖底捞砂金,进山打猎上树砍柴,打洞造窝孵蛋产卵…好吧,如果她不是人类的话,最后四样想必也是非常拿手的了。

萧宸觉得燕七对山林的熟悉简直不亚于一个终生与之为伍的老猎人,这让他这个虽然空有一身武艺,却自小也是生长在城里的少爷公子被这些层出不穷的新鲜花样儿晃花了眼,他只能跟着她,学着她,去尝试,去体验,只有这样,似乎才能更多了解她一分,更…多接近她一寸。

燕九少爷说他们两个现在与野人之间就差一身毛和几片树叶。

如果野人的生活是这样,那么做野人也没什么不好,萧宸心想。

其实野人们的贡献还是蛮大的,起码在野外的时候大家就不愁最新鲜的野味和山珍吃,阳光晴好的时候,女野人燕七就把车上的大毯子抱下来铺在厚厚软软的草地上,上头置上小几,摆上盘碗,炉子墩在一旁,烧水野炊。

蒸上米,炖上鱼,一个炉子不够,还从河滩上弄来石块垒了个简易灶,柴火烧起来,架上油锅,先入葱姜蒜,再放鲜野菜,滋啦滋啦地炒个热闹,香气四溢,遍野飘香。

用过饭还有茶,坐在毯子上边喝边晒太阳赏春景,赏着赏着有了困意,头枕碧草面向蓝天就这么睡了一地,直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春雨淋醒,连忙齐齐动手收拾东西钻回马车,而后便在这细细软软如雾如烟的雨幕中,放马儿拉着车随意漫步,车窗微启,有野花泥土和雨的气息吹进来,车厢里或坐或躺或倚或歪,再沏一壶清暖绿茶,摆几碟干果蜜饯,翻两页诗词话本,赏一段碧草连天,或喁喁低语,或悠悠神游,任窗外不动声色地日夜转换。

设若晚间干燥晴朗,五枝就会架起篝火堆来,把燕七和萧宸猎到的野味处理干净,穿到枝子上烤来吃,不仅烤兽肉,还烤鱼,烤蘑菇,烤馒头,烤水果,那味道香的连远远的野狼都被引了来,足有四五只,然而还是没敢近前,围着绕了几圈,最终悻悻地离去了。

今年大概会是雨水丰沛的一年,才入春就接连下了好几场大大小小的雨,有时候小鹿号正在路上,有时候则恰好住进客栈,若是住进客栈,遇到连阴雨就会停留上几天,或撑了伞上街闲逛,或留在房中看书下棋。

这一日小鹿号众人的运气不算太好,沿着官道往下一座城行进的途中,前方遇到了山体滑坡,碎石泥沙将唯一的路堵了,同一众行旅一起被挡在了半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众人只得滞留在原地,等着官府派了专人来疏通道路。

一直等到了晚上也不见官府的人露头,所有人只好预备在马车里耗到明天,这个时候就显出小鹿号的优越性来了,燕七在车里的灶上炖大锅菜,香味儿咕嘟咕嘟地溢出车窗去,把其他车上的人全都馋毁了,低头看看自个儿手里的冷馒头干咸肉,眼泪禁不住就掉了下来:谁特么的丧心病狂到在车上烧火做饭啊!赶紧拉出来活活打死!

小鹿号的同志们才没有那个良心去管别人的感受呢,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里头暖暖和和地喝着热汤吃着热菜嚼着大白馒头,完了还有水能让燕七蹲在门外的车台上把碗筷都刷干净,其他车上众人好容易受够了折磨,才刚要继续啃自个儿手里的冷馒头,唾嘛的一股子热腾腾的茶香就又飘了过来!好想把手里灌着凉白开的水囊狠狠砸在那伙禽兽的车厢上啊!

天这么黑,今晚是甭指望官府派人来疏通道路了,大家只得裹紧了衣衫缩在马车榻上伴着潮气入眠。小鹿号上却正舒坦着呢,炉子燃着,连烧水带驱寒,燕七把五枝叫进来,五个人围着桌子喝茶水儿嗑瓜子儿玩扑克儿。

燕九少爷和崔晞都会玩儿,燕七就教萧宸和五枝打,临睡前一统计,赢的次数最多的正是燕九少爷和崔晞,输得最惨的则是萧宸和五枝,一人贴了一脸白纸条,上面写着赢家给他们的寄语,诸如:“憋说话,赢我!”、“我就是我,输吐了也不发火”、“我有俩王,可我就是不出”等等此类。

收拾了东西预备睡觉,各自躺上榻去,铺好枕头褥子,愿盖被子盖被子,愿覆毯子覆毯子,又松又软地裹起来,找准最舒服的姿势,吹熄灯烛,听着雨声和伙伴们的呼吸声,安安稳稳地便进入了梦乡。

早上起来,雨还未停,其他车上的人已经开始活动了,下车放水的,打探路况的,牢骚抱怨的,人人脸色都不太好——能好吗?!这一晚上是又冷又潮又硌又饿又没睡好,谁脸色还能好啊!

结果还真就有容光焕发的——那辆又长又宽的马车里一连下来好几个俊俏的小后生,个个儿面白唇红双目有神,一看就是睡好了的,到底是年轻人啊,就是精力旺盛。

年轻人们一人戴着一顶大斗笠,到附近方便完,挨个儿又回了马车,没过片刻就有人出来倒盆里的水——马车上还带脸盆这也是怪少见的,那水好像还冒着热气呢?更怪了嘿,热水是从哪儿来的?

再然后就又看着那几个年轻人戴着斗笠挨个儿出来,手里拿着杯子牙刷,路边站成一排,齐刷刷地开始刷牙,刷完收工,又排着队回了马车。

好嘛,一个个儿的还挺讲究,就是让人看着不太爽,老子们还都一脸眼屎一嘴口臭没法子处理呢,搞得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话,你们还在这儿眼气老子们!这是异端明白吗!异端都该被烧死明白吗!

这儿正觉得有点气儿不顺呢,没过多时那马车窗口里居然飘出一股子小米粥的香味儿!小米粥!什么鬼!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有小米粥!——等等!里面还夹着的是什么味道?!葱香花卷儿吗?!以及一股特别引人食欲胃口大开的麻油椒香味儿…混蛋啊!昨儿晚上那股饭菜香就是这帮混小子搞出来的吧?!太可气了!太拉仇恨了!好想冲进他们的马车里举碗讨点儿饭吃啊…

燕七正把麻油椒香小菜儿给大家往碟子里盛呢,一人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就着葱香小花卷儿,还有澄黄流油的咸鸭蛋,不紧不慢地吃饱,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都无比的舒坦。

燕七出来倒刷碗水的时候感觉无数道饥饿又怨气逼人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没办法啊,总不能不让我们吃饭吧,天气渐热,气候又潮,不赶紧把储备粮食吃了就要发霉放坏了啊。

官府的人总算带着工具来了,然而若要把路清理出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事,众人只得继续在路边等,等着等着就到了中午,那伙禽兽又唾嘛的开始小鸡儿炖蘑菇了!气死了啊!有人管没人管啦?!没人管我们可就抄家伙进去抢了啊!

总算熬到下午,前方工作人员发来噩耗:前方路段山体滑坡严重,七八天内都未必能清理干净,想要去往山的另一边,只能绕个大远儿走山外了。

众人一片哀嚎,然而冲着官府嚎也没用,只得纷纷调头,沿来时路返回,然后再从北边绕山而行。燕七他们也没辙,只有跟着绕,不过反正他们也不急着赶路,绕就绕呗,慢慢走,绕上一个月都没问题。

结果这一绕就绕大了,这片山绵延百里,中间只有一条官道,就是被堵的那条,其他地方倒也还有几条小道,只不过实在不如官道平坦宽敞,有些马车轻小的行旅选择了这样的路,而如小鹿号这样的大马车就只能绕大远儿选择另一条官道走了。

不紧不慢磨磨蹭蹭,终于在这一日小鹿号绕到了山外,两条官道在这里交叉而过,一条通南北,一条贯东西,小鹿号为了绕远一直是由南向北走的,在交叉口这里就可以往东拐了,众人倒也不急,先在交叉口处的一家较大的客栈落下脚来,预备休息上一天,洗洗澡洗洗衣,补充一下物资再重新上路。

交叉口这样的地段儿总是很热闹的,南来北往的客商都爱在此处停车歇脚,一天到晚都喧嚣非常,小鹿号众人不打算在此多留,这日一早就收拾妥当准备上路,才刚从客房里出来,就听得外头一片吵闹,听着声音像是传自后头的车马棚,绕出来一看,这才傻了眼——便见偌大一个车马棚空空荡荡,里面所有客商的车和马全都不见了踪影!

一群住客围着店老板讨说法,店老板直接就给众人跪了,苦着脸边赔罪边解释:“小店看守车马棚的伙计都被人砍成了重伤…这是昨夜有强盗潜入偷走了车马…小店已经报了官,请各位客官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众人哪里听他这些,车与马可都算是值些钱的财物呢,更有人的行李盘缠都在车上,若不是这家店有专门看管马车的伙计,谁肯放心把东西放在车上啊!只是没想到强盗竟敢把人砍了强偷车马,但谁教这店里没把客人的财物都守住呢!不管,反正是在你店里丢的,你就得赔!你就得给说法!

小鹿号也没能幸免,好在众人都习惯了把重要的东西放在旅行包内随身携带,小鹿号上放着的都是衣物被褥和生活用品,然而没了小鹿号这旅途可就不太好过了,再造一辆还要花上不短的时间。

“一夜间偷走这么多辆马车,必然是有预谋的团伙作案,”得到报案赶到现场的当地衙门人员对失主们说道,“你们半夜睡觉难道就没听见响动吗?”

“听是听见了,可谁能想到那是在偷车啊!”有人道,“再说这地方本来白天夜里都乱嘈嘈的,常有客商半夜就起身赶路,我们总不能听到点动静就起来看上一回吧?!”

至于燕七他们几个,客房安排在距车马棚最远的地方,那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那厢众人围着衙役七嘴八舌叫屈告状,这厢燕九少爷却懒得多听,只管低着头在地上找。

“找什么呢?”燕七问他。

“车轮印。”燕九少爷道,“小鹿号比普通马车都要沉,车身宽,车轮也宽,轧在土路上的印痕必然也深。”

燕七和另三人闻言便也跟着低头找,果然很快便在旁边土地上发现了两道深沟。近些天一直在下雨,即便后来晴了几天,泥土里的水份也还没有蒸发完全,车轮一轧便是一道沟。

燕九少爷仔细看了几眼,一指北边:“往那边去了,如果是昨天半夜偷走的马车,这会儿应该走得还不算太远,只不过这客栈现在一匹马也没有,再想追的话恐怕已不容易。”

“我挺奇怪,”燕七道,“这些强盗如果是图财,把马车上的东西卷走不就好了,再不行把马偷去卖了换钱也能得上一大笔银子,连车都偷这未免胃口太大了吧,赶着这么多车逃起来也慢啊。”

燕九少爷捏着自个儿下巴,表示也弄不明白这伙盗贼的思路,衙门来的人虽然骑着马,但毕竟只有三五个人,也不敢就这么去追那强盗团伙,调查了一番现场只说先回去复命,然后再派人去追,这就不定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去了。

“你们的意思呢?”燕九少爷问大家。

“你的意思呢?”燕七代表大家问他,谁教这货一向最有主意呢。

“要么追,要么重新造一辆。”燕九少爷一脸无所谓。

“我去追,”萧宸忽道,“你们等在这里。”

“追上的话先莫轻举妄动,”燕九少爷道,“看看情况,然后回来汇合。”

萧宸点头,去找新到店中的客人借马,说是借,还是掏了二两银子的租借费,而后翻身上马向着北边追了出去。

直到次日中午,萧宸方才回到客栈,“找到了,”神色略有些异样,“偷马车的,是一群难民。”

“难民?”燕九少爷眉头慢慢挑起来,“北塞的难民?”

“嗯,”萧宸点头,“人有不少,百十来个,偷马车的是其中的青壮年男人们,之所以连车一起偷,是为了能有个睡觉容身之处…我在暗处听了听他们的说话,似乎…北塞形势不容乐观,朝廷又加派了一支护送粮草的军队,不日便要经过此处。”

北塞形势不妙?拥有燕家军和武家军两支彪悍力量也是不行吗?

第306章 难民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燕七道。

难民,为了生存可以不顾一切,只偷盗还算好的,天灾**下的人心最不可控,未经忧患永远不知人的下限能到什么地步。

“小鹿号…”五枝心疼坏了。

“再做辆新的就是了。”崔晞笑呵呵的,“被那些人住过用过,我是不会再碰的。”

“先去附近的城里落脚吧,做好新的小鹿号就立即起程离开这儿。”燕七道。

几人搭了路过客商的顺风车去了附近的城,找了家客栈暂住,燕七陪着崔晞去找木匠铺子,萧宸却自己出了门,五枝则留在客栈伺候燕九少爷,燕九少爷一进屋就拿了从燕子恪那儿复制来的舆图铺开来研究,直到燕七和崔晞回来还在那儿看。

“研究出什么来了?”燕七问他。

“押运粮草的军队若是从那条路走,是在绕远。”燕九少爷蹙眉。

“这是为的什么呢?”

“许是同我们所遇到的情形一样,”燕九少爷手指点在舆图上,燕七和崔晞就凑头过去看,“从京都到北塞,只有这条红笔所标的路可走,这也是朝廷军队往来两地的必行之路,这条路环境恶劣,地势多变,行起军来非常艰苦,唯一的好处是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到达北塞。押送粮草的军队不日就能经过此地,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大概在这里,这里的山多碎石,前些日子降雨不少,恐引发山体滑坡亦或泥石流而阻住军队前行的路,虽说可以进行清理,但怕是要费不少时间,那么就只有选择第二条路了。

“第二条路就是从这里先往东行,而后再由我们丢车的那个岔口向北转,这条路相对好走,但太过绕远,就算日夜不停地赶路,也要比第一条路所花用的时间晚上十多天,十多天——断粮断草,前方战线会死多少兵马?”

是在担心这个。要知道他和燕七的老爹可就在前方阵线上呢,没了军粮,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可是担心也没有用,诚如燕子恪所说,能左右战争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任何人能保证一切尽在掌握。

“别担心,”燕七安抚弟弟,“也许这次押送粮草只是未雨绸缪,前方说不定还有不少存粮。”

“只能寄望于此了。”燕九少爷慢吞吞地把手揣进袖里。

“萧宸呢?”燕七四下里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