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燕小七!”一群人瞅见燕七纷纷粗着嗓门儿打招呼,这帮家伙们有的正在经历变声期,有的已经变声完毕,有的因为营养过剩长得跟成年人似的十分雄壮,个个儿都有了不小的变化,见着燕七过来便都对着她上下打量,然后一致认为“比以前更爷们儿了”。

“我一定是见到了假队友。”燕七转头和武玥陆藕道。

“七妹七妹,你也来试试看!”燕四少爷招呼她。

“这个我真不会。”燕七道。

“我来!”武玥兴冲冲地过去,“咦?萧八你也在啊!你怎么一点儿没变呢?”

萧宸:“…”我长个儿了。

“你会玩儿这个吗?”武玥问他。

“不会。”萧宸道。

“那我教你啊。”武玥从燕四少爷手里接过箜竹,拉开架势一抖一抛,漂亮的几个动作做下来一点失误没有,激起众综武队员们一番叫好声,个个儿也不甘示弱,嚷着要和武玥比,一群人扯起场子耍了起来。

“五哥,借一步说话。”趁着大家都正凑着热闹,燕七去了武珽身边。

武珽闻言扫视了眼众人,见没人注意这厢,便冲着燕七一扬下巴,两个人状似随意地溜溜达达走到了稍远些的地方去。

“就知道你得找我,”武珽脸上却没有惯常的笑意,目光落在旁边残雪未消的枯草尖上,声音压得极低,“你离开之后,我一直关注着普济庵,也曾请家母帮着进去探过底细,可惜里头的人警惕心十足,设立了各种‘入会’标准,而并非只要多花钱就能进入,还要通过时间的检验,想在三五天内就探得其中隐秘是不大可能之事。”

“入的是什么会?”燕七问。

“家母与几位经常出入普济庵的官家太太交情不错,只不过这些人入会之后都签有一份保密协议,饶是家母想尽法子都没能套出话来,也仅知道在那庵中的花费达到一定的标准后是可以入会的,至于入的是什么会,却是一点都套不出来了。”武珽的神情有几分严肃,将目光收回来落在燕七的脸上,“关于这个普济庵,你了解多少?”

“我不是很能确定普济庵的幕后操控是什么人,但如果当真是我所想的那个人,那么关于普济庵的真相,将会十分可怕。”燕七道。

“可怕?”武珽眯起眼睛,“如果连你都觉得可怕,那这真相的分量还真不容小觑。”

“这件事我必须要和我大伯通个气,”燕七道,“五哥你这几日什么时候有空能再来岛上一趟?我请大伯在家里等你,大概会需要你把这两年关于普济庵及其引申出来的事详细说一说。”

“可以,我这段时间都有空,随时可以上岛,”武珽看了看她,“你觉得会是谁,亦或说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据我此前所知,普济庵的斋饭里有罂粟壳。”燕七道。

“罂粟壳?!”武珽显然也知道这东西,不由一惊,“这种东西据说只有西域才有,中原没有种植。”

“中原地大物博,只要引进了种子,一样能大片种植。”燕七道。

“罂粟…”武珽沉吟,“食用多了会令人致幻么?”

“那要看它被经过了怎样的加工了。”燕七沉眸,“所以我想知道幕后操控的人是谁。”

“看来你心中已有了人选。”武珽敏锐地盯着她。

“在确定是那个人之前,还是先不说了吧。”燕七道。

武珽未再追问,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半晌武珽才笑了一笑,偏头看着燕七:“听说差点和元昶做了喋血沙场的鬼鸳鸯?”

“…武玚同志就是个大嘴巴。”燕七无语,“他信上都乱说什么了?”

“把你夸成花儿了。”武珽道,“据说你们俩干死了近百蛮子?”

“太夸张了,当时还有好几个骁骑兵呢。”燕七道。

“那也不错了,”武珽看着她笑了笑,“真是羡慕你们这些上过战场的家伙。”

“别着急啊,大好时光才刚开始呢。”燕七道。

“说得是,”武珽笑起来,抬手在燕七肩上拍了拍,“今年要是拿不到综武头魁你就知道大好时光好在哪儿了。”

“…现在回塞北还来得及吗?”燕七可是听说前年锦绣又没能进前四,结果整支综武队连寒暑假都被罚着天天训练来着。

“哦,对了,谢谢你的礼物。”武珽笑道,燕七一回来就让人把给自己要好的几个朋友从塞北带回来的礼物分别送去了府上,给武珽的是一把鹿角柄的匕首,实不实用的在其次,只那鹿角是燕七亲手猎到的,然后燕家军里有个本地少数民族的兵,很会雕鹿角,那手艺是他的族人代代传下来的,雕出来的成品造型优美又颇具艺术感,当成礼物来送也很拿得出手。

“别客气,我还带回来不少当地的土特产鹿角片,需要的话直管找我要。”燕七大方道。

“…那个我就用不着了。”武珽看她一眼,心道这货到底知不知道鹿角片是做什么的?

燕家的这次宴请崔家也来了,只不过没见着崔晞,听来找燕七算账的崔暄说那孩子回去后没几天就病了,原因是水土不服…在塞北待了一段时间竟然有点不适应京都的气候了,又是拉又是吐的,所幸在塞北那段时间常常跟着燕七到处乱跑,又有五枝帮着调理和督促着锻炼,身体底子比以前强了不少,养了几天就缓过来了,然而这次崔夫人却不许他出门,非得看着病根儿除尽才行。

一场大宴办下来也是人困马乏,待将客人们逐一送走,女眷们强撑着指挥着家下把残宴都收拾了,男人们要么醉倒了要么也累得懒怠动弹,一大家子闭门歇了两日才满血复活。

复活之后女人们倒是能清闲清闲,男人们却还要继续忙,今儿燕子恪被这家请去喝酒了,明儿燕子忱被那家请去赴宴了,反正天天没个闲,连燕三老爷燕子恒那个睁眼瞎都天天有人请,不过请人家去的都是文人雅士,主要是以文会友居多,纵是喝酒也只是小酌宜情而已。

燕四老爷燕子恺自他二哥回来后这作息就正常多了,因为他早就写信托燕子忱给他从塞北带了一只小鹰崽子回来养着玩儿,原本燕子恪在京里时也能给他弄到鹰仔,然而人怕京里弄到的种不纯,非得要塞北土产的鹰,这回得偿所愿了,天天在家里摆弄那鹰,据说还打算参加今年上巳节时要在京中举办的赛鹰大会呢。

大人们忙,年轻人们也不安省,几位少爷天天要么被人请、要么请人来,连燕九少爷都赶了四五场小宴了,人燕小十还有自个儿的儿童圈子呢,燕七却是没什么事做,每天就是陪陪燕老太太,陪陪自家老妈,陪陪小十一,再或和燕八姑娘凑在一起唠唠闲嗑。

待得正月十五,燕子恪晚饭前就被叫进宫去陪皇帝赏灯吃饭了,燕子忱去了京营和自己的老手下新下属们一起欢度佳节,燕子恒被一群文人骚客请去城中某某茶楼赏月赏灯吟诗作赋,燕子恺跟他的十几个把兄弟不知蹿去了何处,燕四少爷则叫着燕大少爷燕三少爷燕九少爷另还带着燕小十一起进城观灯,女眷们夹裹着小十一则陪同老太爷老太太自成一队亦进城凑热闹,因着才过去的一年边军大破蛮夷,铲除了姚立达这个逆贼,风屠城的百姓重新过上了正常的生活,皇帝高兴,百姓们也高兴,于是今年的正月十五就办得比往年更加红火热闹,说是举城皆出都不为过。

然后岛上就剩下了燕七一个。

找了个闹癸水不方便的借口没有跟着燕家人一起进城,就只在飞鸟居里窝在炕上抱着暖炉就着灯光看书。圆月上枝头的时候,听得煮雨进来传话:“一枝在下头,说是大老爷请姑娘去天水阁一叙。”

那位回来得倒早。燕七撂下书,拽过件毛披风披在身上就下得树去,跟着一枝往湖边走,见那艘做为“天水阁”的大画舫就泊在岸边,只第二层书房的灯亮着,影影绰绰地印出个正给鹦鹉喂食儿的人影来,这是连鹦鹉水仙都给带到岛上来了。

燕七上得画舫,敲门进去,见燕子恪穿着件瓷青色的家常衫子,在这个季节里显得很是单薄清冷,头发却少见地披散着,还带着几分湿气,像是才刚沐浴过,手里拿着一柄小梳子,却不是给自己梳头,而是正给水仙整理羽毛,听见燕七进屋也不回头,只道了声“坐”,继续摆弄水仙,四枝端上热茶来就带上门出去了,水仙一歪头,从燕子恪的肩膀上方看过去,见燕七冲它招手,便叫了起来:“安安,安安安安安!”

“怎不去看灯?不差这一天。”燕子恪回过身来看了燕七一眼,把手里的小梳子丢在旁边的小几上。

“还有几个时辰就要成人了,有点紧张。”燕七道。

燕子恪轻轻笑了起来,在窗边的榻上坐下,微微偏着头,看着灯柱上琉璃灯罩子里的灯芯:“几个时辰与十几年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一眨眼,你便已长大了,一眨眼,我便要老了。”

“你要知道,光阴对有些人是无效的,”燕七道,“我记得一位常葆青春的人曾说过,最好的不老妙方,就是永远不要回忆过去。”

“呵呵呵。”

“我说真的啊,不如我们一起试一试。”

“好。”

“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与过去有关的事还是要告诉你。”

第371章 故事

“从阿玥她们那里听到的这些事,我觉得并不都是经过传言夸张了的,对此我很有些担心。”燕七道。

“你认为有人通过普济庵用罂粟制造的毒物来控制官家女眷?”燕子恪望着燕七。

“如果只是单纯的罂粟壳,或许达不到这样强烈的效果,但如果是经过加工或是制造同类的毒物,那效果就比较可怕了。”燕七道。

“你所说的这类毒物,叫什么名字?”燕子恪问。

“根据制作原料和毒性的不同,这些毒物也有不同的名字,但它们都有一个统称,”燕七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凉,“毒品。”

“毒品,”燕子恪再博学,对这种东西也毫无所知,于是看向燕七,“安安与我细讲讲。”

“毒品可以使人形成瘾癖,控制人的精神,可以使人抑制或兴奋,甚至产生幻觉,并且一旦沾染,就会对这种东西产生强烈的依赖,这种依赖不是常人所能理解,它会促使人不顾一切地继续使用,为此哪怕做出杀父弑母违逆天理的事都再所不惜,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治愈或克服毒品,可以说,一旦沾染毒品,人就会变成魔鬼。”燕七看着燕子恪,“罂粟只是其中某几种的制作原料之一而已,单纯地在斋饭内放少量罂粟壳,长时间食用才会上瘾,而成品毒品,一次就可以让人欲罢不能,如果泛滥使用,毁灭性比战争更甚。”

燕子恪一瞬不瞬地望着燕七,半晌站起身来,负了手轻轻踱起步子,“有人正在利用毒品操控官眷,一旦用毒成瘾,那必是要财舍财、有令必行。官眷,多为官家内宅掌理中馈主母,嫁妆金银,铺子田庄,只这些财物便不会少,兼之又掌管宅中内账,真若到了那个份儿上,大着胆子掏空家中银钱也不是不可能。而更值得注意的是,内宅以主母掌理为主,也是男人最后的退步之地,重要之事、重要之物,大多都留存于内宅,幕后操控之人若想要打探些什么、得到些什么,不必安插眼线,只这些受操控的内宅女眷便能一手替他办到。只怕除了幕后那人外,无人能想到这世上会有这样一种可以将人操控到如此地步的毒物,因而这样的手段一旦铺展开来,必是超乎想象,防不胜防。安安,”说着正踱至燕七面前,低下头来望住她,“毒品这样的东西,你从何得知?幕后之人,你可识得?”

燕七仰起脸来对上燕子恪深且沉的目光,道:“我曾和这样的东西,打过半世的交道。”

琉璃灯罩里的灯芯轻轻地晃了一晃,房间里忽然静得落针可闻,水仙歪着头在架子上似睡非睡,湖水微动,隔着水雾迷离的玻璃窗,隐隐传来画舫发出的吱呀吱呀的轻微木头声响。

燕子恪偏了偏身,将脸遮进灯影里,清沉舒淡的声音波澜不惊:“那么幕后之人应是涂弥无疑了。”

安安曾与毒品打过半世交道。

传闻涂弥有宿慧。

涂弥与安安曾是师兄妹。

涂弥逼安安离京。

涂弥其人,若真有前世,不是匪首,便是枭雄。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燕子恪问。

这个“以前”当然不会是指这一世。

“说来很讽刺,”燕七脸上淡淡,“他曾经和我一起跟着我们的师父受当地官府所邀,协助缉拿走私毒品入境的罪犯,也曾经和每一个身怀正义的人一样对毒品深恶痛绝,然而终于有一天,他忍受不了这日复日年复年、枯燥乏味的护山守林生活,摇身一变,成了活跃在边境地带最大的毒枭,他不仅制毒,贩毒,杀人,走私,洗钱,他自己,也吸毒。”

缉毒者成了吸毒者,比任何人都明白毒品危害的人自己却吸上了毒,再没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具讽刺意味了。

而对于云飞鸟来说,最讽刺的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曾亲密依偎、并肩生死的最亲爱的人,转眼就成了水火不能相容的敌手,她曾有多相信他,她就在他手上死得有多惨。

燕子恪从灯影里走出,在燕七的身旁坐了下来,“以那几家出事的官眷所表现出的症状来看,吸或食用过毒品的可能十之有九,而涂弥制毒亦基本可以确定。剩下的事交给我,安安,无需挂忧。”

这一次燕七却未应他,转过头来将他望住:“毒品这样的东西,莫说闻所未闻的当朝人,便是在很多人都清楚毒品危害的那一世,仍有人不肯尽信,亦或出于好奇而涉毒,这后果不可逆转,一沾毒品毁终生。大伯,在那一世从事禁毒的官府人员数以万计,可仍旧无法切断毒品进入百姓生活的途径,更有许多人被动吸毒,很可能旁人递给你的一杯水一块糕里就含有毒品,防不胜防。”

燕子恪也转过头来望着燕七,眸光微动,半晌笑了一笑:“莫担心,安安,我会小心。”

“…那你答应我,绝对不会因为好奇而去尝试。”燕七道。

“我答应你。”燕子恪道。

“好吧,姑且信你一会儿。”燕七道。

燕子恪歪着头,目光落在燕七手边的茶盅上,良久方轻声道:“安安。”

“嗯。”燕七应他。

“‘那一世’,你是谁?”燕子恪目光轻滑,由茶盅挑上燕七的面颊。

“那一世啊,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燕七伸直双腿,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还是婴儿的时候亲爹亲娘就把我遗弃在了山林的边缘,我师父那天正好才刚从山外买粮食回来,就把我给捡了,后来想着怎么也得给我取个名字啊,想了半天不知道要取什么名字好,师父一抬头,正看见一群鸟儿掠过白云,于是我就叫做云飞鸟了。”

“云飞鸟何其有幸。”燕子恪道。

“谁说不是呢。”燕七道。

“然而尊师亦为幸甚。”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后来呢?”燕子恪问。

“后来啊,故事很长很长,真的要听吗?”

“今夜也很长。”

“后来我就跟着师父住在山林里了,那边的山很多也很高,就和咱们京都北边的十万大山一样,也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树,有特别大的湖,有常见的和少见的、泛滥的和珍稀的各种大小动物,师父的祖祖辈辈都是守林人,据说能追溯到西周的时候,那时他的祖上还曾做过官,就是掌管山泽林囿的那种官,叫啥来着?”

“虞人,又称山虞。”

“山虞,怪不得附近的山民和村民叫他大山或是山子、山神,原来是根据这个来的。”

“山虞之职,乃掌天下虞衡山泽之事,辨其时禁,凡采扑田猎,必以其时。”

“听说师父的先祖也是箭法大家,不仅射术好,还会制箭,这手技术一代代传下来,后来时世变迁,没了官做,又逢乱世,师父的祖上就躲进深山老林以猎为生,再后来世道安定,师父的祖辈被聘了做看山守林人,主要的职责是防止一些人偷伐偷猎,保护珍稀的动物和植物,直到我师父这一代。”

“出现了毒品?”

“嗯,我们所居的山林,正位于两国边境,对门的国家治理混乱,自然环境又适宜种植制造毒品的原材料,于是就产生了无数的毒贩子,为了金钱不惜一切地制毒贩毒,想尽办法偷越国境,将毒品贩卖到这边来。”

“山与林正可成为毒贩的掩护。”

“是啊,所以从这里越境的毒贩多如过江之鲫,而禁毒的官府人员与之相比就显得太少太少了,毕竟禁毒的危险性比抓普通犯人要高得多。正因为禁毒人员稀缺,当地官府便想聘请当地人加入,一来当地人对地势更熟悉,二来也方便隐藏身份暗中观察。不过敢于拿命涉险的人还是太少,我师父也是几经考虑后才肯答应的,毕竟那时候他还要养我,如果他死了,我不知要沦落到什么下场。”

“他又是为何肯答应的呢?”

“有个当地村民就因为给缉毒警察…缉毒衙役指了指毒贩逃走的方向,后来整个村的人都被毒贩做为报复疯狂屠杀了,”燕七语声淡凉,眸底却是一片无尽的黑,“那个村子的村民对师父和我很好,每次师父带着我去村中玩耍,都会有村民给我塞鸡蛋、塞水果、塞糖。”

燕子恪没有说话,只是动用几根修长的手指静静地给自己和燕七的盅子里倒上热茶。

“后来师父就成为了官府的编外缉毒人员,比起正规的缉毒人员来说,师父反而有更多的优势,因为他的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那片大山和深林里,不论是官差还是毒贩,对于那片地区都远不及他更熟悉,凭借着这样的优势,师父才得以自如地同毒贩周旋。并且因为有一手好箭法,还可以悄无声息地干掉某个毒贩而不会将附近的毒贩同伙打草惊蛇,这也是之所以在火铳遍地的时代官府还要请师父这个只会用箭的人加入缉毒行列的原因之一。”

“火铳?”燕子恪问,这个神奇的时代并没有火铳这种东西。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燕七端了茶润喉,“后来缉毒这件事就成了师父的终身事业,也成了我的终身事业。”

“涂弥是几时加入的?”燕子恪也早端起了茶,端着端着忘了自己还没喝,就手又放回了桌上。

“在我三岁左右的时候,师父又从外面捡回了一个他。”燕七道,“他比我大上几岁,很聪明,只是问他从哪里来、叫什么,他都摇头说不记得,师父原想将他送去孤儿院,养两个孩子对师父来说负担委实有些重,然而涂弥却机灵得很,一味抱着我叫妹妹,师父最终还是收养了他,给他起名字的时候,师父又抬头看天,天上没有鸟,只有云,云端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师父就叫他云端。后来看到师父练箭,他便也要跟着学,一学之下,师父发现,云端是个奇才,仿佛就是为了弓箭而生,自此后全心全意地将一生所研究出的箭术精髓和制弓造箭之法悉数教给了他,云端便成了他的开门弟子,待我长大了些,能够握得稳弓箭时,也跟着师父开始了习箭,于是成了他的关门弟子,云端也便成了我师兄。”

“年纪小小便已有了城府,此人确不简单。”

“的确,后来我们到了上学的年纪,每天往返于山林和山外的书院之间,被山外的孩子瞧不起,每每想要欺负我们,都被他用了各种小手段反击回去,从未吃过亏。只不过他读书不用功,再大些后,我去了外地读书,他没有考上,回了山中跟着师父一起帮官府缉拿毒贩,开始了每日刀尖上舐血的生活。师父的本意,愿让我过普通人的日子,但后来他过世了,我就回到了山里,和云端一起继续他未完成的事,守山,护林,打击贩毒,潜心于箭。”

燕子恪这一回端起了茶盅抿了口已微凉的茶,没有再问后续,也无需再问。之后云端叛离,成为了毒枭,而那片十万大山、古老森林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能够忍心,将她一个人扔在那孤寂阴森的无际山林里,任她自生自灭,任她孤独无依,任她独自战斗,任她终此一生?

“唯一遗憾的是,师父的独门箭技,断在了我的手里。”她说着,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在哪一世相传,都是一样。”燕子恪道。

“说得对哦,怎么样,大伯,有没有兴趣从今天起弃文从武啊?”燕七问他。

“那些越境的毒贩,大抵有多少?”她大伯假装没听见用问题混了过去。

“说出来很吓人的,只我那有限的一生所干掉的穷凶极恶不得不杀的毒贩,就有数千。”燕七道,“那些人大概都已不能称之为人了吧,为了金钱所有我们能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事都能做出来,他们从不把人命当命,会绑架普通人做人质来胁迫缉毒的官差,而几乎所有被他们绑走的人质都没有存活下来的,当场解救人质是我干的最多的活儿,实战箭法也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一毫一厘的误差都不能有,一丝一点的情绪波动都不能生,任何一次紧张或大意,付出的就是一条乃至多条无辜的生命,并且那些悍匪绝不会给对手第二次机会,在边境一带缉毒官差与毒贩之间爆发大规模的枪战也是寻常事。”

“枪战?”燕子恪又听到了他从未听过的字眼。

“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是不是可以交换了?”燕七看向他,“该讲你的故事了。”

“子时了。”燕子恪瞅了一眼书架上的钟漏,又转回头来瞅燕七,“长大了。”

“…好想哭啊,不想长大怎么破,我还想继续当孩子。”燕七道。

“想当就继续当,开心便好。”燕子恪道。

“嗯哪,开心便好,生辰快乐,大伯。”燕七道。

“呵呵呵,快乐。”

“现在该讲你的故事了。”

“呵呵呵。”

“…这样理直气壮的耍赖真的可以?”

“呵呵呵。”

“我上当了,你们大人太坏了,生日礼物不给你了啊。”

“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滄剡】亲赐予我的帅出天际的毛笔字!我的天哪!激动得我言语不能了啊啊啊!太感动了太感激了!!!

#麻麻问我为什么跪在电脑桌前舔屏#

#我的读者都是神#

第372章 成人

燕七的及笄礼办得很简单,只请了几家平日交好的人家上岛观礼,武家人也就请了武大太太、武玥、武珽和武琰,再有就是陆藕崔晞萧宸他们,另还有与燕子恪相熟的几家大人,毕竟今儿也是他的生辰。

看着燕七钗冠礼服安安静静地向着众宾行揖礼毕,陆藕和武玥两个还悄悄抹了眼泪,虽然武玥一直盼着长大,可当看到好友做了及笄后的装扮,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一般。

为了掩饰自己的多愁善感,武玥转过头去假装随意乱瞅,却瞅见燕七她大伯不知几时站到了所有人的身后,背对着雕花窗,负着手,一张脸遮在暗影里,看不清他此刻面上的神情。

武玥扯了扯身边的陆藕,正要说话,却见厅门外一个燕府家下捧着个锦盒进来,上前却直奔了燕七,行礼禀道:“七小姐,有从风屠城寄过来的锦盒,是给您的。”

塞北寄来的?燕七伸手接过,觉得略有些沉,幸好这盒子是扁的,否则她就要忍不住怀疑这里头是不是也装着一颗人头了。

就手把锦盒的盒盖揭开,武玥早拉着陆藕凑过来一起往里瞧,却见不是金也不是银,不是谁的首级也不是谁的心肝肺,而是…“石头?!”武玥有点方,抬眼看看燕七,又看看盒子里大大小小的石头,伸出手指戳了戳,确认是石头无疑。

“谁在恶作剧啊?!”武玥问向燕七,“你在塞北得罪人了?”

“没有,”燕七把盒子向着她和陆藕眼前递了递,“是真的礼物,你们挑几个吧。”

“…你已经成人了,不要再玩儿过家家了。”武玥提醒燕七。

“不是一般的石头,这是‘大漠之心’星落湖底特有的一种会blingbling发光的石头。”燕七道。

原就说要拣些这样的石头拿回来送给武玥她们的,结果那次遭遇蛮子受了重伤后就把这茬儿抛在了脑后,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着。

“这么神奇吗?!”武玥来了兴趣,挑了几块拿在手里瞧了半天,“回家我就放我那养了鱼的大缸里。”

陆藕也挑了几块,然后望着燕七笑:“这个及笄礼倒是很别致。”

“是啊,我们收到的及笄礼都是首饰脂粉,老七的及笄礼是石头。”武玥坏笑,“这是在祝愿你长成一个石头般硬朗的女子吗?”

“你看你不知道了吧,”燕七道,“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北方有石名荧,可代敷脸之粉,不信这石头你们拿回去磨成粉当胭脂用,保准在夜里光彩照人。”

“哈哈哈,听你鬼扯,夜里涂了这石头粉出去,老远人就只看着一张发光的脸飘过来,还不被吓死!”武玥表示自己早已看穿了一切。

燕七看了看盒子里面,见也没有附着只言片语,便叫人把盒子收去了飞鸟居。

中午燕家在岛上设了小宴,请众人吃吃喝喝,之后大人们就撤了,孩子们倒是都留了下来,让燕七带着在岛上乱逛。

武珽和武琰哥儿俩则同燕子恪去了天水阁说话,燕九少爷被赶到了岸上,十分无语地被迫跟着他姐那一伙人游手好闲。

“我们十八就回京里去了,”燕七正回答武玥的问话,“到时候再和你一起去逛春集。”

“太好了,正好可以买一买开馆后要用的东西。”武玥拍手,“今年又要进好些新学生了,不知有没有功夫上争点气的——小七我跟你说,去年综武社进了几个后辈,可讨厌了,一个个眼高于顶的,不知哪儿来的傲气,先开始连我五哥他们都敢不敬,后来让五哥小施手段收拾了一回,这才看着老实些了,希望今年不会再有这样讨厌的,否则——哼!”

“小孩子果然是让人讨厌的存在啊。”才刚成人了的燕七叹着道。

“好消息是你三叔今年好像还会继续教我们诗书课哦!”武玥道,“你这两年没有在塞北上学吧?会不会留级啊?”

“…当然不会,”燕七道,“要留也是萧宸留啊。”

萧宸:“…”

“哈哈哈,萧八你是不是在塞北光贪玩儿不看书啊?”武玥笑问。

“…”萧宸张了张嘴,转而看了眼旁边的燕七姐弟,一想自己好像确实是经常被这俩货带着出去四处乱跑来着…一时理亏,只好闭口不提。

“别看我啊,就算出去杀敌你也完全可以在赶路的时候在马上抓紧时间看会儿书啊。”结果某货还一推二五六了。

萧宸:“…”

武玥哈哈笑:“对啊,杀敌的间隙也可以背上几段文章嘛!”

燕七:“敌人箭离弦还未到面前的功夫也可以背上三两句诗嘛。”

武玥:“敌人举起刀未落下的功夫也可以想一想词牌什么的嘛!”

燕七:“敌人喊‘杀’之前完全可以给他出个上联考考他嘛!”

武玥:“敌人哈哈哈哈…”笑得说不下去了。

燕七做总结:“所以说,永远不要为自己不读书而找借口。”

萧宸:…不想再和这俩货说话了。

燕七:“不过我家大伯不是说了要让我三叔给你开小灶的吗,别假装忘了就贪玩去啊。”

“…”怎么三言两语之后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只知贪玩不爱学习的坏学生了…萧宸无语地点头,“没有忘,方才我已问过静虚先生了,正月二十起每日要去贵府听课。”

“哇,燕三叔亲自教授功课啊,你走运了萧八!”学渣武玥生出了迷之羡慕,转而望向一直只管笑没说话的崔晞,“崔四你呢?我敢打赌你肯定没看书!”

崔晞只是笑道:“于我来说,看不看书都没有什么用处,若是因此而留级倒也不错,可以晚一年离开书院。”留级了就可以在书院多陪某人一年。

武玥可不像以前那么情商不开化了,一听这话想了想就明白了原由,不由冲着崔晞眨眨眼:“那你就甩开膀子玩儿呗!”

“好。”崔晞笑着应了,大家就不由集体联想了一下崔晞甩开膀子的样子。

“一秒毁男神啊。”燕七叹道。

“姐姐——姐姐——”一道清亮稚嫩的小嗓音忽从身后不远处响起,众人回身瞧去,见小十一男神正甩着膀子向着这厢狂奔,后头一堆丫头婆子奶娘满脸紧张地跟着,十几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男神的身上不敢有丝毫错目。

燕七细看,见这伙人里有二房的下人,有老太太房里的下人,还有三太太指派过来的下人,都成了小十一的卫星,这货现在可是全燕府的宝贝疙瘩。

燕七站在原地等着宝贝疙瘩奔过来,结果宝贝疙瘩的小脚不小心绊在路面上的一个土疙瘩上,登时就摔了个大马趴,后头一众下人当场就吓蹿了,慌手慌脚就要扑上来救,却见地上那一小坨屁股一撅一扭,自个儿爬起来了,继续嚎叫着冲着燕七奔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