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那也习惯性地像她一样跃起,准备也继续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跟着她扑向下一棵树,身子跃在半空时突见她扒住上方那根粗壮的树枝后并没有前扑,而竟是以树枝为轴让身体在半空来了个大回旋,转瞬就绕到了他还在半空中的身后,紧接着他便被两根修长有力的腿由后头剪刀似地夹住了脖子,再下一瞬,这两条腿夹着他的脖子用力一绞,他便彻底失去平衡和惯性,一头向着地面栽了下去,如若他能在栽落的过程中调整身形角度,落地时能做出自我保护性动作的话还不至于被摔得太狠,可他却不能,因为她跟着他一起落了下来,她就压在他的背上,膝盖抵着他的脖颈和脊椎,一手扯着他的头发——以这样的姿势落下地,他的颈椎和脊椎都会被她压断的!

赤那在短短的一瞬间冷汗与恐惧袭遍了全身——这个小贱人——这个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竟然想杀了他!她一直就不曾怕过,她从开始往树林里“逃”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眼前的这个决定——她要杀了他,在骑术与功夫都绝不是他对手的前提下,她要杀了他!

先打瞎他一只眼睛让他无法发挥出全部的能力,激怒他让他对她紧追不舍,牵制他让他不断地消耗体力,用不断重复的动作和套路让他形成习惯,而当他习惯了、反应迟钝了、体力下降了的时候,她就倏地如同毒蛇亮出了尖牙般狠狠一口咬了上来!

他实在太低估了她——不,他是被她骗了!他以为她不过是只有角的山羊,可没想到她却是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赤那觉得自己的名字应该交给她来叫才对,跟她比起来,自己不过是条家养狗而已,徒具狼的外表,却没有狼的爪牙。

赤那知道自己要死了,从树上跌落地面只需要短短一瞬间,他只来得及粗喘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已经轰然拍在了地面上,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的颈椎和脊椎处并没有传来他想象中的断裂的响声和剧痛——在落到地面上的一刹那她挪开了她的膝盖,但他并没有机会做出下一个反应,脖颈处还是感到一疼,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两名裁判将参赛者射到的猎物盛放进简易的拖车里从林中拖出来的时候,只看见燕七骑在她的那匹金光闪亮的马上一边欣赏落日余晖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在原地。

“赤那呢?”大摩的裁判疑惑地问向燕七。

燕七摊了摊手:“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然后往林子里跑去了。”

两名裁判永远想不到拥有这样一张木讷面孔的小女孩说起谎话来比吐掉嘴里的瓜子儿皮还要轻松自然。

反正比赛差不多也结束了,大摩裁判没有打扰赤那狩猎兴致的意思,跟着天.朝的裁判和燕七,三个人一起走回了终点,到了终点才知道原来猎物的数量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天.朝人已经赢了,他们的第一神箭手莫日根甚至是被用担架抬出了比赛场的,并且还派了马车紧急送往京城中的太医院,而莫日根的对手,那个高大英俊的天.朝男人正在接受年轻人的膜拜和大臣们的赞誉,所有人都将他团团围住,欢声笑语地说着什么,反观大摩的使团,人人灰败着一张脸,面色难堪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天.朝人的欢庆。

“赤那呢?!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大摩使团的首领阿古拉用大摩语冲着担任赤那那一区裁判的手下斥道,“他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赤那他…去狩猎了…”手下感到很尴尬,赤那一定是以为己方胜券在握了才这么轻松狂妄地跑去打猎。

“还嫌不够丢人吗?!去把他找回来!”阿古拉怒声沉喝,吩咐手下四五个人一起去找。

然而还未等这几人动手,早有天.朝的官员拦在了前头,脸上挂着客气地微笑,道:“不知几位使者要去何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这个时候再进猎场只怕会有危险。”

这当然不是担心他们的安危,而是在提防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妖蛾子,毕竟他们是异邦人,不可能容许他们在没有天.朝人监视的状态下自由出入皇家猎场。

阿古拉强压怒意,生硬地道:“我们还有一个人在林中打猎,需找他尽快回来。”

“原来如此,诸位不必担心,我们会派人去寻那位使者的,请在此安心暂候。”这位天.朝的官员笑道。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令每一个天.朝人都无比地兴奋,晚饭时皇上甚至让他的皇家舞班赶来献艺,一众君臣围着篝火堆,吃着野味,喝着美酒,赏着歌舞,说不尽的欢乐。皇上这一次没有把燕子忱拘在身边,放他去同众人饮酒作乐,于是燕子忱就成了席间最忙碌的人,一群一群的大小官员和年轻人跑过来与他搭讪套近乎,更还有数不清的新圈的粉丝想要当场拜他为师、奉他为神。

“不愧是燕子忱啊,看来那些话本和画册上将他称为‘战神’果然没错!”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会带兵打仗,厉害的不过是大局上的东西,不成想原来他本人的武力也是如此出色!”

“是啊是啊!你瞧他今日下午与大摩人对决时的箭法——我的天,那是人能做到的吗?我觉得他的箭术已经能和箭神媲美了!”

“哎,你们说,燕参将和箭神比,谁的箭法更高一筹呢?”

“箭神吧!毕竟那是箭神啊!”

“嘁,他们两人又从来没有比过箭,你怎知燕参将的箭法就不如箭神?!箭神之所以一直在箭术上未遇敌手,还不是因为这些年燕参将一直都在边关带兵打仗!”

“如果有机会能让他们两个比一次就好了。”

“你们莫要如此肤浅,这么比不意味着谁比谁更强,在我来看,燕参将镇守边关十二年,打胜了大大小小无数次仗,杀过多少蛮子?救过多少百姓?你们在京中吃香喝辣的时候,人家可是正在边关吃沙子喝北风!一个为国为民立下如此功勋的战将,你们要拿来用一场毫无意义的对决来评定他的价值——请问尊重何在?!”

“哎你别激动啊,我们也很钦佩燕参将的嘛!你说得很有道理,比起只有名头没有贡献的人来说,燕参将这样的功勋之将才更值得我们推崇啊!”

“是啊是啊!而且燕参将他不止会打仗会用兵,也不止箭法好啊,你看他的骑术,我敢问——当朝有谁能比?!”

“会打仗,会用兵,箭法好,骑术精,战功累累,人也年轻——前途无量啊!”

“——我想去拜燕参将为师,有人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我我!”

“还有我还有我!”

燕七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用自己手里的小酒盅和燕子恪手里的盅子碰了一碰,小声跟他道:“以后你的风头要被你弟弟抢啦,有没有失落感啊?”

“呵呵呵,”燕子恪把盅子放在唇边,也低了声和燕七说话,“子忱日后要辛苦些了。”

“没办法呀,他要是不出仕,只做个普通人,永远不会出现这些问题,既然选择了当官,那就应该提前对这样的压力和负担有所准备,我相信燕二老爷先生没问题的。”燕七道。

“呵呵,是的,子忱不会有问题。”燕子恪轻轻饮了盅子里的酒,目光落向面前熊熊的火堆,“这才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后面还有什么计划?”燕七问。

“演戏。”燕子恪勾了勾唇角,接过燕七递过来的已烤好的羊腰子,看了看,转手递给了坐在旁边正与燕三少爷闲聊的燕小九。

“演戏?”燕七又给他递了串羊肉,这位这才肯吃。

“剿匪,阅兵,护驾,赢得挑战,”燕子恪浅声道,“真真假假,声势不断。”

剿匪,这是要给他派些最能引发关注度的功绩让他来立;阅兵,就是带兵军演,每年都会由皇帝率百官检阅京营的兵力和军容军貌,那么今年看来是要把带兵演练这么出彩的事交给燕子忱来做了;护驾,皇上是万民奉仰的天下至尊,能护得了至尊的安全的人,才是最能被信赖和寄予厚望的人吧,所以这大概是要安排一些假戏来刷信任度和好感度?赢得挑战,燕子忱这一回一战成名,回京后指不定有多少人想要来挑战他的箭技,一旦能战胜那些在圈中技术评定不低的人,他的神格将会被再一次提升。

这些炒作方式有真有假,有的必须要凭借个人的真实能力,有的则要以假戏来制造话题和热点,随着这一波又一波以燕子忱为主角的声势造起来,他的名望将会越来越坚实高大,直到人们彻底忘掉那个徒有一手箭技而于国于民于天子毫无贡献、高傲凉薄的箭神。

燕七转了转指尖捏着的小酒盅,歪头看了眼不远处坐在龙椅上一个人吃吃喝喝看篝火的孤独又开心的皇帝先生,偏身凑到燕子恪耳边,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不怕功高盖主?”

燕子恪浅笑,眼皮垂下来,盖住眸光,只轻声地和燕七道了一句:“无需担心。”

燕七也就不担心了,敞开了撸了十来串烤肉,刚要去帮自己和她大伯要几个水果来清清口,就见几个被派去寻找赤那的兵士用担架抬着他回来了,旁边还跟着面色铁青的大摩首领阿古拉。

“使者怎么了?”有好事的天.朝人问。

阿古拉虽然脸色难看,答话却是另外一回事:“啊,没什么,我们的人对地势不熟,不小心滑倒后被树枝戳伤了眼睛…”

赤那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眼睛是被个十四五岁的女娃用弹弓打瞎的这种事告诉给任何人的,否则他会成为全大摩嘲笑的对象,终身都翻不了身。

可阿古拉不是傻子,赤那再愚蠢也不可能摔断自己的一根肋骨和把自己的下巴弄脱臼——他找到他时他正张着大嘴晕在地上流口水,最大限度地娱乐了一起去寻找他的天.朝人。

一定是有人阴了赤那!阿古拉眸光阴鸷,输给了天.朝人,他们本就已没法回国交差,如今又逢如此羞辱,他定要让天.朝人为此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1章 胜利

春猎第三天,所有人可尽情地、自由地打猎跑马。

于是燕子忱就成了最忙的那一个, 被成群结伙的人请过来请过去, 都是请他带着一起去打猎的, 亦有自己组织的一些有意思的打猎对决活动,请了燕子忱一起参加。

对此燕子忱一概答应了, 和他的一帮新晋粉丝们打成一片,整座皇家猎苑一时间哪儿哪儿都是人声鼎沸笑语喧天。

燕家的另外几口子则组成了一支家庭赏景小分队, 骑着马游览这片浓缩了各种地貌与植被形态的广阔猎场。

燕子恪甚至还带上了弓箭。

而这是燕七决定不去同武玥作伴玩耍留下来陪她大伯闲逛的重要原因。

“有兔子过去了哦。”燕七提醒她大伯。

“呵呵。”她大伯完全没有要开弓的意思。

“射偏了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相信我。”燕七继续蛊惑。

“呵呵。”她大伯继续装傻。

燕七:“别不好意思啊。”

燕子恪:“呵呵呵。”

燕七:“好吧, 我实说了吧, 其实我和小九打了赌,他认为你不会开弓, 而我认为会, 谁输掉谁就得在今晚生吃掉一整根羊腿。”

燕九少爷:“并没有。”

燕七:“三哥, 这个时候你应该正在和小九聊天才对,快堵住他的嘴!”

好在没用多久燕七就如愿以偿地见识到了她大伯开弓射箭的英姿,在路过一片有不少黄羊出没的草甸时, 惜箭如金的燕子恪先生终于取下了他的弓,是一张造型优美弧线流畅的小稍角弓,抛射能达三百米,制造工艺看上去很是精良。

燕子恪举了弓先虚开了几回,颇为专业的样子,而后搭上箭,对准一头远远地警惕地瞪着这厢的黄羊——不得不说,姿势用的是书院骑射课上教的最标准的射姿,但被这个人使出来,肩颈,腰脊,双臂,所有的线条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幅十分具有美感和风雅气质的艺术画。

风雅的蛇精病不紧不慢地射出了气质清凉的一箭,没有杀气,不见凌厉,就是这么悠然自得地,毫无情绪地,神神经经地射出一箭,以至于那头黄羊甚至没意识到这是要来杀它了,怔愣间这箭已经到了身上,然后它就波澜不惊地倒下了。

“好箭法。”燕七夸她大伯。

“呵呵呵。”燕子恪收了弓,和他侄女谦虚道,“远不及安安。”

燕七过去把一杆红绸子做的小旗儿插到猎物旁边做标记,大家打了猎不可能立即带在马上,像兔子野鸡什么的小只猎物还好,若是打了两三头羊啊鹿啊的总不能都扛肩上或是搭马上,又总不能每猎到一只就先送回去然后再跑回来继续打,所以大家猎到大只猎物后就都在旁边插杆小红旗做标志,后头自会有负责收拣猎物的下人根据醒目的红色标记来收取。

一家四口正要继续往前去,忽听得后头一道马蹄奔着这儿来,口中还叫着“燕大人”,待到得近前,那人跳下马向着燕子恪行礼,匆忙地道:“燕大人,猎苑北端发生命案,皇上令太平府尹乔大人即刻进行侦破,并着燕大人督办。请燕大人尽快前往案发处!”

燕子恪便转头和三个孩子道:“安安去玩吧,小三小九随我来。”说罢不再多言,夹马奔了北去。

燕三少爷今年便要应试,燕子恪这个时候带着他大概是要为着他将来出仕做做预热、积累一下经验,而燕九少爷一直以来也都跟着他打下手,此时出事便将两人都带去了现场。

燕七也没有要跟去围观的意思,目送走三人,骑了壕金小跑了一段,路过一小片乔木林时,瞅见武玥和萧宸骑着马立在一株大樟树下正说着什么,当然,主要是武玥在说,一眼瞅见燕七,忙伸手招呼:“小七,正好你来了,快来评评理!”

“…”这话说得怎么好像萧宸在撒泼不讲理似的…“跟萧宸还用得着评理吗?”

“哈哈哈!”武玥大笑,“你看,我们在说骑马跑得快,重要的是在人还是在马——小七,你先说说看!”

燕七:“看。”

武玥:“…”

萧宸:“…”

武玥:“算了不问你了,壕金借我使使!萧八,你骑术比我好,现在我骑壕金跟你比一圈,咱们看看到底谁说得对,怎么样?”

萧宸点了点头,燕七就从壕金背上下来,目送这俩人上马奔了出去,这一圈下来还得好久,燕七就牵了武玥的马往旁边找能歇的地方去,绕过一处灌木丛,却见她爹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歇大晌——终究是一具肉身啊,哪能不累。

燕七走过去坐到旁边,她爹看她一眼,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然后重新把胳膊架在膝上,眯着眼睛将漫无目的的视线放向远处,燕七觉得这会子要是有雪茄的话这位手里一定会夹上一根,旁边还得再放两瓶啤酒。

“压力大吗?”燕七关心她爹。

“还好。”燕子忱笑着瞟她一眼,“你爹没那么不中用。”

“但你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啊。”燕七道。

“放心,”燕子忱笑起来,“我若真觉得烦了,一个都不会鸟他们,这点震慑力都没有的话,还怎么镇守京都保护君臣百姓?”

“那我就真放心啦。”燕七歪着头看他,“爹,我想问问你,现在和以后的一切安排,都是你喜欢接受的吗?”

燕子忱笑着转过身来,倾着肩凑至燕七面前,望住她的眼睛:“傻小妞,说了不必为我担心。我这个人,生来不惧麻烦,不惧挑战,不惧生死之险。或许你会为我不平,觉得我像颗棋子任人摆布,亦或是认为用这样的手段造就的名声对我是种侮辱,那么我告诉你:这些,我全都不在乎。名声什么的,都是狗屎,我从没想过要得到它,所以即便是得到了也不会在乎是怎么得到的。小妞,你爹我,是个挺俗的男人,我所喜欢的不是名声,也不是权力,我喜欢和向往的东西说起来很简单,做到却很难,你知道是什么么?”

“是什么?”燕七问。

“胜利。”燕子忱唇角噙着一丝傲然又轻狂的笑,“就仅仅是胜利而已。在战场上要胜,与人单挑要胜,扫除奸宦佞臣也要胜。为了胜,我什么都肯做,并且会做得开开心心兴致盎然,这个过程就像你喜欢射箭,只有享受,毫无压力。”

“为什么我没有早生十年。”燕七长叹。

燕子忱哈哈笑,一把兜住她的肩膀:“你忍心让你娘嫁给别人?”

“唉,所以我忍痛割爱了。”燕七摊摊手。

燕子忱笑着在她脑瓜顶上揉了两把,转而问她:“昨儿夜里被那帮小子缠到半夜,也来不及问你——那个大摩人的眼睛是你弄瞎的?”

“嗯啊。”

燕子忱看着她:“什么原因?”

“好像是因为技不如我所以想对我行不轨之事,让我这辈子嫁不得人什么的。”燕七道。

燕子忱闻言面色未变,只随手从脚下捡起颗小石子,指尖一弹,这石子便疾电一般射入数十米开外的草从中,“啪”地一声将一条手腕粗的菜花蛇打飞了出来,半空里溅出一团血雾,淡淡地道:“你做得不错,虽然我们未把大摩放在眼里,倒也不适宜让有豁免权的使者死在这个地方,否则日后其他番邦外族的使者还怎么敢来,多少对我朝的公义与公信力也会造成些损失。不过,”说着唇角微勾,却不是笑,“若使者自己出了意外,那就怨不得谁了。”

燕七拍了拍她爹膝头给他顺毛,道:“别为这事儿动干戈,你已经够忙的啦,再说我觉得搞瞎他一只眼睛这个代价已经不轻了,毕竟他也没碰着我不是吗。”

“妇人之仁。”遭来她爹一记斜眼鄙视。

“这是要逼着我历数自己杀人如麻的过往来证明我不是个圣母吗?”燕七活动着手指,做出一副双手沾满鲜血貌。

“一边儿去。”她爹拎着她后脖领儿把她丢了出去。

“比个箭啵,燕参将?”燕七着陆后回过头来挑衅她爹,“输了的交出一个月零用钱啊!”

“臭丫头,老子不给你点儿厉害瞧瞧还盛不下你了!”燕子忱拍屁股起身大步走了过去。

萧宸骑马回到大樟树下的时候,燕七正在那儿围观武玥的马边吃边拉,听见他过来,扭过头看了看,问道:“阿玥还没回来?”

萧宸摇头:“大概还在后面。”

两个人等了半晌也不见武玥回来,便骑了马沿着方才的赛马路线兵分两路去找,萧宸逆行,燕七顺行。

骑马奔至猎场最北端那片森林处时,燕七忽听得一声远而微弱的呻.吟传自树林深处,偏脸向着那厢看了一眼,却在余光里瞟见了地面上一片银光闪烁的东西,勒住马头走上前一看,见是马鞍上的银饰,而这片银饰燕七再熟悉不过,因为它正是壕金那套从土豪皇帝处得来的银鞍上的配饰。

燕七从武玥的马上下来,将之拴在林缘较为醒目处的树干上,而后带了自己的弓箭,悄无声息地钻入林中,一厢观察着地上的各种印迹,一厢循着它往树木深处去。

跟着印迹飞速地奔跑了足有十多分钟,那道呻.吟的声源却始终没有找到,而此时她所身处之地已远离外界,外头的喧嚣已再难传入到此处,而此处的动静也无法被外界所知。

然后燕七就在地上看到了一具尸体。

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年轻的脸上此刻已是血肉模糊,喉咙处更是烂得惨不忍睹,身上衣服也几乎全被抓烂,布满着血迹斑斑。只一眼燕七便确定这个年轻人已死了一段时间,所以呻.吟不会是他发出的,看他脸和身上的伤痕,似乎是猫科动物留下的爪痕,喉咙处更像是被獠牙狠狠地撕咬过,这惨烈的死亡方式实是让人不忍多看。

被虎或豹袭击了?能干倒一个成年壮小伙,应该是虎。燕七四下查看了一番相关的痕迹,见有飞溅的血迹,有挣扎搏斗的痕迹,也有一撮一撮的虎毛,在周围的树干上还有虎爪挠抓过的迹象。

皇家猎苑里当然会有大型的食肉猛兽,数量也不少,再加上这个季节很多雌虎处在孕期,为了养活这些母女,雄虎会对能够入口的食物具有更强的攻击性。

不过这个人没有被吃掉,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正好遇到的是一头才刚吃饱的虎,而他则是因为闯了它们的地盘或是无意间做了惹毛它们的事才招致杀身之祸的。

只可惜了这个年轻人,不知是哪家大人的公子。燕七并未急于离开去通知人,而是又往深处找了找,几分钟之后,她在地上发现了第二具死状类似的尸体,

这头虎是有多凶?竟是杀死了两个成了年的大小伙,更莫说这两个人身上还带着弓箭。

燕七依旧循着地上的种种迹象在周围找了一遍,接着又发现了第三具,第四具,…第十具尸体,无一例外,皆惨死于猛虎的爪牙之下,皆死在今天。

什么样的虎能凶成这个样子?兴许这山林里有一个虎群?

燕七看了看手中捏着的那片壕金鞍上掉下来的银饰,握紧了弓,继续依着地上的痕迹在这附近搜索。

当绕过一处巨岩之后,她再次听到了一声呻.吟,这一声比刚才那一声更为清晰,而这一声也足以令她做出判断——是武玥!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一白天有好多事要去办,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更,大家注意下微博通知或是文案通知,再或是十点半左右的评论区,如果更不了我会在这三个地方放通知哈~

大家周末愉快~~

第392章 伪装

燕七绕过岩石,在一个用于捕猎的陷阱底部看到了躺在那里痛苦地蜷成了一团的武玥。

“阿玥!”燕七叫她, “伤到哪儿了?”

“小七——”武玥闻声挣扎着抬起头来, 眼里含着泪花, 显见是疼得不轻,却依然坚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我的脚腕折了…钻心疼…”

“忍一忍。”燕七去找了几根柔软结实的山藤和树枝,将山藤一端绑在旁边的树干上一端系住腰, 滑下陷阱落至武玥身边, 蹲身先在她脑瓜顶抚了抚, 转而去看她的脚伤, 武玥自己已经把靴子脱了扔在一旁,却见脚腕子果然已是明显变形, 袜子都被血浸透了, 燕七仔细看了两眼, 道,“不妨事,幸好你没有乱动, 回去让御医给接个骨,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好,不妨碍你练功夫。我先用树枝给你把伤脚固定一下,忍着点疼啊。”

说着用树枝和山藤替武玥将伤脚固定起来,手法是利落又熟练,倒让武玥疼都顾不上了还紧着问她:“你这一手跟谁学的啊?”

“在塞北的时候跟我爹营里的军医学的。”燕七道。实则这手法都是前世学到的,自己生活在山林里,就算不跟着缉毒特警出任务,有时候也难免受伤,受的伤多了,治伤的手法自然就练出来了,久病成良医。

“你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燕七把武玥从陷阱下头弄上来,背在身上,沿来路往回走。

问完这句话,忽觉背上的武玥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声音急促地和她道:“小七!你来的时候可看见那些尸体了?他们——太可怕了!死得太惨了!我路过林外的时候听见林子里传来惨叫声,怕是有人遇到了危险,连忙进了林子想要帮忙,不成想竟然——竟然看到了那么多的尸体——老天…我本来是有点怕了,想尽快离开去通知人,结果更深处又传来一声惨叫,我怕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那人可能就要送命,我就硬着头皮往这边来,结果…”

说至此处时,因骨折而未掉下的眼泪在这时却再也控制不住哗哗地往下落:“结果我看到一个人躺在那里…他受了重伤…就和前面那些尸体一样…他瞪大着眼睛看着我,血从喉咙上的洞里不断地流出来,他想和我说话,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他那么痛苦绝望,我…呜呜…我却一点都帮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小七…呜呜…我难受…”

武玥把头埋在燕七的肩膀上,哭得压抑又痛苦,她胆子一向不算小,可这么亲眼见证一个人死亡的过程还是头一次,更何况那人的死状还如此的惨烈。

“我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武玥哽咽着继续道,“我想赶紧离开这儿去通知人,谁料一下子掉下了陷阱,把脚腕跌骨折了,疼得我当时就昏了过去…壕金…是不是自己跑掉了?小七…对不起…我没看好壕金…”

“放心,我会把壕金找回来,你先回去治伤,然后睡一觉,”燕七宽慰她,“你要知道,打猎本来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动物对人做出的反击原就是为了求生自保的一种本能,就像两军相遇,总有一方要成为失败者,而既然大家决定要来冒着危险打猎,就该对可能将遇到的不好的结果有所觉悟,这是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遗憾归遗憾,尽量别太往心里去,这不是你的错,这只是在自然规律内的一个结果而已,明白了吗?”

“明白…”武玥吸吸鼻子,“但这件事我觉得我可能要很久才能淡忘…”

“女侠,拿出闯江湖的勇气和承受力,想想《儿女英雄传》里的刘十三妹,‘挥起钢刀,直向着那恶贼砍去,只见刀光一闪,首级掉下,骨碌碌直滚出了数米开外’,这段你不是最喜欢的吗?别告诉我你其实只是敢看不敢当啊。”燕七道。

武玥带着哭腔地哼了一声,哑着嗓子道:“可眼下死的又不是坏人。”

“好人也会死,武侠话本你是白看的吗?”燕七道,“但你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好人,有的只能做为配角死掉,有的却能成为主角一直活到故事结束吗?”

“为什么?”武玥用鼻腔音问。

“因为人生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无奈和痛苦,配角被无奈痛苦逼得认输,所以死掉了,主角把无奈痛苦踩在脚下,所以活了下去,而主角之所以这么能干,就是因为他有一颗大心脏,不因无奈而迷惘,不因痛苦而退缩,更不会因为伤老病死这样的人生悲剧而失去积极面对的勇气。所以,阿玥,你是要做配角还是要做主角啊?”

“主角。”武玥哼唧着,却不乏果断地回答她。

“这不就得了,积极面对吧,该忘的忘掉,结果已经产生,你就算在脑海中重放一万遍也改变不了,所以何必用它来影响自己的积极性呢?”燕七道。

“你说得对,”武玥再次吸了吸鼻子,“我要赶紧忘掉,我…”

“嘘——”燕七忽地低声打断她的话,武玥十分机警地立时住了嘴,屏住呼吸红肿着眼睛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抓紧我。”燕七声音十分轻地道,武玥忙依言扒紧她的肩,便见燕七就手挑了身边一株高大茂盛的老槐树迅速向上攀去,尽管背着个比她的体重还要重一些的武玥,却丝毫未影响到她爬树的速度和技巧,转瞬上至主干开杈处,将武玥小心放下,只用口型和她道:“扒好树干,不要出声。”

武玥连连点头,紧张地向着树下四处张望,忽见树丛间有一道黄色的身影闪过,迅速地消失在一块巨岩之后,武玥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一扯燕七,用口型问她:“是不是老虎?!”

“不是。”燕七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岩石的方向,“是人,不止一个,穿着虎皮做的衣服。”

人?虎皮?武玥圆睁着眼睛亦盯了那岩石半晌,忽地反应过来——不只一个人穿着虎皮在这里神出鬼没——那几具遍身爪痕的死者——有人在假扮老虎杀人?!——这算什么!把杀人当成游戏吗?!

“为什么?!”武玥难以置信地望向燕七,希望她能给她一个解答。

燕七果然给出了答案:“我刚才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大摩国的使者,也许输了昨天的比赛令他们恼羞成怒,今天就在这山林深处对我们的人进行引诱和伏击,并伪装成被老虎杀死的现场,以逃脱我方的追究。他们杀死的全都是年轻人,全都是朝中大臣们的子孙,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怨怒之气,并给予我方感情与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大摩人祖祖辈辈生活在山林与草原,对于模仿野兽的行为和制造野兽留下的痕迹非常精通,至少在我看来几乎可以假乱真,这也是他们如此自信地实施这项计划的主要原因,他们自信这种伪装不会令我们怀疑到他们的头上,事实上也的确不易往这方面去想。”

武玥大睁着眼睛有些难以接受,半晌方用力地攥起拳头,恼恨化作火焰几乎要从这双哭红的眼睛里喷出来:“他们——简直是畜牲!他们该死一千遍!一万遍!”

燕七没有说话,此刻只是竖耳倾听着周遭的动静。这些大摩人未必知道武玥曾闯入林中,或许该说是托了那个陷阱的福,武玥虽然跌断了脚腕,但却也因此幸运地躲过了被残忍杀害的后果,而现在大摩人似乎又在等候着下一个进入林中的人,甚或说不定他们发现了壕金,知道有人在这林中,所以正在展开搜索。

燕七仔细听了一阵,然后确定了这些大摩人正是在进行搜索,草丛,石缝,沟壕,以及树上,哪一处都没放过。虽然此时大摩人距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但显然用不了多久就会搜到此处,并且能够顺利地发现燕七和武玥的藏身处,对于熟悉山林的大摩人来说,搜索藏匿起来的“猎物”并非难事。

“在这儿待着别动,”燕七用口型和武玥道,“别出声,我去找人来,在此之前,只要不是被人发现,就千万别下树。”

“小七…”武玥的武侠话本真的不是白看,她知道燕七是要去干什么,眼圈不由又红了,但以对燕七的了解她知道阻止不了她的决定,只得用力捏捏她的手,“你千万要小心。”

“放心,我几时让你失望过?”燕七拍拍她的手,没有再多耽,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去。

比一只兔子还要轻盈,燕七迅速且片叶不惊地向着远离武玥所蔽身的大树的方向跑去,直到离了她足够远,这才攀上又一棵树去,抬腿在树枝子上踹了一脚,整个树冠都跟着摇晃起来,与旁边的树交错牵扯着的枝叶带动得一大片树都哗哗作响,成群的鸟受了惊,大声叫着四散飞逃。

做完此事,燕七搭弓上箭,稳稳地立在树干上等着她的目标出现。

很快地,在燕七视力所及之处,一抹虎皮色谨慎地藉着木石掩护快速向着这厢接近,不得不说大摩人确实很善于模仿动物,这个人在跳跃的过程中整个身子在半空几乎与地面平行,看上去竟当真像极了一只猛虎,不近距离细看的话还真容易看错。

然而燕七也是山林中长大的,林中视物辨物的本事早已是炉火纯青,虽然那人不停地在跑动中遮遮掩掩,但燕七也已是分明地看到,那人的双手和双脚上皆套着一副状似虎爪的器具——怪不得树干上会有抓痕,这是故意制造林中有虎的假象,以及,那些死了的年轻人,全都是被这样的虎爪活生生地挠了个稀烂。

这虎爪必是又坚硬又锋利,且除了虎爪应该还有模拟虎口虎牙的杀人工具,那些死者喉口类似被咬过的痕迹想来就是这样留下的。

燕七拉满弓弦,在那人再一次从树后向着这个方向飞身而出时,利箭无声离弦,半空里幻化出一道魅影,下一瞬便已在百步之外洞穿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扑通”一声由半空掉落在地,死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燕七搭上第二支箭,她知道这个大摩人的同伴就在附近,并且绝不止四五人,而是十几甚至二十几,她听得到他们向着这里疾扑的脚步声,他们就像是真正的野兽一般,正呲着獠牙,伸着利爪,带着愤怒与凶残地,向着她包围过来。

燕七的第二箭已然出手,锐影一抹直入林间,“噗哧”一声后就没了动静,而后是第三箭,第四箭,分别射往不同的方向,每一箭过后,都跟着一道入肉飚血的声音。

第五箭才刚搭上弦,周遭的密林与山石后突地出现了十几条人影,他们或挥舞着手中的虎爪利刃向着她所在的方向毫无畏惧地冲上前来,或持了弓箭藉着树木山石的掩护挡住身子,只将箭头伸出来对准燕七并一股脑地向着她放箭——一时间正是天罗地网,神仙难逃!

燕七在这十几条人影冒出来的时候便已是先放出了一箭,正中一名目标后却不再继续搭箭,而是将弓往身上一挎,扒着树枝迅速向着更高处攀去,越往高树枝越细,但越往高树枝也越密,燕七攀得既轻又灵,在高速的攀爬过程中竟还能看准无数枝杈中较粗的一根用以抓住,并猴子似的由这一根树枝荡到另一根树枝,再由这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她荡起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搅得整棵树都枝叶乱颤,她的人就在这些枝叶间流畅又迅速地穿行,那些射向她的箭支竟是有一多半都被乱晃乱摆的树枝挡了开去,剩下的能够穿透枝叶的箭亦被她千钧一发地闪躲开去——要知道,在那一世与她在林间对战的可都是穷凶极恶的持枪毒犯。

但燕七终究不是神,到底被其中一箭钉在了小腿上,可这仍未妨碍她继续在林梢间穿行,她的方向是林外,把对手远远引离武玥所在的方向,让自己人能够发现她,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无法全身而退,她的目的就是要激怒这些人,把他们一个不落地引到身边来。

在树上跳跃远不如在地面上奔跑的速度快,大摩人已经有几个抢先拦在了前面并爬上树去,登时形成前后上下夹击之势,数支箭对准了燕七,下一瞬,这些箭便能将她穿成个刺猬!

作者有话要说:气哭了,我恨那个让我帮她对了一整个下午账的同事(╯ ̄Д ̄)╯╘═╛耽误了我这么多这么多的码字时间啊嘤嘤!!!!本来打算写大长章的!!!

第393章 铁血

大摩人如果看过《珍妮与泰山》,此时此刻或许还不会这么的惊讶, 当他们以为眼前的这个天.朝女孩已是瓮中鳖绝难逃出升天时, 这个女孩就在视觉和心理上给了他们震撼且吓人的一击——在他们数箭齐发的前一瞬, 这个站在树杈上的丫头突然掉了下去——对,没错, 她从树上掉下去了,这个状况使得原本准备放箭的大摩人齐齐一怔, 一怔的时间并不长, 但足以令燕七躲过这次致命的袭击, 而这当然并不算完, 大摩人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燕七掉落的身形,就见她掉落在半空的时候身体突然停止了下坠——竟是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由这些古树上垂落下来的树藤——这是怎样胆大包天的举动!但凡没有看准, 但凡没有抓住, 但凡力气不足, 但凡这藤子不够结实,她就会摔得脑浆迸裂啊!她就没有想过这后果吗?

然而这并不算完,这丫头扒住藤子之后立刻一脚蹬在旁边的树干上荡秋千似地摇荡了起来, 并且在藤子荡到高处时松开手,整个人被惯性抛飞出去,在半空里拔箭转身搭弓射击,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精准之至地洞穿了他们一名同伴的咽喉,而当这一连串的动作完成之后,她的身形开始迅速下坠,接着再一次准确又有力地扒住另一根树藤,而后继续一脚蹬树地悠荡起来。

大摩人被燕七行云流水的躲避并反击的行动惊呆了,以至于浪费了一次大好的狙杀她的机会,直到燕七再一次洞穿一名大摩人的咽喉时,这些人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匆忙搭起箭来追着她射击。

大摩人熟悉山林没错,可这些使者在国内位尊身贵,有谁会经年累月地生活在山林里?大摩人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因此感到自豪,唯独在燕七面前没有资格。这里生的都是些什么树、树上的藤有多大的承受力,燕七再了解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