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也是自己曾经忽视了的——那天石落入寿王府中足有月余,彼时寿王身在外省,回到京中后次日便把天石呈了上去——短短的一夜功夫, 他是怎么了解到这天石的特性的?是怎么就能立刻制定下以天石为中心的整个轼君父、夺皇位的大计的?

好吧,就算他不在的时候有他的门客和外家替他谋划,但最为重要的是——如果天石能够毒害人, 如果寿王非常了解这一点,又怎么可能会用它的下角料制作成国玺,日后待他上位便天天放在御书房的龙案上?离他这么近,他就不怕中毒?

——这不对,这里面有蹊跷。

寿王是步星河的妹夫,当今圣上是步星河拜了把子的好友,寿王与当今是同父异母的手足…如果寿王有异心,如果步家参与其中,步星河如何会不知道?

如果步星河早便知道寿王有谋逆的计划,他会怎么处理自己与今皇的关系?

他一定很为难吧,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一边是自己的挚友。

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会为了外人把自己的亲人置于死地。

如果寿王当真谋反,如果步星河当真提前就知道此事,那么他本人或他的传人又有什么理由憎恨燕子恪?寿王试图毒杀皇父,不忠不孝违逆人伦,步家非但不劝阻,反而为虎添翼,就算被抄灭满门,幸存下来的人又有什么理由怨天尤人?

除非这其中有隐情。

燕九少爷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一连串的线索,一连串的隐情,一连串的谜中谜,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他开始觉得自己以前的确是太过小看了这世上的人和事,他有些过于轻狂了,当然,他也绝不会妄自菲薄,不是自己太笨,而是人心太深,怕就算是大伯也没有办法做到全权掌控人心吧。

抬眼看了看已经走到了自己前面去的姐姐,哪怕是随意自在地散着步,那肩背也似箭杆一般挺得笔直。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击倒她。

是的,她就是这样的坚强柔韧。

他也一样。身为她的弟弟,他怎么可以被挫败击倒?

这世上所有的谜题都会有答案,区别只是寻找答案的人能否坚持到底。

坚持。燕九少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去,白色的呵气朦胧了视线,就像是眼下云山雾罩的谜团,他挥了挥手,驱散了面前的水汽,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他看见姐姐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她总是这样敏感,殊不知敏感的人比别人更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天知道坚强到如斯境界的她究竟经历过多少重的折磨和熬炼。

总要让她知道,他的坚强是绝不逊于她的。

燕九少爷慢慢地冲着前面做了个鬼脸,看着她放心地回过头去。

几个人是在萧府吃过晚饭后告辞的,此时的天已经很有些黑了,然而燕七也没有要上马回家的意思,只是陪着萧宸慢慢地沿着行人寥寥的街走。

再沉闷的人也是需要有人陪伴和分担的。

何况突然知道自己竟然拥有皇家血脉,竟然拥有那样的一些亲人,可此时此刻,那些人早已经被尘封在了时光的深渊里,他无从去想象任何一个人的面容,和他们曾经拥有的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本该在他们之中的,哪怕和他们一同死去。

可他们留下了他,让他一个人在这世上懵懂地长大,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追逐真相的燕九,他这个遗孤将会亲手断送他的家族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而现在的他,也只有徒然地在想象中勾画他亲人们的影像,他们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让他一个人对着一片空白,去臆想出那曾经的鲜花着锦,意气风发。

他的爹娘千方百计地让他活了下来,可他却没有留下对爹娘的任何一丝记忆。

他以为他可以对身世、对亲生爹娘的身份淡然处之,可他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身为堂堂王爷的父亲那般深爱着母亲,宁违皇制誓死不立侧妃,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母亲一向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才会让不相干的旁人在寿王府的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用死婴将他成功地替换了出去,最终不远千里送到了萧天航的手中…

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放不下了。

那是他情深义重的父亲,和善良美好的母亲。

那是他从未见过面、也再无法见面的,亲生父亲和母亲。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听从世人的说法,认定父亲是不忠不孝的逆伦罪人。

他想,至少他要去证实一下,父亲究竟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燕九,”萧宸停下脚步,转回身望向燕九少爷,“你还要继续查么?”

“查。”燕九少爷道。

“算我一个。”萧宸道。

“你一直都被算着。”燕九少爷笑了笑。

“萧大人那里呢?”燕七问萧宸。

“我会同爹说。”萧宸道。

提到萧天航,忽然心下笃定。

他失去了一个父亲,但却拥有一个爹,他实则,非常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白天的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晚上回来也晚,拼命写才写了这么多,今天就先更这些吧~

晚安大家~

第441章 长大

“萧大人貌似对步星河的妹妹有着很深的感情。”回到坐夏居后, 燕七对着弟弟八卦, “当然现在肯定没有年轻时候的情愫了,只是能从他的话里听出深深的惋惜和痛心。”

“这大概就是寿王妃为何会在大难临头时将萧宸托付给萧大人的原因,”燕九少爷道, “萧天航与步星河是好友,双方年轻时过从甚密,经常出入对方家中, 对彼此及亲近家人都极为了解, 一方对另一方产生好感也是很正常的事,萧大人的人品我们也都清楚,重情重义是条汉子, 所以寿王妃才敢把萧宸托付给他, 因为知道他一定会善待萧宸,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如果寿王不做出谋逆这样的事,你说他有没有希望继承大统?”燕七问。

燕九少爷眼底有光纹掠过,他姐并不傻,很多事只是懒得费心思去想,而如果她愿意去想, 往往也能一针见血找到重心。

从萧天航的口中可得知,寿王文武双全人品好,如果暂时不考虑萧天航这话中是否有偏心和主观的因素存在, 那么纵观先皇的这十几个儿子,除去当时年纪不符合的、生母份位低、外家不给力的、确实资质平平没有半点上位可能性的,余下的几位皇子中, 寿王的确算是佼佼者,而他的生母是贵为贵妃的步氏,与当时的万贵妃即现在的皇太后,实力应在伯仲间,鉴于先皇后所出的三名皇子一早夭、一有腿疾,另一性情懦弱,且先皇后因病先于先皇离世,那么储君的人选八成是落在步氏与万氏所出的皇子身上,寿王本身的条件十分优秀,完全就是储君的最有力人选。

所以,他又有什么理由放着合理上位的阳关大道不走,偏要去走谋逆轼君的独木桥?

再假设寿王也这么想,因此根本没有要谋逆的意图呢?只凭步家几个野心勃勃的人一厢情愿能成事吗?

这其中曾发生过什么无从揣测,最多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步家最终说服了寿王,使得他同意谋反——这种可能是最无根据和基础的,暂时可以不予考虑;另一种可能就是步家裹挟了寿王,使得他不得不谋反;第三种可能,则是寿王与步家根本没有谋反,完全是被别人坑了个惨的。

“我更倾向于第三种可能,”燕九少爷和燕七分析道,“第一种不予考虑,第二种成立的可能性也小,毕竟步家也不是傻子,在寿王实力突出的情况下,他们最该使力的方向是协助他通过正经的途径登上皇位,而不是逆乱,用这种方式登上皇位,终将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所以第三种的可能性最高,正因为寿王实力出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的竞争对手可都不是吃素的。”

“如果是这样,那寿王和步家就真的死得冤了。”燕七道。

燕九少爷看了看她,不确定此刻她的心里已经想到了哪一层。

能够陷害寿王的,除了他的竞争对手,还能有谁?

这么看来,首当其冲的嫌疑人,就是当今的圣上。

那么…大伯,知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如此看来,两边为难的就是大伯了吧,一边是三友中的玄昊,一边是三友中的流徵,如果寿王与今皇的夺位之争势必要分个你死我活的话,那么大伯也必须要在两个朋友之间做出一个选择,选流徵,则站队到寿王的阵营,背叛玄昊;反之,则站到玄昊的阵营,背叛流徵。

如果是这样,那么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大伯在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的情况下,最终站到了玄昊的这一边。

所以他才会对流徵如此愧疚,因为寿王没有谋反之实,他和步家一起冤死在了皇位之争的残酷阴谋之下,这其中,大伯为了玄昊,究竟出过多少力?那些阴谋里面…可有他的手笔?所谓的先皇降旨抄灭步氏满门,是否…本就在他的意料中?

燕九少爷起身踱至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扇,夜间彻寒的冬风瞬间冲入了口鼻,直上顶门,整个人由皮至肉再至骨髓,都骤然冷定了下来。

未证实事实之前,一切都是妄自揣测。

还有很多的可能性没有细细去考虑,而这个推论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

“想得太多会长白头发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小郎君燕九先生。”他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郑重温馨地提醒你:赶紧关上窗户。”

燕九少爷关上窗扇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道:“你看上去倒是一身轻。”

“对啊,我没任何压力嘛。”燕七摊手自豪。

“难道不是因为比别人少一颗脑子?”燕九少爷走到她面前垂着眼皮看着她。

“如果欺负我能让你得到快感,好吧,我就牺牲一下。”燕七生无可恋脸。

“那我承认,的确很有快感。”燕九少爷弯起唇角,抬手盖在这位的头顶上,并且箍着她的脑瓜左右晃了晃,“真担心你们这些无脑一身轻的人。晚上睡觉多盖条厚些的被子罢。”

“谢谢啊…终于肯对我付出人文关怀了吗?”燕七无神眼。

“你想多了,”燕九少爷微笑,“多盖条被子增加些重量,免得夜里走了气把自己崩上房梁去。”

——这还是说她无脑身太轻吗?!

燕七伸手去握这货仍在玩弄她脑袋的手,结果发现平时最怕(雷)这一招的这货居然避都未避,任由她把他的手握住,并且继续保持微笑:“你这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成功地取悦了我。”

“…”所以这个家伙忽然长大了么?过了雷点尬点双低的那个年纪,终于可以像是一个大人一样,厚着脸皮面对各类人、各种事了么?

嗳,成长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啊。

虽然天天和他在一起,可还是觉得错过了很多东西。

身为母鸟,燕七的心情略复杂。

“占够便宜了没有?”燕九少爷冷漠脸地看着仍自抓着他手不放的他姐的魔爪。

“唉,孩子大了。”燕七老气横秋,“我管不得你了,只有一句:有了喜欢的女孩子的话,一定要做好安全防护措施。”

“…”燕九少爷不想再和他污出天际的亲生孽根说话了,拂开她的爪子,回身坐到了椅上。

“亲,要不要考虑玩一下综武啊?”孽根坐到他的旁边,态度认真地问他。

“你确定是在和我说话?”燕九少爷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对,就是你,这位帅哥,我看你骨骼精奇,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怎么样?”燕七看着他,“排解压力和负面情绪的最好办法,就是来一场阳光热血的体力运动,在这种单纯干净的实力比拼下,你会发现所有阴暗龌龊的东西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热血?这话还真不像是出自你口。”燕九少爷道。

“我也不怎么相信,”燕七抬起手来握成拳,“有一天我会这么喜欢一项争勇斗狠类型的游戏。”

燕九少爷弯着唇角看着她:“我是否该祝贺你,终于有了七情六欲?”

“嗯,是该好好庆祝一下,”燕七说,“所以下一场比赛,痛痛快快地干吧。”

这个日曜日的综武比赛,对于锦绣的粉丝来说是场重头戏,锦绣书院综武队将迎来本小组最强的对手流云书院,这支队伍是全京综武四强的常客,队中除了几个特殊的位置,其余角色担当全都是用箭好手。

“流云书院的对手大都是栽在他们精准的箭法之下,对此,我想我们的金刚伞还是有一定克制作用的,”赛前的准备会上,武珽这么和大家道,“然而关键还是要看阵地形式,如若是阔朗平整的阵型,对我们来说相对容易防范,但若是复杂逼仄的阵型,反而会令我们防不胜防,因此我们需做两手准备,在看到赛前的阵地沙盘后,我们再决定采用哪一种战术。”

武珽制定的两种战术,一种是以防守为主,即大多数人使用金刚伞,以抵挡流云战队最著名的箭雨,另一种则是以攻对攻,以箭还箭——要知道,锦绣战队可也不缺神箭手,后羿盛会的魁首和亚元都在队中,更莫说里头还有一个妖孽级的燕七。

比赛的这一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锦绣队员们早早就集合完毕,开赴比赛场。

由于规则的更改,不再采取主客场制的比赛,于是所有的十六强小组赛都不在参赛队伍的主场进行,而是另择第三方的比赛场,比如锦绣对流云,比赛的场地提前一天通过抽签决定,选在了黄梅书院,而比赛所用的阵地形式,通常在赛前一个月便建好,除非有特殊的阵地需要现做的,也会在比赛日之前完成,并一直处于保密状态中,直到有两支参赛队伍抽到了这个阵地,在赛前才会揭开庐山真面目。

黄梅书院处处种的都是黄色的腊梅花儿,这个季节正开得艳,还未进书院大门,便能闻得阵阵清香,令人为之精神一振。

“真是个好地方。”燕七赞叹。

而当本场比赛的裁判将比赛所用的阵型沙盘端进备战馆后,燕七就想把刚才那句话重新吃回肚子里。

这是一个迷宫。

但它并不是一个纯洁的迷宫,它是由泥做成的——沙盘所用的材料百分百和阵型所用的材料一致,所以大家眼里看见的这些泥坨子,意味着真实的阵型也是用泥做的,不仅迷宫的墙是用泥垛的,迷宫的地面也都是泥,崔晞用尺子测了测沙盘的泥的深度,再根据比例换算成真实的深度,然后告诉大家:“迷宫地面的泥至少深至膝盖上方。”

这目的就是让大家在泥坑里面比赛。

泥坑不同于土地或水坑,它既有粘性也有重量,十分地耗费体力,无疑是增加了比赛的难度,更兼之这几日天气一直晴好,白天的气温始终保持在零度以上,泥坑里的泥是赛前新做出来的,不至冻结,却又冰冷刺骨。

武珽用手将这座迷宫的泥墙从头到尾撸了一遍,发现这些墙有的是纯用泥做的,有的却是泥里包着非常结实的土块和石砖。

“这些纯泥砌的墙处可以做做文章,”武珽随即道,“用来放暗箭或是打埋伏。”

几个兵担当闻言不由互视一眼,淫.荡的笑了:放暗箭打埋伏,这可是咱哥儿几个最擅长的啊!

“现在来说一下今天的出场阵容,”武珽望向大家,“皓白任将,守住自己别被对方干掉就算完成任务;我、天初、远逸,本场任兵担当,除配备各自武器外,把弓箭也都带上;小七无苦,炮担当不变;离章子谦,都各自谨慎一些,泥坑对马匹的阻碍兴许不是很大,所以对方和你们是一样的,马担当很可能冲得较猛;两相顾好自己,流云队箭手居多,对你们的限制应该也不是很大,只需小心对方的相便是;你们两个,”看着原本的两个兵担当,“本场担任车,活儿还是干兵的活儿,虽然不能背更多的工具,但有了完善过的金刚伞也足够应付了,同他们两个继续配合。”指着另两个兵道。

众人齐声应是,听得武珽又道:“流云队的特点已无需我再重申,大家充分利用好金刚伞,能坚持存活多久就坚持多久,能攻的负责攻,不能攻的守住自己便是胜利。”

“是!”众人再度齐声应道,打了这么多场比赛下来默契早便有了,能攻的自然指的是队长、副队、元昶、萧宸和燕七他们这几个,剩下的没有武力值或是武力值低的人,只要能保住自己不牺牲,留住一个人头分,那就是帮了队友的忙了。

“虽说我们晋级下一轮已没有什么悬念,但我仍不希望我们输掉任何一场比赛。”武珽微笑着和大家道,“我希望人们从《燕子达闻》的综武版上看到对我们的描述时,见到的是‘以全胜战绩进入次轮比赛’的字样,诸位,有没有信心?”

“有!”众人齐喝。

“出发吧。”看到裁判进门通知比赛,武珽带着众人整装列队,鱼贯走出备战馆。

场边的观众席早已坐满了观众,以双方战队的粉丝居多,一些散粉路人粉也抢得了一席之地。但真正比起来,还是流云队的粉丝更多,战队的历史成绩好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流云队的气质非常有偶像范儿,队员们个个身形高挑修长、面如沉玉,再配上青底白线绣流云纹的队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子清傲之气,燕七记得这些人颇像魔戒里的精灵族来着。

站到赛场的出发点,满眼都是黄澄澄的泥墙和泥坑,看不到场地对面的对手,然而仅凭观众席上高昂的欢呼声,便知道对手此时此刻想必也在精神抖擞地备战着。

武珽招呼大家站成一圈,展开臂膀搭起肩来,将头凑到了一处,“看样子观众们并不看好我们啊,”笑着和大家道,“我看我们有必要狠狠地打这些人的脸一回,你们怎么看呢?”

“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燕七道。

搭在肩头的那只大手忽然将她的肩一握,便见元昶的一张笑脸偏到了面前:“看谁射死的多,怎么样,小胖?”

“好啊,萧宸也来吧?”燕七招呼萧宸。从他的脸上很难看出他曾遭遇过一场关于身世的心灵冲击。

“好。”他应道。

“射得最少的给射得最多的亲手清理甲衣,敢不敢?”元昶瞄着燕七。

“太狠了,今儿可是泥地,”燕七道,“那么我的甲衣就拜托给二位了。”

“嘁,别得瑟啊你燕小胖,”元昶哼笑,“今日便让你知道知道被超越的滋味!”

“打情骂俏完了咱们就上场吧。”武珽道。

“…”

一声锣响,锦绣的队员们精神十足地冲向了那泥制的迷宫阵。

第442章 艳奴

在泥地里跑步是最耗费力气的, 而让人恶心的不仅仅只是脚下的这些泥, 还有如此庞大的一个迷宫,如果跑错了路径,在泥中消耗的时间和体力将是双倍甚至多倍, 并且这些泥墙既高又厚,想要通过破坏它走直线,也一样耗体力, 最关键的是, 你还不知道这些泥墙哪一段是泥做的,哪一段是砂石做的,与其尝试破坏墙, 还不如按正常的方式走。

锦绣的队员们进入迷宫后, 集体沿着路走了一阵,直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岔口,便在武珽的安排下兵分两路,他自己带着一队,元昶带着另一队。

而随着渐渐深入迷宫,岔口越来越多, 众人的折返率也开始高了起来,体力剧烈消耗,却仍旧没有遇到流云战队的人, 双方很有可能选择了不同的路径,从而导致擦肩而过,抑或彼此还都在各自的半区不断地周转, 因而可以想见,这场比赛将是非常艰苦的一次拉锯战。

但有些人还是非常擅长苦中作乐的,譬如元昶率领的这半伙人。

“这迷宫搞得这么复杂,你们说,会不会咱们和流云的家伙们一直这样转到天黑也碰不到面啊?”兵甲问大家。

“我看行,咱们应该和流云形成默契,大家一直这样转下去,转个三天三夜,来一场史上最长的综武比赛!”临时转职为车担当的另一个兵哈哈笑道。

“三天三夜?我们要吃泥为生吗?!”士担当已经被自家兵们的猥琐刷新过很多次下限了。

“你们吃泥我不反对,反正我工具箱里带着俩夹肉饽饽,呣哈哈哈哈!”兵狂笑。

“我日!你丧心病狂啊!打比赛还带着饽饽上场?!”众人震惊。

“中午太紧张没吃饱,出门前我就随手抓了俩,久香斋的羊肉饽饽,贼好吃,你们谁想吃?”兵挤眉弄眼地问。

“我我我。”还真有捧场的。

“七爷你靠边站啊,俩饽饽都不够你塞牙缝的!”众人一起鄙视燕七。

“说真的啊,真要是这么一直转下去,到了夜里天一冷,咱们哥儿几个全都得冻成泥胎!”相担当是队中最壮最笨重的人,这会子已经累得喘了起来。

“哎,天初,你再试试跳上墙去看看呗,这么不停地走回头路都走吐了。”士担当道。

元昶也不是没有试过跳上墙去看一看迷宫的形式,奈何设计这迷宫的人也是狡猾得可以,把这些迷宫墙建得高高低低,不站到最高的那一道墙上根本无法横览全局,然而最高的墙位于迷宫的中央位置,这个区间内高高低低的墙完全把视线阻隔住了,再加上有些岔路口被建成了门洞式,从高处看过去就和一面墙拦在那里一样,根本无从推断路线。

“想看路线不大容易,不过若想侦察对方所在的位置,倒也不是不能。”元昶道,“我们在塞北打仗的时候,有一次需要侦察屏障后面的敌情,然而当时我们手头上既没梯子也没任何工具,身边除了马就是手头的兵器,后来我们就想了个办法,人叠人地叠起罗汉来,再由我站到最高处往上一跳,看清敌军所处位置后立刻发动攻击,节省了不少体力和时间。”

“叠罗汉,这个可以啊,咱们也叠吧!”众人纷纷赞成,在泥坑里泡着实在是太恶心了,就想赶紧打完赶紧收工。

半队人一共八个队员外加一匹马,由元昶安排着最下面站一个力气大的,和马并排,他的两肩上和马背上各站一人,第三层再上两人,踩着下面两人的肩,剩下的只有燕七元昶和萧宸三个了,元昶便道:“燕小胖一边去,我们几个就够了,萧宸你踩着我的肩往高处跳。”

“我没问题的啊,”燕七拍拍自己的肩头,“多我一个还能再垫高一层呢,站得高看得远,求带。”

“你没有轻功,跳不高,还是让萧宸来吧。”元昶道。

“我可以在下面一层当垫脚的啊。”燕七朴实地道。

“傻啊你,”元昶把她拉过一边低着声数落,“你在下面垫着,让谁踩你肩上?”

“谁都行啊。”燕七道。

“你行我不行,”元昶瞪她,“谁敢踩你我把谁脚打断。”

“比赛而已别当真啊。”燕七劝。

“没当真,”元昶道,“但就是不许别人踩你,真的假的我都不能忍。”

“…嗳…”

“听话,就在旁边等一下,不差你这么一小截儿。”元昶低着声,哄胖孩子似的道。

胖孩子答应了,乖乖儿站在旁边看着汉子们叠罗汉,一层两层稳稳地摞起来,最后见萧宸由地上飞身跃起,轻巧地在罗汉们身上点了一下,第二下点在元昶早已准备好的手上,元昶便将他向上用力一托,再借助他自身的轻功,立时飞上了半空去。

观众席上的锦绣粉丝一片欢呼,然而这欢呼声才刚响起,便见凌空突地划过一道青光,迅疾如闪,直袭跃至高处的萧宸,教人猝不及防!

却未待观众们的欢呼改为惊呼,萧宸已是空中一记旋身,接着一记千斤坠,身形迅速落向地面,再看手里,正捏着一支青杆长箭。

“日!不愧是流云队啊!出手好快!”罗汉们纷纷惊讶。

“在那个方向。”萧宸指了指,“不远,六个人。”

一边在空中躲箭一边就把对方的人数看清楚了。

不过流云队也是不弱,才一见空中有人就立刻出箭,这种反应速度只怕比燕七的也慢不到哪里去。

“怎么整?冲上去还是躲起来?”众人忙问元昶。

“流云队虽以射箭见长,但个人功夫也都不弱,否则也不能常常跻身全京四强之列,”元昶沉稳地道,“两队相遇,当然是本着杀光对手为目的,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找上门来,此种情况下,我们以不变应万变更稳妥些。诸位,接下来我们这么办…”

看台上的观众们便见锦绣的那一伙儿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了一阵,接着便忽然齐齐往泥坑里一躺,竟是满地打起滚儿来…

“…锦绣的家伙们玩儿心真大啊…”观众们有的哄笑有的摇头,再然后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锦绣的家伙们完美地和泥融为了一体。

流云战队的队员运气要比锦绣的队员好上一些,用了相同的时间他们已经走过了半场,并且在发现锦绣队员就在前方之后,没有花去太久就找到了锦绣队员方才所在的那条通道。

然而流云的队员并不能确定方才锦绣队员在哪一条通道上,此刻转到了这条通道上,只看到了一地的泥泞。

“他们方才一定是在这里!”流云队员之一道。

“看样子是跑掉了,”另一名队员道,“搞不准是在前头埋伏着等着我们,大家小心,我们谨慎些,继续前进。”

其他人应是,齐齐举起了手里的弓箭或武器,小心翼翼地沿着通道往前走,观众席上的叫声忽然高了起来,远远听来却是一片杂乱,流云的队员们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道是场中别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一场战斗。

谨慎地走到这条通道的中段,忽听得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位于后面的三位压根儿来不及转身抑或躲闪,便觉得后心重重一记撞击,齐齐向前踉跄了几步,下一刻便有一直站在不远处观察这厢战局的裁判举起了手中的小旗儿。

剩下的三位反应倒是快,功夫看上去也不弱,听得身后风声后立刻闪身,果断地避开了随后飞过来的箭,再看已阵亡的三位同伴,无一不是背后中箭,被对方瞬杀当场!

这三人并未犹豫,手中箭立时射出予以回击,然后就以一副哔了狗的表情目瞪狗呆地看着两边的泥墙上剥落下来三个持箭的泥人儿——锦绣的家伙们还能不能更猥琐一点?!把自己全身糊满泥嵌进泥墙里装泥塑壁画这是人干事?!

“叮!叮!叮!”三声响,未待流云的三人从锦绣队的猥琐表现中回过神来,他们手中射出的三支箭竟然悉数被对面那三个泥人用箭以顶针式拦截掉了!

“哗——”观众们的轰然声中,流云队的三人第二箭又出,第二箭之后是第三箭第四箭,流星逐月般飞射向锦绣三人,而那锦绣三人竟也毫不畏惧,拉弓搭箭展开了还击!

并不算宽的甬道上一时间箭雨纷飞,直看得观众眼花缭乱,然而这箭雨却是一场雷阵雨,乍起乍停,转瞬便息,再一细看——流云战队三人,阵亡!

“轰——”观众们这时才爆发出一阵海啸山呼般的喝彩,这一小场狭路相逢的遭遇战委实精彩!双方是面对面、硬碰硬,拼的就是技术,而让流云的粉丝难以置信的是——一向以箭技为傲的流云队,竟然在拼箭方面败给了锦绣?!而且还是完败!

流云队的六名队员此刻也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那三个把自己射死的家伙在那里报数:

“我射死了仨,燕小胖,你呢?”

“一个…”

“那么说萧宸射死了俩,对方还有十个人,但不知道武五那队能给你们留下几个,反超我的机会可是不多喽。”

“别得瑟啊你,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你们俩倒是给我笑一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