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恭踉跄着跑离了这个地方,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试着往那洞里传话,告诉陈靖坚持住,他叫上队友就回来救他——他不敢出声,生怕引来了大摩人。

武长戈和武珽叔侄俩在向东走的路上遇到了穆承宣。

“怎么,你们那一队也关系破裂了?”穆承宣同武长戈关系极好,远远看见,笑着说道。

“你自己?”武长戈扫了眼他身后,没见到其他人。

穆承宣将自己这一队的情况说了一遍,道:“结果那鹰似是追着尤华的方向去了,我从反方向跑回原地,却是既未见秦驸马也未见贾城,我想那姓贾的指定是趁机自己走了,秦驸马行事稳妥,不能回来定是遇到了什么事,然而我们既然约定了要暗中跟随被鹰追着的人,我也就没去找秦驸马,免得越走越乱,结果走着走着便不见了尤华沿途留的标记。”

“只怕凶多吉少。”武长戈道。

“哼,这帮人。”穆承宣哂笑着只说了一半话,另一半也已是不言自明。

“穆叔,这一路你可还曾遇到另两队的人?”武珽问他。

“没有,连我们出发前约定要做的标记都未见到。”穆承宣道,“燕老二那队应该还好,虽然有个碍手碍脚的燕子恪,但元昶和那小丫头的手段也都不弱,而田颂他们那一队…也许也无需太多虑,虽然是四个小年轻,好歹没这些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劲儿能拧到一起去,我推测这四个小年轻自始至终都还在一起,而只要人在一起,活下来的机会就大大增加。怎么样,十二,咱们临时拼个组?”

武长戈没拒绝就是同意了,穆承宣便问他:“那么现在依你看,我们该采取怎样的战术?”

“在山里找敌人,无异大海捞针。”武长戈道,“大摩人将我们的心思已是揣摩透了,知道我们不会坐等,毕竟是我们的主场,若七日内连一个对手都未杀成,便是最后靠一对一赢得了比赛,对民众也不好交待。”

“所以不论是为了自尊还是名声,咱们这些人都必须是主动出击,并且尽量多地在山中杀死对手——这就是大摩人所清楚的我们面临的局面,因此在战术安排上来说,我们既处在明处,又处于被动。”穆承宣道。

“正因大摩人知道我们不得不执行‘主动出击’的策略,捏住我方脉搏的他们便可从容制定对策,如若我们是大摩方,会针对这一情况做怎样的布置?”武长戈看向武珽,考校侄子。

武珽道:“既然我方会主动出击,自然是要搜索整片赛区以期早日发现大摩人的行踪,那么大摩人应会在此点上作文章,分散开来布置尽量多的机关陷阱等着我们自己撞上去——我猜这是他们的主要手段,其次,便是藉此消耗我们的体力,待得赛程的最后两日,养精蓄锐完毕的他们想必就要发起最后的猛攻,届时迎战早已筋疲力尽的我们,自然胜算更大。”

“那么针对此种情况,可有应对之策?”武长戈继续考他。

武珽依旧从容:“大摩人既然要广撒网式地布置机关,自是会从他们的出发点处向着我方的方向推进,我想,我们不若抢在他们的前头,先他们一步找到最适宜布置机关陷阱之处,来一个反守株待兔。”

“反守株待兔,有意思!”穆承宣看着武珽笑,并不掩饰眼中的欣赏,“贤侄,将来想要从武的话,去我那营中怎么样?我给你留个好位子!”

“穆叔抬爱,”武珽笑着施礼,“战场上还是要父子兵才好,穆御明年便要入伍了吧?”

这话实则已是在婉拒了,要知道他老子也是员武将啊,不去自己老子的营帐,跑去别人老子的营帐,这不是事儿啊。

“不过这赛区这么大,我们要在哪儿守才能守着兔子呢?”穆承宣闻弦之意,未再多言,只把话题又带回眼前,却也提了问题出来考这个让他欣赏有加的晚辈。

“开赛之前,我看过了这片山区的舆图,知道这片区域的直线距离。”武珽沉稳一笑,“大摩人从东边进入赛区,方向自是向着我方所在的西边行进,而根据我们这一队这两日的脚程,我大致算出了一个距离,想来大摩人就算比我们熟悉山林、脚程更快些,抵销掉他们布置陷阱的时间,此时他们所处的大概位置,也可以换算出来。我们现在往东边去,算一下双方相向而行的缩进距离,就能知道大概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最有可能相遇。”

穆承宣看了武珽好半天,末了竖起大拇指,却是和武长戈道:“我是真后悔没生出个闺女来,现在生还来不来得及?”

武长戈看了看他上面,又垂着眼皮看了看他下面,道:“或许你该先问问‘能不能’。”

“…”武珽也是头回见他酷到没朋友的十二叔这么的…“开朗”,看来这二位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铁,想当年大家一起当兵的时候只怕没少互喷荤段子。

“闭嘴!”穆承宣笑出来,“起码老子还‘有的放矢’,你呢?空有一支好箭,却寻不着合适的箭囊,没的让我替你着急。”

“…”好箭和箭囊什么的…真是辣耳朵啊。武珽决定走到旁边去算一会儿数学题。

好在两个大人也没打算继续讨论谁更性福的问题,三人迅速上路,向着大摩人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大摩人带着训练有素的狗,无疑让他们有了更多的手段来对付我们,”燕子忱把手里的望远镜丢给元昶,望着脚下的山崖,“且不说狗可以寻人放哨做探子,还可以辅助他们布置圈套,能省去人不少的力气和时间。”

元昶接过望远镜也向着远处望了一阵,道:“春猎的那一次,大摩人曾伪装了老虎出没的痕迹,几可乱真,我想,他们如此熟悉山林中的一切,自然也对模仿各类山林野兽有着相当充足的经验,那么会不会——我们在山林中所看到的动物足迹,实则是大摩人为了掩盖人的痕迹而伪装出来的?”

“喔,不错,这个想法是用脑子想出来的。”燕子忱道。

就好像元昶以前的想法都是用屁股想出来的一般。

元昶举着望远镜转头瞪他,未来老丈人那张可憎的大脸顿时充斥了整个镜筒。

“反过来想一想,”可憎的未来老丈人还在说话,“大摩人这么善于模仿,说不准还能用狗模仿出人的印迹来,几十条狗放出来漫山遍野这么一跑,咱们这些人就要追断了腿。”

元昶觉得这老头子脑洞很大,但确实也有那么点可能,大摩人身上带着好些奇奇怪怪的物件,搞不好就是用来制造模仿各种痕迹的。

“所以咱们应该跟着看上去很新的野兽的痕迹走。”元昶道。

“世事无绝对,”燕子忱道,“为了尽量避免判断出错,咱们分头行事。”

“怎么分?”元昶问。

“我走树下,你走树上,万一大摩人连鸟都会模仿呢。”燕子忱道。

“…”元昶气死,什么踏马的会模仿鸟,明明是你不愿费力气就把小爷哄到树上去干体力活!还踏马义正辞严地说这话,多流氓的人才干得出这种事!

“望远镜不给了!”元昶把东西往怀里揣,“我在树上要用。”

燕子忱早看出这小子觊觎他的望远镜了,还不是因为这东西是燕七送的,哼笑了一声没理会他,反正揍丫一顿就拿回来了,这小子是自找的。

“望远镜是个好东西。”燕子恪举着好东西已经盯着前面的山看了两刻钟了,也不嫌累。

好东西是燕七送的,和燕子忱的那支是双胞胎,那支上面刻的是生辰贺词,这一支上面则刻着一句诗: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是真的呵,天涯在望远镜里近得伸手可及,可是呢,有些想要一起去浪迹天涯的人,却已远得再也看不见了。

“快吃饭,不要再玩儿啦。”燕七已经第三次催了,这位跟个小孩子似的,拿到新玩具就不撒手,饭都顾不得吃。

“做得长些,可能看得更远?”小孩子拿着玩具过来问。

“这个要看崔小晞同学究竟能逆天到什么地步了,厉害的话可以看到月亮上的环形山呢。”燕七把肉汤和干粮递给他。

“月亮上有山?”小孩子问。

“有啊,在我们那个时代,有人登上过月亮哦。”燕七道。

“怎么登的?”

“把饭吃光就告诉你。”

结果吃光了饭也没给人讲,看着天色转阴,收拾了东西继续上路,燕子恪说再走一个时辰,便能看到一处较大的山洞,那山洞很有些意思,洞里全是半透明的琉璃石——当然不是真的琉璃,只是质感略像,燕七推测那是方解石,一种晶莹润泽的美丽矿石。

“天然造就鬼斧神工,洞底平滑如镜,是整块的琉璃石,四壁亦是晶莹剔透,若在其中燃起火把,则会映得满洞流光溢彩,”燕子恪和燕七说着,“那洞中有孔窍,不知内中生得怎样奇特,竟使得冬暖夏凉、空气充沛,妙的是距洞不远有一条小瀑,周遭皆是野果树,更稍远些的林中一年四季皆有菌菇产出,只要带上足够的盐,便是在那洞中住上几年也不成问题…”

“这一定是你们三个打算过的事吧,”燕七道,“住在冬暖夏凉又美丽的琉璃洞里,靠吃野果蘑菇喝山瀑的水度日,每天看看景聊聊天,想想就觉得很安逸啊。”

“呵呵…我们在那处住过七八日,深山幽谷,如世外仙源,仿似整个世间只剩下了我们三人,于是便抛下一切束缚,袒露本我,返璞归真,竟觉从未有过之轻松愉悦…”

“哦?那快教教我,你们是怎么抛下束缚袒露本我返璞归真的呢?”

“不着寸缕,尽忘形骸。”

“…”…就是脱光了折腾呗,还返璞归真,说得那么文艺。

第456章 狙击

武珽远远见到燕子忱和元昶的时候, 未来的翁婿俩正并排站在高高的岩石上顺着咆哮的北风撒尿, 这风连大块的石头都能吹得满地滚,可想而知那两道水箭被吹成了怎样一种壮观的场面,看得武珽直想自戳双目, 他是知道当兵的都是痞子,再文雅的人在兵营里泡上几年也能染上一身痞气,只不过如今亲眼见着还是有点虎躯一震的感脚, 只得站到波及不到的地方, 待这二位完事儿了,方才走过来打招呼。

“我们已追踪至此,如若这个方法没有用错的话, 大摩人应离此不远了。”武珽简单说了一下己队的思路。

“不错, 你这方法更有依据些,”燕子忱赞道,就势一脚踹飞还在提裤子的元昶,“学着点儿!”

武珽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二位,笑了笑,方道:“燕大伯和小七还好吧?”

“已安置妥当了。”燕子忱一语带过, “我们顺着推测为大摩人留下的印记追踪到这里,与你们在此碰上,等同于用了两种不同的法子证出了同一个结果, 想来这结果十有**是正确的。那印记一直往南延伸,推测大摩人是想在这片区域布下一条南北向的机关带,如此我们的人从西往东去, 无论选择哪条路,总有绝大的机会碰到这些机关。再由大摩人留下的这些印迹的新鲜程度来看,至少有一拨人才刚离开此处不久,小五,你去把穆承宣和武十二叫过来,咱们会合在一起,把这拨人拿下。”

武珽应着去了,穆承宣和武长戈就在附近,而他刚才也不过是为了找个地方方便才走到这边来的。

两伙人凑到一处,气氛略诡异。

燕子忱和武长戈之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也能激起一串电火花的气场让其他几人都有些不自在。

“他俩什么情况?”元昶低声问武珽。

武珽摇头,十二叔的事他知道的也不多。

“那就这样吧,”穆承宣只得来做这个居中人,“我们加快速度,静悄悄地由后头追上这拨大摩人,给他们来个一锅烩!”

“莫要大意,”燕子忱让元昶把包袱解开,“这是从大摩人身上搜出来的物件,有工具有暗器,还有一些中原不曾见过的古怪玩意儿,推测是做机关会用到的东西,并且要注意的是,大摩人的分组方法与我们很有些不同。”

“哦?怎么个不同法?”穆承宣正色问。

“大摩的这伙人,有一半是我和家兄挑出来的,我们对他们所有的候选人有过仔细地观察,”燕子忱举起自己的一只手,“由他们自选出来的那一半人,家兄说他们右手的虎口、食指两侧和掌心偏右上的位置都有薄茧,因此我们在挑选另一半人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些位置上有茧的人,而我们这一组此前干掉的那四个大摩人,手上并没有这些茧子,所以我怀疑,手上有茧的人也许被分到了一组,并有可能是大摩参赛人员中的精锐,这些茧子很可能是使用某种武器亦或制造某种机关时大量练习造成的,而我们现在所获取的这些物件中,应该并未包含这种武器或机关的线索,因此在追踪大摩人的时候,要格外留意。”

“既这么着,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如绕一下,”穆承宣道,“从另一条路超到大摩人的前头去进行拦截,免得跟在后方中了他们的机关。”

“我亦认为这个法子更稳妥一些,”燕子忱说着,淡淡地瞟向武长戈,“你可有屁要放?”

武珽元昶四只眼珠一转,暗暗瞧向武长戈。

“兵分两路,一队绕前,一队抄后。”武长戈却淡淡道。

“我和武五抄后。”元昶道。

武珽好笑,知道这小子故意的,正要给自家十二叔和燕二叔解围,却听得穆承宣道:“你们两个黄毛小子办事有准儿没准儿?还是我带着你们一起抄后吧。”

武珽:“…”这些人都什么恶趣味啊?非得把俩冤家往一块儿凑,真掐起来谁拦得了?不过穆承宣都这么说了,做为晚辈也不好再阻止,只得任自家十二叔和他的冤家自生自灭。

燕子忱倒是干脆,闻言没有丝毫不适,只道:“就这么办,你们在后面跟着,别打草惊蛇,看到我们在前面拦住大摩的人,你们再上前动手。”

说罢也不同武长戈招呼一声,发足便掠了出去。

武长戈转头看了眼武珽,也只道了声:“小心些。”随即亦掠了出去。

目送这二位去远,武珽方问向穆承宣:“穆叔,我十二叔同燕二叔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您也有意成全他俩找机会化解。”

穆承宣知道武珽聪明,瞒也没意思,便道:“多年以前,你十二叔同燕老二关系铁得穿一条裤子,一起比综武,一起上战场,一起出生入死。然而后来出了点儿事,燕老二奉旨拿人,要求就地格杀,而要杀的那人,曾救过你十二叔一命,你十二叔也极为欣赏他…”

“这没道理吧!”元昶瞪眼,“燕老头是奉旨办事,武长戈恨谁也恨不到他头上!”

武珽看他一眼,这货倒是护短。

“关键那人是燕子恪的把兄弟,同燕子忱关系也好,而犯了事的罪名,武十二至今仍觉得…你们懂吧?!”穆承宣说话含糊,但却不妨碍武珽和元昶意会,“燕老二领了旨,带兵进了家门,就算要就地正.法,也可交由手下的兵去做,却不成想燕老二那个铁石心肠的,竟是亲自动手,把武十二的恩人给砍了脑袋——你们想,身首异处,死无全尸,武十二心里头这坎儿能过得去?更莫说当年那件事,有些人推测与燕家离不开关系——这事儿你们两个谁也不许说出去,更不许找人去问,听明白了吗?!”

武珽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叹,这位穆叔是不知道元昶这小子正努力往燕家门儿里挤呢,听了这话能不去细究吗?

不成想一旁的元昶却也是面容平静,什么话都没说,倒让武珽又小小惊讶了一回:这小子还真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不过你十二叔也没那么大的气性,”穆承宣笑道,“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早放下了,只不过男人嘛,都好面子,这俩人又都是**的性子,谁也不肯先放下身段儿和对方主动言和,燕老二十多年又都在塞北,时间一长,再见面难免尴尬,我看这一回这二位的关系应该是有望缓解,差就差在有这样一个独处的契机。”

“说得是,”武珽也笑道,“我看燕二叔已经在试探了,我们多给他们些时间。”

“别说得这么肉麻,”元昶嫌弃脸,“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两个老男人了,有必要这么矫情么!痛快打一架完事儿!”

“可不就该这样。”穆承宣道。

三个人八卦完毕也不再多耽,一路循着疑似大摩人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向着南边追去。

今日这天气很有些差,从中午开始就阴起来,北风一阵猛似一阵,夹着一股子湿冷的气息,果然未过多久,天空扯起了雪花,大蓬大蓬地卷下来,转眼被风吹去了数十米开外。

“天助我们,”穆承宣指了指地面,“积了雪就更好追踪了。”

“换了旁人,看到这些野兽足迹就算不绕路躲远也至少不会跟上,”武珽道,“而如若这些兽足当真是大摩人留下的,反而成了我们的辅助。”

“大摩人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元昶哼道,“咱们加快速度,免得前头已经打起来。”

三人提升追踪速度,跑了小半个时辰,元昶跃上高处的山壁,掏了望远镜向远处看,而后跳回来,压低了声音道:“有了!就在前面,六个人,还在往南去,更南边有一处山凹,很适宜做落脚处,推测燕老头和武老头就埋伏在那儿等着大摩人过去。”

穆承宣道:“咱们跟上,前面一动手,立刻扑上!”

三人这一次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脚步声放至最轻,速度提至最高,悄无声息地紧紧跟在大摩人的身后不远处,眼见着离那山凹越来越近,大摩人也加快了速度向前冲去,便见那山凹内突地两道乌光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大摩人的团队——“噗!噗!”两声,殷红的血花飞溅,两名大摩人的身体登时向后飞起并重重地摔回了地面,挣扎了两下后便一动不再动了。

剩余的四名大摩人反应飞快,立刻四散飞出,藉着树木山石的掩护藏起身形来,迅速地从背上往下拿着什么东西。

武珽元昶早已将自己的弓箭取下,自背后刷刷两箭过去,再次毙掉两名大摩人,而剩下的那两名因藏身处选择得十分好,将自己的身前身后全都挡了住,导致弓箭无法再派上用场,不过眼下的形势是二对五,天.朝方胜券在握。

燕子忱和武长戈距这两个残余的大摩人更近,此时弓箭无用,直接跳身出来扑向躲在山石缝中的这两人,眼看就要扑到近前,忽见这两人端了两杆带着铁管的东西出来,管口正指向燕子忱和武长戈。

武长戈还在前扑,可燕子忱却是心中一惊——火铳!

——大摩人端在手里的——居然是火铳!

——怪不得手上会有那样的茧子!

“——闪!”燕子忱一声大喝,然而这世上有什么东西的速度能够快得过如此近距离发射的火铳?便见火光闪起,伴随着子弹出膛的利响,血花再次在漫天白雪中飞溅,两枪两发,却全都射在一个人的身上。

燕子忱在看到火铳时起便已经变换了身形,不是去扑大摩人,而是扑向对火铳一无所知的武长戈,撞飞他的一刹那,两枚子弹已然到了近前,躲不过,只能硬受,陌生的滚烫又蛰疼的痛感从身上的两处传来,身体随着惯性飞出去,摔下来,重重地撞在尖利的岩石上。

“燕老头——”元昶目眦欲裂,疯狂地扑向那石缝中的两名大摩人,不管那两人手中拿的是什么,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防护,就这么扑了上去,挥起手中的钢刀,狠狠地迎上那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热武器——

“叭——”火铳再次被扣响,距离这么近,就在身前,就在心口,呛人的火药味瞬间侵入口鼻,元昶看见火光射入了自己的胸膛,可他不管,他要这两个人死,他定要他们死——挥刀,劈落,咔嚓声响,人头飞起,血柱上冲——

“——元昶!”武珽就跟在元昶的身后,刚才元昶那一瞬间的发力,直接便将他和穆承宣甩在了身后,他奋力去追竟是未能追上,待赶到近前时见那两个大摩人已是身首异处,断颈处的血还在汩汩地向外涌。

“怎么样?!”武珽亲眼看见火铳的子弹射进了元昶的心口,上前一把将他扶住,一股莫大的痛心感瞬间侵上身来——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体会到将要失去战友的痛楚,他没想到这种痛竟然是如此的…

“我没事!”元昶一把推开他拔腿就往燕子忱倒下的方向奔,“燕老头!你他娘的给我挺住!”

“…”武珽惊异地看着这小子的背影生龙活虎地跑掉,怀疑自己刚才经历的全是幻觉。

“燕老头!你怎么样燕老头?!”元昶扑过去,见武长戈正把燕子忱从地上搀起来,细看肩窝中了一枪,大腿根中了一枪,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这才松了口气,“你怎么还活着呢?!有意思么你?!”

燕子忱看了眼他胸口处被火药燎的焦黑:“你他娘的又是怎么回事?子弹让你吃了?!”

“嘿!”元昶一咧嘴,从胸口处掏出个东西来,“小爷命大,有法器护身!”

定睛一看,是那只望远镜。

“祝老爹生辰快乐”这句贺词的“爹”字被子弹打成了一个坑。

“…”

“…看来对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武珽叉着腰无语地看着那一追一逃的爷儿俩,比特么的没受伤的人还精神。

“嗯。”穆承宣点头同意。

“还你个新的就是了!这个坏了的我要还不行?!”元昶怒吼。

“做你个小兔崽子的千秋大梦!老子就是生吃了这个你他娘的也别想要!”燕子忱飞起一脚将元昶踹出了天际。

“大摩人手上怎么会有火铳?”几人留在山凹里,生起火来补充食水,顺便给燕子忱处理伤处,武珽提起心中疑惑。

“难不成是当初涂军里有大摩的奸细?”穆承宣道。

提到涂军,元昶只是沉默,借口拾柴走出了山凹去。

燕子忱和武长戈正站在一处山岩下说话,燕子忱的伤还是武长戈给包扎的——其他三人都不肯管——当然是故意的。

“还在怪我心狠呢?”燕子忱歪头看着武长戈。

“你值么?”武长戈淡淡道。

“那时候就说你年轻气盛,还他娘的不肯承认,”燕子忱哼道,“否则也不会一个冲动去和涂弥比什么箭,落得这个鸟样。”

“你已老到喜欢对别人说教的年纪了么?”武长戈依旧淡淡的。

“我不说你你就不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错在了哪儿。”燕子忱冷哼着道,“当初我去找你,你却不肯见我,娘的,兄弟一场,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别人说什么你倒是都信!”

“你想说什么。”武长戈皱眉看着他。

“我说我没有砍步星河的脑袋,你信不信?”燕子忱坦然地回看他。

武长戈只是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先皇的圣旨,是要将步家人全部就地斩首,”燕子忱说起此事目光冰冷,“这道旨虽是家兄所领,我却不能让他亲手沾上步家人的血,这对他太过残忍,所以是我带兵动的手,然而步星河若落在别人手里,难逃死无全尸之辱,因此我亲自动手,点了他的死穴,让他顷刻毙命,没有痛苦地死。生前砍头,那叫斩首,死后砍头,那便是辱尸了,这种损阴德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没人愿干,因而旁人一看如此,便也没有再过来补上一刀,步星河得以留了个全尸。如果这样你也还要恨我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武长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方冷淡地开口道:“我不信步家会参与谋反——也不信此事与燕子恪无关,我可以不迁怒你,但我也不可能再与你燕家有任何关系。”

“随你便。”燕子忱不再多说,转身要走,却又听得武长戈道:“燕七,是谁的孩子?”

“关你个蛋事。”燕子忱头也不回,“我燕家的事与你无关。”

回至山凹的火堆处,听见武珽和穆承宣还在讨论火铳的事儿,武珽便问他:“燕二叔,您觉得这火铳是怎么流到大摩去的?”

“火铳这东西自与叛军战后便悉数缴了上交给了朝廷,皇上与众臣商议过后,认为这东西杀伤力过大,如若面世,恐天下再难太平,是以全部锁入国库,着专人日夜看守,因此大摩人所使用的火铳应当不是由我方手中流出的。”燕子忱说着,眉头渐渐锁了起来,“而火铳的构造,我当初也曾弄了一把细考过,绝非轻易就能仿制得出来的,在看这几个大摩人所使用的火铳,与我那时收缴的涂军的火铳几乎毫无二致,所以——”

燕子忱眸中有冷光抹过:“我怀疑——”

“我要回去,”元昶突然过来和燕子忱道,“我要回去找燕小胖,我放心不下她!”

燕子忱看着他,元昶并不傻,自己想到的,他也一定已经想到了。

这世上,像燕七一样熟悉山林的人,不止她一个。

现在,在那深邃遥远的群山里,只有燕七和受伤的燕子恪。

第457章 竹马

生起火堆, 满洞流光溢彩。

以洞口为界, 洞里洞外两样天地。洞外的雪已是大如鹅毛,使得对面青灰色的山岩像是带上了雪花特效,斑斑点点, 没过多久便覆上了一层薄雪。

“从这里再往南走,还需要几天就能出得这片山区了呢?”燕七问导游燕先生。

“三日,”燕导游正在脱鞋, 把靴子和袜子放到火堆边烤, 幸好没有臭味,“比赛结束前,我们可以离开山区, 入得跃龙河。”

比预计的晚了一天, 考虑到了下雪山路不好走。

跃龙河就是京都城外东郊的那条大河,千岛湖就属于跃龙河的一部分,这条大河纵贯南北,与京都北边的山区纵横交错,十万大山山区不好走,但如果乘船走水路的话, 则可以顺利去往北边。

不过这一次的目的不是北,而是…而是没有目的,乘着船, 走水路,水去哪儿人就去哪儿,随便地漂, 随便地游,自在潇洒,任意西东。

“希望一枝他们机灵点,接到我们的时候已经在船上准备好热汤热水热被窝了。”燕七憧憬着,也把自己的鞋袜脱下来烤在火边,并从背包里取出一双备用的家常软底鞋穿上,开始忙活着烧水弄饭。

燕子恪也过来帮手,把两人一路走过来从山林里捡到的可以食用的食材处理了,煮进小锅子里去。

等饭熟的过程,伯侄俩挤到不算宽的洞口去赏雪景,看着山林间的积雪慢慢变厚,有几只灰白毛的小狐狸探头探脑地出来觅食。

整个山林都无比地安静,只有簌簌的落雪声,和小狐狸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

“这样的天气真适合睡觉。”燕七慨叹。

燕子恪偏下头来温笑着看她:“那便睡,愿意的话,再晚个三五天离开也未尝不可。”

“一枝和四枝会急疯的吧,”燕七道,“在船上睡也是一样的,我还没有在下雪的时候坐船旅游过,想想还有点小期待。”

“这个季节也只能择不会结冰的大河走,若是结了冰,便只好就地等春来。”燕子恪呵呵笑道。

“那就等,反正我们的时间多得是。”燕七道。

燕子恪轻笑,眉眼仿佛被洞中温暖的火融化,慢慢抬起一只手,方要覆下,却见燕七目光一凝,不出声地道了一句:“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这个地方,除了他和她,还能有谁在?

琉璃洞里只有这么大的一片地方,洞壁上有些缝隙和孔洞,可惜完全无法容得人类藏身,燕七让燕子恪站得远些,自己搭上弓箭,守在洞口。

来人似乎并没有打算掩盖自己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一步步向着这边走过来。

燕七听得出,这脚步声属于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身高腿长,有着充足的自信。

他的方向很明确,就是冲着这个山洞而来,没有丝毫犹豫,可见他是知道这里的,不止一次来过。

是谁?

脚步声渐近,轻松跃上山岩,到了洞边,迈开腿,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秦执珏。

看见手执弓箭的燕七和立在她身后的燕子恪,秦执珏轻轻扬起眉尖,眸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脸上却依然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道了一声:“好巧。”

“大摩人是怎么把火铳带进来的?”穆承宣手里拿着一支火铳翻来覆去地研究,“这玩意儿是不是能拆卸?”

“或者…我方负责检查对方装备的官员不识得火铳?”武珽略一想,转而否定了自己,“不大可能,大摩人若当真带着火铳,别说进赛区了,就是想入境都不可能,家父在关卡上就能把他们给截下来。”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燕子忱沉着声,“这火铳根本不是大摩人带进来的,而是我朝境内原本就有的!”

“这么说,我朝有人里通外敌,将制造火铳的法子给了大摩,大摩人在国内苦练,而后空手进入我朝境内,与此同时,那名里通外敌之人,早已在境内制造出了火铳,并事先藏匿于赛区之内,大摩人只要进入赛区,便可按事先知晓的路线找到火铳。”武长戈说着,淡淡扫了眼一直默然不语的元昶,“这个人是谁,我想范围已然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