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个女孩子不依不饶,用手指着熊橙,冷冷道:“光是赔偿是不够的,你们必须辞退她,这样偷工减料,不负责任又技术不精的小厨师你们还敢继续用下 去?事到如今,我也无所谓什么金钱赔偿了,我要的是一个公道,为自己也为别人,你们如果一直留着她这样的小厨师,将来还会祸害其他顾客的。”

熊橙很平静地面对她的欲加之罪,然后转身对曹经理说:“曹经理,我已经道过歉了,赔偿方面我也愿意承担,至于其他的,我没什么可说的。”

曹经理很清楚熊橙的工作和人品,对她轻轻点了点头,让她先退下,而后对女孩子微笑:“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会承担,但若不是我们的责任,就当别论了,如果您愿意接受赔偿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很高兴,如果您不愿意,那我们也无能为力。”

“好,你们等着!”女孩说完狠狠瞪了一眼曹经理,重新戴上口罩,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

隔天一大早,一周生活的几位记者就声势很大地光临艾朵了。

事情闹大了,曹经理吃了总经理的批评,原因是“没有协调,解决问题的能力,没能处理好公关危机”,被扣了三个月的薪水,而熊橙不得不成了代罪羊,暂时取消进入后厨的资格,扣留工作证,回家等结果。

祸不单行,熊橙在家的第二天就接到R市派出所的电话,得知姑姑熊春雯被姑父暴打的消息,现在姑父逃走了,熊春雯受了伤,一个人生活没法自理,也没有别的亲戚朋友,民警就联系了熊橙。

熊橙和熊晖说了一声,收拾行李赶到了R市,见到了熊春雯,她被打得不轻,脸上,身上满是淤青,腰和膝盖都有绷带,走路一拐一拐的。

见到熊橙,熊春雯什么都没说,无声地落泪。

熊橙叹了口气,给了她一个拥抱:“你报警是对的,以后他不敢再打你了。”

后面的几天,熊橙留在熊春雯这里照顾她,帮她做饭,洗衣服,涂药,闲下来就和她聊天,安抚她的情绪。

“你来这里,告诉你男朋友了吗?”熊春雯问。

熊橙坦白:“姑姑,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熊春雯惊讶地要坐起来,“怎么回事?”

熊橙赶紧按她躺下:“没怎么回事,是和平分手。”

“那到底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在某些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我想结婚,但是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和你结婚,你提出了分手?”

“不,是他提出分手。”

熊春雯皱着眉,目光担忧,一时间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别为我担心,反正我和他没在一起多久,分开了也不是很难接受。”

“橙橙,其实我以前见过他。”

“啊?”

“我一直瞒着你,我以前有个学生叫又宜,他那会是又宜的男朋友,陪她来学校找我,我和又宜聊天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我记得很清楚。后来又宜给我写信,信里提的最多的名字就是他。”熊春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又说“那些信还在我抽屉里,你想看可以拿出来看看。”

“不用了,我不想看。”熊橙竟然有些慌张,本能地拒绝。

“其实信上写的是差不多的事情,我看了好几遍,就清楚一个事情,又宜很喜欢他,但是他没有那么喜欢又宜,对又宜很冷淡,没把她放在心上,为此又宜很伤 心。”熊春雯说,“所以上回你带他来家里,我支开你去医院,和他单独谈了谈,我嘱咐他好好对你,他答应了,说会好好照顾你的,当时我安心了。”

熊橙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没想到贝翊宁会在姑姑面前做出承诺,如果是那样,为什么又拒绝她。

也许他只是说说场面话而已,又也许那一刻他的承诺是真实的,但很短暂。

不管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了,他们已经分手了,以后连路人都算不上,她没必要再去想那些细节问题。

晚上,熊橙帮熊春雯洗了澡,安置她睡下,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却发现沙发的夹缝里有一叠信封,她拿出来一看,正是左又宜写给熊春雯的信。

熊春雯什么时候把信拿出来了?还放在她唾手可得处?

熊橙微囧,到底要不要看?

毕竟是人家的隐私,她没资格看,但一想到信里写的是有关贝翊宁的内容,她又抵制不了这个诱惑。

挣扎了五分钟,熊橙打开了信封,借着沙发边那盏橘黄色的小灯,慢慢看起来。

信纸陈旧,泛着淡黄色,文字是用钢笔写的,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了。

“对了,熊老师,我好像喜欢上班上的一个男生,他长得很帅,个子很高,人偏瘦,穿丑巴巴的校服都很有范。他成绩也很好,不用复习都能考第一名,上语文课还趴在桌上睡懒觉,老师从不说他。他在班上就是一个绝缘体,和谁都不说话,不交朋友…”

“我和他打招呼他不理我,我向他请教数学问题,他直接把自己的作业本推过来,让我去抄,然后低头睡觉,当我是透明人。”

“但他是全班唯一一个不排斥我的人,其他人都讨厌我,欺负我,他们把我的作业本扔在水池里,他们在我的车链上涂了五零二胶水,他们在我午睡的时候拿荧光笔涂我的校服,但是他不会,他愿意给我抄作业,我没带三角尺,他也愿意借给我用。”

“我不想和其他人交朋友因为他们很恶心,他不想和其他人交朋友,大概也觉得他们很恶心,本质上我和他是一类人,所以我对他特别有亲切感。”

“我每天用不同的方式向他示好,他都不理我,我塞在他抽屉里的巧克力饼干,他好像没有看见,也没有拆开。”

“我像是跟屁虫一样跟了他十一个月,连寒暑假,他去图书馆,去骑车,打球,我都跟着,他还是不理我,但我还是孜孜不倦地对他好,帮他占位置,买冰可乐,做吃的送给他。”

“那些女生又在说我坏话了,我根本没有做过那些,她们胡编乱造,把那些最恶心,最龌龊不堪的事情强加在我头上,我今天和她们打了起来,指甲都被她们折断 了,我很难受,为什么她们的心可以脏到这样的地步?我从来就没有得罪过她们。回家后我和爸妈诉苦,他们说是我没用,连同学间的关系都处理不好,我听了后哭 了一个晚上。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所以他们也不会管我死活?”

“熊老师,你知道今天对我来 说有多特别吗?他竟然答应和我在一起,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是这样的,今天我又被欺负了,她们叫了外校的男生助威,一起捉弄我,把我按在学校不远处的施 工水泥地上,她们用尖尖的高跟鞋踢我的腰,还抓我的脸,而他正好路过,她们大声把他叫住,问他是不是喜欢我,我知道她们是想整我,看我的笑话,让我痛苦, 但是意外的是,他走过来用力推开她们,把我拉起来,然后对她们说他是喜欢我,郑重警告她们以后不准再碰我。我知道他说喜欢我只是帮我解围,但我还是高兴得 不行,后来他骑车送我回家,到了家门口我问他,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他好像认真思考了好一会,说可以。”

“熊老师,您觉得青春期的恋爱是不是注定没有结果?我总觉得自己和他没有将来,说实话,他对我一直不太上心,和他在一起总是我在叽叽喳喳,他没什么话 讲,有时候我心情很不好,希望他安慰几句,但是他好像压根没有察觉,有时候我只是想和他出去散散步,聊聊天,他却说要去图书馆看书。我一天见不到他就会很 想他,但是他一周见不到我都不会打电话给我。”

“其实我知道他对我不是那种喜欢,他只是同情我,觉得我很可怜才答应我做他女朋友,我一开始就知道,当时无所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想要的越来越多。”

“我觉得很累,现在越来越忍不住对他发脾气,甚至想骂他打他,我知道这样的心理不正常,但我克制不了,我想和他分手算了,但是没有他,我还有什么呢?”

熊橙读完信,脑海勾勒出一个十七八岁的贝翊宁,那时候的他远比成年后的他更孤僻,更冷漠,更封闭,永远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抵触,拒绝融入,拒绝接纳,顽固地以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屑理会别人的看法。

但他还是有很柔软的一面,他有同情心,有善心,他不会瞧不起生活在底层的人,他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甚至会为了保护一个弱者,让她当他的女朋友。

很多事情,他会去做,但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别人好的,是别人所需要的。

也许,他尽力了。

这一刻,熊橙释然了,如果说之前对他还有怨恨,看了近两个小时的信,她对他的那点负面情绪慢慢消散。

自己没有错,他也没有错,错在他们不是一类人,错在她向往的是俗世的温暖,花好月圆的结局,而他一直活在一个属于自己的,无人可以干扰的世界。

他喜欢她,但是不爱她,这是没法勉强的,他一早就坦承自己没有结婚的打算,她清楚也接受。

那现在,更应该彻底告别。

她会有新的生活,继续去找一个适合她的爱人,追求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他也一样。

熊橙把信都整理好,微微侧身,把那盏灯关了。

窗幔的一角轻轻浮动,月光温柔,淡淡地流溢进来,逶迤在地板上。

*

熊橙在R市的第五天,接到了艾朵总经理的电话,总经理言简意赅地说,抱歉,你被辞退了,这是总部的命令,请相信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无奈这次事件上了新闻,闹得太难看了。

这个消息在熊橙的意料之中,她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只是后面一通电话让她意外。

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起后就听到叶闻隽的声音:“亲爱的橙橙,最近过得怎么样?生活上有没有困难,有困难的话记得来找我,我这人向来大方慷慨,不计前嫌,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会帮的。”

熊橙那根纤细的神经顿悟了什么,压低声音狠狠道:“叶闻隽,你这个小人,活该你现在被阮氏集团扫地出门。”

戳中了叶闻隽的痛脚,他悠哉一笑,语气变得阴险诡谲:“我有本事,东山再起是迟早的事情,而你这个小厨师失去了工作还有活路吗?熊橙,我早就警告过你, 别坏我好事,你不听劝,今天的一切是你自找的。你想方设法毁了我的婚姻和前途,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别小看我这几年积攒的人脉,你现在有这样的黑历史,看看 以后H市哪家高级餐厅敢用你。”

第56章

一切被叶闻隽料准,回到H市的熊橙一直没有找到新工作,投的履历大部分石沉大海,偶有几家答应她面试的,在看过她的履历后摇头表示不行。

有很长一段时间,熊橙心灰意冷。厨艺曾是她最自信的优势,但如今,她被一次又一次地否定,没有一家高级餐厅要她,甚至连一些普通的连锁餐厅也拒绝了她,为此,她在家待业了很久。

直到这一年的五月,熊春雯离婚,熊橙又去R市照顾了姑姑一段时间,正好碰上熊春雯的一个老姐妹回国,得知熊春雯离婚,她特来探望,和熊春雯聊了很久,聊 天中,她说起自己回R市开餐馆,正缺人手,每天都手忙脚乱的,熊春雯默默记在心里,等她走了后,熊春雯找熊橙问了问,熊橙失业一段时间,现在只要有工作她 都愿意尝试。

熊春雯又打电话给老姐妹,向她推荐自家侄女,老姐妹很爽快地说,行啊,让她明天来我这里,我先看看。

就这样,没什么曲折的,熊橙就被录用了,开始在这家叫“沐风”的简餐厅工作。

从H市到R市生活,熊橙倒很适应,她和姑姑熊春雯一块住,不用在外面租房子,经济负担不大。

七月,熊晖收到B市名校的录取通知书,他到R市玩了几天,熊橙带他去商场买了衣服和鞋子,还动手做了一只果仁蛋糕为他庆贺,姑姑熊春雯则赠送给侄子一套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

熊晖回去的前一天,吃完晚饭,熊橙和他到楼下散步。

“姐,你在这里工作还习惯吗?”熊晖问。

“很习惯啊,这里离H市不远,气候也差不多。”

“B市的空气会干燥很多吧。”

“那是,你记得每晚睡前涂抹我给你买的保湿霜。”

“我一个男人,涂那个干吗?”

“男人也要护肤,你别不当脸皮是一回事,我给你买的洗面奶,保湿水和保湿霜都要用啊。”

熊晖无奈地点头。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就上大学了,如果爸爸妈妈知道这个好消息一定很高兴。”

“改天我去墓园,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熊晖,你真棒。”熊橙由衷地说,“我弟弟能考那么高分,读那么好的学校,说出去我都觉得自豪。”

“我只希望以后也能找一份好工作,赚很多钱,让我姐不那么辛苦。”

熊橙停下脚步,想了想说:“熊晖,我不觉得辛苦,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喜欢的事情做起来就不会辛苦,你别再为我操心了,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姐,你也一样,别为我操心,照顾好自己。”

“好。”

淡淡的夜幕下,姐弟俩并肩慢慢地往前走,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但都清楚对方的关心和担忧。

熊橙心里自然是不舍的,从小到大一直在身边的弟弟要去远方读书,以后见面的次数少了,又也许他会留在那里安家立业,如果是那样,真的就是见一面少一面。

所谓亲人,就是从小就在一起,但最终你要目送他背影远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