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公子,你可欠着我十七根银针呢。”苏拂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正色道:“事不宜迟,公子还是早去早回。”

“好。”晞白走了两步又回来,略微低声,“此事若是给二叔知道,多半不允,如今我先赶着去京城,等下麻烦姑娘转告一声。”

苏拂叹气,“哎…我还得给你背黑锅。”

晞白欠身道:“有劳苏姑娘了。”

苏拂到前院找到沈氏夫妇,说了晞白去京城一事。沈夫人闻讯惊道:“什么?晞白一个人去京城了!”

苏拂不解她为何这般吃惊,只当是娇养子息,随口劝道:“沈夫人不用太担心,沈公子既然身负武功,要是日夜快马兼程的话,应该七、八日就能回来。”

沈义山眉头深锁,颔首道:“嗯,多谢姑娘告知。”

苏拂又问了几句病情,起身道:“前辈请好生休养着,趁沈公子取药材的空挡,我也回断崖谷一趟,有几样药材市面上买不到。”

沈义山一阵呛咳,“咳…麻烦苏姑娘了。”

沈夫人送苏拂出去,回来关了门,小心扶着沈义山坐起来,无比焦急道:“怎么能让晞白去京城…”顿了顿,又问:“老爷,如今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当然…”沈义山不住的连声咳嗽,喘息半晌才道:“当然是赶紧派人去追!”说完,便让人找来五蕴、六尘,“咳咳…你们赶紧找两匹快马,立即出去追认,一定要护得少爷安全!”

“是!”五蕴、六尘齐声应下,眨眼便就消失在门外。

“二十年都过去了,好不容易护得晞白长大成人,倘使此刻出了什么事,你我可是万死难辞其咎!”沈义山还在不住的咳嗽,越喘越急,“我这病还不见得即时就死,倘使晞白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可该怎么交待…”

沈夫人担忧道:“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沈义山转脸看向京城方向,自怨自艾道:“这都怨我,还不如早死了的好。”他满目都是懊恼后悔,轻声喃喃,“晞白,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第四章 金枝

眼看前面便将进入京畿地界,再赶上几个时辰便可抵达,官道两边种有不少护路绿树,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绿意盈盈。自今晨天蒙蒙亮起,晞白一路策马疾驰飞奔不歇,腹中稍有饥饿,这才发觉已经快到晌午。

晞白虽然着急赶路,但是马儿却是有些吃力疲惫,只好停住下马,牵着马儿往路边树林里走,边走边道:“好马儿,带你去吃点青草补点水,等下再辛苦你半日,到了京城便让你多歇一歇。”

马儿自然听不懂他的话,只顾低头啃食青草。晞白掏出干粮、牛皮水壶,然后随便找了一块干净草地,坐下来稍微休息,自己也凑合着填了填肚子。歇了片刻站起来,极目朝前方远处眺望,在那青灰朦胧的天际,似乎隐隐透出气势恢宏的京城景象。

当朝的少年天子桓帝即将年满十六,按照燕朝皇室祖制,当为皇帝选立皇后举行大婚,以此宣告成年开始亲政。眼下已是三月中旬,想必京城正是热闹繁华的时候,难怪进入京畿地界,便有一种格外祥和的盛世气氛。

晞白心想,此时的京城肯定是太太平平的,自己倒是沾了皇帝大婚的光,正好顺当取完药回去医治二叔。抬头去找马儿时,发现已经走到前面绿草茂盛之处,于是提起好佩剑追过去,牵起缰绳笑道:“这下你总该吃饱了,咱们走罢。”

马儿还不大情愿,晞白无奈笑着用力扯了几下,忽然耳畔听闻响动,像是有什么小兽藏在旁边浓密草丛中。心下顿生疑惑,赶紧握剑上去走近察看,谁知拨开乱七八糟的枯枝乱木,里面竟躺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张小脸尽是饥饿萎靡之色,像是好些天没吃过东西,没有力气起来,身上雪白的衣衫更是脏乱不堪。

晞白赶忙将她抱了起来,先小心喂了两口清水,仔细看去,发现小女孩像是被人收刮剥净过,外衣、佩饰统统不见,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雪绫小衣。那衣衫的料子甚是华贵,丝光柔滑、触之无物,小女孩更生得粉雕玉琢似的,看起来应该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

晞白心里更加疑惑,照说富贵人家的千金自当仆役成群,怎会被孤零零的抛弃在荒郊野外,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小女孩喝水缓了缓精神,细细声道:“我好饿…想吃千层芙蓉糕…”声音又软又糯,甚是好听。

晞白不由苦笑,心想这小姑娘的口味还真够挑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里去给她弄什么芙蓉糕?掏出干烧饼出来沾了水,微笑哄道:“先把这个吃了,等会再去买芙蓉糕好不好?”

大约是饿得狠了,小女孩捧着烧饼大口咬下去,晞白怕她噎着,赶忙抢过来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等她吃了小半个烧饼,才问,“小妹妹,你怎么会自己在这里?”

谁知那小女孩却扁了扁嘴,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抽抽搭搭半天,猛地将手中烧饼摔在地上,恨恨声道:“皇帝哥哥坏死了,都不派人来找我!呜呜…等我回去以后…再也不要理他…”

晞白听着奇怪,只当她是被人惊吓得恍惚了。自己急着赶路不便耽搁,赶忙取了一件干净衣裳将她裹住,抱人上了马,问道:“小妹妹,你家住在哪里?告诉我,等下也好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去见皇帝哥哥…”小女孩轻声哽咽,像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好好睡过,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竟然窝在晞白怀里睡了过去。

晞白很是无奈,既不便扔下小女骇撒手不管,也不知道该把她送还给谁,自己又急着赶路,遂决定先带人赶到京城再说。等他策马进了京城西门时,已是日暮时分,于是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下,叫来伙计道:“要一大碗葱花牛肉面条,稍微快点。”

“好嘞!”小伙计声音十分响亮,飞奔下去。

晞白往怀里看了看,小女孩仍旧昏昏沉沉的睡着,像是害怕再被丢下,两只小手还紧紧的搂着自己。晞白不忍叫醒她,自己低头喝了两口热茶,等面的功夫,只听旁边客人议论道:“眼看皇上下月就要亲政,城里到处都加强了戒备,四处一片安康太平,谁知道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旁边有人接口,“可不是,竟然生生把个郡主给弄丢了。”

先前说话的是个老者,又道:“如今皇榜贴得满城都是,只要提供线索奖励一千纹银,倘使能够亲自把人送回去,奖励三万纹银、黄金百两。”说着抿了一口白酒,感叹道:“哎…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有人哧声嘲笑,“不就是一个小丫头么?值这么多钱?”

“哎,这位郡主可不是一般的金贵。”老者放下手中酒杯,与众人说道:“她娘亲是先帝的亲生胞妹乐楹公主,父亲是国中无人不知的护国大将军云琅,抛开他多年立下的战功不提,人家可是太后娘娘的弟弟,也就当今皇上的舅舅!那小郡主的一个指甲盖儿,也要紧过你我这些草民。”

“哦?那倒是可惜了。”那不满之人换了口气,“倘使别的什么权贵子弟,自不与我等相关,可是当年我朝与霍连战事连连,全都仰仗凤、云几位将军浴血杀敌,要是这位小郡主被拐子卖了,岂不让人惋惜?”

“这你就不懂了。”那老者摆了摆手,“那些拐子都是人精,不论他们知不知道郡主的身份,看她穿着打扮,便能猜出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这种孩子反倒不好卖,一则孩子又娇又贵,买回去只能当祖宗供着,做不了的活,不如穷人家的孩子实在;二则拐子也怕日后被人知道,倘使人家父母寻上门来,命都不保,还拿什么消受哪些银子?多半是摘了金饰、玉佩,然后随便扔到无人之处完事。”

前头那人又问:“那,如此岂不是性命难保?”

另外几个食客纷纷叹惜,皆道:“可怜哟,这还真是造孽啊。”

晞白急着去取药,匆匆吃完便抱着小女孩出去,没走多远,刚好前面围了一堆人将街面挡住,一时间也挤不过去,不由微微蹙眉。正琢磨着换条小路绕过去,忽然有官差走过来撵人,喝道:“都别围着,不知道线索的就散开!”

围观人群顿时一哄而散,晞白心下好奇是什么这般吸引人,抬头瞥了一眼,却被皇榜上的画像吓了一跳。那重金寻人皇榜正中的画像,正是怀中小女孩的模样,而底下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乃是寻找不慎丢失的小郡主。

晞白越想越是觉得怀疑,低头看了看,小女孩还搂着自己的脖子睡着,难道她就是那个丢失的小郡主?方才,不是听她说什么皇帝哥哥?心下不由大惊,想不到事情居然如此离奇,不过这样也好,赶紧把人送回去才好办正事。

晞白并不知道要揭什么皇榜,暗暗记下地址,问了路人方向,打算自己抱着人沿路慢慢找过去。正好小女孩醒了过来,于是在路边买一块甜糕给她,“先随便吃一点,我马上就送你回家去。”见她小口小口的咬着,想了想,又不放心问了一句,“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儿。”小女孩脆生生的答,吃了小半块甜糕便不吃了,“不好吃,一点也不香甜。”她仰起小脑袋看向晞白,嘟嘴道:“大哥哥,等下你到了我家里,我让人做新鲜的千层芙蓉糕,保证比这个好吃。”

晞白微笑点头,“好。”不过皇榜说小郡主名叫云枝,难道不是这个月儿?只怕万一弄错了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便问:“月儿,你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云枝?”

小女孩眨着扑闪的大眼睛,奇道:“咦,大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晞白听她这么说估摸不假,于是放下心来,等他急匆匆赶到公主府时,却是不知该把人交给谁好。门口有护卫走过来,厉声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这里可是公主府,无事不要在门前站着。”

晞白刚想说话,便听小女孩稚声稚气喝道:“大胆奴才,让开!”

小女孩一副骄扬跋扈的主子姿态,那护卫不由一愣,待到凑近看清楚了容貌,顿时张大了嘴吧,“郡主?真的是郡主!”喜得都忘了行礼,回头朝同伴大喊,“快快快!进去禀告公主和大将军,郡主被人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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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当年军功赫赫的大将军云琅,晞白亦有所耳闻,他是习武之人,心中少不了存了一份景仰之情。少时,走出来一名玉石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剑眉轩目、气度不凡,虽然是便装简服,却仍挡不住他身上的迫人气势。先走到近处先瞧了瞧,朝身后仆妇吩咐道:“抱小郡主进去,先让公主瞧一瞧安心。”

云枝被人抱着走的远了,还在不住的挥着小手,笑盈盈喊道:“大哥哥,等会进来吃芙蓉糕啊…”

“多谢公子援手救回小女,云某不胜感激。”云琅上前抱了抱拳,欠身谢过。

不知道是何缘故,晞白心里突然涌起莫名的亲近之感,见他如此平和有礼,也欠身道:“不值什么,只是正巧在京郊路上遇见,看了皇榜才知道是小郡主,所以特意将人送回来。”

“有劳公子。”云琅淡淡微笑,转身招手,从下人手里取过一封信袋,递到晞白面前道:“这是皇榜上定下的金、银二色谢仪,都已换做通宝银票,在国中任何一处银庄都可以兑换,还请公子收下。”

“不用。”晞白想也不想便拒绝,见云琅一脸意外,怕太过唐突对方的好意,解释道:“在下行走江湖,身上带着太多银两倒不方便,郡主回到府上就好,多谢大将军的一番好意。”

“公子当真高风亮节、侠义心肠,叫人佩服的紧。”云琅将他打量了一番,微微蹙眉道:“怎么云某觉得公子好生面善,仿佛在何处见过似的?对了,还没请问公子的尊姓大名。”

晞白欠了欠身,拱手道:“在下今日是头一次来京城,大将军应该不曾见过,至于小小姓名,更是不足大将军挂怀。”

云琅看向他腰间的佩剑,笑道:“原来公子也是习武之人,既然公子不愿手下银两谢仪,那么容我赠一柄利剑与公子,聊表心中谢意。”说着转身吩咐人,“快去,把我的凝风剑取出来。”

“凝风剑?”那护院稍有迟疑,但还是很快转身入内去了,片刻捧着一柄银蓝剑鞘的长剑出来,恭谨的双手奉上,“大将军,你要的凝风剑。”

只听“噌”的一声,眼前一道幽蓝细长的冷光瞬时划过,利剑脱鞘而出,云琅握剑在空中挽了几朵剑花,又仔细的看了看,似乎还颇有些不舍得之意,“这是我年少时的佩剑,陪在我身边已经快有三十年,昔日曾在沙场上斩过无数敌首,是一柄称手随心的好兵器。”说着合上剑鞘递给晞白,微笑道:今日便将此剑相赠与公子,以答谢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晞白见他看宝剑时目光眷恋,情知是心爱之物,况且方才也看了剑身,的确是一柄少见难得的宝剑,因此辞道:“大将军,这份礼物太过贵重…”

“公子不必客气。”云琅爽朗一笑,打断他道:“如今国中太平安稳,云某也难以有用到剑器的时候,闲置倒是浪费,赠与公子一同逍遥江湖岂不更好?我见公子是配得起凝风剑的人,才会真心相送,换做旁人却是万万不能割爱,还望公子莫要推辞。”

晞白听他如此说,自己再言拒绝反倒有点拒人好意,只好收下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大将军的馈赠。”

云琅又笑,“光顾着跟公子说话,倒是忘了请进去喝一盏清茶。”

“不用。”晞白满心忧虑着沈义山的病情,无暇多做耽搁,抱拳道:“在下还有一点急事要办,失礼先告辞了。”

云琅沉吟了一下,颔首道:“那好,公子得空再来闲坐。”

“告辞。”晞白拱手告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云琅本人身负绝艺、少年从戎,第一次在青州带兵突袭霍连军营,便就凭着三千精兵立下奇功生擒霍连边军大将,时年仅十七岁。后在青州戍边多年,五、六年内便立下大小军功无数,再加上平定诸藩之乱、迫使霍连议和、肃清齐王逆党三件大事,护国大将军之名更是威摄四海、妇孺皆知,一身军功将业再也无人能及。

然他在婚姻情事上却不顺当,少年失意于人,再加上多年来战事纷乱不断,一直耽搁到二十九岁才得成婚。迎娶的佳人乃是先帝同母胞妹乐楹公主,这位公主从少女时便一直倾心于他,二人先时颇有不合,而后十几年磨合不断、纠葛痴缠,最后才互感珍重结为夫妇。

云、乐二人婚后仅得一女,正是那被晞白巧合救回来的云枝,今年刚足五岁,一直被父母奉若掌上明珠、得尽娇宠。此番小郡主云枝意外走失不见,把乐楹公主急得卧病在床,公主府上自然乱做一团,又因云琅乃是太后胞弟,故而皇宫中亦是惊动不安,立时下了懿旨四处招贴皇榜。

云琅在门口站了片刻,心下略微惋惜,原本见晞白一身精骨剑气、颇为可塑,正打算提携到军营里,日后略加培养,自然就是一名可用的将领之才。他年轻时半生都在沙场从戎,自然先想到这些。当他怅然回到内院卧房时,只见公主正在搂着云枝不住的哽咽掉泪,于是拍了拍妻子肩膀,微笑道:“月儿人都回来了,你还哭什么?往后对她多多严加管教,再让身边的人跟紧一点就是。”

乐楹公主一身石榴色绡纱织金如意宫裙,容色甚是甜美可人,此时满目盈泪的哽咽着,搂着云枝泣道:“我只当再也见不到月儿,还不如…”

云琅劝道:“好了,都已经没事了。”

乐楹公主点头,转脸看向满脸顽皮的女儿,问道:“月儿,你那日为何要哄得奶娘说睡觉,然后自己溜出府去?后来又是怎么走丢的?我们把京城找了个遍,结果连你的影子都不见。”

云琅皱眉看向女儿,“还用问,左右不过是她自己淘气。”

云枝嘟了嘟嘴,问道:“爹爹,那位送我回来的大哥哥呢?”

乐楹公主拭了拭泪,抬头道:“正是,咱们应该好好的答谢人家。刚才我还在跟奶娘说,那些金、银之物算不上什么,他若是求个一官半职或是别的事情,只管应允帮忙便是。”

“你呀,都是被月儿吓得糊涂了。”云琅不由一笑,在旁边坐下道:“哪能像你说的那样,随随便便就乱给个官职。那位公子可是什么都不要,先前准备好的那些银票也没收,甚至连姓名都没留就走了。”

乐楹公主闻言一怔,埋怨道:“哎…你怎么也不多劝一下?”

云枝只是不依,连声嚷嚷,“爹爹,大哥哥他真的走了?我都说好了,让奶娘给他做千层芙蓉糕,不行,我要去找大哥哥…”

“站住!”云琅微微皱眉,斥道:“都是你娘平时宠的你,越来越不像话!往后再敢没规没矩的到处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爹爹…”云枝素来十分畏惧父亲,顿时停住脚步。

云琅皱眉看了她一眼,转身吩咐下人:“奶娘,把小郡主抱到里屋好生看着,今后没我的话,不允许她走出这房门半步。”

“是,是是!”奶娘因上次丢失了小郡主,吓得差点没去自寻短见,眼下那还敢有半点疏忽闪失,恨不得把眼珠长在郡主身上。赶忙上前抱人,身后更是一大堆侍女嬷嬷跟着,任凭云枝如何奋力挣扎,最后还是人小力薄被搂了下去。

“月儿这个孩子,整天都不呆在我们俩的身边,仗着太后娘娘和皇上疼她,平时做事从来就是不知轻重。”乐楹公主轻声叹气,“只是眼下年纪还小,难免淘气一些,只要往后多多约束管教,想来也就安分听话了。”

“你总这么说,每次却又都护着月儿。”云琅摇了摇头,问道:“对了,让人与宫里送消息没有?早点让姐姐他们知道,也免得白白悬心。”

乐楹公主颔首道:“已经派人进宫去了。”

云琅端茶抿了一口,沉吟道:“说来真是奇怪,今天送月儿回来的那位公子,总觉得十分面善,竟像是从前见过的旧人似的。”

乐楹公主“哧”的一笑,“人家救了你的宝贝女儿,能看着不面善么?”

“也对。”云琅跟着笑了笑,“据说是外省来的人氏,人又那么年轻,我哪里会有机会认识呢?只是我看他一身的好武艺,实在太过可惜。”

“可惜什么?你又想着往军营里收人?”乐楹公主婉声一笑,突然看着地上“咦”了一声,自桌子角拣起一个金线璎珞荷包,奇道:“这个荷包是哪里来的?倒是绣得精致,只是不像咱们府上的东西。”

云琅拿过荷包看了两眼,也是分辨不出来历,思量片刻,让人将云枝叫出来,把荷包递到她面前,问道:“月儿,这荷包是你带回来的?”

云枝甩开奶娘的手,一把抢过璎珞荷包,像是怕被人夺走了似的,藏在身后道:“你们别跟我抢,这可是大哥哥的东西。”

乐楹公主问道:“是大哥哥送给你的?”

云枝摇了摇头,笑嘻嘻道:“不是,是我偷偷摘下来的。”

“你这丫头!”云琅不免更加生气,皱眉道:“怎么随随便便拿别人的东西?等下你那大哥哥发觉丢了,心里岂不着急?真是越发的淘气!”他虽然是动气不快,但女儿年幼娇小,受不起太严厉苛刻的责罚,心下颇为无奈。

乐楹公主劝道:“算了,你也别生气了。若是十分要紧的东西,等那公子发现,自然会回府来取,咱们且好好保管便是。”说着朝云枝伸手,“把荷包交给娘亲,不然等下娘亲也不帮你。”

“噢…”云枝虽不情愿,但也只好乖乖把荷包递过去。

第五章 风起

晞白策马离开公主府后,赶紧来到京城最大的药房回春堂。起初小伙计对他爱理不理的,待到后来晞白拿出苏拂的银簪,顿时换了一副谄笑恭谦的脸孔,不多时便将坐堂的夏掌柜叫了出来。夏掌柜甚是有礼,一面将晞白迎到内堂上茶安坐,一面吩咐人赶紧照单取药,陪笑道:“但凡药材,像是人参、鹿茸之类的补药,我们回春堂这儿可是应有尽有,公子有用只管开口。”

晞白辞谢道:“不用,将来需要再来麻烦。”

夏掌柜瞅了瞅他,笑道:“难怪公子仪表不凡,原来却是‘素手银针’苏姑娘的朋友,我们回春堂受过她的大恩,还请公子代问一声好。”

“好,定然转告。”晞白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心里不免愈加感念苏拂,他不敢稍有耽搁,离了药店便是一路策马飞奔。

刚出了京城门口,便见五蕴、六尘两个自后面追来,二人都是气喘吁吁,晞白见状问道:“你们怎么也在京城?不会是一路都跟着我吧?”

六尘平了下气息,回道:“公子离开淮安,我们奉老爷之命赶紧快马追人。本来刚到京城时,就已经远远看见公子在前头,谁知道五蕴的马摔了一下,等我们收拾好再找人,谁知道竟然把公子跟丢了。”

五蕴也道:“是啊,我们俩差点没有急死。”

“中间我遇到一件事,路上耽搁了一下,其实我一个人来京城也没关系,何必让你们俩也着跑一趟?”晞白急着回去送药,招呼二人道:“走罢,早点回去。”

“是。”二人齐声答应,举起马鞭狠狠抽下冲了出去。

几天几夜里,不过每晚稍歇两、三个时辰,白日间停喂喂马儿,总算是已经跨入江陵州府的地界。待到进入淮安城内,已近日暮时分,管家阿福迎上来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听说少爷自个儿去了京城,老爷夫人每天都是吃睡不安,估摸着差不多该今日回来,特意让人在门口探望着。”

“二叔他可还好?”

阿福道:“还好,多亏那位苏姑娘的药灵验。”

进里屋见到沈义山时,气色果然比先时好了不少,晞白稍稍放下心来,上前道:“二叔,苏姑娘要的药材都取回来了。”

沈义山似乎并不关心自身,看着他叹道:“哎…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沈夫人亦是满目紧张,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晞白,你怎么自作主张乱走?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我们可怎么担待…”

“行了…”沈义山皱眉打断,微微咳了咳嗽。

晞白见他精神似乎渐长,高兴道:“二叔,看来苏姑娘医术的确非凡,有她开得药方服用着,相信很快就能痊愈。”

“嗯。”沈义山的目光系在他身上,轻轻点头。

沈夫人又问:“晞白,一路上没有到什么凶险吧?”

晞白便将云枝一事大致说了,沈氏夫妇互相看了一眼,沈义山沉默半晌,问道:“你说遇到了云大将军,那后来呢?有没有见到别的什么人?”

“没有。”晞白摇了摇头,“我急着去给二叔取药,将郡主送到家就走了。”

沈义山点了点头,只道:“也好。”

晞白想起管家阿福的话,欠身道:“让二叔和二婶担心不安,是晞白的不孝,等二叔病好了,情愿领受二叔的责罚。”

沈义山喃喃道:“哎,说什么不孝…”

“晞白,你身上的荷包呢?”沈夫人突然出声,仔仔细细在他腰间找了一圈,“晞白,你的荷包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先头出门,你收起来了?”

“荷包?”晞白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腰间的荷包丢失不见。

十岁那年,二婶带了仆人上山为自己庆生,亲自将璎珞荷包与自己戴好,再三交待,一定要好好保管不可遗失。晞白问是何人所绣,二婶含混道:“嗯…是你娘亲从前留下来的东西,刚巧翻了出来,所以带上来给你收好。”

那璎珞荷包绣得出奇的精致,金线银丝、美珠玉缀,料子亦是华贵,看得出绣荷包的人不仅手巧,而且在上面花了极大心思。山上的日子枯燥无味,这个荷包乃是晞白最珍惜心爱的宝贝,每当想起父母时,看看荷包便会有如见到亲人一般。此刻不见,自然是无比失落惋惜,只是这几日都在路上奔波,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丢失。

晞白为难道:“想是路上颠簸的缘故,可能不慎落在何处。”

沈夫人与丈夫对视一眼,抱怨道:“这孩子,怎么能把那么要紧的东西弄丢了。”

沈义山皱眉良久,最后只道:“罢了,晞白你先出去吧。”

往返京城来回足有千里,此刻要去寻找也是无用,晞白想到再也找不回荷包,也是懊恼不已。晞白拎着药材来到偏院,交给苏拂道:“苏姑娘,你看药材可都对吧。”

“嗯,都是上好的。”苏拂拈在手上闻了闻,忽然抬头打量晞白,“怎么了?这药材都拿回来了,公子反倒闷闷不乐的。”

晞白很是怅然,“路上丢了一样东西,是我娘亲的遗物。”

苏拂静了一瞬,劝道:“既然这样,不如去给你娘亲上一炷香?尽尽孝心,你也就不那么愧疚了。”

“我当然想。”晞白黯然低头,“可惜…家中并没有娘亲的灵位,我也不知道娘亲葬在何处,如何能够?”朝苏拂略笑了笑,“一时感慨,倒是让姑娘听得絮烦了。”

苏拂柔声道:“没有,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