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白不愿多说生母之事,转了话题,“二叔的病还有吃的丸药,都有劳苏姑娘费心辛苦,有什么需要只管提,我会尽快替姑娘办好。”连日奔波疲惫,加上心中有些郁郁不快,着实有些累了,晚饭后便早早的安歇睡觉。

次日天明,窗外已经是一片大好明媚阳光。晞白穿衣整理妥当,正准备去前院看一看沈义山,便听一阵“咚咚”敲门声,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哥哥你快出来…爹爹跟人吵起来了。”

晞白上前开门,问道:“华音,你刚才说什么?”

沈氏夫妇常年聚少离多,膝下无子,只有一名年仅九岁的幼女,平日每天都要来找哥哥一起玩耍。晞白脾气耐心俱佳,况且他自幼住在山上,并无什么朋友可以往来,因此很是喜爱这个小妹妹。

华音跑得气喘吁吁的,急道:“外面来了一个坏人,在跟爹爹吵架呢。”

“二叔跟人吵架?”晞白甚是纳罕,沈义山一直都是沉默随和的人,如今又还在病中,怎会动气跟人吵架?再者,何人如此大胆跑到沈府闹事?心中疑惑不明,赶忙拉起华音往前面赶去。

“还请师爷自重,沈某说过那些书画都是不卖!”

书房内的沈义山似乎颇为动气,只是不知屋里还有些什么人,一阵沉默无声,晞白抓着门口小厮询问,“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里面闹事?”

“了不得!”小厮压低了声音,悄声回道:“是咱们淮安县衙里的大师爷,说是听闻已故的大老爷收藏字画,其中有好几幅出自名家,所以想要花银子买下来。老爷说什么也不肯卖,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晞白听完颇为着恼,父亲的遗物岂能被他人强买强卖?往台阶上走了一步,吩咐小厮道:“你带着小姐到后院清净处呆着,我先进去看看。”跨门进去,沈义山一脸怒气坐在书房正中,对面坐着一名灰袍长袖的中年文士,自然就是那位大师爷,侧对面站着五蕴、六尘二人,皆是一脸撵人的怒色。

那师爷沉默了片刻,又冷冷道:“沈老爷,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义山沉声道:“沈某说过,家兄的那幅画决不出售!”

师爷脸上有些挂不住,朝外扬声,“来人!”话音刚落,便从外院涌进来七、八名官服衙役,一个个手持大刀,只待师爷一声令下便要动手拿人。

晞白上前阻道:“且慢!”

师爷看了看他,“是沈家的少爷吧?快劝劝你家老爷,若是想通了就赶紧将字画交出来,大家和和美美的,等下银货两清便算完事。”说着顿了顿,“嘿嘿”笑了一声,“如若不然…”他往后一招手,数枚明晃晃的钢刀顿时亮了出来。

晞白冷冷一笑,身形影子般往前晃了一下,还不待众人看清是何等手法,数柄钢刀已尽数被他卷走,继而手上一松,顿时“叮叮当当”一起坠在地上。他闪身往旁边让了一步,问道:“如若不然,你们又待怎样?”

师爷赶紧后退了两步,勉强喊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

众衙役们皆是一脸骇然之色,怔怔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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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等了一会儿,额头上已有细小汗珠渐渐冒出,咽了咽口水,大约也知道不敌屋内之人,喝道:“都是一群废物!滚滚滚,全都给我滚回衙门去!”

“呸!”六尘啐了一口,“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跑来沈府闹事!”

“算了,不必再提。”沈义山大病初愈,被方才的衙役们激得动了气,不免又是一阵咳嗽,半晌才道:“晞白,在外人面前不要随便显露武功,能避开的就避开,以免惹上不必要的是是非非。”

晞白低头应道:“是,刚才侄儿莽撞了。”

沈义山叹了一口气,又道:“罢了,你们都先去吧。”

沈夫人闻讯赶来,得知刚才晞白震慑走了师爷等人,不见半分高兴,反倒显得忧心忡忡,“唉…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如今晞白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再像幼时那样约束着他,可是万一出点事端,你我夫妻可怎么担待的起?”

沈义山叹道:“是啊,我也正在烦恼此事。”

沈夫人满面愁色,长声叹道:“从前先帝还在时,整天都是战战兢兢不得安生,十几年来,你我何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天下太平,好不容易看着他平安长大,这才刚松气没几年,又该为他将来的人生担心。”

“不错,是该仔细考虑了。”沈义山也是颇为感慨,“只是晞白的人生大事,不是你我能够做主的,今后的到底该何去何从,须得往京城里讨个示下。”

对于沈氏夫妇的这些担忧筹谋,晞白自是全不知情。倒是华音得知哥哥功夫厉害以后,愈发敬佩不已。她虽然与晞白相处时间不长,但知道哥哥脾气甚好,赶忙到后院找到晞白,央求道:“哥哥给我刻一把木剑吧,等我有了剑,哥哥便可以教我武功,然后就能赶走那些坏人啦。”

晞白颔首笑道:“好啊,我们先去找一根木头。”

自晞白住回沈府,华音像是突然多了一个好的玩伴,下人总笑小姐胡闹,谁知沈家夫妇对此却从不管束。华音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父母很是宽容哥哥,所以越发高兴起来,一天到晚总缠着晞白不放。

晞白却想,小女孩儿说要玩什么木剑,也不过是闹着玩,只是不忍心拂了小妹妹的满心兴奋。于是在柴房抽了根粗树枝,削成一柄小小木剑,又把剑尖剑柄都磨圆,免得华音一不小心划伤自己。

然而磨着磨着,不免又想起丢失的那个荷包。自己从小便是二叔抚育长大,从来没见过亲生父母的样子,唯一的挂念,便只有那个做功精致的璎珞荷包。不料自己竟然那么大意,到底在那里丢失的都不知道,心中无限懊恼,手上动作不觉慢了下来。

华音蹲在旁边地上看着,仰脸问道:“哥哥,你是手累了么?”

晞白摇头道:“不是。”

“呵,原来你们躲在这里。”苏拂笑吟吟走进院子,她似乎偏爱鹅黄色系,一袭秋杏色的素纱浅纹裥裙,带着一种独有的清冽出尘气韵。

晞白回头起身,“苏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苏拂上前说道:“给沈前辈用的丸药已经配好,足够半年的份量,那丸药的用法用量,我也已经跟沈夫人交待清楚了。”

晞白怔了一怔,想着这些天一直有劳苏拂辛苦,配药也多亏她的人情,感激道:“多亏苏姑娘悉心诊治,二叔的病看起来好了许多。”

“不用谢我,去京城取药材可是你的功劳。”苏拂嫣然一笑,“不过我是你请来给沈前辈看病的,如今药已配好,当日欠你援救之情便算还清,今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姑娘言重了,应该是在下欠姑娘的恩情。”

“罢了。”苏拂轻轻摇头,“我最厌烦跟别人牵扯什么,我不欠你,你也不要欠我,各自做各自的事便好。”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我的…”

华音跑过来凑热闹,问道:“苏姐姐,你的什么东西不见啦?”

“你的?”晞白听了半句不明白,不知所谓。

正巧有个丫头捧了一尊玉色瓷瓶过来,递到晞白面前道:“少爷,这是夫人特意给你留着的竹叶春,说是家里还有好几壶,嘱咐少爷别喝的太多。”

苏拂顺势转了话题,笑问:“咦,沈公子很喜欢喝酒?”

华音接口道:“苏姐姐还你不知道,哥哥他可爱喝酒了,就好像那什么成语说的那样…叫做‘无酒不欢’。”说着冲晞白笑问:“对吧?哥哥。”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晞白笑笑,因为以前在山上无甚趣事,故而平日是有些爱喝酒的,沈义山本是军人出生,也不计较这些,只是没有华音说的那么夸大罢了。

“呵,原先还不知道。”苏拂随口闲话了几句,又道:“出来好些日子,我也该回断崖谷去了。等这半年调养期过了,我再过来一趟,如果期间你二叔的病有变化,可以再到断崖谷来找我。”

晞白没什么答谢她的,忙道:“苏姑娘多日来辛苦了,我送你出去。”

“公子留步,不必特意相送。”苏拂抬手止了止,并不多言客套,只是略略欠身算做回礼,便就翩然转身走出院子。

华音看着她走远了,笑嘻嘻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跟苏姐姐有秘密啊?不然的话,她刚才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你自己把别人的话打断,还好意思乱猜?”晞白笑着摇头,转身继续磨着木剑,“你再等一会儿,很快就要把剑做好了。”

“啧啧,了不得了。”院门口进来一个小厮,像是从外面看了什么热闹回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看见晞白二人忙道:“少爷、小姐,怎么都在这柴房边玩啊。”

“啰嗦!”厨房管事自里面探出头,喊道:“你去哪儿了?还不快过来劈柴!”

小厮一面过去接柴刀,一面说道:“外面刚刚贴了一张皇榜,说是皇上即将举行大婚,要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呢。这会衙门里的人正忙着肃清街道,弄得街面上到处鸡飞狗跳的,热闹的不得了呢。”

厨房管事笑斥,“又不是该你娶新娘子,好好劈你的柴!”

皇帝大婚?那就意味着皇帝即将亲政?

当今皇帝尚且年少,朝中掌控实权乃是仁懿太后慕氏,另外便是云、慕几家功勋世族,以及一些重权朝臣襄助勘定政事。当初慕氏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先明帝共有十二名子女,其中慕氏便养育了三子一女,仅此便知圣眷何等深重。

然而关于这位慕氏,却有一则不大光彩的民间传言。

昔年景帝膝下共有三子,最初由皇五子旻晔登基大宝尊号光帝,未及三年,光帝久病无治暴卒,因光帝膝下无子,故而群臣拥立皇长子旻旸继位尊号明帝。这段弟亡兄立的变故中,穿插了一位经历传奇的女子慕氏。慕氏最初是光帝的皇后,在光帝薨逝以后,又以慕家养女身份再度入宫,继而成为明帝身侧最得宠的妃子。

虽然风传慕氏有倾国倾城之姿,但是因此缘故,终究难免会让世人们非议诟病,没料到最后竟然做了国母太后。不过慕氏掌权这六、七年间,少有严律苛政,几年以来从没增加过一条赋税,仅此一项便深得百姓们的感念。其实当权者是什么人,有什么奇怪的身世,百姓们哪里会认真关心,只要年岁太平、国泰民安就好,那些宫闱秘事不过是一段饭后谈资罢了。

晞白不由摇了摇头,不管皇帝大婚也好、亲政也好,都是太过遥远,小小的淮安城不会因此变化多少。因而对此无甚兴趣,将小木剑仔仔细细的打磨好,放在自己手里试了试,才放心交给华音,“嗯,拿着玩吧。”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落在身上的碎木屑,将长剑往腰间轻轻一别,领着华音走出柴房院子。

华音边走边比划着,脆声问道:“哥哥,你可以教我练习剑法了么?我们不告诉爹爹娘亲,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的练,好不好?”

晞白含笑抚着她的头,应道:“好,我们谁也不告诉。”

第六章 大婚

对于遥远的淮安县来说,确实不大能感受到皇帝大婚的喜庆。而此时此刻,京城中到处都是一片的热闹景象,不光皇宫内各处张灯结彩、锦绸飘飞,就连京城各大要道也都被红绸装点一新。内务府的人忙得人仰马翻,不敢丝毫懈怠,此次大婚不仅要让皇上高兴,同时更要让太后娘娘那边满意。

这几日,为了给皇帝挑选新皇后的人选,预先定下云、慕、文三家女子,皆是出自当朝的显赫世家。当今太后乃是豫国公幼女慕氏,此次立后却未直接选定慕家,而是召见三家女子进宫用膳,让皇帝亲自过来挑选佳人。三位少女都是心知肚明,此次入宫是关系自己一生命运的大事,几人当中,必定有一位就是未来的新皇后。

私下里,众人皆以为太后只是走走过场,任凭皇帝怎么选择,新皇后人选势必都会落在慕家。进宫那日,云、文二女多半也是如此做想,故而见到小慕氏都很客气,连穿着打扮也要清减一些。三家女子以云氏最长、文氏次之、小慕氏最幼,大家见面先叙了长幼,只略寒暄了几句,便都默默等着太后驾临。

仁懿太后慕氏,乃是先明帝特旨册封的皇贵妃娘娘,到后来桓帝登基大宝,慕氏便以帝母身份尊为太后。国中早有传言,都说这位太后慕氏容色倾城、风华绝代,故而才能专宠后宫十五载不衰,享尽富贵荣华。

三家女子当中,只有小慕氏因为是太后的内侄女,年幼时曾经入宫过,见过自己姑母的殊色容颜。另外两位女子均是好奇,不过在皇宫里不敢有失礼仪,待到太监一声轻唱之后,便有一阵细碎轻巧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皆不敢抬头,只听一名中年侍女轻声问道:“娘娘,要不让人去催催皇上?”

“不用。”太后声音出奇的清澈动人,语气又轻又柔,像是一缕早春的清风缓缓掠过,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整个大殿内都是静悄悄的,有宫人拉得椅子轻微作响,太后似乎是入了席,与身边人说道:“双痕,先让几位姑娘坐下喝茶,哀家先跟她们说说话也一样,皇上忙完自会过来。”

双痕应了一声,唱道:“太后有旨,赐坐。”

“太后娘娘金安万福。”三位少女事先皆受过礼仪教导,一众齐步上前,微屈双膝裣衽行礼,只是入座后仍不敢抬头。

太后婉声笑道:“殿里人太多了,吓得她们不敢说话。”

双痕便道:“都退下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四下散开,只剩下太后和三位候选女子,另有几名近身侍女待在殿侧,氛围果然轻松不少。大约是怕少女们矜持害羞,太后先挑了内侄女说话,“允潆,你们都是巳时入的宫罢?早起装束打扮,多半没来得及好好吃东西,要是饿了,就先用一些小点心。”

慕允潆欠了欠身,含笑回道:“多谢太后娘娘关怀,臣女并不觉得饿。”她又朝另外两位少女看去,问道:“两位姐姐,不知要不要用一些点心?”那两名少女自然也都说不饿,欠身答谢太后关怀。

“那就喝茶罢。”大约也知道众女拘束不敢说话,太后并不勉强,谁知刚刚拨动茶盏,便听小太监宣唱皇上驾到,于是笑道:“皇上一来,她们几个该更加害羞了。”

有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停在太后跟前,“母后,儿子给您请安。”

皇帝圣驾亲临,众女自然是要站起来请安的,抬头的一瞬间,都只觉一抹殊色有如繁花照眼掠入。太后身着一袭素雅的秋水色绡纱宫装,鬓上钗环亦是不多,饶是如此,也难以掩盖她那宝光流转的容颜。此时正面含微笑端坐大殿中央,身侧放着一尊鎏金蟠龙瑞兽鼎炉,一缕缕飘忽的轻烟如丝缭绕,衬得她恍似笼罩在袅袅仙雾当中。

众女都不敢多加细看,只觉太后生得一双流波妙目、顾盼照人,身旁的年轻皇帝亦是神采飞扬,赶忙行礼道:“叩见皇上,陛下万福金安。”

桓帝淡声道:“平身。”

太后亲自端了茶与皇帝,清笑道:“坐罢,大家都在等你。”

桓帝先道了一声谢,才接了茶,“儿子也怕让母后久等,所以大致商量了一下,便让他们各自下去写折子,紧着赶了过来。”

“嗯,今儿先不说朝堂的事。”太后自己先拣了一块小点心吃,皇帝也挑了个松瓤奶香卷吃,这样开了个头,几位少女才敢各自挑了一样。太后看着她们淡淡一笑,与皇帝说道:“这样才好,不然总拘束着也没意思。”

桓帝笑道:“只要母后高兴便好。”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还不到午时太后便让人传了御膳,席上几位少女都没说话,只有太后与皇帝闲闲说笑。桓帝极为孝顺,总是时不时的给太后夹菜,太后吃了两口,与双痕笑道:“今儿可得多吃几口才是,回头皇上大婚,有了妃子在身边要心疼,哀家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双痕笑道:“娘娘说笑,皇上怎会那样偏心?必定是与娘娘夹一辈子菜的。”

“呵,还是双痕姑姑最了解朕。”桓帝也跟着笑了笑,看得出来,他对太后的这位贴身侍女很客气,亦很亲近,“母后虽然是在说笑着玩儿,儿子可是当不起,想是刚才挑的菜不合母后口味,那就再重新选一样。”

太后笑着摆摆手,“行了,母后知道你的孝心。”

话虽如此,桓帝仍然夹了一筷子雪笋丝过去,少时小太监端上汤来,又亲自撇净葱末盛了大半碗热汤。几名少女都是不敢说话,默默无声用膳,只觉太后虽然看起来温柔似水,举止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仪。

少时用膳完毕,几名少女都被送到偏殿歇息。

太后摒退了殿内宫人,连双痕也被借口沏茶支了出去,内殿只剩母子二人,这才含笑问道:“几位姑娘你刚都亲眼见过,看着哪一个好些?”

桓帝笑回:“都好。”

太后微微蹙眉,“你的新皇后可只有一个,怎么能都好呢?你必定是在想,母后心里已经定下允潆那丫头,所以真心看中哪个,也只是不敢明言说出来。”

桓帝忙道:“不是,母后不要多心。”

“佑綦”太后轻声叹气,“母后若真的定了人选,又何必多此一举?直接下一道懿旨,指名册封允潆为后岂不更省事?你从小就做皇帝,平时揣测臣子的心思太多,到如今,连母后的话也要掂量了么?”

“儿子不敢。”这话说得颇重,桓帝赶忙站起身来,“母后真的别多心,儿子早先也曾说过,立后是国之大事,一切但凭母后做主便好。况且这几名女子当中,并没有儿子特别心仪的人,所以也没什么好选的,只要为人大方、品格不错就行。”

“佑綦,母后也是心疼你。”太后拉他近身坐下,叹道:“历朝皇帝选后,多半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朝臣元老们早定了人,自己心仪的姑娘反选不上。如今国中朝堂都是太太平平的,咱们犯不着再去笼络哪家臣子,所以新皇后的人选你只管挑,母后一定会遂了你的心意。”

“是,母后一直对儿子疼爱有加。”

太后微笑摇头,曼声道:“外头的人,总爱说我偏疼小澜和棠儿,一个是碰不得的琉璃罐子,一个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哪里说得上是偏心?倒是为了佑綦你,为了你的江山大业、天下太平,一颗心都快要操碎了,还总是担心你受了委屈。”

桓帝神色略显激动,抬眸回道:“母后,儿子并没有那样想。”

“没有就好。”太后收起感慨之色,又问:“那你认真说说看,这几个姑娘看着怎么样?先且不做比较,总该各自有个评价罢。”

桓帝斟酌了片刻,沉吟笑道:“嗯…云小姐举止端庄大方,而文小姐则透着些许灵秀劲儿,至于慕家表妹,笑起来的时候很是温婉甜润。”

“如此说来,岂不是不分伯仲?”太后闲闲拨弄着手中的茶盏,不饮笑问:“像是什么品格、性情,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你便先从容貌长相上挑挑,哪个最好?”

桓帝回想了一会儿,“好像个个都长得不错,各有千秋。”见太后似不满意,赶紧再斟酌了一下,“唔…儿子刚才瞧着云家小姐有点面善,便多留意了几眼,倒是跟母后的样貌有几分相像。说起来,云家也是外祖母娘家那边的人,即便隔了两代,到底还是有些渊源相似的。”

“嗯。”太后点了点头,“是跟你外祖母年轻时有点像,只是秀气了些,看起来性子也很是温和,母后挺喜欢她的。”她朝皇帝笑了笑,“既然这样,那就立云家小姐为新皇后罢。”

“母后”桓帝稍有犹豫,“依儿子看,慕家表妹的性子颇为稳重。”

“稳重什么?从小就是爱淘气生事的,不知如今可好些。”太后摆了摆手,似乎稍微有些倦怠之意,“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跟着你们折腾了半日,有点乏了,晚膳之后得空再说罢。”

桓帝赶忙扬声唤人,起身道:“母后稍歇,儿子忙完前面的事就回来。”

双痕进来服侍太后躺下,笑问:“娘娘,可否定下哪家姑娘?”

“嗯,哀家打算立云氏为后。”

“哦。”双痕轻轻点头,问道:“是皇上自个儿挑的?”

太后倚在弹墨线绣花软枕上,轻揉肩膀,“他倒是没有说,不过前段儿听棠儿提起过,说是年前上元夜时,佑綦在灯市上见过云家丫头,约摸说过几句也算认识,心里自然是要偏向几分。”

“哟…”双痕贴近悄笑,“怎么听着,倒跟先帝和娘娘初见时一样?”

“嗐,又扯这些烂谷子做什么?”太后也是微微一笑,继而说道:“总之,佑綦应该更属意云家丫头一些,却是不肯直说,只说瞧着允潆更加稳重懂事。”

“娘娘别生气。”双痕劝了一句,“依奴婢看,皇上一直都是真心孝顺娘娘的,只怕有半点儿违逆了娘娘,所以话也总顺着娘娘的心意说。”

“我也知道,倒不是在生他的气。”太后轻吁了一口气,叹道:“一个人若是皇帝做得久了,说话也就变得没一句真切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好好的一句话也要绕几个弯儿。”她起身往上倚了倚,曼声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立允潆为后,佑綦这次可是真的猜错了。”

双痕笑道:“娘娘做事总有深意,这里头必然有个什么缘故。”

“正是如此。”太后也笑了笑,接了茶盏端在手里拨弄,“允潆还没回去罢?让人传她到内殿来,我有几句话要交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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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允潆被宫人领了进来,正如桓帝形容的那样,脸面娇小、唇齿含笑,宛若六月天碧湖里一支粉色新荷,迈着细碎步子缓缓走近,裙衫拂地裣衽道:“太后娘娘金安万福。”

宫人们自然都被摒退出去,只有双痕仍然立在旁边,太后让她沏了一杯新茶,指给自己的内侄女,微笑道:“不用多礼,坐罢。”

“多谢太后娘娘赐茶。”慕允潆站起身来接了茶,方才拘束坐下。

太后悠悠笑道:“没有外人的时候,只叫姑母便好。”

慕允潆赶忙笑回:“是,姑母。”

太后抿茶润了润嗓子,问道:“允潆,你觉得皇上想立谁为新皇后?没有外人,只管有什么便说什么,不用避忌,姑母想听听你的看法。”

慕允潆低头犹豫着,小声道:“侄女要是说错了,姑母可别见怪。”

双痕道:“说罢,太后是真心问你话呢。”

慕允潆欠了欠身,细声回道:“晌午用膳,侄女看云小姐好似不大爱吃辣的,皇上瞧见了,便让小太监上了一道香蒸小羊酥肉。”她低头笑了笑,“皇上既然连这些小事都注意到了,那自然是…”她没有说完下去,但意思也不言而喻,自是指皇帝更加心仪云家小姐,想立云氏为后。

太后闻言微笑,“你倒细心,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她语音稍顿,“皇上的确是有这个意思,所以哀家准备立云氏为后。”

慕允潆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似乎颇为惊讶。

“瞧瞧,连这丫头也那样想。”太后侧身偏头,与旁边添香的双痕笑道:“这全天下的人,都想着我会立慕家女儿为后,我本出自慕家,哪能不偏心于娘家人呢?也难怪佑綦多心多想,还当我是做做场面上的功夫。”

慕允潆满目惊惶,慌道:“姑母,侄女不敢有非分之想。”

双痕过来笑道:“娘娘,倒是把六姑娘吓着了。”

“想便想了,当着自己的姑母怕什么?”太后畅声一笑,招手让慕允潆坐在美人榻边上,“假如皇上看中的人是你,那也好说,既然皇上更加属意云家丫头,自然还得顺着他的意思。”

慕允潆反应极快,赶紧赔笑,“云姐姐端庄大方、才德兼备,故而才会让皇上一眼相中,自然是做皇后的上上人选,侄女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