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看了她一眼,低头道:“不要紧。”

如此挨了小半个时辰,方才上完新制的烧伤药膏,苏拂也有些累,将棉布等物丢入水盆,“先放着,明天再做收拾吧。”指了外间的一处偏房,让阿七过去安睡,自己略微梳洗,也回到屋内休息。

次日起来,药房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苏拂心下微笑,知道必定是阿七半夜起来悄悄弄的,也没多说什么,挨到天黑时又给他换了一遍新的药膏。如此过了几日,两人倒也相处的安静太平,然而奇怪的是,阿七的烧伤却一直不怎么见好转。

自己配的玉露润肌凝元膏,可防止伤肉腐败,对于治疗火热烧伤极为有效,怎么会是这个效果呢?苏拂想不出其中原由,心中起疑,因此故意假装有事出门去,然后再悄悄折身回来,结果发现阿七竟将手臂上的药膏刮下,全部都另存了起来。

晞白听到这里,不解问道:“这是为何?倘使求药,直接问你要一些不就行了。”

“你瞧着我,是别人求药就会随便给的人么?”苏拂含笑反诘,“本来我就不愿牵扯到尘世之事,看他太过可怜才好心出手救治,万万没想到会是个窃药的小贼,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晞白想起初次遇见她的那天,不由笑问:“姑娘可是用银针问候了他?”

苏拂莞尔一笑,“呵,你还记仇?”

晞白也笑,“没有。”

苏拂没有再开玩笑,往下说道:“后来自然是动手打了起来,不料他小小年纪功夫却很厉害,又狠又毒,我银针施尽也没有把他拿下。他取了我平时切药的长刀,朝我的小腿横扫过来,我只当一双腿将要不保,恐怕下半生就是个残废了。”

明知她的双腿仍然还在,晞白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鹅黄色的衫裙下,微微露出一点青线绣花鞋尖。看了片刻微觉唐突,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苏拂眉间浮起不解之色,“后来他却临时改了主意,手上刀风陡变,换做刀背将我的腿骨敲断。”说着微微一笑,“结果…便是你们看见的这样。”

当时的情景必定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她说起来却是云淡风轻,晞白想了想,分析道:“毕竟你先前出手救了他,所以终究还是感念你的恩德,心生善念,故而才会对你手下留情。”

苏拂却摇头道:“我倒希望他是如此,可惜未必。现在细细想来,只怕一开始他就是假装受伤,甚至…那户农家便就是他故意纵的火。”

晞白皱眉道:“为了一瓶小小的药膏,何至如此?”

“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也不一定。”苏拂说了大半日的话,端水喝了一口,“只是那少年眼中戾气太盛、让人生寒,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晞白颇以为然,点头道:“看来那人多半是早有预谋,姑娘倒是粗心了。”

“正是。”苏拂点了点头,“一则,我只当他是个病人,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厉害的功夫;二则,是我自己粗心没有太留意,只想着早点医好他的伤病,全没想到他是有备而来,所以才会出了意外。”

晞白道:“所幸无事,腿伤应该养一段也就好了。”

“嗯。”苏拂点头,继而摇头苦笑,“其实我一开始便该怀疑的,寻常农家少年整天风吹日晒,多半显得焦苦,哪里会生得他那样眉清目秀?你也知道我会些许武功,打发几个寻常的小毛贼之流,自然不在话下,结果没有料到…”略微停顿,接着道:“因为我腿上受伤不便,后来自然打不起来,他也懒得一一查看,就把抽屉里几瓶药全拿走了。”

晞白少有经历这等复杂阴谋,正色道:“姑娘独居此处,往后还得更加小心一些。”

苏拂微笑颔首,“是。”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晞白又想到了华音身上,不解道:“真不明白,华音还是个小孩子,不可能得罪什么江湖之人,为何会专门对华音下毒?”

“这个,我也是想不明白。”苏拂也是摇头,忽而又问:“你们先前走的时候,除了华音,家中其他的人没有事吧?”

“没有。”晞白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忽然生出莫名的不安,于是吩咐六尘道:“你先下山回府一趟,把苏姑娘的话告诉老爷夫人,说我们暂且住下,让他们平日饮食也要多加留心。”

苏拂叫住六尘,又朝五蕴交待道:“不如你也跟着一起下山,在山脚买点粮食果蔬回来,山上只剩两个大番薯,哪里够得上你们一起吃?”说着笑了笑,“这些天来,能吃的东西已吃得差不多,你们再晚两天来,我便要饿死在这山洞里了。”

“是。”二人齐声答应,一起告辞下山而去。

苏拂的药果然有效,华音没多久就苏醒过来。虽然看着还很虚弱,但是脸上气色已经不那么吓人,细细声道:“哥哥,我想喝水…”

晞白起身道:“好,你先乖乖躺着。”

黄昏时分,五蕴在山下买了果蔬粮食回来。华音说是想喝点米粥,苏拂便转动滚椅出去,晞白知她是要亲自去煮,忙道:“苏姑娘腿上不方便,你说我来弄吧。”

苏拂微笑,“也好。”

五蕴帮忙打下手生火,晞白按照吩咐淘米、下锅,过了一阵水开翻滚,苏拂又让他少添些柴火,让粥慢慢熬着。晞白不善做这些事情,腾出空闲才笑,“原来喝个粥也这么麻烦,今天才算知道。”

“呵,这就叫麻烦了?”苏拂抿嘴一笑,“总不能让你们净喝白粥,好歹也要弄几个菜来吃罢。嗯…切丝切片的就算啦,等下沈公子又该抱怨了。让我想想,还是凑合着炖两个菜好了。”

五蕴拿着菜蔬去洗净,本来还想帮着切切,不过难得见晞白如此有兴致,于是乐得在旁边歇着。苏拂在边上笑着指点,晞白依言切好了菜,然后哪样何时下锅,又要放多少盐,苏拂说一样便照做一样。两个人忙活半日,很快便端上热腾腾饭菜来,晞白尝了两口,笑道:“还能吃,看来我也算是出师了。”

苏拂嫣然一笑,“你别得意,都是我这个师傅教得好。”

“呵,自是如此。”晞白点头笑笑,端了一碗小粥,又拿小碗拣了几样青菜,小口小口喂着华音吃了。

天色擦黑时,华音的状况已经基本得到控制,虽不至于活蹦乱跳,但也能自己下床去找人说话。看着苏拂的滚椅颇为好奇,央求道:“苏姐姐,这椅子滚来滚去的真是好玩,你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个?”

晞白上前拉开她,嘱咐道:“华音,别碰着苏姑娘腿上的伤。”

“没事。”苏拂淡淡微笑,然后道:“这椅子是我爹爹晚年所用特制的,我可是不会做。说起来,此次还得多亏有这么一把椅子,不然我就只能在床上躺着,岂不成了半个废人?”

华音安慰她道:“苏姐姐,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苏拂才要笑着谢她,便见六尘一脸悲愤焦急闯了进来。众人都吓了一跳,还来不及问话,六尘便“扑嗵”跪在晞白面前,失声痛哭道:“少爷你快点下山…老爷、夫人他们…”

晞白豁然起身,急问:“六尘,家里出了什么事?!”

第八章 奇祸

晞白万万没有想到,中午还跟自己笑语晏晏的叔叔婶婶,才过半个下午,就变成了不能言语的两具尸首。灵堂当中停放着两具墨漆灵柩,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晞白怔怔站了良久,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管家阿福见他一直不说话,上前泣道:“少爷,少爷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晞白仍站着不动,喃喃道:“二叔、二婶…”

六尘今日往返奔波断崖谷两趟,早已精疲力竭,“扑嗵”一声,跪倒在沈氏夫妇的灵柩前,痛哭道:“老爷,夫人…你们死得不明不白,不管到底是谁下的手,六尘都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报仇?”神志恍惚中,晞白猛地被“报仇”二字点醒,豁然甩开阿福,上前抓起六尘问道:“报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叔二婶他们,…难道是被他人所杀?”

“少爷你看,老爷咽喉处的那道伤口。”六尘狠狠抹去脸上泪水,上前小心移开沉木棺盖,“老爷近来身体已经好转,况且又是多年习武跌打之人,总有三、四分功夫尚存于身,焉能被贼人轻易所伤?官府那边说是小贼杀人,纯粹就是一派谎言!”

在沈义山咽喉处,仅有一道不足寸长的细薄血痕口子,凶手的兵刃应该极窄,并且手法极快,所以才能在瞬间切断对方咽喉,几乎不留血迹。晞白只觉脑子一片混乱,手上拳头紧紧蜷握,六尘又推开沈夫人的棺木,也是一道手法相同的切喉之伤,这等入喉封血的厉害手段,绝非一般小贼能够施的出来!

“阿福…”晞白的声音在颤抖,“当时的情景到底是什么样?”

阿福双眼红肿,哭道:“天快黑那会儿,我让小霜去请老爷夫人用晚饭,结果没多久…就听见后院有人打了起来。我们刚到院子门口,便看见小霜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问话,小霜她就…”说着,忍不住又是一顿悲声痛哭。

晞白忍住悲痛扶他,颤声道:“别急,你先把事情说完。”

“后来,我们就带着人冲了进去。”大约当时惊吓不小,阿福眼里还留着残余下来的恐慌,“里面一片刀光剑影的,夫人也倒在了地上,老爷…老爷跟一个红衣人打在一起…”

晞白急问:“可还记得那红衣人的样貌?”

“没看清楚…”阿福突然跪了下去,不住叩头,“当时打得厉害,我们根本到不了跟儿前,我…我对不起老爷…”

晞白有点木然,良久才松开哭成一团的阿福,“不怪你…”

六尘紧紧握着拳头,切齿道:“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到底是什么人…”晞白伤痛中心智混乱,将事情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遍,隐隐像有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一时间却又抓不住头绪。一想到沈义山二十年抚育之恩,平日里二婶、华音陪伴在身边,那些温暖的天伦之乐,心中的痛便愈发剧烈起来。只是此时此刻,还不是该沉溺悲伤当中的时候。

七天后,沈氏夫妇在城郊入土下葬。

眼下已近冬月,一阵清冷凛冽的寒风攸然刮过,卷得坟头撒开的纸钱四处纷飞,使得空气里凭添一份悲惨肃杀。晞白披麻戴孝跪在坟头前,执起酒壶缓缓斟酒,“二叔、二婶,你们的养育恩情晞白无以回报,但是你们的仇,晞白一定会为你们报!杀害你们的人,晞白一个也不会放过!”

六尘也跪在旁边撒纸,忍泪道:“老爷、夫人,六尘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晞白深深吸了一口气,以缓解喉头的酸痛哽噎,“至于华音,晞白一定会好好照顾她长大,只要有晞白一日,就绝不允许旁人欺负了她。”

那日六尘上山报丧时,华音亦在当场,她虽然年幼反应却是机敏,当时便就猜出家中父母出了事。当她看到晞白一身缟素回到山上时,不由惊慌问道:“哥哥,爹爹娘亲出什么事了?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哥哥…”

“华音”苏拂将她搂在怀里,“华音你别怕,我们大家都会照顾你的。”

“不要…”华音放声大哭,“我只要爹爹娘亲…我要下山…”她试图拼命的挣脱开,却挣不开束缚,突然“嗯”了一声,瞬时软绵绵的倒在苏拂身上。

苏拂脸上略有歉意,解释道:“我只是施针刺了她的昏睡穴,不会有害的。”

晞白茫然道:“好,这样也好。”

五蕴此刻还不知道详情,急急问道:“少爷,是老爷还是夫人出事?”虽然他看见晞白身上的丧服,但仍然还抱着一线细微的希望。

晞白心中掠过一阵悲痛,沉声道:“二叔、二婶,他们都被人杀害了。”

苏拂坐在滚椅上不方便,便让六尘将华音抱了进去,听见晞白说的话,沉思了一下道:“沈前辈本身功夫甚好,虽然身体不适,但最近半年一直在调养,应该不是寻常人等打得过的。沈公子,那凶手可留下什么线索?”

晞白抑住满腔悲愤,缓声道:“我跟六尘也是这么想,可是凶手很是狡猾,加上县衙的人来过,现场几乎没有半点痕迹留下。因为二叔、二婶都只有一道伤口,而且都是伤在咽喉…”

“等等!”苏拂脸上猛然变色,看向晞白问道:“前辈的伤口可是细窄利落,并且几乎没有多少血迹留下?”

晞白听她说得分毫不差,竟然跟亲自去过现场一样,不由惊问:“苏姑娘,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沈公子,前辈夫妇应该是无影门人所杀。”苏拂抬眸看向万里无云的碧空,眉目间神情哀伤,往椅子背上靠了靠,轻声道:“因为,我的父亲当年也是这么死的。”

“你是说,苏前辈也是被人用同样的手法所害?”晞白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巧合,那么按照苏拂所说,更加肯定官府是在敷衍了事,叔叔婶婶绝非是什么贼人所害。

“不错。”苏拂点了点头,温柔的眉梢掠出一痕淡淡杀意。

五蕴皱眉想了片刻,长叹道:“据我所知,这个无影门是十年前才兴起的,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专门收取重金替他人买命办事。只是无影门的门人行踪诡异,除了杀人越货之事,从不与江湖中人有半点来往,委实难以查寻。”

苏拂叹道:“正是,所以这两年我都没有什么收获。”

六尘安顿好华音出来,恨声道:“老爷素来性子淡泊、与人无争,我们二十年都住在山上,从来不与人是非,为什么会惹来江湖上的仇杀?”

“是非?”晞白忽然心头一亮,一缕不明显的暗色线索在眼前晃过,有种推测在自己脑中成形,喃喃道:“难道,难道是因为上次…”

六尘急道:“少爷,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晞白没有答他,而是转向朝苏拂抱拳,“苏姑娘,华音暂时劳你先照顾一下。”又朝五蕴、六尘吩咐,“五蕴留在这里,保护苏姑娘和华音的安全,六尘即刻跟我下山。”

苏拂郑重应道:“沈公子尽管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华音的,只是公子若有什么无影门的线索,千万记得要告知一声。”

晞白点头告辞,带着六尘下山急急回府。来不及跟阿福多说,先奔到书房仔细翻了一遍,并无丢失什么贵重之物,唯独不见上次县衙师爷要买的那幅画!六尘看着他忙了大半天,渐渐顿悟过来,“老爷的那幅画!莫非…是县衙里的人下的手?”

“果然如此!”晞白杀意勃发,手上不由紧了紧腰间佩剑。

六尘重重一拳砸在门框上,震怒道:“少爷,待我先去杀了那狗官!”

晞白周身仍在发凉,想不到一幅画竟然惹出如此祸事,虽然悲愤,但是神智却仍然清楚,按住六尘道:“不要冒冒失失的,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不过,既然我们已经确定探查的方向,不管是知县还是师爷,最后一个也跑不掉!”

入夜,晞白带着六尘潜入知县府中。

淮安县虽然算不上富庶,但正所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不管黎民过得如何艰苦,也并不妨碍为官者为私敛财。知县府三进三出的院子,自外面看着规模算不上如何气派,但内里却是甚为考究,特别是东面一处小院更是景色巧致。

冬月虽然无花可赏,但是小院里种有不少常绿的老树,院内住着最受知县宠爱的一名妾氏,知县今夜正在此处。晞白和六尘借着夜色掩映,藏身在墙根一棵积年的乌樟老树上,虽说树下也有少许落叶,但是仍保持着常绿树木的郁郁葱葱。

此处临近小院卧房的窗户,内里说话声清晰可闻。房内一阵布菜斟酒之声,片刻下人们都被撵退,一阵笑声言语之后,便闻娇滴滴的声音嗔道:“老爷,今儿夫人又把妾身叫了过去,有的没的,东拉西扯可劲教训了一番。”

“行啦,你就只当没有听见。”淮安知县姓胡,此时正用力咂了一口酒,“你也不用这么心急火燎的,反正那画已经让人送去京城,且等着吧。回头等老爷我升了官,也就能离开淮安县啦。”

京城?晞白闻言心头一跳,原来那幅画并不在知县这里,但不知道知县又将画送至何处,赶忙凝神继续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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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两人的影子投在窗纱上,小妾紧偎着知县撒娇道:“你便是做了知府,妾身还不是一样做了不正室?”

“哎,这你就不懂了。”胡知县搂着小妾亲了一口,笑声得意,“老太爷和老太太极是念旧,不会跟着一起离开的,到时只说是为了侍奉家中老人,前院那母夜叉自然得留下来。嘿嘿…往后可不就都是你的好日子?”

小妾娇声笑道:“老爷,还是你最心疼妾身。”

二人嬉笑了一阵,胡知县又道:“要说起来,那沈家的人也是挺奇怪的。”晞白正不耐烦听他二人调笑,听他说到沈府,不由打起精神来,生怕不小心错过了一个字。

一阵斟酒的声音过后,小妾问道:“怎么就奇怪了?”

“你不知道,那沈家是二十年前才搬来的,先时家中一直没什么人,只有几名女眷住在府中。听说后来为了养病,那沈老爷又带着侄儿搬回来,叫人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家中有着好好的宅子,为何二十年都藏身住在山上?”

小妾笑道:“没准人家沈老爷是个风雅人,觉得山上风景致好呢。”

“这话谁信?”胡知县“哼”了一声,“咱们得的那幅画,可是出自名家顾恺之的真笔手迹,纵有千金也是难求,一般寻常人家焉能收藏的起?沈府行事鬼鬼祟祟的,多半是个落难的显贵之家,往坏处想,没准还是个什么朝廷要犯呢。”

小妾附和了几句,又问:“说到底,那幅画到底是献给谁的?”

“嘘,你可别往外说。”胡知县放低了声音,“前两月表哥生辰,我带人进京去贺寿,正好听他道恼,说是…”那知县手上不老实,小妾不由娇笑了一声,两人推推嚷嚷的,后面的便没有听太真切。

隔了一阵,只听那小妾咋声道:“你表哥是从三品的京营副统领?哟…官职可是不小,妾身年轻刚伺候老爷没有多久,今儿还是头回听说呢。”

胡知县笑道:“你也不小啦,当年太后娘娘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嫁给先光帝,成为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后了。”

“妾身是什么命,哪里能跟太后娘娘相比?”小妾哼了一声,转而笑道:“不过听说,太后娘娘是个大美人儿呢。”

“那是自然,寻常庸脂俗粉怎能迷倒两朝天子?”胡知县“嘿嘿”一笑,“我有一个远房亲戚的姑姑,现在宫中执事,说是太后娘娘虽然不是韶龄,但她的惊人美色却从未减损过。”

小妾吃吃一笑,悄声道:“说不定啊…太后宫中藏着玉面男宠三千,日日采阳补颜…”声音越说越细,二人都是低低笑了起来。

晞白听他二人越说越不堪,不由皱眉。

那胡知县将小妾搂在怀里,低头贴近耳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末了喘息道:“嘿嘿…你可别想着学坏呐。”

小妾拍了知县一下,笑嗔道:“哎呀,老爷你急什么。”

“好好,我不着急。”从纸糊窗户上的影子来看,胡知县松开了手,“倒是那幅画才让我着急,也不知道送到京城没有。”

“阿弥陀佛,说起来也是罪过。”小妾先念了一声佛,细声道:“原来不是说找个厉害的人取画,怎么后来反倒闹出两条人命?”

胡知县冷笑道:“你以为人家愿意多事?想必是取画的时候正好撞见,自然是打了起来,还不都是那沈义山不识时务,死了也是活该!”

六尘闻言勃然大怒,“噌”的一声,手上的薄剑已经脱鞘而出,欲要冲进去杀了那无良知县,因为动作太大,结果震得树梢枝叶“簌簌”直响。

“什么声音?”胡知县大惊,高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院前的人听到知县惊呼,赶来询问,“老爷,出什么事了?”

眼见不好脱身,晞白顺手折断的一节树枝,运足内力朝对面房顶弹去,“吭”的一声,几片青瓦顿时被树枝击得粉碎。众人闻声朝对面赶去,晞白趁乱带着六尘逃出,在夜色中穿越了几条街,终于翻进了沈家的后院。

六尘气得瞪眼,不解道:“少爷,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那狗官?”

“他的命先记下,跑不掉的。”在经历痛失亲人的悲伤后,晞白反倒更加冷静,“刚才你也听到了,这件事不只牵扯到知县一人,还有什么京营副统领,事情内幕绝不是如此简单。现在要杀那知县自然容易,但只怕打草惊蛇,后面的线索也就跟着断了。”

“这…”六尘沉默了半晌,点头道:“不错,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清楚。”

二人翻墙弄出声响,阿福闻声从内门后面赶来,见是自家人才松了口气,问道:“少爷,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刚才回来。”晞白思量了片刻,吩咐阿福,“对了,我跟六尘他们最近不一定在家,你也不用操心,家里人能打发的就都打发了吧。”

阿福满脸心痛,哽咽道:“少爷,我会替沈家好好守着这处宅子的。”

“好,你先下去。”晞白想要安抚这位老仆人几句,却是沉重无话,转身领着六尘进屋,静了片刻问道:“六尘,虽然老爷总让我直呼你的名字,但是从小相处,你应知道我一直敬你为长辈。”

六尘忙道:“少爷有什么事吩咐,尽管直说。”

“不是。”晞白摇了摇头,“刚才听得知县说的那些话,说是沈家二十年前才搬来此地,那么从前又是住在何处?还有,你可知道我的父母过往之事?”

六尘叹气道:“这件事说起来甚长。”

晞白按捺住满心迫切,平声道:“无妨,你且慢慢说来。”

“二十多年前,大老爷和老爷同为青州的戍边守将,我和五蕴都是战场孤儿,被大老爷捡回来养育长大的。后来正值国中朝局起了变化,先光帝病重薨逝,紧接着便是先明帝登基,两位老爷奉命回来维护京畿安定。据说是大老爷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就惹恼了先皇明帝,连带老爷也被贬官回到故里。”

晞白问道:“可知是说了什么话?”

“我也不甚清楚。”六尘轻轻摇头,“两位先皇都是先景帝的皇子,乃异母兄弟,据说关系不是太好,仿佛大老爷为先光帝争辩了几句,因此…”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这种宫闱之事,从来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晞白点了点头,然后问:“后来你们就来到了淮安?”

“不是,老爷的故里在垗西。”六尘回想了一会儿,“大老爷去世过了半年,老爷抱了一个婴儿回来,说是大老爷在外面的遗孤,母亲已经难产亡故。当时大老爷膝下没有子嗣,家里人都对那孩子珍爱异常,那个孩子,自然就是少爷你了。”

想不到父母竟有这诸多往事,自己竟然从不知晓,晞白听完沉默了良久,问道:“为什么,二叔从来不曾提起这些?”

六尘叹道:“想来其中纠葛太多,老爷也是不愿让少爷伤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