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桓帝和湖阳公主都才八、九岁,当时杜淳是皇子侍读,年纪也差不多,平时总在一起读书玩耍。有天几个孩子偷偷跑去漱玉轩玩儿,回来时不想绕路,于是便商量着翻花窗,湖阳公主女孩儿力气小,费了半天也是翻不出去。杜淳见状,便折身翻回来蹲在地上,给湖阳公主做了个人肉墩儿,这才把她送了过去。

杜淳被地上瓦片划伤了手,又不愿让公主知道,只说自己肚子疼,让桓帝和公主先回宫去,自己歇会儿再走。谁知道桓帝兄妹玩得过头,都是有些疲惫,早忘了还丢下一个人,两人回去便倒头呼呼大睡了一夜。

杜淳晚上没有回家,宫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杜夫人急得差点没去上吊,杜府上下闹得人仰马翻。直到第二天清晨,湖阳公主猛地想起昨日落下了杜淳,猜测人可能还在漱玉轩,这才派人把他找回来。寒冬腊月,杜淳在风中哆哆嗦嗦冷了一夜,染上风寒之疾,结果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

双痕提及旧事,笑道:“还好,没把我们榜眼的脑子烧坏。”

杜淳回道:“公主没事便好。”

“不就是踩了你一回么,总是当件功劳来说。”湖阳公主不领他的情,“那次因为害你后来生了病,我和皇帝哥哥都被母后训了,关着抄好几天的书,也不比你躺在床上好多少。”

“是。”杜淳并不生气,顺着她的话笑道:“都是微臣连累了公主。”

“娘娘”双痕瞅了瞅太后的脸色,笑着劝道:“公主从小就有些淘气,不过是年轻贪玩、不懂事,现在心里已经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

“你还敢有下次?”太后睨了湖阳公主一眼,“皇室宗亲那么多的公主、郡主,就数你最不像话,都是母后平时太过娇宠你,没有一点规矩礼数!”

双痕假意叹道:“这般淘气,都快赶上乐楹公主了。”

“怎么会,我哪能赶得上小姑姑?”湖阳公主知她是在转移话题,趁势依偎到太后身边撒娇,“母后,当年乐楹姑姑追着小舅舅去了青州,比起姑姑那会儿,女儿可算听话的多吧?”

太后听她二人东拉西扯,不由笑斥:“行了,哪有你说长辈的份儿?”

湖阳公主悄悄松了口气,被这么一打岔,今儿的训斥也就算躲过去了,因此抿嘴偷笑坐直身子。双痕见说得差不多,于是问道:“娘娘可觉得累了,不如歇一会儿?”

太后看着女儿摇了摇头,抬手道:“都下去罢。”

杜淳赶忙告安出去,湖阳公主也回了后殿休息。双痕送人回来,见太后还在微微出神,于是撵退殿内宫人,细声问道:“娘娘,还在生公主的气呢?”

“女儿大了,做娘的也管不住了。”太后是沉静如水的性子,少有明显的情绪,因此虽然语气颇为感慨,面色仍旧淡淡的,“棠儿若只是淘气贪玩一些,我又何必这么较真?平日里,总是拿着月儿当借口溜出宫去,月儿才多大,她们俩能有什么话好说?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哎,还不都是去了京营那边。”

双痕犹豫道:“既然娘娘都知道,那何不”

“何不让棠儿嫁给傅校尉,对吧?”太后淡淡一笑,曼声道:“本来,他们两个年纪差不多,笙歌那孩子人也不错,加上彼此又合得来,倒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虽说我有些舍不得棠儿,但即便嫁了人,公主府自然还在京城里,也不难见面。”

“那是为何?”双痕不解,“难道太后是嫌傅校尉官职太低?”

“我怎么会嫌弃这些?”太后摇头微笑,“我只养了棠儿这么一个女儿,难道还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只要驸马人品好、真心待她,即便是个平民又有何妨?不过话说回来,问题还真是出在这儿。”

双痕苦笑道:“奴婢听着糊涂。”

太后起身站了起来,挽着一抹藏枝红织金流苏走到窗前,拿起台上的小银水壶,往黄砂花盆里浇了点水,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我特意叫来凤翼问了问,问他这个做爹的,对儿子的婚事有什么看法。”

双痕问道:“那凤将军是怎么说呢?”

“两个孩子都是愿意的,又是我开的口,你觉得他还能怎么说?”太后摆弄了一阵子盆景,俯身在旁边铜盆里洗手,“只是,凤翼说笙歌那孩子性格执拗,认为如今的自己配不上公主尊贵,打算过几年建功立业,再气气的将棠儿迎娶回去。”

“嗐,傅校尉也想得太多了。”双痕上前拈起干净素绢,递到太后手里,“这天底下的人,谁还敢小瞧了湖阳驸马不成?”

“他确实是想的多,想必认为这样做了湖阳驸马,即便将来立下军功,也要被人说成是沾了公主的光。”太后摇头叹息,“男人呐,哪里懂得珍惜女人的情意?眼下国内太太平平的,棠儿要等他等到什么时候?若是他一辈子都挣不上军功,难道棠儿就一辈子也不嫁人?”

“随他怎么拧着,太后下一道懿旨不就结了。”双痕笑着劝了一句,叹道:“只是可惜杜淳那孩子,从小到大一直都对公主俯首帖耳,又是在宫中长大知根知底,平日为人行事也更温柔体贴。”

“没法子,咱们公主相不中他。”太后笑着摇头,侧首趣道:“瞧你这般舍不得,不如找一味返老还童的仙药,让你年轻二十岁,回头把你嫁给杜淳好了。”

双痕气笑道:“娘娘,怎么拿着奴婢打趣起来。”

“谁让你刚才总拿话拦我,使劲替棠儿说话。”双痕服侍太后二、三十年,一路伴随她嫁人、生子、儿女长大成人,主仆之间感情极好,早已不是亲人更胜亲人。太后笑了一阵,望着窗外有点恍惚出神,缓缓敛了笑意,侧首问道:“明日三十,沈家的书信该到了罢?”

双痕点头,“是,又到月末了。”

到了次日,本该按时送到的书信却没有到。因为太后在宫中悬心牵挂,沈家每月都会送来一封密信呈报,详叙晞白日常琐事,二十年来从来没间断过一次。往常,最多是信使路上稍有耽搁,早则上午、迟则下午,而这次等到天黑也没半点消息。太后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宁,不安问道:“双痕,莫不是沈家出了什么事?”

双痕亦是一脸担忧,劝慰道:“不会的,娘娘再多等一等。”

正说着话,便听殿外小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桓帝大约是从启元殿过来,身上的明黄色龙袍还没换,进殿先请了安,然后才坐下笑道:“母后,儿子今天有样东西要孝敬。”

太后勉强静了静心绪,笑问:“是么,什么稀罕物事?”

“过来。”桓帝朝身后招了招手,小太监捧着一卷黄绫画筒呈给太后,“前些天,京营副统领阮洪献了一幅古画,当时忙着没留意,昨儿突然想起来是顾恺之的真迹,特意拿过来给母后赏看。”

“呵,皇上有心。”太后微笑敷衍了一句,只是眼下心绪不宁,实在没有什么赏画的兴致,侧首吩咐,“好生收起来,回头得空慢慢细看。”

“是。”双痕上前取画,让小宫女拿去内殿仔细收好。

桓帝脸上略有失望,太后看在眼里,也自觉有点扫了皇帝的兴致,于是拣了闲话问道:“昨天杜淳过来请安,听说朝堂上在商议秋粮入库的事。”

“是,昨儿议了半晌。”

太后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嗯,可有什么好的条陈?”

“换汤不换药,还不都是旧年那些东西。”桓帝蹙眉,“儿子看秋粮的事情,跟内阁文臣们是议不出什么的,还不如找几个懂得农耕的官员,多听听他们的见解。”

“好,不急。”太后心不在焉,说话也有点对不上题。

双痕见状不对,忙道:“娘娘累了,不如早点传晚膳上来罢?”

太后颔首,“也好,让人把棠儿和小澜叫出来。”

太后共为先明帝诞育下三子一女,七皇子幼年早夭,桓帝行九,与妹妹湖阳公主是一对孪生的龙凤胎,年纪最小的便是十二皇子佑澜。这位小王爷有先天不足之症,倘使跌打损伤便会肌肤淤青,若是破皮则会流血不止,因为怕他不好养活,故而让宫人直呼其名唤做“小澜王爷”。后来桓帝登基,因为私心疼爱幼弟,破例未成年便加封为睿亲王,也就是太后口中的“小澜”。

在太后养育的几个儿女当中,数睿亲王年纪最小,模样又生得更加爽秀明快,平时自然是最得太后疼爱。睿亲王今春刚及十岁,自幼得尽娇宠,进殿略行了请安礼,便亲昵的赖在太后身边说话。太后替他理了理衣衫,问道:“昨儿新送到文渊殿的点心,吃着觉得如何?”

睿亲王穿着七成新的江水色龙团蟒袍,因为肤色白皙、眉目清秀,使得一双晶黑的眼眸更显清冽明亮,倒像是和太后一个模子里刻得出来的。此刻正亲昵的倚在太后身上,懒懒道:“还凑合,吃着没什么味道。”

假使换做桓帝,不管太后赐的东西味道如何,必然都说很好,即便湖阳公主也不会如此直言。况且,御厨们做的点心又能差到哪去?桓帝自然不信,斥道:“胡说,朕昨儿吃着好好的。瞧你蔫头蔫脑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文章做不出来,被林太傅教训了?”

“才不是呢。”睿亲王翻身坐了起来,朝太后笑道:“因为母后不在身边,儿臣吃什么都觉得不香甜,所以啊…那些点心都变得没了味儿。”

太后闻言一笑,“呵,你这孩子。”

湖阳公主抿嘴悄笑,趣道:“他呀,一准儿又往嘴上抹蜂蜜了。”

桓帝从小就不爱撒娇,如今身为皇帝更是不可能,听得弟弟漫天胡扯,皱眉道:“说话总是没一句正经的,朕还以为你心里不爽快。”

睿亲王不以为然,反驳道:“难不成,人人都要像哥哥一般正经?”

虽然桓帝为人冷峻沉敛,显得严厉了些,但实际上是很疼爱自己幼弟的,因此睿亲王并不怎么怕他。加上桓帝不擅趣话,太后又十分疼爱幼子,所以睿亲王总是喜欢跟哥哥抬杠,倒是面对言语伶俐的胞姐湖阳公主,时常言语吃亏完全没有办法。

“好了,兄弟俩别磨牙。”太后指点布菜宫人,把各色菜肴分到儿女们面前,除了各自爱吃的,还精心搭配了一番。自己只要了一碗珍珠粳米粥,朝儿女们嘱咐道:“眼下入冬天气冷了,都多喝点热汤热水。”

“是。”桓帝颔首,笑道:“母后想吃点什么?儿子替你夹菜。”

太后淡笑道:“没有特别想吃的,你自己吃罢。”

晚膳席上,太后一直都没怎么开口说话,湖阳公主凑趣说了几句,太后也只是敷衍笑了笑,一顿饭在安安静静中吃完,气氛稍显冷淡。

桓帝见母亲心情不好,因此专门拣了几个笑话来说,太后没怎么笑,倒把弟弟妹妹逗得乐不可支。太后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微笑摆手,“佑綦,你忙了一天也累,不用专门哄母后开心,早点回去歇着罢。”

桓帝只好停下,顺话笑道:“看来是儿子说的笑话不好听,母后都听得瞌睡了。”

“不是。”太后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你现在有了皇后和妃子,不用整天再往母后这里跑,中午过来也就算了,晚上还是多陪她们说说话罢。”

桓帝随口应道:“是,儿子明白。”

睿亲王悄声笑道:“姐姐,九哥哥要被母后撵走啦。”

“没大没小,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太后淡声斥了一句,让宫人沏了一碗木樨清露上来,润了润嗓子,“你也别乐,跟你姐姐到后面歇着去。”

睿亲王低头道:“哦,知道了。”

“该!叫你瞎乐。”湖阳公主笑嗔,比起严律自身的皇帝哥哥,自然是跟弟弟更为亲近一些,上前拉人,“走罢,别在这儿惹母后烦心了。”

太后心里一团乱糟糟的,颔首道:“去罢,各自回去歇着。”

“是,母后也早点歇息。”桓帝欲言又止,最后忍着没问告安出去。

当夜,太后便派人连夜去淮安打探消息。坐卧不安等了三天,终于有消息回来,然而并非沈义山的书信,而是沈氏夫妇被害亡故的噩耗。太后闻讯既惊且怒,拿在手上的纸也不住的发抖,“这,这是怎么回事…”

信笺上说,沈氏夫妇在上月末被人杀害于府中,当时因为沈家小姐生病,沈家少爷便带着妹妹去断崖谷求医,侥幸躲过一劫。只是等人赶到断崖谷山上时,却没有找到谷中的那位大夫,沈家兄妹也不知去向,线索至此中断。沈府中家人大都被遣散,剩下管家阿福和一对老年夫妇看宅子,均是不知少爷小姐去了何处。

“娘娘,你别着急。”双痕上前劝解,替太后揉了揉后背,“已经着人四处查寻,好在公子并没有出事。”

太后连连摇头,忧心忡忡道:“眼下不知忻夜的去向,可怎么办?”

“难道是出去散心了?”

“胡说。”太后轻斥,“这种时候,哪有离开父母散心去的?”

“或许”双痕斟酌了片刻,“或许…是因为沈义山夫妇死得不明,公子心中难以平息,四处查找凶手去了?”她这样说着,声音里却担心起来,“这样可就有点不好,途中千万别遇上什么危险。”

“不用他查。”太后声音冰凉泛寒,令人生畏,“不管是谁,都是难逃一死!”

双痕道:“凶手那边的事到不难办,不管是什么人,娘娘自有法子拿人处决,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说着长声叹气,“只是不知公子去了何处,让人悬心的很。”

“忻夜…”太后满目忧色,呢喃道:“我…我真害怕他会出什么事。”说着又连连摇头,“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双痕低声惊问:“莫非有人知道公子的身份?!”

“不可能。”太后缓缓摇头,“一则,沈家夫妻绝对不会泄露此事;二则,倘使有人真的知道的话,要杀的人也应该是忻夜才对。”说着不免叹息,“哎…哀家真恨不得自己出宫去找,…怎么会,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

双痕叹道:“想不到,沈义山和沈夫人…”

说到沈氏夫妇,太后更是伤心愧疚,“这二十年,多亏他们替哀家养育忻夜,不知道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谁知道…”然而,她想了许久亦是不明白,“他们夫妻为了忻夜的平安,少有与人往来,更不会无故去招惹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狠辣?”

“娘娘别急,已经严命派人去彻查了。”

“我怎么能不着急?”太后心口揪得发疼,她曾经先后侍奉过两位帝王,经历了无数次的宫闱阴谋,却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心慌意乱过。

第十一章 妙手

太后一定想不到,正是因为慕府的人到山上搜查,结果惊动暗室内苏拂等人,以为杀害沈氏夫妇的凶手找了过来。当天夜里,苏拂便带着五蕴、华音离开淮安,因为马车不如骑马快,经过五天路途劳顿才赶到京城。先时曾说好在回春堂联络,夏掌柜见苏拂亲自来到京城,甚是殷勤,赶忙备了软轿送人前往客栈。

苏拂已能自己缓缓走路,到了客栈上楼,只见六尘一人迎了出来,却是不见晞白的人影,不由奇道:“咦,沈公子他人不在?”

六尘将近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诸如晞白怎么遇上湖阳公主等人,当时又是怎么救得人,后来又怎么入了京营等等,然后挪开椅子道:“苏姑娘、小姐请坐,你们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五蕴道:“嗯,还算顺利。”

苏拂不便久站,坐下道:“照这么说,沈公子已经进了京营做事?倒也好,这样在京中办事更容易一些。”

“不错。”六尘点了点头,“只不过京营里规矩颇多,白天操练不得随便出来,不过也不要紧,眼下天色也快黑了。”

苏拂微微一笑,“不急。”

挨到戌时时分,晞白终于从京营离开回来,他还不知消息,见到苏拂、华音颇为讶异,吃惊道:“苏姑娘,你们怎么也上京城来了?”

“许你们来,就不许我们来么?”苏拂说话还是一贯的不客气,挑眉笑道:“听说沈公子如今在京营里头,还认识了什么公主、郡主的,当真了不得,所以我们也赶着过来凑个热闹。”

晞白自然不信她是来看热闹的,正要问话,便见华音从里面扑了出来,哽咽道:“哥哥…华音好想你…”她原本跟着苏拂还颇为要强,一见到哥哥晞白,便又跟回到几分从前的样子,教人不胜怜惜。

晞白拍了拍她的后背,点头道:“嗯,哥哥也是。”沈义山夫妇不幸被害,兄妹二人痛失至亲,在这世上再无别的亲人依靠,比起从前自然更为亲近。

“伙计”苏拂到门口唤人,吩咐道:“人都齐了,去预备几样热菜端上来。”她细细交待了饭菜样式,伙计赶忙应声下楼。

晞白见她站着稍微意外,自己来到京城还没多久,生生折断的腿骨,没想到竟会愈合的这般快,疑惑问道:“苏姑娘,你的腿上的伤已经好了?”

“嗯。”苏拂点了点头,“现在只是勉强能走几步,还不大敢受力,得多歇歇,再调养半个月就可痊愈。”

“那就好。”晞白略微放心,又问起他们入京之事。

五蕴皱眉道:“少爷走了没几天,便有好些人搜寻到断崖谷来,幸亏密室外面的血迹已除,那些人没有发现我们。苏姑娘担心山上不安全,等外面的人走了,便带着我和小姐连夜逃下山,一路换着马车赶到京城。”

“哥哥”华音瞧了瞧苏拂,上前道:“你不知道,苏姐姐腿上的伤刚好,一路下山走走停停,疼得额头上直冒汗,到现在腿上还是肿着的呢。”

晞白见她脸上透着疲惫之色,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沉默半晌才道:“此番入京,实在是辛苦苏姑娘了。”

苏拂不以为意,淡笑道:“哪有华音说的那么夸张?再吃力,也总比丢了性命的强。”

晞白默了默,遂朝五蕴问道:“你们下山,有没有回府看过阿福他们?”

“没有。”五蕴歉意摇头,“苏姑娘腿上不便,小姐年纪又小,我怕府中会有杀手埋伏,担心自己护不周全,所以没有回去。”

晞白沉吟道:“哦,是这样。”

“沈公子”苏拂见他担忧,劝解道:“依照这些日子的情形来看,那些人多半是冲着公子和华音来的,应该不会为难阿福他们。不然的话,当时也就不会…”

晞白明白她的意思,若是杀手想要杀人灭口,当时就不会只杀害二叔夫妇,说到底还是那幅画惹出来的祸事。只是奇怪,自己和华音又有何可追杀的?居然值得再次追上断崖谷,难道是要杀人灭口?低头琢磨片刻,问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们可知道些什么?”

五蕴摇头道:“当时我们都在密室里面,不敢贸然出去。”

晞白颇为失望,“那就是不知道了。”

苏拂却道:“沈公子,我记得他们的声音。虽然他们没讲几句,但是将来若能再次遇到,只要说话,我就一定能辨得出人来。”

“还是苏姑娘心细,我当时都没顾得上留意。”五蕴叹了口气,问道:“少爷如今在京营做事,可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没有。”晞白轻声叹气,“平日里整天操练演习,根本没有机会接近那副统领,前几天倒是打过一个照面,只是认得那人容貌罢了。”

“嗯,慢慢来罢。”苏拂淡笑,“我也是想打探多点无影门的消息,加上淮安住着也不安全,所以干脆一起搬到京城里来。毕竟是天子脚下,过往客商人来人往的,比偏僻的淮安好打探消息,应该能查到更多有用线索。”

“但愿如此。”晞白颔首,心中也是纷乱一团没有头绪,稍稍静了静,抬头对苏拂等人道:“对了,我现在京中换名颜忻夜,你们心里记着,别在外人面前喊错了。”

苏拂应道:“好的。”

五蕴也点了点头,华音挽着晞白的胳膊道:“不管哥哥叫什么名字,都是华音最好的哥哥…”晞白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另这众人到前面房间吃饭。

刚刚放下碗筷,便见回春堂的夏掌柜赶了过来,打量着客栈房间,笑道:“你们就一直这么住在客栈里?长年累月下去,便是流水似的银子那也经不住。刚才少东家传了话,把双隐街的一处旧宅腾出来,让苏姑娘将就住着,只要不嫌弃地方狭窄就好。”

“少东家客气了。”苏拂闻言微笑,侧头道:“夏掌柜的话倒是正理,如今又添上我们三个人吃饭,在客栈住着太费银子,平时也不方便。”

夏掌柜问道:“眼下正空闲着,不如一起过去瞧瞧宅子?”

众人收拾妥当出门,很快来到奉天大道北面岔道双隐街。夏掌柜领着众人进去,是一处两进两出的院落,前后院子隔开,青瓦白墙、实木错窗,顶上一色整齐的青瓦铺就而成,搭配十分简洁明快。院子里还种着一棵积年的常绿老桂树,树上枝桠绿叶颇为繁茂,挡住了大半幅新月初升的夜空,衬得景致颇为清幽雅致。

夏掌柜将众人往里面让,介绍道:“屋子已经大致收拾妥当,是东家早先买下空着的宅子,虽然不大宽敞,但是胜在比别处要清净许多。”

晞白往四处环顾了一圈,问道:“我们住的时间怕是不短,不知需要多少银两?”

“哟,这是什么话。”夏掌柜摆了摆手,笑道:“少东家的这处宅子风水甚好,如今算是送给苏姑娘住,她爱住十年、二十年都没关系,却是不租卖给人的。”

苏拂接话道:“颜公子,不用跟夏掌柜客气。”

晞白只好不再多说,夏掌柜又道:“苏姑娘,我们老东家身体不是太好,如今在郊外别院养着,少东家也在那边陪着。少东家说,改日得空再来拜会苏姑娘。”

苏拂微笑欠身,“少东家太过客气,眼下我们刚到京城还未安定,等安排妥当,我自会择日过去探望。”

“好,回头一定将话带到。”夏掌柜边走边笑,“如今这宅子里只有吴叔、吴婶,以及他们俩的孙女喜蝉,是先头少东家亲自挑的,都是信得过又妥帖的人。苏姑娘要是觉得人少,回头再送几个丫头过来使唤。”

“足够了,我不习惯太多人吵着。”苏拂微笑,方才将院子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已经看得差不多,回头谢道:“这宅子我们先承谢住着,有事再麻烦…”话未说完,后院外面突然一片人声嘈杂,像是有人呼啦啦的乱跑,也不知是什么热闹。

夏掌柜皱眉,唤来台阶下的小伙计,“去瞧瞧,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完,摇了摇头,“平日里这院子周围挺安静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不多时,药房小伙计气喘吁吁跑回来,咂舌道:“了不得了,两府公主的马车正好对面遇着,不知怎么争吵起来,其中一个护院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啧啧…都快没有人样儿了。”

夏掌柜闻言眉头紧皱,晞白见状问道:“夏掌柜,可是有什么不妥?”

“颜公子你不知道。”夏掌柜连连叹气,“离此处最近的药房便是回春堂,眼下街上有人打伤,估摸很快就会送人过去,偏巧我们坐镇的老大夫又不在,几个徒弟怕是压不住场,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既然这样”苏拂略微沉吟,“事不宜迟,我先跟掌柜的过去瞧瞧。”

夏掌柜满脸感激,喜道:“如此甚好,那就先谢过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