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你的腿”晞白有点放心不下,沉吟道:“苏姑娘你行动上不方便,不如由我陪着过去一趟。”

“好。”眼下事出紧急,苏拂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当下点头,让晞白跟着一起前往回春堂。原本只预备了两顶软轿,夏掌柜要把轿子让出来,晞白说不用,苏拂在轿内探出头来,微笑道:“夏掌柜不要再让了,颜公子走路肯定比坐轿子快。”

等苏拂等人赶到时,堂内伙计正在门口不住张望,果不其然,先时的伤者已经被送到回春堂。伙计瞧见夏掌柜回来,急忙迎上来道:“掌柜的,你可算是回来了。”

夏掌柜道:“街上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那人现在怎么样?”

小伙计不住摇头,“怕是玄呐。”

到了后面院子,门口站着几个官家护院装束的人,不时往屋内瞧上两眼,都是一脸颓丧之气。苏拂跟着夏掌柜走进去,只见床上躺着一名满身血污的年轻人,脸上已经肿得看不出样子,身上四肢也到处都是淤青伤痕。她自小见惯稀奇古怪的病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朝旁边大夫问道:“伤得如何?”

那大夫瞧着她甚是年轻,脸上稍有惑色,但见人是夏掌柜亲自领进来的,不敢多问答道:“姑娘也瞧见了,身上的伤就不用再说,腰间几条肋骨也被折断,多半已经伤到里面内脏。只是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从刚才进来,整个人就一直昏迷不醒着,没准脑内还存积着不少淤血。”说着叹气,“唉…这可就难办了。”

“让我瞧瞧。”苏拂上前切了切脉,蹙眉沉默不语。

夏掌柜不安问道:“苏姑娘,这个人可还有救?”

“嗯,眼下此人还存一线生机。”苏拂点了点头,又摇头,“不过,他的气息实在太过微弱,有点不好施针,若是过程当中不慎震到心脉,只怕性命堪忧。”

夏掌柜急道:“那…那怎么办?”

“你别着急。”苏拂摆手止住他,侧首朝晞白道:“还好你跟我一起过来了,倒是正好帮得上忙。”

晞白上前道:“你说,该怎么做。”

苏拂细细说道:“此人头颅里存有不少淤血,若不化开导出,便会凝结成血块压在脑内,所以需要赶紧导出来。等下我给他后脑施针时,你运功护住他的心脉,不要让他的心血运转太快,以免支撑不住迷阙过去。”交待完毕,又让夏掌柜取了一枚九转回生护心丸,在温水里化开,先撬开那人的牙关强灌下去。

旁边大夫颇为惊讶,结巴道:“姑娘…姑娘是说要开颅…”

外面的人听说要开颅导血,都是大吃一惊,胆小的吓得不敢再看,一名领头的护院冲进来阻道:“哪里来的小丫头,人的脑袋也是能随便打开的?你可知道,这床上躺着的是什么人?!”

苏拂看也不看,淡声道:“在我手下躺着的只有一种人,就是病人。”

那人见她丝毫不畏惧,怒道:“放肆!”

苏拂不理会那人的喝斥,淡声道:“倘使是我因为施针而医治坏了,回头大可拿我去偿命;若是因为你在这里添乱,误了这人性命,请问阁下是否也要以死谢罪呢?”

那人顿时语塞,“这…”

夏掌柜上前陪笑,劝道:“梁护院,这位苏姑娘是药圣的女儿。”

梁护院往屋内瞧了两眼,勉强同意,“好…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说着扇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又拿眼看了看苏拂,“姑娘,方才大话都被你说尽,倘使等会儿人治不好,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药圣、药仙的女儿,到时候只管拿你是问!”

晞白微微皱眉,心想那伤者明明就已经奄奄一息,此人多半是自己担不起责任,所以便想让苏拂来做替罪羊。然而也顾不上去争执,担心问道:“苏姑娘,当真要把这人的脑袋打开?”

“哪有那么吓人?”苏拂轻声一笑,打开随身带来的小小漆箱,然后取出来一根三寸长的细管,银光微闪,“你瞧,有这根千年寒铁针管就够了。”

当下没有功夫细说,晞白按照吩咐把那伤者翻身过去,贴合心口运足内力,以自身体内真气控制那人的气血速度。苏拂在伤者后脑拭净一片地方,然后找准位置,拿捏力度将细管缓缓推进,再以手推揉穴位,片刻便有乌黑的血水缓缓流出来。开始是一小滴一小滴,后来渐渐变急,然后又慢慢的缓下去,最后总算将残留淤血导出完毕。

苏拂拔了细管,敷上药膏止住脑后伤口,又让晞白将那人翻平躺正过来,再施以十二枚银针扎住重要穴位。她腿上还有点不太方便,弯腰良久稍微吃力,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朝晞白道:“好了,缓一缓就会醒过来。”

众人开始都是将信将疑,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伤者果然苏醒过来,虽然气息甚是微弱,但却已经能够辨识身边的人。众人都是惊奇欣喜,苏拂只淡淡道:“都别去跟病人说话,免得白白浪费精神,病人心肺上受到了重击创伤,只怕还得在这儿躺上几天。”

那梁护院立时改了嘴脸,过来笑道:“这位姑娘真是当世神医,你方才救的可不是寻常的人,乃是安和公主奶娘的儿子…”

苏拂哪有兴致跟他闲扯这些,当下交待了大夫几句,便同晞白走了出去,跟着夏掌柜来到偏房坐下。苏拂在清水盆里洗净了手,回身问道:“对了,刚才听那人说到什么安和公主?也没听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苏姑娘有所不知。”夏掌柜连连嗐气,“今儿闹事的人来头可是不小,伤着人这边是安和公主府,打人的那边是金晽公主府,一样都是惹不起的金枝玉叶。今日多亏苏姑娘出手相救,不然的话,要是公主奶娘的儿子死在回春堂,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苏拂眉头微颦,不快道:“难怪那名护院言语嚣张的很,让人看着生厌。”

“是,连累苏姑娘受了委屈。”夏掌柜道了一声歉意,接着说道:“据说这两位公主原本就不和睦,今儿当街撞上争执起来,那金晽公主乃是先帝仁襄皇后生的嫡女,如今又是太后慕家的侄媳,脾气不怎么好,就让人把安和公主的护院打了。”

苏拂侧头看向晞白,问道:“今天闹事的两家公主里,可有你认识的那家?”

“没有。”晞白摇头,“小郡主的娘亲是乐楹公主。”

“姑娘有所不知。”夏掌柜解释道:“今日闹事的安和公主、金晽公主,二人都是先帝的女儿,而乐楹公主是先帝的妹妹,乃是她们的姑姑,三个人差开一截辈份呢。”

苏拂点了点头,又问:“说到乐楹公主,听说她的驸马是护国大将军云琅,不是说云将军太后的胞弟,怎么一个姓云、一个姓慕?”

夏掌柜道:“那云将军本来也应该姓慕,姓云是随他娘亲。”

“哦,是这样。”苏拂微笑颔首,“这些皇亲国戚的事情,还是夏掌柜知道的多,我听着只是头晕,以后在京城不懂的问你便好。”

夏掌柜此时心情放松,笑道:“京城里王公贵戚、天潢贵胄太多,往大街上随便丢一块儿砖头,也要砸着三个当官的,难怪苏姑娘闹不清楚。”

晞白皱眉问道:“既然两位公主乃是姐妹,何至于下这么重的手?那金晽公主仗着她是太后侄媳,竟然连兄弟姐妹也可以欺负?”

“可能吧。”夏掌柜摇头一笑,“只是这些皇子公主间的纠葛,我也不甚清楚。不过说起太后娘娘的娘家来,那可真是权倾朝野,太后几位兄弟都是朝廷要臣,文臣武官都由慕家的人统领着,天底下又有哪家能够比得了呢?”

对于晞白来说,淮安县令和京营副统领都是必死无疑,只不过是暂存性命,以待能够查清真正的幕后凶手!他对那些为官者深为痛恨,只觉富贵当权者鲜有好人,再看太后娘家这般嚣张跋扈,想来太后也不见得有多慈善。即便是权倾朝野又如何,难道就可以无故草菅人命不成?只是不便在此多说,当下起身道:“眼下时辰已经不早,先回去了。”

苏拂也道:“正是,我也觉得有些累了。”

“好。”夏掌柜唤来轿夫,亲自将晞白二人送到大门外,说了不少答谢的话,看着上了轿子,挥手道:“苏姑娘、颜公子路上走好,得空常来。”

第十二章 骄女

当天夜里,两府公主当街争执之事便传入宫中,桓帝闻讯甚是不快,整个晚上都没有几分好脸色。云皇后瞧着皇帝不快,亲自盛了一小碗雪白的鲫鱼汤,递过去道:“皇上,不如先喝两口鱼汤。”

“朕现在哪里还有胃口?”桓帝冷笑,年轻俊逸的脸庞隐着一丝怒气,“过不了几天,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那当街闹事的人乃是天子之姐,你说朕的脸面该往哪儿搁?身为尊贵体面的皇室公主,怎么能在大街上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皇上…”云皇后轻轻抬头,耳垂上两点透亮的黄玉珠轻摇,衬出主人清澈秀雅的容色,斟酌了一会儿,“虽然两位皇姐有些不和之处,但终归是皇室家事,不如明日召进宫来,私下调解一下?”

“你不明白”桓帝微微摇头,“不管朕怎么处置,最多只能让其中一方顺心,势必还有一方不情愿,甚至两边都不满意。”稍稍叹气,“可是朕又不能不管,左右都是头疼麻烦的事。”

“不如,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哎…朕正在为这个担心。”桓帝轻声叹气,“母后身体不是很好,原本就有些违和,听了这些烦心事,心头岂不是更添不畅快?”

皇帝仁孝,乃是国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云皇后脸上露出歉意,忙道:“都是臣妾想得不周到,原不应该打扰太后娘娘。”

“这样的事,瞒是瞒不住的。”桓帝放下錾花金箸起身,一身宝蓝色的家常夔龙绣纹华袍,在灯烛下折出光华,“朕现在就去懿慈宫一趟,可能多说一会儿,皇后先安歇着,今夜不必等朕了。”

云皇后赶忙答应,进去将皇帝的外袍取了出来,柔声道:“如今天气寒凉,皇上还得多加一件衣裳才是。”

桓帝颔首道:“好。”

云皇后送到大殿门口,静静站了片刻,直到皇帝一行人已经消失在门外,仍旧驻足继续凝望。身旁的大宫女听雪见状,不由抱怨道:“娘娘既然这么舍不得,刚才怎么不多留一留皇上?”

云皇后侧首看了一眼,轻斥道:“胡说,哪有拦着皇上不见太后的道理?”

听雪撇了撇嘴,“奴婢可是听说,今晚瑜妃娘娘也去了太后那边,眼下皇上这一过去,晚上肯定又是宿在泛秀宫了。”

“瑜妃是太后娘娘的内侄女,金晽驸马又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应该过去的。”虽然云皇后秉性端庄大方,但终归只是年仅十七的稚龄少女,即便明白道理,脸上也不禁透出淡淡的落寞。

“算了,也不当紧。”听雪“哧”的一笑,悄声道:“依奴婢看,皇上总归还是喜欢娘娘多一些,要不然的话,当初又怎会立娘娘为皇后呢?”

云皇后眉间泛起一丝忧色,轻叹道:“这样我才担心,只怕太后娘娘心里不畅快。”

听雪拉着皇后往内殿走着,不以为然道:“虽说太后娘娘是瑜妃娘娘的姑母,可同样也是皇后娘娘的表姑母啊,论亲疏也是差不离的,娘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云皇后闻言稍稍释怀,含笑道:“不错,太后娘娘待人很公允。”

正如听雪猜测的那样,桓帝在太后宫中说得有点晚,正好慕允潆也在,于是当夜便顺路宿在泛秀宫。次日起来,慕允潆特意让人熬了碧玉粳米粥,桓帝还赞了两句,说是稀粥熬得刚刚好、味儿也香,心情似乎好转许多。

谁知道刚刚早朝,这点好心情便被一道奏折打散了。

桓帝忍着怒气,耐着性子等到朝臣把要事奏完,退朝来到醉心斋,心里琢磨着等下怎么跟太后说起。本来,桓帝也如皇后那样考虑,准备将两位公主召进宫,由自己出面调停,私下悄悄和解过去也就算了。不料御史大夫高直一本奏折呈上来,说是金晽公主仗势欺人、唆使下人闹事,有损皇室形象,更让京城百姓惶惶不安,故而请皇帝做出公正圣裁。

当着满朝文武这么一挑明,想要私下解决也不是可能,既然事情说开,皇帝就得做出一个合理的处置决定。桓帝心里是有些着恼的,觉得高直实在多事,简直就是存心给自己添麻烦,忍了半晌,才平复好情绪起驾前往懿慈宫。

太后正在内殿调弄花露香茶,先往金摩羯纹花盏里放了几朵腊梅干花,又添了几滴木樨香露,然后兑了温温的水轻搅化开。听得皇帝请安只是应了一声,摆弄好了才抬头道:“皇上刚刚早朝下来,多半说得干渴,先喝一碗香露润润嗓子。”

“是,多谢母后。”桓帝在旁边椅子上坐下,端盏抿了两口,果然甜润异常、唇齿留香,于是笑道:“母后调的花露就是不一样,别人调的总是要差一些。”

“别人?”太后曼声一笑,“呵…难怪允潆最近总是缠着学这个,要了那么多花露,也不知道浪费糟蹋多少,原来都是哄皇上开心去了。”

“表妹调的花露,还是比母后调的差几分火候。”桓帝也笑了笑,瞧见太后脸色似乎还不错,斟酌说道:“早朝时,御史大夫高直上了一道折子,是有关昨天两位皇姐的事,母后瞧了可别…”

话未说完,便听殿外小太监禀道:“太后娘娘,金晽公主殿外求见。”

“这会儿才想着进宫?她姐姐安和可是早就来过了。”太后叹了口气,却不知是在感叹何人,淡声道:“让她进来罢。”

金晽公主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正是容颜秾丽之时,一袭蜜合色织金流云纹云锦宫衫,衬得容色娇妍无比。进殿未语先已盈了几分泪光,哽咽泣道:“母后,还请母后为儿臣做主…”侧首瞧见桓帝也在旁边,只好止了泪水,“…给皇上请安,金安万福。”

太后微凝眸光,看向面前的金晽公主道:“你瞧瞧自己,现在哪里还有半点公主的样子?真是有出息啊,竟然当街把姐姐的家奴给打了。”

“她算什么姐姐?!”金晽公主语声带怒,脸上也涨得有几分霞红之色,“世上哪里她那样的姐姐?瞧着妹妹没有孩子,便就千方百计的给驸马寻觅小妾!”

太后和皇帝不知还有这么一节,皆是意外惊讶。

“母后和皇上评评理”金晽公主拈起丝绢拭了拭眼角,忿忿道:“本来我跟驸马感情一向都还不错,只是多年没有子嗣,在这上头稍欠了些,可是驸马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说着冷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也碍不着长姊啊,偏生就她多事,竟然送了两个歌姬给驸马,怕我知道,还偷偷送了一所宅子养着那两个贱”

“好了。”太后打断她的话,淡声道:“便是生气,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必牵扯许多,先把事情说完罢。”

“是。”金晽公主抿了抿嘴,接着说道:“后来,我就想着去那地方瞧瞧,谁知道长姊闻讯赶过来,居然当着我的面将人带走!说那两名歌姬是安和公主府的,用不着我来教训,还说什么…让我好生改改脾气,与其在这里没事找事闹腾,…不如回家琢磨琢磨怎么生孩子。”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掉起眼泪来。

太后不理会她说的那么多,只问:“后来怎么又打人了?”

“后来”金晽公主忍了忍泪,“后来我要拿下那两名歌姬,长姊却让她们上了自己的马车,又让家奴挡着我,所以就…”

“这…”桓帝听她完,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金晽公主哽咽泣道:“母后你说,世上哪有她这样做姐姐的?”

太后并没有半分着急之色,只是闲闲拨弄着手上串珠,由得她哭了一阵,才问:“你说寅歆送了驸马歌姬,还买了宅子养着,难道这些都是驸马同意的?”

金晽公主低头细声,“那倒不是。”

“你这丫头,从小就是这么沉不住气。”太后递过一块新的丝绢给她,柔声道:“你长姊的做法是有些欠妥,可是那也是她一厢情愿,并不是驸马让她去找的,你又何必这么急火攻心?还糊涂到当街打人生事,一点脸面也不顾了。”

“可是”

“可是什么?”太后将桌上的黄绫折子拿起来,并不打开,只朝桓帝问道:“这本折子,是别人弹劾你四姐寅雯的吧?”

桓帝抬眸,然后点了点头,“是。”

“你自己看看罢。”太后将折子递了过去,然后端起茶盅漫漫吹着面上的雾气。

金晽公主极快的看了一遍,既惊且怒,“这高直是什么人?!满纸胡言乱语,不过是打了一个奴才,哪里就什么扰民、惊民了?”她侧首向桓帝急道:“皇上,朝堂上不该留着这样的人!”

“别乱说,朝堂的事不用你来插嘴。”太后淡斥,将折子取回来放好,“从今往后,京城里谁不知你金晽公主的大名?你可满意了?”

“母后,儿臣知道错了。”金晽公主赶忙求情,“儿臣往后会收敛脾气的,以后再也不会了,只是这折子…还请母后替儿臣弹压下去。”

太后悠悠一笑,“现在满朝文武、京城百姓都已知晓此事,你偏偏又嫁到慕家,我又岂能偏袒娘家人?”

金晽公主急道:“母后”

桓帝劝道:“四姐勿急,朕会看着办的。”

“佑綦,别纵容着你姐姐。”太后淡声打断,然后道:“寅雯,你回去备一份上好的药品,让打人的下人送到安和公主府,瞧瞧伤着的那个,好好生生的给人倒一回歉,记住没有?”

金晽公主气道:“母后,这事可是长姊的错。”

“她的错?”太后轻声冷笑,反问道:“你说她送歌姬给驸马,说那歌姬是她替驸马养着的,谁来做证?人家不是说了,那歌姬是她安和公主府的人。”

“那是她故意狡辩!”

“她虽然是狡辩,但你手上又有什么证据?”太后放下手中的粉彩金纹茶盅,举止恬静舒缓,“再说回头事情闹开,旁人必定会忍不住要问,为什么安和公主要送金晽驸马歌姬呢?哦…原来是因为金晽公主多年没有诞育子嗣。你且想想,这种话传出去好听么?你现在已经是外人眼中的悍妇,难道还要添一个不贤不惠之名?你若是不听母后的话,这烂摊子就自己收拾去罢。”

“是…”金晽公主虽然满脸不情不愿,但也只好应承。

“好了,你也别太窝心了。”太后轻叹了一口气,“你长姊那边,母后回头会好好点拨她的,你切不可再不分轻重的闹事,先回去罢。”

让金晽公主派下人过去道歉,的确是礼数应该的,这话由太后以长辈身份说出,也确实比做弟弟的说更合适。因为少了一件麻烦的事烦扰,桓帝心情轻松不少,因而笑劝道:“母后,别再为姐姐她们生气了。”

太后微微摇头,笑问:“佑綦,你是不是想着因为寅雯嫁给了慕家,母后为此事丢了脸面,所以才会动气?”

桓帝被太后一语猜中,略微尴尬,“怎么会?儿子不曾如此想过。”

太后又问:“那你想想,到底是谁给高直这么的大胆子?”

桓帝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轻声道:“母后的意思是…”

虽说金晽公主纵容家奴打人,可是到底没出人命,即便在声名上有所损失,也不至于定什么罪,终归算不上什么大的案子。若说对金晽公主最不满的人,自然是长姊安和公主了。如今高直明知太后会为此事不快,还是还是上了折子,若说背后没有人给他打气撑腰,还真是教人难以相信。

太后明眸微睐,望着窗上杏雨色的蝉翼薄纱,似乎在欣赏外面的秋景,看了半日才叹道:“母后生气,是因为她们只顾着自己意气痛快,全无半点孝心,平日里都是白心疼她们了。”

桓帝闻言沉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你那长姊,从小就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太后忆起往昔,眉目间似乎浮起一层淡淡雾气,“昨日安和公主府的家奴在街上被打,她今晨进宫却绝口不提此事,你以为她会忍气吞声就此做罢?不是我偏心袒护寅雯,若是论起心计城府来,她是万万比不上姐姐寅歆的,这次可不就吃了个大亏。”

桓帝颔首道:“是,长姊的确更会处事一些。”

“呵,岂止一些?”太后捻起绡纱绣花丝绢掩面,轻咳了两声,“不过寅雯这次也是太不象话,没有半点沉稳气度,不顾体面,竟然在街上打打闹闹?罢了,迟早要给她们气出病来。”

桓帝担心的瞧了瞧,问道:“母后是不是着凉了?”

“没事。”太后摆了摆手,“最近补气的药丸吃的多了些,有点上火,回头少吃两丸就是了。你也忙,先回去批阅折子罢。”

“是。”桓帝起身,既然姐姐们的事情已经解决,自己也没必要再多啰嗦,临走又道:“近日天冷,母后平日里要多加保养。”

太后含笑点头,“好,去罢。”

双痕将皇帝送到殿外,捧了一尊鎏金嵌珠玲珑手炉回来,用紫绫绣花缎子裹好,轻轻放到太后手里,“娘娘,换个新弄好的手炉。”

“沽名钓誉!”太后突然冷笑,侧首看了一眼黄皮折子,“只因此事牵扯到慕家,就这般小题大做闹到朝堂上去,换做寻常王宫权贵,他高直能有这么积极?毕竟弹劾的是太后娘家的人,这可是总能博得一个忠直的声名的!”

双痕问道:“照娘娘刚才的意思,这事都是安和公主在背后捣的鬼?可是安和公主如此做为,就不怕娘娘知道不高兴?”

“不高兴?她没准还以为哀家心里欢喜呢。”太后轻笑摇头,阖目躺在凤尾竹纹样的美人榻上,抚着手炉曼声道:“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寅雯仗着自己是皇后嫡女,又有先帝疼着,平时的言行举止自然有些跋扈,想必得罪了她姐姐寅歆。如今寅雯没有先帝庇佑,寅歆怎能不趁机奚落一下妹妹?”

双痕颔首道:“是啊,从前金晽公主也没少惹娘娘生气,安和公主多半揣摩着,以为娘娘私下是厌恶金晽公主的。”

“厌烦?”太后曼声轻笑,浓黑窅深的星眸中水波流转,使得清冽照人的容颜更添几分光芒,似能摄人心魄,“倘使先皇后今日仍然健在,或许我会因她厌恶寅雯,可是故人都已逝去不在,还有什么可计较迁怒的?如今寅雯不仅是慕家儿媳,更是先帝临去前亲口托付于我的人,我又怎么能够不照拂她呢?”她语声轻柔如水,听起来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幽幽哀伤。

“安和公主这几年享福太多,大概也没心思在娘娘这边了。”双痕轻声一笑,“只是经此一事,御史大夫一道奏折便在朝中扬了清名,回头想起安和公主的支持,只怕要感激不尽呢。”

太后颔首道:“正是如此。”

“莫非”双痕略微犹豫,低声惊道:“安和公主是想拉拢朝中大臣,私下有不轨之心?!”

“不轨?凭她还没那个本事呢!”太后冷声一笑,“不过,私下拉拢朝中大臣却是肯定有的,你瞧着吧,往后这种事情少不了。”

“哎…”双痕叹道:“如今大驸马已经是朝廷要臣,安和公主怎么还不知足?”

“世人之心,能有几个真的知足?”太后亦叹,眼中透着看穿世情的云淡风轻,“寅歆拼命的给陈家揽权,不是什么好事,今后必定会添出不少麻烦来,只是她的手也伸得太长了。”说着,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凉意,“哀家绝对不会放任此事不管的,回头再做计较。”

双痕劝道:“娘娘,不必为这些琐事生气。”

“这些小把戏,还不值得我烦心如此。”太后微叹,语气一转又道:“哎…我只是担心忻夜。”她顿了顿,问道:“都大半个月了,忻夜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双痕黯然摇头,“没有。”

“到底去了哪里?”太后喃喃,“除了沈氏夫妇,忻夜他又不认识别的人,眼下这种景况,还能跑到哪里去呢?我真怕…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不会有事的,娘娘。”双痕忙劝,抬头瞧见墨漆格橱上一卷黄绫画筒,于是取了过来,岔开话题笑道:“前几天皇上特意送来这幅画,娘娘还没来得及瞧,不如摆到窗边书桌上,观赏古画散散心也好。”

太后心里恹恹的,只道:“嗯,打开看看。”

“皇上说了,这可是顾恺之的真迹”双痕一面展开一面说,突然盯着画卷顿住手势,呆呆怔了半晌,喃喃道:“娘娘,…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