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太后从美人榻上站起身来,见双痕神色异常,于是快步走了过去,带动身上的蹙金锦缎广袖卷起气流。她在书案前顿步低头,只看了一瞬,便失声惊道:“这,这不是…”

“太奇怪了!”双痕不可置信的摇头,“奴婢记得这幅画,不正是当年先光帝御赐给沈将军的么?后来沈将军在狱中亡故,这画理应由沈义山收藏着,怎么会”

太后也是不解,“是啊,怎么会落在他人的手里?”

双痕道:“偏生这么巧,上个月沈氏夫妇无故被人杀害了。”

“巧就不对了,这两件事一定有什么关联!”太后怔怔出神了半日,目光闪动,又朝画上仔细看了看,问道:“对了,上次皇上说这画是谁献上来的?”

“不记得了。”双痕想了想,“嗯,仿佛说是京营里的什么人。”

“让人去查!”太后语声冰冷,身上却禁不住有些微微发抖,“去…去把吴连贵叫进来,让他立即派人去淮安,一定要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第十三章 迷雾

桓帝从四月初开始亲政,日夜勤勉、不辞辛劳,不敢有半点疏忽懒怠之处,生怕被老臣们腹诽天子年轻不善朝政。大半年来,桓帝自问没有多少可挑剔的,加上太后在背地帮衬指点着,一直都是顺顺利利。

谁知道将近年末,却出了一件颇让朝野惊动的事,南疆的一名宣抚使司佥事,竟然被人刺杀在自己府中。本来临近年关死了地方官就不吉利,而且还是隶属朝廷的正六品官员,再加上是桓帝亲政的第一年,故而此案显得极为要紧。

连着几日,桓帝都在烦心南疆的这件案子,每晚独宿天禧宫内,皇后、后宫嫔妃一概没有召见。刑部查来查去总没个结果,桓帝不由恼火,“朝廷官员都敢私下杀手,往后是不是要杀到京城里来?都是饭桶,朝廷俸禄真是白养你们了。”

桓帝性格内敛,极少有过激的情绪表现出来,比起先皇明帝,似乎也还要更加稳重沉静几分。如今龙颜大怒、语声严厉,吓得刑部官员战战兢兢,正在琢磨回话,便听殿外的小太监禀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请皇上过去说话。”桓帝侍奉太后极孝,但凡太后娘娘有请,桓帝都是第一时间赶过去的,众官员皆是悄悄松了口气。

“起驾!”果不其然,桓帝闻言便已站起身来,牵动着九龙云纹华袍微起涟漪,透出主人身上隐隐的怒气,“都退下去,明早各自写个折子呈上来。”

“是。”众官员如蒙大赦,低头垂手恭送皇帝御驾离开。

桓帝心头有火,路上连催了推辇的小太监好几次,片刻功夫,明黄仪仗便就赶到荣康门前。因为不耐等肩舆过来,下辇便大步流星往弘乐堂走去,进殿掀起翡翠珠帘,先给太后行礼,然后才问:“母后,找儿子有什么要紧事?”

太后稍显讶异,“今儿怎么这般的快?刚让人去请就过来了。”让双痕泡了一盏胭脂玫瑰露,递给皇帝道:“不急,喝两口香露再说。”说着瞧了瞧,问道:“佑綦有什么事情烦恼么?脸色似乎不大好。”

桓帝欠身接了香露,回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着南疆的那个案子。”

“不用烦心。”太后声音悠缓,斜斜倚在绛色折枝绣花软枕上,眸中光线浮动,似乎正在琢磨着什么心事,侧身拿了一叠卷宗递过去,微笑道:“正巧,母后想给你推荐一个贤能之人,一准替你把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的。”

桓帝打开泛黄卷宗看了看,“京营副统领阮洪?这…”稍顿了顿,笑道:“既然是母后慧眼挑出来的,自然是不会错。不过说起来,儿子听着这名字像是有点耳熟,仿佛才在哪里听过,却是想不起来了。”

双痕正往旁边鼎炉里添着香片,回头笑道:“皇上怎么忘了,先时阮洪献了一幅画给皇上,后来皇上又亲自带了过来,娘娘昨儿还赞那幅画极是难得呢。”

太后悠悠笑道:“你这么一说,皇上还以为我是拿人手软。”

“怎么会?”桓帝忙笑,“母后从来不是那样的人,儿子虽然对阮洪不了解,但既然能把京营治理的甚是恭肃,想必也是个能人。”

“再恭肃也是贺必元的功劳,还轮不到他。”太后轻声冷笑,然后又道:“朝中文官武将太多,还有许多你都不熟悉,虽然阮洪如今是在京营任职,从前却是因地方办案得力升上来的。只是京营不便插手这些事,回头你拟一道圣旨,擢升阮洪为正三品大理寺卿,南疆的案子就交给他去办吧。”

“我朝真是人才济济。”桓帝夸了一句,笑道:“还是母后真心疼惜儿子,凡事都替儿子设想周全,只等阮洪早早办完案子,儿子也好在年下宽松几日。”

双痕走过来笑道:“娘娘怕皇上着急上火,特意让人炖了江瑶冬瓜老鸭汤,养血安神、平肝清热,晌午喝两盅就好了。”

太后像是有些疲乏之态,倦声道:“佑綦你先回前面忙去罢,午膳时再过来。”

桓帝起身,“是,母后先稍歇着。”

双痕送了皇帝出去,折身回来问道:“娘娘,这样布置就可以了么?”

自窗户向外面前院看去,一行明黄色的仪仗前后簇拥,桓帝年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门外,懿慈宫内又安宁下来。太后微微出神,望着蔚蓝如洗的碧空看了半晌,缓缓回身坐好,冷笑道:“不用担心,我已跟吴连贵交待妥当。”

双痕蹙眉道:“奴婢不明白,娘娘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不懂。”太后长声叹气,“你且看看,南疆不过死了一个六品地方官,皇上就急成那个样子,倘使京营副统领被人杀害,皇上又会如何?阮洪是朝廷命官,没有无故暴毙在自家的道理,再者,哀家也不想动摇京营军心。”说到此处冷冷一笑,“他这个大理寺卿做不长久的,数着日子过罢。”

双痕沉思了一瞬,叹道:“哎,也只好如此了。”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后微微阖目,阴郁之色自明眸中透出来,“更何况,还是那等死有余辜之人!即便他有十条命,哀家亦有百种法子了结了他!”

双痕又问:“那个淮安知县该怎么办?”

“也快了。”太后声音平缓,完全听不出一丝一毫情绪,“到了年下,又该一年一度考核地方官员政绩,淮安知县买凶杀人、费尽周章,才为哀家找来顾恺之的名画,怎么能不好好的赏识他?随便在京官里找个位置,也就足够了。”

太后的这番话,大理寺卿阮洪自然不会知道。接到圣旨的第二天,阮洪便在家中大摆了二十桌丰盛宴席,呼朋唤友来为自己庆祝,阮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傅笙歌身为京营下属,自然要过去恭贺上司荣升,晞白得知消息,遂恳请也带自己一同过去。傅笙歌以为他是想拜会京官,也没往别处思量,加上二人平时颇为惺惺相惜,随即点头应允。

阮府在城西奉天大道,三进三出的寻常官员府邸,晞白进到阮府打量了一圈,不解问道:“阮大人为官多年,怎么住所倒不见得如何宽阔?”

“颜兄有所不知”傅笙歌压低声音,解释道:“京城总共就那么大一点儿,王宫权贵又是多如牛毛,阮洪的官职并不算高,只能占到这么块地罢了。再者,在京城里大肆圈地筑宅名声不好,不过他们未必真的清廉,多半都在京郊修着宽大的别院。”

二人闲闲说着话,进到大厅被人引到预先安排的位子,晞白对京官并不熟悉,里面大多数的人都是不认得,周围人多不好说话,于是便默默静坐喝着茶。没过多时,便听门外唱道:“京营大统领贺大人到!”

傅笙歌略微侧首,悄声道:“你也见过两次,是咱们京营的大统领贺必元大人。”

晞白轻轻点头,“嗯。”

“恭喜、恭喜!”一位赭石色锦缎华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敦实身材,眉目颇为干净精明,进门贺道:“恭喜阮大人,来日必将青云直上!”

阮洪忙道:“贺大人说笑,往后一样仰仗大人照拂。”

贺必元身份很不简单,不单是正二品的京营大统领,还有个正一品的虚衔,那就是桓帝太子时的太子太保。虽然才干不及云琅、凤翼等人,但是胜在对皇帝绝对忠心,凡事都能毫无意见的完全执行,因此昔年颇受先帝重用赏识。论官阶贺必元仍然还在阮洪之上,论旧情贺必元又是阮洪从前的上司,今日能够亲自过来,实在是大大的给足了阮洪面子。

阮洪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将贺必元迎到内堂上座去了,如此一来,外厅等级低微的官员倒是乐得自在。晞白在京营呆了数月,对阮洪的情况仍然掌握不多,眼下人又被调到大理寺,往后只怕更是不好探查,想到此处不由微微烦恼,等到宴席上来自然也是没有胃口。

“你们还不知道吧。”席上有人悄声,与同桌的同僚小声说道:“阮大人为什么能够升官?嗐…全都是因为讨好了太后娘娘。”

晞白心内一惊,只听旁边有人问道:“哦,怎么说?”

前头说话那人又道:“听说,阮大人找了一幅什么名家真迹,献给了太后娘娘,结果太后娘娘一高兴啊,咱们阮大人就升官啦。”

太后!难道说,那幅画最后落在了太后手里?!原本自己也是奇怪,因为根据阮洪平时的脾气来看,只是一个粗莽武夫,不像是什么懂得风雅之人。难怪,那夜胡知县会跟小妾说到太后,晞白万万没想到,叔叔婶婶被杀的内幕牵扯如此之多!

可是他们口中的那幅画,果真就是自己家中收藏的旧画吗?在一瞬间的愤怒痛杀之后,晞白渐渐冷静下来,虽说阮洪献给太后的画,未必就是自己家中的那幅,但是凭着直觉,恐怕十有八九都确是无疑。只是要查清此事实在太过困难,太后居住深宫皇城之中,想要见面无疑登天一般困难,自己如何才有机会得以接近?

然而事到如今,一定要查明那幅画究竟落在何处,以及太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当中又隐藏着何等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人微力薄,但只要跟杀害二叔、二婶的血案有关,不管对方是什么高官权贵,都是一样不能放过!

晞白回忆起起叔婶惨死的情景,悲愤难抑,心中恨意愈发强烈,手上半杯酒水震洒出去也不自知。傅笙歌诧异的看着他,问道:“颜兄,你哪儿不舒服吗?”

“哦…”晞白猛然醒神,敷衍道:“没什么,可能是喝的有点醉了。”

“嘿嘿…”先头那人还在笑说,低声道:“只要能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就不怕没有官升。”众人嘻嘻哈哈,喝了几盅酒,又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上头,席面上甚是喧哗热闹。

宴席过了大半,傅笙歌说是有事先行告辞,于是拱手告别,晞白自己也不愿撑到席散,挨了半刻回到双隐街住处。

苏拂从屋内翩然走出来,一袭素雅的栀子黄暗花绣纹长衫,外罩玉色蝶袖上衣,行动间颇为风姿盈盈。因见晞白脸色不大好,颦眉问道:“公子,是不是喝多了酒胃里难受?”

晞白心不在焉点头,“嗯,喝多了点。”

苏拂的动作却是很快,片刻就做了一碗陈皮醒酒汤上来,淡淡的暗红色,透着混合的陈皮、葛花味道。她将青花碎纹瓷碗放在桌上,浅笑道:“喝吧,又醒酒又暖胃。”然后又问:“往常都总是挨到天黑去了,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苏姑娘”晞白突然抬头,“倘使下令夺取那幅画的人是太后,那我…是不是该杀了国母报仇?如果真的要做,我又要怎么样才能够做的到?”

“公子,怎么突然这样说?”苏拂并不知道其中关窍,不解道:“不是说,都是阮洪与那胡知县做的?现在,怎么又扯上了太后娘娘?”

晞白没有细说,只道:“今日在宴席上听到的消息,据说阮洪曾经献了一幅古画给太后,而他也因此升了官,但是还不确定到底是什么画。但我总是觉得,应该就是我家的那一幅古画没错,这样的话,想来太后也在其中脱不了干系。”

苏拂颇为吃惊,“照这么说,这件事还牵扯到当今太后?”

“嗯,再说太后那人…”晞白回想起诸多传闻,诸如太后如何美艳、后宫养有男宠三千之类,不由微微皱眉,最后道:“别的听来之事或许不真,但是金晽公主之事却是我们亲身见识的,能够纵容出那般跋扈的侄儿媳妇,想来本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日听了胡知县跟小妾的对话,前时又亲见两府公主闹事,听闻太后一味骄纵偏袒自己娘家人,晞白对太后的厌恶不免更添一分。

苏拂沉默了片刻,像是一时间不能平复起伏心绪,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末了叹气道:“想不到…无影门不光替权贵富人买命,竟然还能直达皇宫,难怪我们总是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晞白握了握拳,锁眉道:“别说是行刺太后,便是杀掉阮洪也是不容易,但若太后真的参与其中,我也一定不会放过!”

苏拂担忧道:“公子,你千万要小心慎重。”

“嗯。”晞白点了点头,看着她眉目里那抹隐隐的担忧之色,心头微暖,思绪有那么一瞬飘忽浮动,但想到叔叔婶婶的仇恨,不由又渐渐沉重冷静下来。

正巧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华音推门进来,“你们吃不吃桂花糕?五蕴叔刚从街上买的,你们吃不吃?”

“正好,拿来大家一起吃。”因为当着华音,晞白不愿意再多说叔婶的事情,免得她小小年纪承受不住,于是止住话题。

五蕴也跟着进来,朝苏拂道:“苏姑娘,你让我找的店铺已经找好了。”

晞白不知道起始原委,问道:“什么店铺?”

“是这样”苏拂解释道:“我总是这么闲着也没意思,琢磨着找个店铺开间小小的药店,既能替人看看病,也好添补几个流水银子开销。若是告诉回春堂那边,只怕连药材都会一起准备好,已经麻烦他们很多,不想再添乱,所以就让五蕴出去替我看下店铺。”

晞白觉得这想法挺不错的,赞同道:“倒也是,回头让五蕴、六尘帮着你,省得他们俩整天无事可做,华音也可以跟着学学医术。”

苏拂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的几天,晞白、苏拂等人都忙着开药店之事,找了一处小小的临街空房,买好寻常病症所需药材,再有苏拂早先带出来的丸药,药品便基本准备妥当。加上有了五蕴和六尘帮忙,连伙计也不用请,华音生得伶俐,亦可在门口做个接引的小童,最后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燃了几串鞭炮示意便就开张。

晞白这边忙得不可开交,阮洪却是已经烦到焦头烂额。照说他刚刚升了官,本来应该欢喜才对,然而刚一上任,同僚就把南疆的棘手案子甩了过来,还说是皇上钦点,限令半个月内务必破案。阮洪跟大理寺的同僚不熟,再说这个案子别人也帮不上,心中烦躁不已,忍不住来到京营找到旧属诉苦。

新任副统领原是阮洪下属,此时自然是要劝解一番,“阮大人,要是出汗卖力的事情,兄弟们肯定都是义不容辞,可是你也知道,咱们这些人都是些大老粗,办案这种事还真是帮不上忙。”

阮洪一边狠狠喝酒,一边叹气,“我也知道,不过是找你们发发牢骚。”

“大人,有人送羽林卫名册过来。”

副统领点头道:“好,让人进来。”

“新编羽林护卫队名册,有请大人过目。”一名身量清瘦的年轻人走进来,虽然身着普通的黄石色兵卒服,但因生得修眉轩目、面色温润,行动之间仍然透着一丝飘逸出尘之气。他将羽林名册呈上,补道:“傅校尉临时有事,特意让属下转呈上来。”

副统领多看了两眼,笑道:“从前倒是不曾留心,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身手不错啊。”

边上副官笑道:“这个人是傅校尉手下的,据说武功极好,因为来得不久所以大人没大见过,仿佛还是傅校尉的结拜兄弟。那个…”说着略顿了顿,“你叫颜…颜什么来着?”

“回大人的话,颜忻夜。”

“嗯,先下去吧。”副统领敷衍了一句,随手翻着名册道:“听说,那南疆的倒霉官被人割了喉咙死在家中,对方功夫应该甚是厉害,有没有可能是江湖人士仇杀?”

“管他是什么来头,能够早点破案才是最要紧的!”阮洪颇为烦躁,“当时现场没人看清凶手面貌,只有一名老花农正好在草丛里拔草,说是看到一名身材魁梧、光头草鞋之人,提着血刀翻墙出去…”

“大人”晞白原本已经走到门口,回身打断问道:“大人方才说的那个死者,可是只有咽喉中了一剑,再无别的伤口,并且周围几乎没有半点血迹?”

阮洪先是一怔,继而惊喜道:“莫非你知道凶手是什么人?!”

“在下并不知道。”晞白略作沉吟,“不过从前曾听江湖朋友说过,会用这种手法的人,只有江湖上的某个杀手门派,应该不会错的。”

阮洪抓到一点线索苗头,自是高兴,“很好,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等到南疆的这件案子一破,本官必将重重的赏你。”

“大人太过言重。”晞白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低头回道:“能够协助大人办案原是应该的,只是在下知道的不多,若是大人不嫌麻烦,在下可以替大人到南疆走一趟。”

“那好、那好。”阮洪自然不会觉得麻烦,当下应允,“这有什么麻烦的,正好你们副统领也在这儿,只消说一声,调几个京营兵士过去大理寺即可。”

那副统领岂有不允的,忙道:“大人还需要什么人,只管叫去。”

阮洪脸上露出些许喜色,高兴道:“我看这个年轻人器宇轩昂、颇为不凡,既然武功又好,将来多半会建功立业,你手下便多了一员虎将了。”

“多承大人美言。”副统领笑应了一句,说着便要叫人,因为晞白说人多行事不方便,这才作罢,最后只让他一人跟着阮洪去了。

晞白先去大理寺看了卷宗,然后跟阮洪是商议了一阵,最后决定明日启程南疆,以求尽量早点破解案情。晞白回到住处说明情况,苏拂赞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既能追查无影门之事,又跟能阮洪套个近乎,将来若是动手也要方便许多。”

“是。”晞白点头,“等到案子查清楚后,再找机会亲手了结了那些人!”

苏拂细声道:“嗯,公子凡事小心。”

晞白凝视着院子里纷飞的洁白雪花,在天空中舞得十分轻灵,自己心头却是沉甸甸的,半晌才回头道:“我这次去南疆大概要半个月,华音就有劳你照顾着。”

“不”苏拂摇头,“这次我也要去,无影门的事我一直都想查清楚。”

晞白自然不愿意带她去涉险,劝阻道:“此行多半危险,姑娘还是留下的好。”

“你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苏拂不听他劝,柳眉微挑,“你若是嫌弃我是个累赘,咱们各走各的便是,我又没说要跟你一起去,担心什么?”

晞白无奈摇头,“苏姑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就算你不是吧。”苏拂语气稍缓,俏笑道:“多一个人总会多一份力,我的武功虽然平平,但是也不会拖累你的,遇到解毒之事还可以帮忙。”

晞白见她不可劝阻,想着到时候自己多加留心保护便是,总胜过苏拂赌气只身一人前往,只得同意道:“好,那就一起去。”

第十四章 南疆(上)

腊月末,空气越发寒冷凛冽起来。

晞白和苏拂赶来南疆时,正好赶上下了一场飘飘洒洒的大雪,两人不敢逞强,于是决定先到皮货铺挑选两件皮裘护身。苏拂挑了一件琥珀色水貂长领裘衣,她原本就身量娇小,被毛绒绒的水貂裘一裹,愈发显得整个人身姿娇软,仿似不堪一握。皮货铺老板在旁边笑赞,“啧啧…这件水貂裘还得穿在姑娘身上,实在贴身合适,倒像是专门量身定做似的。”

苏拂不理会他的奉承,朝内指道:“伙计,把里面的那件也递过来。”

“姑娘真是好眼光!”老板眼见又要卖出一件,满脸堆笑,从伙计手里接过一件白银狐裘,洁白的没有一丝杂色,“姑娘瞧瞧,这色泽可不是一般狐裘可以比拟的,再摸摸这手感,又细又密又软,比那上等的丝绸还要水滑一些。”

“行了,别再自卖自夸了。”苏拂抿嘴一笑,拿起白银狐裘轻轻抖开,然后顺了顺上面的细小风毛,微笑递给晞白,“公子,你先披上试一试。”

“这件?”晞白稍有迟疑,不过还是依言将狐裘穿上束好,因为领口未系,露出内里青玉色的半旧缎袍,更显主人疏离凡尘的气度,傲立皑皑白雪之中,像是要将积雪上的炫目清光掩盖下去。

苏拂退了两步打量着,抿嘴一笑,“真不错,颜色式样都正配公子人品。”

晞白往身上瞧了瞧,淡笑道:“我很少穿这样轻白的颜色,倒是有点不习惯,既然苏姑娘觉得这件好看,那就买这件吧。”

老板笑道:“姑娘、公子穿上这两件裘衣一站,我这小小的店铺立即蓬荜生辉,任凭谁见了,也要夸赞二位真是一对佳合璧人。”

“别混说!”苏拂轻斥,脸上也跟着红了红,“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吧。”

皮货铺老板小声问道:“公子,可是在下说错话了?”

“没事。”晞白掏出银子付了帐,赶紧折身追了上去。

没走多远,前面便是一片翠绿的竹林,再往前有一条细长狭窄的小道,路上积雪被人踏平碾开,两边碧竹郁郁青青,竹枝竹叶上都压着不少白雪,冷风一吹,还有细碎的小雪花从上头纷纷洒落,生出一片迷蒙雪气。

晞白眺望了两眼,蹙眉道:“这却不好,先时说那凶手乃是光头草鞋,如今天气这般寒冷,只怕是早就换了装束,回头咱们查人可不方便了。”

“我看未必。”苏拂不以为然,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翠色竹林,“南疆的案子发生并不太久,那时候天气也冷,凶手照样是穿的草鞋,说不定此刻还是一样。再说,咱们找人也不单靠这条线索,听说此处有家宝福来,说不定可借此摸查到凶手。”

“宝福来?”

“嗯。”苏拂应声点头,额角青丝随着寒风凌乱掠动,“公子可能还不知道,宝福来明面上是客栈酒馆,暗里却是无影门的接头地点,只要花上一百两银子,便可入住他们家的天字一号房,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接头。”

“姑娘的意思是”晞白将话琢磨了一番,揣测问道:“难道…姑娘是打算假作需要杀人,找上宝福来的杀手,然后再做计较?”

“不错。”苏拂颔首,“到时候,你就说是需要他们帮忙办事,然后价钱不合,等那人出门我便会跟上…”

晞白不同意,“不行,那样你太危险了!”

“不用担心。”苏拂微笑,“来接头的未必就是杀手,多半只是中间人,我一路悄悄跟踪那人,找到地点便回来通知你。”

晞白仍是犹豫,皱眉道:“话虽如此,但是万一到了地方撞见杀手…”

“虽说杀手反应敏捷、身手不凡,但是我又不会硬拼,倘使被杀手发现了,自己逃脱应该还是可以的。”苏拂仍然坚持,脸上露出决绝之色,“况且,爹爹死的不明不白,当年到底是谁买的凶手,所有内幕我都一定要查清楚!公子,不必再劝我了。”

“好吧。”晞白见她意志坚决不可移,只得勉强同意。

二人沿着竹林小路穿行,走出几里开外便是大路,再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进入南疆中心的泽化城。晞白担心白日行动易被发现,遂决定晚上再行跟踪,夜色擦黑时,二人先到城中一家小酒楼用饭准备。

大雪日,酒楼里的客人显得稀稀拉拉的,统共不过三、两桌客人,苏拂便挑了角落一处安静的位置。旁边的客人闲闲喝着酒,与同伴道:“我听人说,宣抚使被刺之事已经闹到京城里,皇上很是震怒,只怕不日就有钦差派过来呢。”

同伴摇了摇头,摆手道:“罢了,那狗官”那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晞白、苏拂均是多年习武,听觉自比常人敏锐,听得那人往下说道:“那狗官不是什么好人,死了才好…说不准是那位侠义之士所为,咱老百姓都是大快人心…”

“行啦,别在外面嚼这些舌头。”另外一名同伴打断话头,朝后扬声,“伙计,过来结账!”酒楼伙计“蹬蹬蹬”上楼,笑着说了价钱,那几名客人似乎比较宽绰,连银子也没找便离去了。

晞白等那两人走下楼去,才低声道:“听他们这么一说,死了的那名官员似乎声名不大好,被人杀害反倒有人拍手称快,倒也出人意料。”

苏拂却道:“也不奇怪,世上贪官污吏太多罢了。”

“也对,近些日子我也见识过了。”晞白并不饮酒,端起热茶喝了两口,“从前一直跟二叔住在山上,对于山下的事情知之甚少,知道的贪官污吏,多半都是从史书旧本上看到,如今到了京城,才知道那些为官做宰的鲜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