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潆,你在后宫妃子中不是最美貌的,也不是皇上最上心的,那么你就要学的比别人更聪明一些,如此才能在宫中立稳根基。”

慕允潆颔首道:“是,侄女这就回去陪着皇上。”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太后沏了两盏木樨清露,递了一盏过去,“你瞧方才恭妃的举动,她为什么要回去送皇后,不就是因为皇后有孕,想在皇后面前讨个好,回头也能在皇上跟前承个情么?往后你也学着机灵一点,回去再把姑母的话多琢磨一下,倘若今后连恭妃的小聪明的赶不上,那姑母可就算白调教你了。”

“是,侄女都记下了。”慕允潆赶紧应承,又道:“只是姑母先前交待过,说是近些日子不要跟皇后娘娘走得太近,侄女不敢忘记,所以才没有跟着去送人。”

“嗯,这件事你做的对。”太后颔首,吩咐双痕找了一间玄色大氅出来,用锦缎包袱裹了,交给慕允潆道:“你先回宫换件衣裳,再把这个一起带去给皇上,说是姑母刚才翻出来的,算是年下给皇上的礼物。”

“好的,侄女先告安了。”慕允潆笑盈盈接了锦缎包袱,翩然转身出去。

双痕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替太后拨着手炉里的银炭,闲话间笑道:“难怪往常听人说恭妃娘娘会做人,据今夜看来,行事的确比别人机敏、反应快,还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可人儿。”

“可不是么。”太后轻声一笑,“送皇后回去也罢了。你再想想,皇上那会儿问起皇后的时候,恭妃她都说了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双痕回忆了一会儿,“就记得说了一句,‘皇后怕吵,所以提前回去歇着了。’”顿了顿,问道:“这话有什么不妥么?”

太后笑问:“你若是佑綦,听了以后会怎么想?”

双痕想了想,“大概,会觉得皇后娘娘有点娇气罢。”

“这就对了。”太后淡笑摇头,“你想想,当时皇后明明身子不爽快,自己还坐在那里硬撑着,是哀家再三劝她,加上寅歆又插了那么一句嘴,所以才领命回去歇着的。可是照恭妃那么一说,倒像是皇后不知礼数自己回去了。”

“不错,难怪皇上脸色有点不好。”

“还有。”太后又道:“佑綦今夜忙的很,方才还去前面耽搁了一会儿,再者依照他的性子,哪有功夫操心这些琐碎事?依我看来,未必会事无巨细的问个究竟。”

双痕叹道:“皇上是个仁孝的君主,自然希望后宫女眷亦是同持孝心,方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只怕心里会对皇后娘娘有微词呢。”

“所以我才觉得,恭妃这个丫头有些太过早慧了。”

“这也不奇怪的。”双痕换了个坐姿,直起身子道:“恭妃娘娘出自文家旁支,只因当时文家正房里暂无适龄女儿,没有办法,所以才荐了她入宫为妃。她家里原本就不太富庶,母亲娘家的穷亲戚也不少,如今一家子母舅都指望着她,负担很是不小,自然比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强一些。”

“正是这个理儿。”太后摇头笑了笑,看着案头上的双耳虎头小兽香炉出神,像是被袅袅轻烟吸引的入了迷,静了一会儿才道:“也罢了。恭妃伶俐就伶俐吧,只要没有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也不碍事,谁不想在皇上跟前讨个好呢。”正说着话,便被殿外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打断。

“姑母,姑母…”云枝穿过玛瑙串珠帘子跑进来,扑到太后怀里笑道:“外面突然起了一阵风,冷冷的,皇帝哥哥也没空跟我玩儿,干脆进来暖和一下。”

“瞧瞧,就数你最爱撒娇。”太后笑着将她搂在怀里,朝双痕叹道:“每次见到月儿这样,都让我想起从前的祉儿来,也是一般的淘气,却又一样的嘴甜讨人喜欢。”她缓缓的说着,一时思绪飘忽,恍惚忆起昔年昔日的人和事,禁不住泛起丝丝伤感难过。

双痕劝道:“娘娘,大节下的高兴一点。”

“姑母,是伤心了么?”云枝仰起小脸询问,突然拍手道:“对了,今天在皇后嫂嫂那里得了个穗子,可好看了,等我找出来送给姑母。”

太后看着她叹气一笑,“还说呢,皇后的委屈都是你闹的。”

“咦,怎么找不着了?”云枝在怀里乱摸了一气,一边忙一边道:“不会是弄丢了吧?哎呀,早知道还系在腰上好了。”翻了一阵,只听突然“啪嗒”一声,一枚金线璎珞珠的荷包掉了出来,正在灯烛下闪着熠熠光辉。

太后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时间竟然连话也不会说了,怔了半日,方才转眸看向身旁的双痕,亦是同样的震惊无语。

云枝将荷包拣了起来,拍了拍道:“啊哟,这个荷包可不能弄脏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内翻搅,太后竭力平息着心中的气流,保持好如常的微笑,柔声问道:“月儿,这个荷包做的真好看,给姑母瞧瞧可好?”

“嗯。”云枝点点头递过去,“看看可以,不过可是不能送人的哦。”

“知道了,这是月儿的宝贝。”太后将金线荷包摊在掌心,不用细看也认得,那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出于自己之手,再熟悉不过了。

双痕蹲下身来,笑问:“郡主,这是你娘亲给你做的?”

“才不是。”云枝似乎颇为珍惜那个荷包,将其揣回自己怀里,“是大哥哥的,我从娘亲那里偷偷拿了出来,等到见了面,还要亲手还给大哥哥呢。”

“哦?”双痕故作没有兴趣,“原来是外头的东西,不值什么。”

“你不懂,这荷包可要紧了。”云枝嘟着小嘴,解释道:“这是大哥哥娘亲留下来的东西,他最喜欢的,回头等我还给大哥哥,他一定会好好谢我的。”说到此处,还颇为得意的抿嘴笑了笑。

太后忍着激动的心绪,微笑问道:“什么大哥哥?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就是从前救我回来的大哥哥啊,他的功夫好厉害的,姑母你不知道,上次我和湖阳姐姐…”云枝突然止了口,大约察觉出话里面有些不妥,摸着小脸揉了揉,笑嘻嘻道:“其实也没什么啦,我们可没有出去淘气哦。姑母,我先去找我娘亲了。”也不待太后应允,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双痕忙唤,“郡主…”

太后摆了摆手,止住她道:“罢了,不用追了。”

“可是”双痕紧着脚步往外殿看了看,早已不见云枝踪影,甚是无奈,只得折回身来,“还是让人去把小郡主找回来,再问个清楚罢。”

“不必。”太后此刻反倒冷静下来,“月儿一定是跟着棠儿出去玩了,所以才没敢往下讲,抓她回来也不会说清楚的,动静闹大了反倒让外人疑心。”

双痕回忆着道:“从前小郡主走失,听说是被一个年轻人送回来的,想不到居然会是公子…”沉吟片刻,问道:“记得云将军是亲眼见过的,要不要传进来问问?”

太后摇了摇头,“云琅不认得他,也不知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叫进来也问不出什么来的,不然当日就该发觉了。”

“说的也是。”双痕轻声叹息,“据从前沈义山说,公子与娘娘长得并不相像,倒与先光帝也颇为相似,云将军从小在外习武,只在娘娘大婚那日见过先光帝爷一回,几十年过去了,哪里还能够认得呢。”

“我现在没心情研究这些。”太后平静着自己的心绪,推断道:“照月儿所说,忻夜此刻应该还在京城里,方才鱼儿不是说要见面么,想必是要跟着棠儿一起出宫。棠儿出去的地方有限,多半都是京营,只要让人跟紧了她们,就一定可以探到忻夜的下落。”

“不错。”双痕也深以为然,“只是此事别人去办不妥,奴婢也不便出宫,还是交给吴连贵私下密办,得了消息也好尽快回禀。”

“京城人多是非多,忻夜留在京城太不让人放心,此事需要尽快确定做出安排,以免到时候生出什么岔子来。”太后略微沉吟,决断道:“去罢,叫吴连贵进来。”

第十八章 晨曦

恰如太后猜测的那样,湖阳公主今日的确急着出宫一趟,一是答谢傅笙歌送发钗之情,二是整天被云枝缠着没法子,怕她年幼没耐心、口无遮拦,万一嚷嚷出去反倒不好了。想了几日,还是没有琢磨出合适的借口,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来见太后,先是扯上了许多闲话,末了撒娇道:“母后,年下热闹整天被人吵得头疼,女儿想到姑姑府上去一趟,稍微散散心就回来。”

太后微笑看着自己的女儿,看得湖阳公主心中直发虚,正要打退堂鼓,却听太后开口道:“嗯,年下亲戚们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正好我这里有几样新鲜糕点,要给你姑姑、姑父,你既然出去也算顺路,一块儿捎带过去罢。”

湖阳公主没料到如此顺利,倒是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喜不自禁,忙道:“好,女儿一定把母后的话带到。”

太后让双痕捧了几样糕点出来,让小太监们拿好,叮嘱湖阳公主道:“你也别在外面太高乐了,记得早点回来用晚膳。”

“是,知道了。”湖阳公主笑盈盈退出大殿,脚下步子稍急,身上的春水色八宝如意云锦长衫随之掠动,在清风中翩飞如蝶,给沉闷的宫闱凭添一抹鲜活之色。

“哎…”太后看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叹息。

湖阳公主满心都是早点出宫的念头,哪里还能留意到身后母亲的叹息?一路上催着马夫急赶,飞快来到乐楹公主府,她自然是熟门熟路,领着宫人从侧门进入后面内庭雅院。这个时辰,舅舅云琅肯定去了军营不在府中,因此大大方方带着糕点进去,笑着见礼道:“姑姑好,侄女给你拜年来了。”

“都什么日子了,还拜年?你就别哄你姑姑了。”乐楹公主冲她一笑,“不用猜,一准是来带月儿出去玩儿的。”

“姑姑…”湖阳公主被人当面揭穿,也觉不好意思,“难道就不许侄女惦记着姑姑,带着孝心过来瞧瞧?”

乐楹公主笑道:“和我年轻时一个样儿,我能不知道你有什么孝心?”

湖阳公主也忍不住笑了,末了道:“姑姑今儿可猜错了,我是奉母后之命特意送点心来的。”说着招了招手,“你瞧,我没有撒谎吧。”

“是是,我猜错了。”乐楹公主让人收了点心盒子,道了几句谢,然后意有所指笑道:“罢了,我也不想耽误你们年轻人。反正月儿整天吵得人头疼,你带出去走一趟也好,只是你们玩归玩儿,可不许到热闹的地方去,还有记得早点回来。”

“知道了,姑姑比母后还要啰嗦。”湖阳公主早被说的难为情,自然不肯久坐,起身笑着客套了几句,转身便到后面去找人。

云枝早就已经等候多日,见到湖阳公主高兴的差点没有蹦起来,赶紧换了衣衫,急急忙忙出门上了马车。二人各自都有急着想见的人,一路上皆是满心期待,谁知道见到傅笙歌时,却得知晞白已经不在京营,湖阳公主倒也无所谓,可是小郡主云枝却不依不饶起来。

傅笙歌安顿她二人入内坐下,解释道:“年前的时候,皇上曾来军营看过将士们比武,因为颜公子武艺出众,故而提拔到了近卫廊任二等侍卫。”

湖阳公主听他说完,蹙眉道:“近卫廊虽然在皇宫之内,可是女子却是去不了,倒还不如在京营里面,还能寻到机会溜过来。”

“我不管!”云枝气呼呼的跺脚,声调已经带了一点哭腔,“都等了这么久了,你们不可以哄我,反正我一定要见到大哥哥,把荷包交给他!”扁着小嘴哼了两声,突然拍掌笑道:“哈哈…对了,回头我去求皇帝哥哥,让他带我过去好了。”

“别闹了。”湖阳公主哭笑不得,先不说哥哥会不会答应此事,只消知道,便会追问当日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得知人去了近卫廊,到时候母后绝对不会轻饶自己,傅笙歌只怕也会牵连其中。想到这里,赶忙笑着哄道:“月儿你别着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云枝反倒不着急了,只道:“那你们快点想办法,不然我就去找皇帝哥哥。”

“我想想…”傅笙歌思量了片刻,沉吟道:“近卫廊的侍卫会轮流到启元殿、泰安殿等处当值,等我查清颜公子的当值安排,你们再找个借口去见皇上,我想应该能够见到人的。不过,想要说话可得留心一点。”

“那好吧。”云枝勉强同意这个法子,点了点头。

湖阳公主松了一口气,与傅笙歌微笑道:“其实我今天出来,是想答谢你前时费心买的东西。”说着,微有羞赧轻声,“很好,我很喜欢。”

傅笙歌凝望着她,微笑道:“公主喜欢就好,先时还怕不合公主的心意呢。”

云枝在旁边“哧”的一笑,捂着耳朵做鬼脸道:“我什么都没听见,先到门口看着风放好哨,你们快说,等下就该回去啦。”

被云枝如此一闹,屋内的气氛越发微妙起来。临出宫前,湖阳公主本存了千言万语要讲,不知怎的,见了面反倒不知该从那一句说起,半晌才道:“笙歌…你最近都还好吗?”

“好。”傅笙歌点头,又问:“公主也还好吧?”

“嗯,只是…”湖阳公主犹豫了半日,低头细声道:“前些日子,母后问起我有没有中意的人,说我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要拖延太久…”这种事情,让女儿家自己开口说出来,真是有千般万般的为难,可是不说,又怕将来会朝着另外一个轨迹而去,种种忧虑担心,教自己每每午夜梦醒千回百转。

“公主…”傅笙歌也是沉重难言,张了张嘴,又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末了只道:“不会很久的,据说霍连那边已经有些不平静,想来不久就会有战事,我一定会挣一个功名回来。”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悄悄的握了握双拳,“棠儿…等我三年。如果我寸功不立而归、或是战死,到时候你就…”

“不会的!!”湖阳公主连连摇头,“笙歌,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她上前走近了两步,将头轻轻枕在傅笙歌的肩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轻声呢喃:“虽然我不希望你去从戎参战,可是既然那是你心中的梦想,我便一定会支持你,等你回来…”

傅笙歌搂紧了怀中女子,深情道:“三年之内,我一定会风风光光迎娶你的。”

虽然心中万分不舍,但此时此刻仍不是两情缠绵之际。湖阳公主望着自己的心上人,柔声道:“笙歌,我等你。”最后松开了手,带着眷恋依依不舍离去。

湖阳公主刚到西华门口,吴连贵就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弘乐堂,抬手让殿内宫人退散出去,低声禀道:“娘娘,今日并没有见着公子。”

太后疑惑道:“怎么会没有见着?”

“娘娘别急…”吴连贵先将今日情景说了一番,然后分析道:“奴才的确是没有见到人,不过照理说,小郡主也应该会闷闷不乐的,然而出来时却未见不快,所以奴才猜测公子定然还在京中,多半是去了别处而已。”

“嗯。”太后想了想,也觉得甚有道理,“京营的人没有乱走的道理,如果派去了别处也总有个记档,你这就下去查,最近京营里面有什么人员调动。”说着,又叫住准备离开的吴连贵,“等等…忻夜来京城的日子有限,沈家夫妇被害前不可能会在京营里面,你仔细剔除一下,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查出来。”

“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瑜妃娘娘前来请安。”

“怎么赶着一块儿来了?”太后自语了一句,侧首与吴连贵低声道:“你从侧门出去,省得与她们俩打照面说话。”说着坐起身来,命双痕加了个紫缎绣花靠枕,又将钮珠金盖小手炉放在手里,一如平日那般悠闲的拨弄着玩儿。

冬日清光当中,走进一对年轻的锦衫宫装丽人。云皇后因为有孕换了宽松衣衫,举手投足颇显端庄雍容,慕允潆仍是一身箭袖束口紧衫,衬出婀娜娇软的身段,比皇后稍微落后半步,以示尊重不敢与之比肩。

“都坐罢。”太后免了二人的礼,笑问:“倒是巧,今儿怎么想着一起过来?”

慕允潆在雕花檀木椅上坐下,俏笑回道:“原是臣妾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想陪着娘娘说说话、解解闷,正巧赶上娘娘要过来,所以就跟着一起来了。”

云皇后也是极聪明的人,见瑜妃如此说,忙微笑道:“自从臣妾有孕以来,瑜妃妹妹一直都很是有心,时常陪着说话解闷,心情也好了不少。”

“看着你们如此和睦亲近,哀家很是高兴。”太后顺口赞了一句,只是想到皇后说瑜妃时常陪着说话,心内不免微笑摇头,吩咐双痕道:“将新得的云雾银针取出来,好好的泡上一壶,难得她们有孝心想着过来,哀家也该表示表示。”

慕允潆盈盈一笑,凑趣道:“臣妾正是想着太后娘娘的好茶,所以才来的呢。”

“倒也是,不然你怎么会过来。”太后也笑了笑,侧首与皇后道:“还是大表哥会调教自家女儿,你们姐妹几个都是贞静贤淑的,其中数你最拔尖儿,哀家也是沾光得了一个好儿媳。”

“娘娘取笑了。”云皇后倒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奉承几句,忽听外面通传皇帝驾到,赶忙同慕允潆一起站了起来。

桓帝微笑着走进来,明黄锦袍上绣着一对驾云金龙,龙鳞烁烁、祥云飘逸,衬得脚下的步伐甚是轻快。见到云皇后与瑜妃皆在,也是略显意外,笑道:“原来母后这里如此热闹,儿子来的甚巧。”

“当然巧。”双痕捧着新茶奉上来,与皇帝笑道:“皇上来的正是时候,娘娘刚吩咐开封了一罐云雾银针,新鲜泡好的,可不算是有口福了。”

桓帝笑着坐下,颔首道:“果真赶上了,平日过来都不见母后拿出来喝。”

慕允潆眸光闪动,盈盈笑道:“这也都是沾了皇后娘娘的光儿,往常臣妾过来,也是跟皇上一样,得不到太后娘娘的体己茶喝。”

一语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双痕上前笑道:“让奴婢瞧瞧,瑜妃娘娘是不是刚喝蜜糖水了,这么的会编派,好像太后娘娘多小家气似的。”

此时离用晚膳还早,桓帝自然是带着政事过来的,云皇后等人都是知情识趣,说了几句闲话便要告安。慕允潆忙站起来扶她,搭手道:“娘娘身子不大好,还是让嫔妾陪着一起出去罢。”

“怎么?”桓帝闻言侧首,“皇后身上有什么不适?”

云皇后欠身道:“没有,多谢皇上关怀。”

“皇上别担心”慕允潆仍然扶着皇后,笑着补道:“先前上元夜时,皇后娘娘曾得了太后娘娘的吩咐,提前回去歇息着,臣妾因此担心,恐怕这几日皇后娘娘还没有恢复过来,所以才会想着一起回去。”

桓帝略微愣了一瞬,继而点头,“是这样…那你们就一起回去好了。”

本来云皇后自有身孕后,太后便开了特例可以不用晨昏定省,加上她本身孕中常有不适,因此来的次数少了好些。然而正月十五那夜,云皇后因为提前离开回宫,兼之恭妃言语不清不楚,结果惹得桓帝心中颇不痛快。虽然当夜桓帝按例宿在凤鸾宫,但面上却是懒懒的,只推说政事繁忙,胡乱洗漱了便自行先睡了。

云皇后虽年轻却非少不更事,心中隐约猜着了几分,只是不便无故提起来为自己辩解,唯有加倍的殷勤小心服侍。有了这个原故,云皇后便是身上再不爽快,也不敢不在太后跟前尽孝,故而近日请安的次数反倒比孕前更多了。

今日由瑜妃把话挑明出来,自然让皇帝释了疑,比之自己特意辩解,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云皇后心下甚是感激,出了弘乐堂侧门邀请道:“瑜妃妹妹,不如再去凤鸾宫坐坐罢。”

“多谢娘娘好意。”慕允潆将她扶上了鸾车,自己却不上去,只在车下笑道:“皇后娘娘是个福泽绵长的人,原本与娘娘一同乘车说话,也能沾点福气,将来也好给皇长子添个妹妹,只是今日不早了,还是明日再给娘娘请安。”

“你呀。”云皇后抿嘴一笑,“怪不得双痕姑姑说你喝了蜜,真是能说,这才三个月出头的身子,哪里能知晓是男是女?你要是生个女儿,多半也像你一样伶牙俐齿,以后怕是没有婆家敢要,还是快点生个小皇子罢。”

慕允潆脸上微有落寞,淡笑道:“果真承了皇后娘娘的吉言,那就好了。”

二人闲话之际,吴连贵已经从京营打探消息回来,因为皇帝还在,所以只得在外殿静候了一阵。待到桓帝御驾一走,也不待太后传召便急急进去,留了双痕在门口守着,低声禀道:“今日京营调动的人甚少,只得七个,不是年纪不对就是祖籍不对,只有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前些日子被提拔到近卫廊了。奴才紧着查了查,的确是公子再不会错的。”

太后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何以肯定?”

吴连贵苦笑道:“那侍卫名字唤做‘颜忻夜’,岂会有错?”

“什么?!”太后又惊又喜,心中稍稍踏实,继而又忍不住一阵悲喜交集,几乎要立时落下泪来,“忻夜…娘亲为了你担心的心都快碎了,没想到…你就在这皇宫里面…”语声渐渐哽咽起来,难以再做言语。

吴连贵静静的候了一阵,方才续道:“想必是公子不愿再以沈家姓名示人,故而换了娘娘起的名字,这样一来,不用亲自见人也知道必是公子无疑。”

“哎…”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情绪渐平,“对了,东、西近卫廊进人历来严格,忻夜无资无历、也没有可以帮衬的人,又是怎么进去的?”

“说来也巧。”吴连贵摇了摇头,叹道:“前些日子,皇上不是去过京营一趟么?当日提拔了一个年轻人,那人便是公子。”

“这”太后万万没料到事情如此巧合,皇帝提拔侍卫的消息是知道的,因为东、西近卫廊侍卫众多,平时也难得见到皇帝一面,所以当时并没有留意,只觉是皇帝年轻一时好玩儿罢了。

吴连贵问道:“娘娘,是不是即刻召公子见面?”

“不好,如今反而更加不方便了。”太后不住摇头,无奈道:“忻夜不过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后宫能有什么事轮得到他?轻易召人前来,只会白白增添皇上的疑心,再者倘使身份暴露,传出岂不是骇人听闻?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不可控制的祸事,想的严重一些,只怕朝局也会因此动乱起来。”

“倒也是。”吴连贵叹气,“虽说不是什么要紧职位,可是娘娘传召侍卫,的确没有什么合适的由头,对外也不好解释。”

太后望着窗外雪银一色的景致,心绪纷乱,“再者,见面以后又该如何安排?假若告知忻夜身份,又怎能让他再做一个小小的侍卫?难不成还真的封王拜爵?”手上漫无目的抚弄着小金炉,蹙眉道:“眼下心里乱的很,容我静静的思量一下。”

殿内便瞬间静默下去,炭火里发出的几响细碎“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刺破了原本凝固窒息的空气。双痕撵退了内殿外面的宫人,放轻脚步进来,听吴连贵小声叙述了事情大概,亦是吃惊不已。

太后的面色愈显沉静如水,良久开口道:“不论如何,也要先与忻夜见上一面。”

“早就该见面了。”双痕叹气,然后又宽慰道:“既然公子就在皇宫里面,想见面自然是有机会的,只是还得寻个理由,让外人看起来自自然然的。如今知道了公子的下落,也省得娘娘整天牵肠挂肚、日日悬心。”

“省得?”太后曼声一笑,唇角笑意浅淡有如浮云,“倘使宫中有人认得忻夜,恐怕就不只是牵肠挂肚了。”

双痕大惊失声,“这”

吴连贵也是变了脸色,急道:“可不是,倒忘了最紧要的这一层。娘娘…要不要将公子即刻调出皇宫?”

太后将手上暖炉放在一旁,微笑反问:“忻夜是皇上亲自提拔的,虽然不见得有多么上心,平时也未必会用到他,但是一旦将人调走,皇上岂会一句也不过问?心里面又该作何猜想?从前我再三反复的叮嘱沈义山,不让忻夜考取功名、沾惹官场,不过就是担心这些事罢了。”

双痕颔首道:“不错,皇上一向都是个细心的人。”

“还有”太后的声音隐着无尽伤感,缓缓道:“二十年来,我们母子俩不曾见过一面,我对忻夜也没尽过半分养育之情,本来心里就一直有愧于他,如今又怎么忍心再让他委屈离开?况且,送出宫外也未必就是安全的,那么远,我便是想管也够不着,先时沈义山夫妇之事便是例子。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再让他一人孤身在外了。”

“娘娘是想让公子留在皇宫?”

“是。”太后颔首,“即便他不认得、不知道我这个娘亲,只要能时不时的见上一面,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双痕蹙眉道:“可是,万一有人心怀鬼胎呢?”

“心怀鬼胎?”太后阴郁冷笑,眸色在这一瞬间亮得骇人,“若是有人胆敢伤害忻夜,那就先从哀家身上踏过去罢!”

双痕闻言沉默,吴连贵小声道:“话虽如此,娘娘还得早点做好安排。”

“那是自然。”太后稍稍缓和神色,平声道:“从前先光帝一朝不过三年,历时甚是短暂,后来先帝登基大宝,前朝的重臣贬的贬、调的调,昔年光帝一朝的旧臣随之风云流散,如今还在朝中为官者屈指可数。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事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见过光帝爷的人我心里有数,必须将这些人全部调离!”

吴连贵迟疑道:“如此一来动静可就大了,皇上只怕要疑心的。”

“无妨,我自有说法与他。”太后淡淡微笑,眸色一如平日那般深沉似水。

晚膳时分,桓帝特意去了皇后那边,太后正好得空,便让湖阳公主和睿亲王各自偏殿用膳,自己则召了兄长慕毓藻单独谈话。慕毓藻如今已是正一品的左丞相,同时还兼着太傅一职,加上又是太后的兄长、皇帝亲舅,可谓权重显赫,但为人处事却甚为低调随和。即便如今女儿也入宫为妃,也是少有到内宫说话,今日被太后急匆匆召进宫中,情知必有要事,因此将随身亲随留在外殿,礼毕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着急之事?”

“二哥坐罢。”太后指了座椅,对眼前慢慢一桌子的精美菜肴毫无兴趣,亲自执壶斟了两杯清酒,递了一杯过去,“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回去只会大哥一声,自从先前青州战事停止,他在家中赋闲甚久,所以近日会派下一点闲差,打算让他出任京城九门提督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