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痕拿了一个朱笺封口的小玉瓶过来,问道:“要不要兑在水里化开?”

“不用。”太后拔开瓶塞,直接仰脖抿了一口,在嘴里含了半日,这才将玉瓶儿放在桌上,也不盖上瓶塞,任凭丝丝甜香散发开来。无声的沉默了一阵,轻笑道:“小丫头们都长大了,往后的日子该热闹起来了。”

“娘娘是说…”

“不说她们了。”太后摇头,“由得她们去折腾吧,哀家都看着呢。”说着起身,走到角落的高脚梅花架子前,打开博山炉顶盖,往里面洒了一把百合香碎片,在袅袅香烟中站了片刻,侧首问道:“忻夜那边的人,都查清楚了么?”

“嗯。”双痕点头道:“除了五蕴、六尘和沈家小姐,还有一位从医的苏姓女子,余下三个仆人都是京郊人氏,都是极本分老实的人。”

“苏姓女子?”太后略微诧异,“从前并没有听沈义山提过,和忻夜有什么关系?”

“据探报的人说,那位苏姑娘医术甚是了得,从前还给沈义山瞧过病,至于怎么和公子走在了一起,奴婢就不清楚了。”

“她的身世查清楚没有?”

“查了。”双痕笑了笑,“说起来,还是江南苏家的小姐呢。”

江南苏家乃是慕家设在江南七省的暗点,以书香世家为遮掩,专门负责江南外省的地方消息。太后对苏家自然不会陌生,因此奇道:“既然是苏家的小姐,怎么会在江湖中颠沛流离?再说,从前也不曾听苏家的人提过。”

双痕回道:“苏家老爷子有两个儿子,长子苏全心、次子苏一心,后来光帝爷的公主嫁的苏家大公子,便是苏全心的儿子。”

太后颔首道:“这些我都知道,不消多说。”

“是。”双痕接着往下道:“那苏一心便是苏姑娘的父亲,据说自幼沉迷医道,完全不愿插手苏家做的事,后来还因为一个女子,退掉了家中订下的婚约,苏老爷子一怒之下,便将苏一心念出了家门。这位苏姑娘单名一个‘拂’字,乃是她父亲离家之后出生的,名字并未记在苏家宗谱里,便是苏家的年轻人也不甚清楚。”

太后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想来苏家也不愿意多提。”双痕叹了口气,然后道:“当初沈义山病重,还多亏这位苏姑娘医治相救,大约就是那时与公子认识的,据说如今两人很是相熟。”

“虽说江湖里的人不拘小节,但毕竟男女有别,能够相熟到住在一处,想来关系不同一般。”太后沉吟了片刻,抬眸道:“难不成那苏姑娘跟忻夜,彼此爱慕?”

双痕摇头笑道:“这个只有问公子了。”

“谁知道他们年轻人呢。”太后想了想,眼下没有凭证去下定论,“罢了,只要查明那位苏姑娘人品好、没有坏心,忻夜身边有个女孩儿照顾着,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我也管不了他们,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双痕道:“是,会着人再仔细查的。”

太后将金珠甲套一枚一枚摘下,揉着手指道:“双隐街的人必须安排妥当,不要单插一个人,买下几处房子,让线人带着妻儿家眷住进去。”像是累了,转身在九凤暗纹梨木椅中坐下,“从前以为淮安偏僻,有沈家的人护着忻夜即可,谁知道还是出了那样的意外,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止不住后怕,况且京城人多事杂不必淮安,更是不能出半点岔子。”

“娘娘放心,都已经调停安排妥当了。”

太后心中甚是愧疚,叹道:“也都怪我心狠,怕佑綦刚刚亲政惹出乱子,才耽搁了时间,还好忻夜没有出事。只是沈家夫妇死的太冤,这个仇我一定替他们报了,还有那位沈家小姐,也要让人多照顾一些。”

“娘娘,别再多想了。”双痕劝了一句,语气也是颇为唏嘘,顿了顿,突然惊道:“娘娘,奴婢方才想起一件事来。按说公子并不知道娘娘,就算沈家夫妇不在了,也该在淮安守灵才是,怎么会突然想着进京呢?”

太后先是一怔,沉思片刻脸色微变,“最近事情太多,没有一刻清净的时候,竟然忘了这一节,多亏你提醒了我。忻夜进京一定有目地的,京城能够引得他来的人只有阮洪,很可能是查到了什么,进京就是来杀人的!”

“那怎么行?”双痕急道:“先不说阮洪不好刺杀,即便侥幸是得手,那也是刺杀官员的大罪,事情闹出来,皇上绝对不会不管的。到那个时候,娘娘夹在中间岂不左右为难?”

“我知道。”太后语声慨然,“忻夜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从小又是由沈家抚育照料长大,沈家夫妇便如亲身父母一般,岂能不为他们报仇?所以,阮洪一定要尽快了结。”

“娘娘有什么主意?”

“一时半会儿的,能有什么。”太后心中虽然焦急,但也知道急是没有用的,恰巧有点头疼,索性到流云榻上躺下歇息。迷迷糊糊躺了一阵,隐约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唤人道:“来人,是谁在外面?”

双痕进来道:“娘娘,皇上过来了。”

“母后”桓帝笑着走了进来,“儿子想着母后身体不适,特意过来瞧瞧母后,听说母后睡下了,刚准备出去呢。”

“躺了一下,睡不着。”太后原本就是合衣小憩,并无多少困意,此时翻身坐了起来,与双痕道:“没什么事,你把茶放下出去罢。”

这便是有话要与皇帝讲了,双痕应道:“是,奴婢去外面歇着。”

桓帝问道:“母后头疼好些没有?”

“好多了。”太后随手抿着发丝,闲闲问道:“佑綦你呢,还在生皇后的气?”

桓帝笑道:“母后都不生气了,儿子还生什么气?念瑶年轻不懂事,还不大会调教下人,也知道错了,以后母后多指点几句便好。”

太后看着他微笑,“佑綦,你担心母后会难为皇后?”

“怎么会?”桓帝微有停顿,末了道:“母后一直待念瑶很好,何曾为难过她?今日若不是母后宽情,儿子已经把听雪撵出去了。”

太后叹道:“你打小就是这样,有什么心事总是藏在心里。你大概想着,皇后于我不如瑜妃来的亲近,所以难免会有顾虑,担心母后真的生气。佑綦你放心,只要是你心坎上的人,母后都会好生照拂的,将疼爱你的心也分她一些。”

“母后…”

太后不等皇帝说完,又道:“佑綦…母后终归是你的亲生母亲,疼你的心不会有假,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吗?母后希望你也和小澜、棠儿一样,不需要事事做的周全,在母后面前一点错都没有,那样你太累了。”

桓帝低下了头,“是,儿子记下了。”

太后眉头微颦,伤感道:“你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倒教母后难过。”

“母后”桓帝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想不出什么话来劝解,一时情急,不由站了起来,“看见母后这样,儿子真是没有容身之地了。”

“哎…”太后拉他坐下,“你以前不这么容易着急的,现在是怎么了?臣子们都是用久了才顺手的,慢慢来不好吗?不用总想着跟你父皇比,打你记事的时候,先帝都已经三十多岁了,你还早着呢。”

“是。”桓帝缓缓点头,然后沉默。

太后招了招手,微笑道:“佑綦,母后有样东西交给你。”

母子二人一起来到寝阁的橱柜前,太后亲手打开扇门,从一个暗格取出钥匙,然后让桓帝从密柜里抱出一个小盒子。看起来应是极重要的物事,桓帝疑惑道:“是母后珍藏多年的心爱之物?”

“不。”太后摇头,“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桓帝更加诧异,“儿子一直想要的?”

太后找出另外一把铜钥匙,打开盒子,捧出一尊小小的东西,递到桓帝面前,“揭开红绫瞧瞧,看母后说得对不对?”

桓帝缓缓揭开红绫,是半片错金刻字的小小猛虎,虎身涂以墨漆,露出金灿灿的细小文字,脱口惊道:“是虎符!”

“呵,母后没有说错罢。”太后微微一笑,“其实,这半枚虎符早该交给你了。不是母后舍不得交出来,其实母后一直等着你来问,可是你却一直都不肯开口,你在担心什么呢?担心母后会握着大权不放?担心因此会因此母子隔阂?”

桓帝勉强答道:“有母后保管着虎符,儿子自然放心。”

“你错了,佑綦。”太后脸色转为肃然,正色道:“你才是大燕朝的皇帝,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母后若是死握着不给你,那就是大燕朝的叛逆!如是那样,也对不起你父皇当初的托付。”

桓帝诚恳道:“母后,儿子从没有那样想过。”

“母后相信你。”太后颔首,又问:“可是,你明白母后为何不早点给你吗?”

桓帝摇头,“儿子不知道。”

“你是皇帝,应该有皇帝的气魄和胆识,是你的东西,就该理直气壮的过来问母后要!”太后抬眸看着自己的儿子,微笑道:“惹母后生气有什么关系?对皇帝来说,亲情本来就应该放在国事之后。”

“儿子怕母后伤心。”

“不,不要那样想。”太后轻轻摇头,“如今老臣们只当你是个孩子,你说的话,不见得十分有份量,时不时的还搬出母后来做说辞。可是,他们未必真是替母后着想,多半是不顺自己的意,以太后的意思让你为难罢了。他们这般刁难你,若是你没有一点手段压住他们,将来母后走了,又怎么能放得下心?”

桓帝急道:“母后”

“你听母后说完。”太后抬了抬手,止住桓帝,“你要记住,你是母后怀胎十月的亲生儿子,血肉亲情放在这里,不是他人能够轻易挑拨的。往后你就放开手去做,只要你觉得是对的,逆了母后的意思也不用管,这样母后才能知道你真正的本事。”

桓帝郑重道:“是,儿子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一口气说了许多,微有恍惚。

许多年前,那个人微笑着把虎符交到自己手里,“…朕今天把虎符交给你,往后就由你来保管…勿以私情迷乱心智,要比别人更加刚毅坚强才行。”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无限深情,“只有那样,你才是我殷旻旸的女人!”

今时今日,自己把虎符亲手交给了儿子。

太后静了静心绪,对桓帝道:“佑綦,你只需勿忘亲情便好。在政事上,应将母后做为你的对手,属于你的权利,就用你的手段一样样夺回去。只当这是我们母子之间的游戏,点到为止、不伤和气,只有当你攒够了经验,才能从容面对今后的危难。”她淡淡微笑着,“唯有如此,母后才会真的对你放心。”

第二十二章 萌乱

“娘娘,奴才有事禀奏。”

太后微微侧首示意,双痕对外道:“进来罢。”

迎面进来一个中年宦官,身形矍瘦,着一身正二品总管太监服色,正是太后多年来的心腹大太监吴连贵,进殿略行了礼,呈上一封火笺标记的褐皮信封,“娘娘,青州加急密信。”

太后拆开信封,抽出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沉吟了片刻,问道:“淮安的事情查得的如何?上次不是说,基本可以断定是江湖杀手所为,既然有了线索,那么查起来应该不算太难罢。”

“娘娘勿急,奴才会让人加紧查明。”吴连贵脸上有点歉色,“只是无影门的人行踪不定、极为隐秘,目前还没查到具体凶手,设计了几次都被他们甩掉了。”

“罢了。”太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不管做哪一行都自己的行规,杀手更加会避开被人查到,你们一直打探他们的消息,更加惹得那些杀手警惕。南疆的那个案子,仿佛说是也跟这个杀手组织有关,忻夜上次自荐而去,最后不也还是无功而返。”她微微一笑,“叫底下人的不用急,这事暂时缓几天,回头从淮安县令口中直接问出。”

“直接问?”吴连贵疑惑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不算太好,可是哀家已经等不得了。”太后将方才的密信递过去,“你先看看上面的消息,再拿去家中跟二老爷商量着办。”

吴连贵快速的浏览了一遍,目光微惊,然后将密信放在怀中揣好,点头低声道:“娘娘放心,奴才明白了。”

比起太后那边线人情报的快捷,桓帝得知消息则要稍慢一些,青州的密信通过各省官驿连夜急送,到达京城时仍然迟了半日。

昔年燕朝与霍连议和,互换文书定好两国互不侵犯边境,谁知才过了七、八年平静日子,青州边境又开始不安定起来。据密信内呈奏,近日时常有小股霍连人马袭击边境村庄,村中牲畜粮食都被抢劫不少,不少有血性的青壮汉子持械对抗,结果双方都受了不小的伤亡。

桓帝自然是动气恼怒的,但他甚少会把情绪挂在脸上,依旧保持着素日冷静,淡声朝群臣道:“众卿心里有些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听听。”

众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时半会儿没个定论,朝堂上倒是聒噪的不行,眼见皇帝微微蹙眉,其中一名臣子出列道:“臣以为,不如先听听太后娘娘的看法。”

“母后那边,朕回头自然会去问的。”桓帝忍住不快打断那人,将大殿内的群臣环顾一圈,嘴角含了一缕冷笑,“朕现在问的是你们,难道你们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凡事都等着太后拿主意?那朝廷还养着你们做什么?”

这话问得十分犀利,不少起先跟着附和的臣子低下了头。众臣都有些不自在,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前面的两位丞相,左丞相杜守谦迫不得已,只得出列奏道:“皇上,当初先帝也有一举平定霍连的念头,奈何国内刚刚经历了撤藩动荡,实在经不起连年战火纷乱,最后只好退一步与霍连议和。如今虽说过了几年平静日子,但是臣以为…”

桓帝对议和没有兴趣,自然也没有耐心再听他说下去,挥手打断道:“行了,不用长篇大论的翻旧事。”

依照燕制,左、右丞相乃是朝堂文官之首,今朝分别由杜守谦和慕毓藻担任,此二人同时还是先帝托付的辅政大臣,皆是心机颇多、城府深沉,身居要职都已超过数十年之久。

桓帝幼时不喜欢杜守谦,全是因为杜守谦之女先明帝之宝妃。昔年宝妃也曾颇得圣眷,在后宫中与太后争宠斗气、颇为骄扬,桓帝自幼便存下了陈见,加上杜守谦为人老谋深算难以控制,故而愈发反感不喜。

即便是从小陪着桓帝读书的杜淳,也因为出自杜家而被闲置,直到如今仍不过是个内阁侍读的闲职,完全没有因为皇帝侍读的身份沾光。倒是太后从未对杜家流露过厌恶之意,每每见到杜淳都甚客气,即便面对杜守谦,也没有因过往带出一星半点不满。

太后曾经私下召来桓帝,开解道:“杜守谦为你父皇出谋划策十几年,可谓权盛一时,朝中不知有多少官员与他有交情,你怎么可以全然不顾忌?”

当时桓帝不过十来岁,即便性子再沉稳,也有着尚未抿去的稚子心性,倔强道:“他们得罪儿子无妨,合伙欺负母后却是不行!”

“傻孩子”太后笑着摇头,抚着桓帝稚嫩的肩膀道:“呵,你母后什么时候真被人欺负过?从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去便过去了,母后都已经不再计较,你往后也别放在心上了。”顿了顿,正色续道:“再说,杜守谦是个真有才能的人,往后你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正该多加笼络,为人君者岂能因为自身喜好而对臣子有偏见?”

后来桓帝年纪渐长,更是少有将喜恶之情表现在脸上,况且正如太后所言,朝中杜氏门生的确不少,自己也有用得着杜守谦的地方,尽管本身不喜此人,但至少情面上不会再带出来。

杜守谦为人极是通透,对于桓帝的不喜,私下里早就是心知肚明,故而平时上朝总是能不说便不开口,纵使像今日得了呵斥,也只是不动声色退回归列而已。

启元殿内的气氛愈发凝固紧张,慕毓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上前奏道:“如今霍连只是少数人马骚扰村民,并非军方出动,即便国书质问起来,霍连国主也只会推脱治理不严罢了。”

桓帝问:“若是我朝出兵灭绝祸患呢?”

慕毓藻抬头看了一眼,奏道:“若是我朝贸然兴兵出战,必定落一个拆毁和约的罪名,反倒成了中原的不是,唯今之计,还是令青州将士严加防范,村庄内多驻扎一些兵卒压阵,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桓帝叹道:“朕也明白,只是心里眼不下这口气。”

慕毓藻苦笑道:“没法子,暂时只能是这样了。”

底下臣子又开始议论起来,桓帝头疼之际,见云琅欲言又止像是另有话说,因此起身宣布退朝,单独召见云琅道:“小舅舅,有话坐下慢慢说。”

云琅传授桓帝功夫武艺数年,抛开舅甥亲情也算师尊,私下甚是亲近,告谢入座回道:“世人皆知霍连人生性好战,喜好武力抢夺财物,其实这一切,不过仅仅只是一种表象而已。”

“哦?”桓帝十分感兴趣,问道:“那小舅舅仔细说一说,还有什么缘故?”

“想必皇上也清楚,霍连地广人稀、并不富饶,民众都是以游牧放养为生,倘使当年牛羊养得不好,首先吃食便要成个大问题,所以每当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他们都会强多青州、并州的牛马粮食。”

桓帝听了点头,“没错,黎民不能裹腹自然生乱。”

“霍连人好战的确不假,但是此时应该不会有出战的意向。”云琅回应皇帝问询的目光,往下说道:“听闻霍连王身体不是很好,病了已经有两、三年,而霍连王子尚且幼小,此等时刻怎敢轻易出兵找祸?不过臣却另外有些担心,只怕…”

“什么?”

云琅沉吟道:“只怕霍连国内出了什么事情,譬如各个部落不和,或是别的,如是那样只怕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那”桓帝想了想,“依小舅舅的意思,我朝此时更应该加强防范?”

“不错,此次骚乱甚是奇怪。”云琅蹙眉道:“青州有韩密领兵十万,并州有云家两兄弟镇守,若是小股乱民骚扰自然没有问题,但倘使霍连国中有变,我们也应该提前未雨绸缪才行。臣以为最好即刻恢复战备状态,让各省闲散兵士重新开始操练,粮草、马匹也要多多囤积,一旦打起来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桓帝心底是偏向于主战的,这番言论颇合心意,颔首道:“还是小舅舅说得通透明白,朕心里也有底了。具体该怎么安排,还是小舅舅下去拟一个折子上来,详叙各省的调度安排,朕会以最快的时间颁出旨意。”

云琅应下起身,笑道:“是,姐姐也是这个意思。”

桓帝原本一腔兴奋、踌躇满志,顿时被这句话浇熄了一大半,几位舅舅以及朝中的老臣们,仍旧还是拿自己当小孩子看待,凡遇大事总是要跟太后那边商议过,方才会有定论确定下来。

虽说自己已经亲政一年多,但是除了太后不再直接过问政事以外,朝局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那些老臣依旧唯太后马首是瞻。比如青州重将韩密、三朝元老林太傅,都是受过太后大恩的,即便是教他们舍身效命、粉身碎骨,只怕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几位舅舅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是跟太后更兄妹情深一些,而其他的一些要臣,也大多领命效力于太后,比如镇西大将凤翼不知道受了太后什么恩典,从来都是对太后死心塌地的。即便是毫不相干的杜守谦,因为自己的私下不喜,太后对人又是一贯的宽容不计,想来也是更加倾向太后那边。

这些人都是朝廷各部的重臣,随便哪个都是居于要职多年、门生无数,倘若悉数加在一起,完全可以将自己这个皇帝架空。朝中要臣没有一个是亲近自己的,虽然前时母后主动撤人,让自己换了不少年轻的新人,但一时半刻也没有什么份量。

即便贵为一朝天子、九五至尊,却仍然做不了这个国家的主,想到此处,桓帝不由怅然叹了口气。不过还好母亲为人豁达、处事端正,不论国事、家事从来不曾为难过自己,不然的话,这皇帝做了恐怕也是没滋没味。

“皇上,是不是觉得饿了?”候全听到皇帝的叹息声,壮着胆子上来询问。

桓帝这才觉得出神有些久了,连云琅走了都没留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静了一瞬吩咐道:“去传膳,要几样清清爽爽的小菜。”

“是,皇上稍歇。”

桓帝素来厌恶大势铺张浪费,御厨们自然不敢乱拍马屁,依言做了六样精致清爽的小菜,另外配上几样分例的鱼肉参汤呈上。桓帝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忽然放下手中的龙纹金箸,指着面前的一盆白玉蹄花汤道:“皇后平时喜欢喝这个,送到凤鸾宫去。”

自那日听雪事件后,桓帝便有些着恼皇后管教不严、约束不善,以至宫人胡乱非议太后,连带自己也有了不孝的罪名。因为心里怄着气,加上最近几日事情繁多,今日又遇上了青州的大事,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去过凤鸾宫。

此时一起皇后素日的柔情温存,不由也心软了,觉得当日有些委屈了她,又想起她刚刚小产伤心,因此不免生出些许歉疚。只是依照桓帝的性子,断乎不会去个皇后说什么道歉之语,况且本身也不擅长哄劝女孩儿,因此只让候全带了吃食过去。

眼下听雪已经去了洗衣局,近身服侍云皇后换做紫汀,她是太后从前入宫的陪嫁侍女,候全不敢不敬,上前赔笑问道:“紫汀姑姑,这些天有没有累着你老人家?有需要小猴子跑腿的,尽管吩咐就是。”

紫汀出嫁离宫数年,若非回来换了一身宫中女官服饰,已经完全是以一位娴雅的贵妇人模样,闻言笑道:“你如今是皇上身边离不得的人,连你师傅多禄都及不上,我还敢支使你?别耍油嘴,是不是皇上让你送东西来了。”

“是。”候全笑道:“皇上惦记着皇后娘娘,赐了一盆白玉雪珠蹄花汤。”

“好了,我知道该怎么说。”紫汀让人接了汤盒子,笑着戳了戳候全,“记得好生当你的差,若是让我听见你在皇上跟前偷懒,就把你的猴子尾巴剁了炖汤!”

“不敢,不敢。”候全笑嘻嘻道:“再说,小猴子的尾巴也不好吃啊。”

“回去罢,记得替娘娘给皇上谢恩。”紫汀没工夫继续闲扯说笑,转身领着宫人走进内殿,亲手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放在皇后榻上用膳的圆角小几上,又指点宫人布好各色菜式,然后笑请道:“娘娘先喝口热汤开开胃口。”

云皇后微笑点头,“多谢姑姑,让小丫头服侍便好。”

“是皇上着候全亲自送过来的。”紫汀见皇后要起身,忙笑,“娘娘只管坐着,已经让小猴子回去代娘娘谢恩了。”

云皇后依言坐好,谢道:“还是姑姑心细,事事都办得周全。”

“娘娘别折杀奴婢了。”紫汀给她夹着爱吃的菜,笑道:“娘娘是主子,只管直呼奴婢的名字便是,回头让太后娘娘知道,还当奴婢倚老卖老呢。”

“姑姑多心了。”云皇后搅动着白瓷汤匙,“姑姑慈爱和善、为人温柔,我虽然年轻不懂事,但也知道姑姑真心实意待我好,处处替我着想,便如同家中的长者一样,叫一声姑姑也是应该的。”

“承蒙娘娘如此厚爱,奴婢只有更加用心服侍才是。”紫汀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较真分辨称呼,然后道:“其实都是太后娘娘放心不下,说娘娘还只是个小姑娘,在宫中不能没个人照应,嘱咐奴婢务必尽心尽力,一如从前服侍她那样服侍娘娘。”

云皇后赶忙欠身,“多谢太后娘娘垂怜关爱。”

紫汀又道:“太后娘娘还说,皇上年轻脾气硬、爱较真,不懂得心疼女儿家,娘娘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别存在心里,回头得空,自然会亲自教导开解皇上的。”

云皇后原本就是委屈无限,闻言不觉有些鼻头发酸,又不好意思无故哭起来,只得忍了忍泪意,“哪有什么委屈?太后娘娘太过言重了。”

“说起来,奴婢也算是看着皇上长大的。”紫汀取来干净的丝绢,替皇后加在碗盏跟前挡住汤水,“皇上自小性格儿便是那样,嘴硬心软,便是心里悔过了,面上也是不肯说出来。比方今日特意让人送汤过来,一定是心里觉得委屈了娘娘,嘴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娘娘明白这份情意便好。”

“是。”云皇后微微颔首,心中总算稍稍释怀。

紫汀笑道:“娘娘先把饭菜用了,等下奴婢给娘娘说几个笑话。”说着,故作神秘凑近低声,“都是皇上小时候的糗事,娘娘听了可不能说出去,不然皇上知道了,回头必定拿奴婢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