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送母后回去。”桓帝上前扶住,抢在太后拒绝前道:“皇后刚刚累了睡下,有听雪看着就好。况且,眼下这边的事情也不着急,儿子先送母后回宫安顿好了,再回来安排也不迟。”

“好。”太后颔首,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儿子,“认真说起来,其实佑綦你也就是大一点的孩子,有母后帮得上的只管开口,别把自己累坏了。”

桓帝摇摇头,笑道:“儿子很好,母后只管歇着便是。”

桓帝亲自将太后送回弘乐堂,稍坐了坐便告安。刚返回凤鸾宫,便单独召了听雪问道:“下午朕与皇后出去时,跟前并没有其他人,突然就那么奇怪的跌倒了,平日里也有这样的事么?”

“皇上”听雪才刚陪着皇后垂泪过,眼圈还红红的,“娘娘自打有孕开始,一直就是有些不适的,总是吃不香、睡不好,身子怎么能不虚弱?不然的话,岂会一跤就跌的这么狠。”

“吃不香?睡不好?”桓帝自语重复了两句,“朕看皇后胃口是不如从前,但不过少吃了一些,夜间歇息也是睡的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如果当真病得厉害,朕怎么会不知道?”

“皇上当然不知道了。”听雪赌气回道:“娘娘见皇上政务繁忙、百事劳累,从来就不愿让皇上知道担心,吃不下便勉强用些,睡不着也是自己忍着…”说着,不免哽咽起来,“这几个月里,娘娘那天不吐上六、七回,又怕对胎儿不好,总是吃了吐、吐了再吃,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哦,那是朕关心的不够。”桓帝微有不快,末了问道:“皇后这般不适,莫非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不会的,娘娘的饮食绝不会有错。”听雪很是笃定,继而又低下了头,似有什么疑难之事迟疑着,小声道:“不过,有一件事却…”

桓帝闻言挑眉,“什么事?快讲!”

此时殿中并无其他宫人,听雪仍旧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女子有孕时不宜闻到麝香等物,但是年初之时,恭妃娘娘曾经送了一盆香山子过来,也不知道里面…”顿了顿,赶忙补道:“奴婢也是自己瞎猜的,并没有什么证据。”

昔年,太后慕氏专宠后宫十五载余,乃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自然引得不少妃嫔妒忌怨恨。桓帝在这种氛围中长大,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实在见得太多了。今时今日轮到自己后院有事,不由格外恼怒,然而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声吩咐,“来人,传恭妃、传太医!”

因为皇后出了意外,妃子们都已经从西林回了皇宫,太医们则在外殿侯着,因此很快就都赶了进来。恭妃尚不知自己被牵扯其中,进殿请安问道:“皇上,不知召臣妾有什么吩咐?”

桓帝冷冷的看着她,并不言语。

恭妃甚为不安,小心问道:“是不是皇后娘娘伤心着,让臣妾进去服侍?”

桓帝冷笑道:“怎么,你就这么盼着皇后伤心?”

这话隐隐含有责罪的意思,恭妃吓得面色微变,好在她还算冷静沉着,忙道:“臣妾怎么会那样想?皇上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这可是你送的?”桓帝指着身侧的一盆香山子,沉声问道。

恭妃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是应道:“是。”

“那好,让太医们都进来。”桓帝阴沉着脸,冷冷吩咐四名太医道:“你们每人各在香山子上取一份,拿下去仔细验查,然后把结果写在纸上。谁若是敢有隐瞒与他人对不上,那就别怪朕无情!”

“是。”太医们唯唯诺诺,各自取了香料分别单独检查。

恭妃渐渐有所领悟,但在结果还没出来之前,自己却是一句也辩解不得,只能静静忍受着皇帝的冷漠。

过了片刻,四分药名纸单一起呈了上来。桓帝仔细验对了两边,太医们的结果基本一致,虽然有人少写了一、两样,但都认为主料是上等沉水香、蜜蜡,并无一人写出麝香之类的禁物。桓帝这才觉得自己着急了些,于是朝恭妃微笑道:“没事了,你先起来罢。”

恭妃瑟瑟发抖站了起来,不敢露出丝毫委屈之意,由侍女丁香搀扶着谢了恩,勉力道:“没事就好,臣妾也就放心了。”

桓帝茫然叹了口气,朝听雪道:“还不快给恭妃陪个不是?”

听雪刚要开口,恭妃便已上前扶住了她,不言自己委屈,反倒劝道:“不怪你,都是为了皇后娘娘担心,眼下娘娘正伤心者,本宫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听雪哽咽道:“多谢恭妃娘娘体谅。”

“难得你这般的明白事理。”桓帝顺口夸了一句,将自己腰上的龙涎香小荷包摘了下来,递给恭妃道:“眼下皇后这边正忙乱着,你先回去罢。”

恭妃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上前接道:“是,臣妾告退。”

恭妃一路冷着个脸回到荣祺宫,丁香紧紧跟在后面,直到穿过大殿进了寝阁,方才问道:“娘娘,明日还去不去凤鸾宫请安?”

“去!为什么不去?!”恭妃气声大作,将手上的小荷包拽的紧紧的,平息了好一会儿,又小心仔细的抚平荷包上的褶皱。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冷笑道:“当然去,不然皇上会怎么想?皇后娘娘又会怎么想?便是太后娘娘跟前,也难说话,今后我又怎么在宫里立足?所以一定要去,还得比从前更加殷勤谨慎才行。”

丁香抱怨道:“真是的,娘娘今儿可受大委屈了。”

“有什么办法?”恭妃将皇帝的小荷包撂倒一旁,略带自伤道:“三个人中就数我最不沾光,皇后娘娘有皇上偏疼着,瑜妃有太后娘娘撑腰,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丁香小心的替她揉着肩膀,细声劝道:“娘娘何苦这般伤感,如今也是一样的正经主子。”

“怎么会是一样?”恭妃轻笑自嘲,漫声道:“你从小就跟着我,家里的情况又不是不清楚。爹爹和哥哥都是无职的闲人,一直依靠着正房几位叔伯过日子,若不是去年正房几家女儿都不适龄,册为妃子的事岂能轮到我?既然没有亲族可以依靠,那么就只能靠自己努力,若是连一星半点儿的委屈都忍不下,今后又怎能有出头之日?”

丁香点头道:“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娘娘既然有这份恒心,加上如今时来运转,将来必定有得知的那一日。”

“但愿如此。”恭妃又去看那龙涎香的小荷包,拈起来闻了闻,“所以一定要把握住机会,为自己、也为家里人争一口气。”说着微有叹息,“有时候想想,我若是处在瑜妃的位子就好了,平日有太后娘娘替我谋划谋划,遇事还能帮衬一些。”似乎心中颇有感慨,叹道:“别看太后娘娘整天教训瑜妃,那都是真心疼她,对我倒是客客气气的,可是一句明理的话都不会讲。”

丁香无奈道:“没法子,毕竟瑜妃娘娘才是慕家的人。”

“是啊,谁叫我天生命就不好呢。”恭妃收起感慨之色,轻笑道:“比方说,先时送香山子的人是瑜妃,那么皇上就断不会直接叫去验对,还得先掂量一下,太后娘娘那边会怎么想。拿个现成的例子来说,皇上来荣祺宫的次数是最少的,都已经一年多了,来的日子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慢慢来罢。”丁香也没有良言劝解,宽慰道:“还好今日香料无事,不然娘娘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倘使今日,真的查出什么不妥之物呢?恭妃不敢深想,往日听说宫中深浅难测、祸福不定还不尽信,此时亲身经历,后背早已不觉生出一层冷汗来。此时仍是一阵后怕,千般委屈悉数涌上心头,噎声道:“我原是殷勤之意,哪里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事故?当初表哥送了那盆香山子来,也不是白给的,私下还要了我六百两银子。”

丁香哼道:“娘娘,往后别理他们。”

“哎…真是冤家,指望不上帮忙也就算了,还尽给我添乱子。”恭妃叹气,望向窗外的目光有一瞬恍然,“这种事故若是多来几起,只怕连魂儿都保不全了。”

丁香撇了撇嘴,“这都怨听雪多嘴,也不知道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

“不怨她。”恭妃冷笑,“人家也只是护主心切,哪里还管的上他人死活?正所谓人之常情,也是难免的啊。”

“那是娘娘心善。”丁香不以为然,继而又道:“不过,还好皇上不是轻易就能蒙蔽的,最后夸了娘娘,还把心爱的贴身荷包也赏了。”

“这算得上是什么彩头?”恭妃轻声一哂,“不过是皇上心里有愧,觉得冤枉了好人罢了。”

丁香仍道:“不管怎么说,也让皇上知道了娘娘的好处。”

“行了,别说了。”恭妃不愿再多说下去,起身到美人榻上躺下,“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儿,记得更加谨慎一些,我也累了,想安安静静歇一会儿。”

第二十一章 柳絮

桓帝召来恭妃问询一事,很快传到了弘乐堂这边,双痕听了,与太后笑道:“皇上的眼里真是容不得沙子,这么火急火燎的,荣祺宫那边只怕要伤心了。”

“所谓关心则乱。”太后淡淡道:“恭妃虽然生得伶俐,但是在佑綦心里能有几分份量?怎么能跟皇后相比,更何况那又是佑綦的第一个孩子。”

“也是。”双痕取来美人捶,轻轻敲道:“不过皇上也是奇怪,放着俞幼安不用,怎么还另外找了四个太医?”

“有什么可奇怪的?”太后慢悠悠的笑了,手指在蹙金锦绣暗纹软枕上滑过,甲套划得金线丝丝作响,语气平静道:“俞幼安什么事都听我的,皇上自然嫌他麻烦,想要快点知道一个结果,而不是等着请示过后。”

双痕抬头细声,“娘娘…是不是觉得皇上生分了。”

“他虽然是我的亲生儿子,但终究是皇帝啊。”太后曼声,眸中光线流转不定,“天下臣民就应该都听皇上的,我不过是她的母亲,他年纪幼小时帮着管管,现在也是时候该安享天年了。”说着浅笑,“比方皇后的这件事上,总归是他的后宫,做母亲的看清楚人就行,不必再多插手什么。”

“是,就是皇上急了些。”

“急不急的,那都是他的事。”太后淡淡微笑,“佑綦年纪还轻,眼下心里只装着皇后一人,自然着急了些,以后见得多了就好了。”她缓缓站起身来,凝望着窗外姹紫嫣红、千娇百媚的春景,微有感慨,“妃子那么多,哪一个又不盼望着皇上的真心?可是就那么一颗心,岂能是人人都可以分到的?”

“先帝…”双痕开口说了半句,迟疑顿住。

“是啊,哀家实在是太过幸运。”太后抬头看向澄澈蓝天,忆起那些已经远离自己而去的故人,“从前的光帝爷就不用说了。先帝待我也是极好,其他的后宫妃子难免会有不平,都是女人,所以能避让的我都避让了。”

双痕道:“说到这个,不由想起当初的熹妃娘娘。”

太后接话道:“董太妃年轻时脾气不好,先帝也不常去她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疏于保养,如今身子骨也不大好了。”说着,低头微微一笑,“说来也是奇怪,当初只觉得她聒噪惹人烦,现在却盼着她多活几年,免得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娘娘这么说,奴婢也觉得她不那么讨厌了。”双痕笑了笑,“说来也是,他们年轻人终归有自己的天地,这弘乐堂的太妃们,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了。”

“她们都跟我一样,一辈子都被这深宫禁院给圈死了。”

双痕上前道:“娘娘今天…似乎特别的伤感。”

“随便牢骚几句,不说了。”太后转身一笑,坐下道:“还是说说皇后她们吧,宫里的日子才刚刚开头呢。依我看来,恭妃既然没有做什么手脚,心里只怕委屈,你记得预备一点东西,等她过来请安时,我好替佑綦宽慰她几句。”

双痕笑道:“娘娘就是爱操心,也不嫌累。”

“有什么法子。”太后微微摇头,叹道:“就算我不心疼恭妃,也还心疼皇上,当然盼着他的后宫平平静静的,不然累坏了怎么办?再说,皇后她们几个都是小丫头,在宫里也没个依靠,做长辈的也该关心一下。”

“是,知道了。”双痕拉长声调,笑问:“今天外面的天气甚好,娘娘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太后颔首道:“走吧,顺便去瞧瞧皇后。”

这几天来,太后来凤鸾宫的次数甚是不少。云皇后虽然还在小产伤心中,也觉得有点消受不起,每次都说自己已经好了,恳请太后不必再过来。听雪颇为不解,问道:“太后娘娘亲自过来,那是说明心里看重娘娘,既光彩、又体面,也让别人都明白娘娘的尊贵,有什么不好的?”

“傻丫头,你怎么就不转个弯儿。”云皇后叹气,“总是劳烦太后娘娘过来,皇上一定会觉得我太娇贵,等养几天,我便过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听雪担心道:“娘娘别逞强,当心累着自己。”

“没事。”云皇后摇了摇头,又道:“对了,前日皇上把恭妃召来训了一顿,结果又不关她的事,心里必定抱怨你多事。你这几天寻个空儿,带点东西过去赔个罪。”

“娘娘”听雪不是很乐意,“娘娘你可是皇后啊,怎么处处赔着小心,还要看妃子们的脸色,不觉得委屈么?从前娘娘在家的时候,哪用得着这么…”

“从前是从前,如今我们是在宫里。”云皇后并非一味天真之人,心中自有决断,“是皇后又能怎么样呢?就拿先帝的后宫来说,仁襄皇后可比得过如今的太后娘娘?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子都不要紧,终究还得看在皇上心里的份量。”

听雪不以为然,“娘娘和仁襄皇后可不一样,在皇上的心里,恭妃娘娘始终是要次一等的,娘娘才是皇上心坎上的人。”

云皇后却道:“我倒是觉得,皇上待我还比不上先帝待仁襄皇后呢。”语音稍顿,略带一丝感伤,“最近几日总是伤心难过,皇上来凤鸾宫的次数都少了,总是说让我好生静养,一定是心里觉得厌烦了。”静了片刻,哽咽道:“还是太后娘娘说的对,纵使再伤心、再难过,也不要跟皇上疏远生分了。”

听雪劝道:“娘娘太多心了,皇上应该是被政事绊住了。”

正说着话,便听外面通传太后娘娘驾到。云皇后还不便轻易下床,加上太后每次都嘱咐不用起来,因此只在床上等着,见到太后进来欠身道:“臣妾失仪,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云皇后暂时收起心中伤感,勉力微笑道:“有劳太后娘娘记挂,今天感觉像是好了许多,大约再过两天,就能过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不着急。”太后伸手去给她掖被,刚掖好被角,突然皱眉“嗯”了一声,扶住额头沉默不言,半晌才道:“不知怎地,头猛地疼了一下。”

云皇后忙道:“疼的厉害么?不如让人传个太医过来。”

“不用,常有的事。”太后摆了摆手,起身道:“没事的,你只管好好歇着,哀家回去躺一躺就好,改天再过来看你。”

“娘娘”双痕甚是担心,赶忙上来扶住查看。

“走罢。”太后微微摇头,示意不要闹得皇后不得安生,只做无事,领着双痕等人走出大殿,在台阶口静了片刻,方才乘七宝琉璃百凤云辇离去。

谁知道太后回去没过多久,便就发热起来。

俞幼安过来诊了脉,说是过于操劳、心神不宁,以至体虚内附浮、感染风寒,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如此一来,桓帝不免更加忙碌,原本皇后小产便已让他头疼,如今连太后也病倒了。每天忙完朝堂的事,还要在太后、皇后两处来回探望,连日下来,整个人不知不觉憔悴了一圈。

这日刚得空闲,桓帝正到醉心斋偏院凉亭养神,隐约听得隔墙有人低声议论,隐约听到什么皇后、什么太后。桓帝最厌宫人私下嚼舌,当即把人叫过来询问,见小太监吞吞吐吐的,不免愈发恼火,“做什么?难道你还想欺君罔上不成?快说!”

“也、也没什么。”小太监显得甚是为难,垂着脑袋回道:“宫里人闲下常爱唠叨几句,讲了几句凤鸾宫的闲话,说是…说是太后娘娘病得有点不巧。”

“什么意思?”桓帝怔了一下,把话仔仔细细琢磨了一遍,顿时明白过来,不由怒道:“什么叫病得不巧?!”顿了顿,冷笑问道:“莫非有人认为太后故意装病,埋怨朕少去了凤鸾宫?是谁?难道这话是皇后说的?”

“不、不是。”小太监吓得跪了下去,“仿佛…仿佛说是听雪说的。”

“听雪?”桓帝语气阴沉,“来人,去把听雪传过来!”候全刚要出去吩咐人,又被叫住,“不用了,朕亲自过去问她。”

桓帝冷着个脸来到凤鸾宫,吓得宫人们都没了魂儿,还没来得及通报,便见皇帝领着人径直走进去了。听雪闻声出来迎接,请安道:“娘娘刚刚睡下,奴婢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桓帝冷冷道:“不用,朕有话问你。”

候全带着宫人们悄无声息退出,听雪一看架势不对,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怯怯问道:“皇上想、想问什么?”

桓帝淡声道:“太后病了,你怎么看?”

听雪尚且不知原委,斟酌道:“太后娘娘时常过来探望娘娘,想是辛苦累着了,应该多加调养…娘娘才说睡醒便去请安。”

“哦?”桓帝冷笑,“可是朕却听说,有的人不是这么想的。”

听雪一脸茫然,“什、什么人?”

桓帝问道:“太后病得时日不巧,这话可是你说的。”

“奴婢,奴婢当时是说…”

“皇上?”云皇后被外面声响惊动,自己起身走了出来,因为身子尚未恢复,脸色仍旧显得有些苍白。大概已经听到了皇帝的话,上前解释道:“皇上,听雪是觉得臣妾正巧不适,又赶上太后娘娘病了,担心皇上累着…”

“坐罢。”桓帝虚扶了一下,“好了,你不必替她遮掩。”

云皇后仍是满眸不安,细声道:“皇上,都是臣妾管教无方…”

“朕让你坐下。”桓帝不耐打断她,表情冷淡道:“太后为什么会病倒?又是因为照顾谁累着的?不说尽点孝心好生服侍,反倒埋没良心,背地里胡乱议论起尊长来,这还像话吗?”这话虽是皇帝对着听雪说的,云皇后的脸色也很难看,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没有开口说话。

听雪急道:“皇上,奴婢没有抱怨过太后娘娘。”

“那些病得不巧的话,难道不是你说的?”桓帝早就对她略有微词,此时看着更觉厌烦,“你这样的品行,还有什么脸面呆在宫中?宫里不需要搬弄是非的奴才,回头另找好的服侍皇后。”

听雪吓得不轻,连连叩头泣道:“求皇上责罚奴婢,不要赶奴婢出宫去…”

云皇后也着了急,忙道:“皇上,听雪是有不对的地方,臣妾以后一定严加管束教导,再不让她多嘴多舌…”

听雪哭道:“皇上…奴婢服侍皇后娘娘十来年了,奴婢若是走了,娘娘一个人该怎么办?让奴婢留下来吧,以后再也不敢说错话了。”

“笑话!”桓帝怒极反笑,“难道这宫里的奴才,个个都还不如你?除了你,就没有人能服侍皇后了?朕看随便挑一个,也要比你知礼数一些。”

云皇后见皇帝心意难改,上前跪下,“皇上,要怪就怪臣妾…”

“你起来。”桓帝微微皱眉,“别不爱惜自己身子,为了这样的奴才不值得。”扶着皇后起来,怔怔看了她良久,淡声道:“念瑶,你太让朕失望了。”

云皇后闻言愕然愣住,不知所措。

桓帝缓缓道:“念瑶,朕待你还不够好么?那日听说香料有问题,连母后生气都顾不上了,便传了太医、恭妃,不过是想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云皇后垂泪道:“皇上待臣妾很好…”

“那太后呢?”桓帝又问,“太后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连日亲自过来看你,累得自己都病倒了,听雪是你身边的奴才,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纵使你不珍惜太后的心意,看在朕偏心你的份上,也该比别的妃子做的更好,也算是朕没有白疼你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面不无伤感。

云皇后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泣道:“都是臣妾的错,求皇上饶恕听雪一回吧。”

桓帝抿嘴沉默半晌,最后道:“念瑶,不是朕不肯给你情面,听雪这个丫头太不沉稳,留着她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_⊙)

听雪此时完全插不上嘴,只有无助的看着皇后,正在帝后僵持不下之际,却听外面通传双痕过来求见。桓帝出殿瞪了候全一眼,朝双痕道:“一点小事,怎么还把母后给惊动了。”

双痕淡笑道:“娘娘有几句话要说给皇上听,特意让奴婢过来。”

桓帝道:“母后尚在病中,还要听那些无聊闲话,为些不中用的奴才生闲气,是朕没有管好后宫之事。”

“皇上日理万机、案牍劳顿,哪里能够事事亲历亲为?再说了,太后娘娘何时爱生过闲气?”双痕一面说,一面将皇帝往内殿让,进殿先与皇后请了安,然后传话道:“太后娘娘说了,皇后还在养身子的月份,难免管教不周,若是底下有人淘气、不懂事,也不用大惊小怪的。听雪虽有失言的地方,但也算不上什么大错,调到洗衣局洗三个月的衣裳,做为惩罚即可。”

“既然母后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罢。”桓帝点了点头,算是应允,转身看向听雪厉声道:“好好去改改你的毛病,若是以后还这么没规没矩的,不管是谁求情,朕也一定撵你出去!”

听雪忙不迭的上来谢恩,很快便被人带了下去。云皇后朝懿慈宫方向福了一福,哽咽道:“臣妾谢过太后娘娘恩典,晚上再过去叩头。”

“娘娘,只管好生养着便是。”双痕将她扶回椅子,然后道:“太后娘娘还说了,听雪去了的这段时间,娘娘身边怕是没有合适的人使唤,所以特意传了紫汀进宫,暂时服侍皇后娘娘。”

桓帝稍有意外,“紫汀姑姑不是早已恩典回家,怎么又叫她进宫来。”

“这是太后娘娘的心意,盼着皇后娘娘早日康复。”双痕朝皇后说了一句,又笑,“紫汀也服侍了娘娘数十年,能再进宫见到太后娘娘,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呢,所以皇上就别担心了。”

桓帝颔首道:“也好,只当是进宫来叙叙旧罢。”

云皇后也松了一口气,等到送了皇帝出去,便摒退了殿内宫人,独自返回寝阁静静无声垂泪。半日方才渐渐平复,唤了一名使唤熟惯的小宫女进来,取了一个八宝如意金锞子,吩咐道:“趁没人的时候交给候公公,说是本宫答谢他的。”

一场不小的风波,便算无声无息的平息下来。

双痕与太后极熟,没有外人的时候也可自行坐着,一面研着墨汁,一面道:“最近宫里总是不大太平,一茬接一茬的。”

“有什么,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太后坐在窗边抚着胸口,看向庭院内的无限春色,有散养的鸟儿在树梢脆鸣,吱吱喳喳叫的分外欢快。出神望了一阵,从小几上的药盒里拣出一粒药丸,“别磨了,去倒一碗温水过来。”

“娘娘,歇好了再写字罢。”双痕端了温水过来,在对面坐下道:“娘娘最近身子不好,别不心疼自个儿,皇上的江山、后宫,公子的事情,他们自个儿会去办妥的,何苦一个人操碎了心?”

太后并没答话,默默的将药丸用温水服下,微微蹙眉,招手道:“好苦,取点木樨花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