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你小声点!”帐内有人急声轻斥,一名头戴藕粉色圆纱帽顶帷的少女走了出来,正是湖阳公主,上前拉住云枝招呼道:“里面挺宽敞的,都进来说话罢。”

“大哥哥,快进来啊!”云枝笑着招手,拉着晞白高兴的介绍道:“大哥哥你看,这是皇帝哥哥给我捉的小雪兔,它们刚吃了萝卜,嘴巴一张一张的可爱极了。”

“是啊,很可爱。”晞白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微笑点头。

湖阳公主上前道:“月儿,快把荷包还给你大哥哥,他可不像你这般无法无天,等下还要急着回去呢。”

“这么急?”云枝满脸失望,不快道:“好不容易才见到大哥哥一次,就要急着走了么?”歪着头想了想,“不如我去求皇帝哥哥,让他给大哥哥放几天假。”

湖阳公主苦笑不已,劝道:“你就别添乱了,好吗?你的大哥哥回去迟了,可是要被罚的,你不担心吗?听话,快点把荷包还了。”

“是啊。”傅笙歌也耐心哄劝,“郡主,今儿大哥哥他不得空,改天有时间了,一定还能再见面的。”

晞白从前便知小郡主十分难缠,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当真是占尽天下悉数娇宠,周围一干人都是拿她没办法。自己的确也不能久留,因此笑道:“郡主,你先把荷包还给我,等我回去给你编个养小兔的笼子,再让校尉大人捎给你,好不好?”

“好!”云枝乐得拍手,赶紧从怀里摸出璎珞荷包,临了又有些迟疑,缩回手道:“万一,大哥哥你忘了怎么办?”

晞白笑道:“不会的。”

“上次你不就忘了吗?”云枝不以为然撇撇嘴,然后狡黠一笑,“算了,反正现在知道大哥哥你在哪里,要是忘了,我就直接去侍卫廊找你!”

“一定不忘。”晞白含笑接过荷包,自己可不敢等到她来侍卫廊找人。

傅笙歌对西林的路驾轻就熟,很快便将晞白送回,皇帝那边的游戏仍热闹着,像晞白这样的普通侍卫并不会引人注意。忽然远处一阵哄然的欢呼声,周围的人迅速围拢过去,人群中有人低声窃语,原来竟是太后娘娘要亲自射箭!

晞白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众人早已围了好几层圈子,再挤不到近前去,只能紧挨在圈子边观望。幸好射粉团的地势偏高,远远便见一群人簇拥着太后过来,年轻妃子、公主们一律戴上了纱帽遮容,临到场地旁边止步观望。

桓帝早迎了上去,捧上最精致的弓和箭,笑道:“难得母后今日如此有兴致,儿子便为母后伏侍一回。”

太后侧身取弓挑箭,准备妥当便让桓帝奉着走上前,当她展颜微笑环顾之际,人群中不由发出一阵低低惊呼。晞白也是大吃一惊,在太后那容色照人的面庞上,带着一缕恬静似水的笑意,让人不自禁的被感染安静下来。岁月似乎特别偏爱于她,并未给那绝色容颜刻下风霜痕迹,反倒更加显得仪态万千,光芒四射,令人难以想象其年轻时的盛颜。

小太监高声唱道:“恭请太后娘娘射粉团!”

太后并没有戴什么鹿皮手套,而是熟练地拉弓搭箭,“嗖!”,一枝羽箭犹如闪电般飞出,正正钉在粉团中心,众人顿时震天般叫好开来。随着一箭一箭飞出,一箭一箭命中,十枝羽箭陆续射出,居然没有一箭虚发,周围的叫好声也一浪盖过一浪,连山林中都传来了阵阵回响。

桓帝赶忙上前取弓放好,夸赞道:“母后箭法依旧神妙无双,回头可要多指点一下儿子。”年轻的侍卫们皆是惊讶,想不到皇帝的箭术竟是传承与太后,若是听说或许不真,但今时亲眼见了却不得不信。

“好。”太后微笑,眼神里却带着一缕飘忽之色,明明是面含笑意,不知为何却隐着一抹不明显的浅淡怅然。清风掠得她身上的衣袂翻飞如蝶,在灿色阳光下舞动着,凭添一份流云清水般的气韵,随着风儿淡淡散发开来。

令晞白震撼不已的,并非是太后那绝世无双的惊人容颜,而是她那种温柔的神色,射箭时英姿飒爽的风姿。眼前的太后娘娘,实在不能和臆想中的狠绝女人联系起来,晞白无法想象,自己看到的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会为了一己之私指使官员杀人夺物。更奇怪的,心中有种莫名的熟悉亲切感觉,但是这却毫无来由,自己和太后分明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为何前一刻还笃定的心意,下一刻便就开始迟疑了。

晞白忽然有点头疼起来,今日所见,不经意的动摇了心中既定的想法,让自己开始生出怀疑。一直以来,自己不肯急着杀了阮洪和县令,以及费尽周折入京营,找机会接近皇帝、太后,不都是为了线索断掉,所以才隐忍至今的吗?倘使此事与太后无关,岂不是让阮、胡二人乐得逍遥?

“皇上,太后娘娘!”一声惊呼打断了晞白的思路,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从远处跑来,也不知有什么急事,竟然连礼仪也顾不上了。

桓帝本来正高兴着,见状不由斥道:“没规矩!大喊大叫做什么?”

“皇,皇上…不好了。”小太监的腔调已带哭音,结结巴巴禀道:“皇后娘娘刚才…刚才摔倒了。”

“什么?”桓帝大惊,周围众人也都吓得变了脸色。

因为云皇后有身孕,桓帝担心过来这边不如彩台安全,才特意允她不来,而是由宫人陪着在彩台处稍坐片刻,不料想,片刻不见便发生了如此意外。

皇后摔倒,让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其腹中胎儿,此时年轻妃子们均不便多言,太妃、公主们也不好开口,眼见桓帝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原本还兴高采烈的欢庆气氛,一瞬间便冷了下来。太后极快的散退了众人,朝桓帝柔声道:“别担心,母后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嗯。”桓帝抿着薄薄的嘴唇,一脸凝重之色,搀扶着太后快步离去。

第二十章 珠散

赶到彩台之时,云皇后已经被送回了行宫内院。桓帝与太后只好再度移驾,偏殿内早聚集了一大堆宫人,见到御驾、慈驾一起赶来,都是惶惶然低垂着脑袋。桓帝脸色难看抢先跨门进来,听雪赶紧迎了上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只是气虚踩软了步子,膝盖上磕了一下,现在俞太医正在里面诊治着,应该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桓帝稍稍放下心来,回身搀扶太后道:“儿子方才太着急,原不该让母后跟着受累赶来的。”

太后笑道:“看你说的,母后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孙子?走罢,进去瞧瞧。”

云皇后原本躺在床上歇着,大概没想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太后也惊动了,挣扎要起身,“臣妾、臣妾没事的,何须太后娘娘亲自过来…”

“躺着罢。”太后上前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不用下来请安,坐在床沿细细的瞧了两眼,侧首问道:“皇后的脉象怎么样了?可曾动到了胎气?”

俞幼安沉吟了一下,斟酌回道:“娘娘是有一些脉象虚浮、气血不稳,但方才跌的不重,况且都已经五个月的身子了,胎儿还是安然无恙的。”抬头看了云皇后一眼,补道:“不过娘娘的体质并不内实,往后要以静养为主,心气儿也要放开一些,可千万不要再跌着、磕着了。”

“那当然了。”桓帝替皇后接了话头,重声吩咐宫人,“今后不管皇后做什么、去哪里,都要有人贴身跟着,你们一个个的也学得机灵点儿,别笨手笨脚的连个人都照看不好。若是再有什么闪失”语音稍顿,“哼,你们自己心里都应该清楚!”

“是。”宫人们皆是诚惶诚恐领命,齐齐跪下叩首。

“既然皇后没事,那哀家就先回去了。”太后搭着双痕的手起身,淡笑道:“你们小夫妻有许多话要说,不耽误你们了。”

桓帝忙道:“母后受累,儿子送母后出去。”

“都说不用了。”太后拉起桓帝的手,微笑道:“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如今也知道一些了吧?凡是为人父母者,没有一刻不为孩子牵挂悬心,不管受多少苦、多少累,都是只盼着子女好便好了。”

“是”桓帝望着母亲温柔的神色,心中也是颇有感触,但却不知如何表述,只是手上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别出来了。”太后轻轻松开手,柔声道:“皇后方才受惊不小,她又年轻,在宫里也没有父母照顾着,你多陪她说说话。没事的,母后真的不觉得辛苦,只要佑綦你安好了,母后自然也就放心了。”

“好。”桓帝突然有点难过,静静站在原地。

母亲从三十出头便开始守寡,一颗心全分给了几个子女,但是不管是自己、还是妹妹弟弟,最终都是会长大的,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到那个时候,母亲便只剩下了独自一人。比如方才,自己满心都是皇后和胎儿,又哪里顾得上身后的母亲,顾得上母亲的满心关怀?

深宫寂寂无期,尽管父皇待自己和弟弟妹妹不错,然而绝大多数时候,仰仗的还是母亲的庇佑爱护、关心疼爱,才能得以平安幸福的长大。有烦恼时向母亲倾诉,受委屈时有母亲劝慰,可是又有几时,问及过母亲心里的悲喜哀愁?

儿女的爱,终究还是不能与父母相比的。

“皇上?”云皇后见桓帝站的时间久了,忍不住轻声呼唤。

“好些了吗?”桓帝转身询问,并没有跟皇后分享心事的打算,“朕方才听说你摔了,急得不行,还好你和孩子都没有事,往后好好养着罢。”

“都是臣妾不好,让皇上担心了。”云皇后的双肩被皇帝握着,稍稍低头,“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是坐得久了,有点腰酸,谁知道站起来脚下忽然软了。听雪急得连茶杯都扔了,赶紧过来搀扶,结果还是让椅子磕了一下,弄得大家都吓得不行。”

“让朕瞧瞧,磕成什么样了。”

桓帝伸手去掀绡纱薄被,皇后微微红了脸,“也不要紧,就是蹭破了一层油皮,大白天的,等下外头有人进来。”

桓帝闻言一笑,“有什么?你都入宫这么久了,还害羞呢?”俯身卷起云皇后的裤腿,褪至膝盖,果然磕掉了一点薄薄的肉皮,周围跟着红了一圈,仔细看了看并无别的伤痕,这才轻柔放下,“没关系的,养几日脱了旧皮就好了。”

“是。”云皇后微微颔首,又道:“方才…皇上和太后娘娘都过来了,想必猎场上也没了人,只怕扫了姐妹们的兴致。”

桓帝却道:“没事,现在你的身子要紧。”

眼见皇后和胎儿都是无事,桓帝也就放下心来。过了片刻,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探望皇后,说了些礼数上的话,一直热闹到晌午才散。午膳时,桓帝陪着皇后用了些饭,然后便去太后那边请安,商议之下,下午再让大伙儿乐一会儿。太后让桓帝先陪皇后回皇宫休息,自己带着太妃、嫔妃观看各色游戏,因为整个下午皇帝都不在场,瑜妃、恭妃都显得有点兴致索然。

其实太后也没什么心情,一则担心皇后的身子,二则桓帝不在跟前,自然也就不能再看见晞白了。不过皇宫里面越是大的场面,就越是讲究喜庆的气氛,断然没有兴兴头头赶过来,末了却是扫兴而归的。况且皇后摔着不是高兴的事,不便渲染,太后更要做出没事的样子,热热闹闹的把下午撑过去了。

“太后娘娘”恭妃往茶盏里瞧了一眼,笑吟吟道:“茶放得久了,不如新换一盏热的,眼下虽然天气不错,不过凉茶还是不能喝的。”

太后微笑颔首,“难为你如此细心。”

既然恭妃如此热心,双痕也不免插手,便由她亲自与太后添了热茶,凑趣笑道:“娘娘如今有了好儿媳伺候着,奴婢可就得空了。”

“早知道你是爱偷懒的,歇着去罢。”太后随口笑应了一句,与恭妃道:“你虽然比瑜妃大不了几岁,可却比她懂事多了。所以哀家常跟皇上说起,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家,多关心关心你们,哀家也好早点多抱几个孙子。”

恭妃、瑜妃都有些羞赧,谢太妃见状笑道:“还是娘娘好福气,连儿媳们都是一个赛似一个,往后多添几个小皇子、小公主,这宫里头可就热闹了。”

太后笑道:“正是呢,多少年没有添过小人儿了。”

正在说笑闲话,只见湖阳公主领着云枝过来,云枝一脸忍笑的表情,神神秘秘跑到太后跟前道:“姑母,今天我拣着一样好宝贝。”说着摊开手心,原来是一个烟粉色的绣花小香囊,上面绣着一对并蒂对红莲花,估摸是某位女子赠与情郎的礼物。

当着在场不少的年轻女眷,太后不由蹙眉,心中琢磨着,不知道是哪位妃子、公主遗落的,大庭广众之下颇为不雅。心中稍疑,于是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湖阳公主顿时明白了悟,忙道:“我不认得,母后别看着女儿。”

云枝笑眯眯道:“姑母,我知道这是谁的。”

“月儿”太后怕她突然说出人名来,就算是后宫妃子们的,或者是已经成婚的两位公主的,当着众人的面岂不难堪?再者,若是还没出阁的皇室女眷,那就更加让人抬不起头了。因此将她拉入怀中,笑道:“只悄悄告诉姑母一个人,好不好?”

“好。”云枝得意的踮起脚尖,附耳细语,“前几日我去伯伯家玩儿,在五姐姐的房间里见过这个香囊,一模一样的,肯定是她的东西。”

因为云琅随着母亲姓云,故而云枝也是从了父亲的姓氏,但论根底,其实还是豫国公慕家的子女。若是按照同辈兄弟姐妹排序,慕允潆行六,云枝行七,她口中所说的五姐姐,便是慕府的五小姐慕允怡。

太后再没想到是自己侄女掉的东西,然而慕允怡并不在狩猎场中,那么荷包自然是送给了别人,才会不慎遗落在此。慕允怡与瑜妃慕允潆一母同胞,虽然她是姐姐,但是此时并没有出阁嫁人,这种事情传出去实在有辱声名。太后心中微生烦恼,只是当着众人不好显露出来,仍旧淡淡微笑着,低声哄道:“月儿,这个香囊就给姑母收着,回头让人捎给你五姐姐,你也别到处乱说,免得让她着急害臊。”

“我懂得的。”云枝郑重点头,一副早就明白了然的神情。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开始赛马了。

太后见云枝探头探脑,便吩咐湖阳公主带着她去看赛马。侧首之际,正好瞧见睿亲王从远处寻了过来,因为格外担心小儿子一些,忙招手让在身边坐下,问道:“怎么弄得满头大汗的?难道是跟着别人去淘气了。”

“没有。”睿亲王接过宫人递上来的丝绢,擦了一把汗,“刚才在那边看人轮数射箭比赛,正巧碰上八哥哥掉了东西,我就帮着找了找,结果转了一大圈也没找见。”低头时,意外瞅见太后手中的绣花香囊,不由“咦”了一声,凑近低声,“仿佛就是这个什么并蒂花的香囊,怎么会被母后拣着了。”

“是这个?”太后见众人正看马看得投入,展开手掌问道。

“应该是吧。”睿亲王仔细看了看,笑道:“等我拿去还给八哥哥,他可着急了。”

太后看向自己的小儿子,此时尚未成年,秀眉清目间仍是一派单纯明快,干净的都不像是在宫里长大的人。因为不愿拂了他的热心,于是颔首,“嗯,你拿去罢。”末了又嘱咐道:“这个香囊,是月儿方才路边拣着的。估摸是位姑娘送给你八哥哥的,等下给他的时候,别说起给大家伙儿瞧见了,免得他不好意思。”

睿亲王笑着起身,“嗯,知道了。”

难怪庆亲王迟迟不肯成婚,原来是跟自己的侄女有了私情。

庆亲王佑嵘,在明帝诸位子女中行八,比桓帝要年长一岁,早在皇帝大婚前就有寻问过册立王妃事宜,被他以年幼不急成家挡掉。而后桓帝大婚,在众多世家中挑选适龄女儿,也曾问过自己兄长可有心仪之人,但是仍就被他推掉了。

既然彼此有情又不肯明说,原因不过有二。一则,凡是入宫为妃的官宦女子,要求在十四到十八岁之间,拖上几年,便就不再合适入选年纪;二则,错开了皇帝大婚的挑选,慕允怡也就不可能成为皇妃。

这些年来,庆亲王一直都是由谢太妃抚育,平时见面是常有的,但是却从不曾听他提起过此事。那孩子与自己隔着心也罢了,竟然连谢太妃也瞒着不知道,允怡更是意外的坚定心意,家中父母姐妹对此居然毫不知情。到底是什么原因,值得让他们如此严密防范?假如慕允怡被选为皇妃,将会如何?庆亲王又会是什么态度?更为稀奇的是,二人又是在何处见面的?

百忙之中,太后又多添了一件烦心的事情。

太后忍不住又想到,倘若当初进宫为妃是慕允怡,心中早已有了归属,依照她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加上后妃们的谗言,以及喜欢的人又是皇帝兄长,想要不惹出乱子来都难,思量至此,不免长长舒了一口气。

双痕回身笑道:“娘娘,那边赛马快要出结果了。”

“嗯,是她。”

“什么?”双痕没听真切,问道:“娘娘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太后收回心思,往赛马场上眺望了几眼。

傅笙歌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冲在最前,英气不可阻挡,而在赛道的不远处,果然站着焦急观望的湖阳公主,云枝被奶娘们护着,也在边上大声的嚷嚷着助威。片刻,傅笙歌果然率先冲过了终点,一堆相熟的兵士围过去道喜,因不得脱身,只朝着湖阳公主微笑点了点头,便被众人簇拥着渐渐走远了。

太后更添烦乱,只觉日子从没有一刻安心的时候。正这么想着,又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太监跑过来,这次比上午还要慌乱,连滚带爬跑近跪下,“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方才在台阶上滑到了。”

“怎么又摔着了?!”太后忍不住提高了声调,豁然站起身来,“周围的人都是做什么使的?一天非要把人摔上两、三回才行?”

“娘娘,别气糊涂了。”双痕赶忙上前相劝,“那些蠢材回头再做处置,皇后娘娘的胎儿要紧,娘娘还是先过去瞧瞧,别是有险呐。”

到了凤鸾宫,太医俞幼安率先迎了上来。太后顾不上许多,急急问道:“皇后的胎儿怎么样了?”

“恕臣无能,胎儿没有保住。”

“哎…”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努力的平息着心中气流,站了一瞬,方问:“到底是什么缘故?”

“扑跌至伤。”俞幼安微微垂首,“微臣上午说过,皇后娘娘的身子浮而不实,胎气并不稳固,实在经不起再三跌倒。况且,下午这次不比上午磕得轻,乃是踩滑了两步台阶,所以…”

即便太后平日里涵养极好,此时也忍不住动气,转首看向殿内宫人,斥道:“让你们小心服侍着皇后,都做什么去了?!”

然而出乎太后所料,这次意外并不是宫人们的过失。

原本桓帝陪着皇后说话,云皇后怕闲坐无趣,便让人取了琴为皇帝抚上几曲,开头时好好的,桓帝为了让皇后高兴,还特意找话夸了好几句。不知怎的,弹到一处高音时弦便断了,这不是吉利的兆头,帝后二人都只好勉强掠过不提。

桓帝为了岔开不好的气氛,遂提议去花园里散散心。桓帝走在前头,云皇后搭着他的手紧随其后,突然毫无预兆的,便就腹痛难忍脚软跌倒。即便是桓帝身怀武功,意外之间也没有扶住皇后,慌乱中,还将自己的手臂蹭花了一大块。

尽管太医们诚惶诚恐、竭力救治,费了大半日的功夫,云皇后还是见了红,最后并没有将胎儿保留下来。桓帝又气又怒,大骂太医们都是没用的饭桶,可是毕竟骂不回皇后的胎儿来,况且提议散心的人是自己,心中更添愧疚,到了最后不免倍感气馁。

云皇后早已哭得泪人儿似的,桓帝哄了半日,也止不住皇后伤心欲绝的泪水,只得坐在旁边静静叹气。抬头看见太后进来,总算有了可以说话的人,赶忙迎了上去,沉声道:“母后,都是儿子的过失。”

此时殿中众人都是手足无措,唯有太后还算沉得住气,拍了拍皇帝的肩膀,“你先出去静一静,母后在这儿陪着皇后说话。”

“是,母后费心。”桓帝半是愧疚、半是解脱,领着候全步出了内殿寝阁。

云皇后哭泣的声音甚弱,只是不住抽噎,泪水早就冲花了脸上的妆容,看起来越发的憔悴可怜。太后唤人打来清水,重新替皇后匀净了脸,撵退了跟前所有宫人,自己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她、不住的拭去泪水。良久,云皇后才哽咽开口,“都是、都是臣妾没有福气…”

“别说傻话,先静静养着罢。”太后柔声劝慰,替皇后掖了掖绡纱薄被,“你心中的难过,哀家再明白不过了。”

云皇后哽咽道:“是,有劳太后娘娘担心。”

太后微微别过头,语声忧伤,“佑祉去的时候,哀家只恨不得自己跟着去了,可是还有佑綦、佑棠,还有…”像是不知道如何说起,无声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你虽然还没有见着孩子,但这是你的头一胎,心中必定有着许多的希望期盼,自然也是一样伤心的。”

云皇后含泪点了点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可是念瑶”这是太后头一次唤皇后的名字,语气异常温柔,“你的身边还有许多牵挂你的人,比如佑綦,这个孩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也是跟你一般伤心,所以你们更应该互相劝慰宽怀。其实佑綦比你还要难过,觉得都怨自己,原本不该拉着你出去散心,心里不知道有多愧疚呢。”

云皇后含泪摇头,“不怪皇上,是臣妾自己没有站好。”

“该怎么样,都是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太后替她抚了抚散乱发丝,温声道:“你会伤心自然是难免的,慢慢养着就是。但是你要记得,如今你才十七、八岁,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只要养好了身子,有的是机会给皇上诞育子嗣,千万别因此就跟皇上疏远生分了。”

云皇后缓缓抬起泪眼,半晌才道:“是,多承太后娘娘教诲。”

“听雪”太后扬声唤人进来,吩咐道:“如今皇后身子虚弱,你好生照看着,需要什么只管跟哀家说,记得多静养休息。”

听雪应道:“是,奴婢谨记。”

太后出了殿门,让皇帝也进去陪着皇后多劝劝,自己心中诸多疑惑,总觉得说不出哪里有点古怪。因此召来了俞幼安,问道:“若说皇后被人绊着还有个缘故,哪有自己站都站不稳的?上午你不是还说,皇后的身孕已经有了五个多月,应该还算稳固,怎么总是脚软虚浮跌倒在地?”

俞幼安回道:“皇后娘娘的身子,本来就有些虚弱…”

“这个我早知道。”太后近来烦心事颇多,不耐打断,“但也只是那么一说,不管她身子再怎么娇贵虚弱,又不是病人,也没有站不住脚跟的道理。”

“是。”俞幼安犹豫半响,“不过,微臣还有一个猜测。”

太后听出不妥,问道:“什么猜测?”

“诚如太后娘娘所言,皇后虽然体质弱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行走不便,最多也就是孕中比别人吃力些,即便小产,也应该事先就会出现脉象不妥。今日之事甚是意外,所以微臣担心…”尽管俞幼安是太后心腹,此时仍不免稍有迟疑,“微臣担心…皇后娘娘近月可能饮食不当。”

“胡说!”太后闻言蹙眉,“因为皇后身子不好,所以在饮食上历来特别注意,平时与皇上共餐的时日也甚多,难不成还有人一直给皇上投药?这不可能!”

“也不一定是饮食。”俞幼安也是皱着眉头,沉吟道:“或者胭脂水粉、香料,又或者是茶水里面,倒也不见得会是毒药,有也是对女子保胎不利的东西。”

太后惊问:“何以如此作想?你确定。”

“不,这只是微臣的猜想。”俞幼安斟酌了一下,方道:“其实,微臣也没有诊出娘娘误用了什么,只是觉得脉象虚滑不实,仿佛是长期受到什么轻微的影响。因为娘娘身子虚弱、症状不显,一直以来都没有显露什么,今日小产颇为意外,故而微臣才会有这样的推测。”

“长期?”太后重复反问了一句,摇头道:“若说一时半会儿的,凤鸾宫的宫人们不留心,被人做了手脚,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皇后平日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有专人照料,御膳房也有人日日检查,怎么个长期法呢?”

俞幼安叹道:“微臣也觉得奇怪。”

“能够长期接近皇后的,也就是听雪。”太后摆了摆手,“哀家不信,听雪整天就是个死人不成?更有甚者,是她长了逆心谋算自家小姐?哪有人放着皇后主子不讨好,反倒去串通他人的?这可实在说不通了。”

“是啊。”俞幼安点了点头,“所以,微臣也只是猜测。”

太后再次确认问道:“你说皇后的脉象受药力影响,可有十分把握?”

“六、七分罢。”俞幼安苦笑,“娘娘也是知道,皇后娘娘本身体质就虚弱,两者掺在一起,加上药症又不明显,的确不是太好辨认。若不是太后娘娘信得过微臣,这种惹出风波事故的话,微臣还真是不敢说。”

“好了,哀家明白。”

俞幼安请示问道:“娘娘,此事要不要告诉皇上?”

太后静默了一瞬,颔首道:“等下就告诉皇上,这种是事情不能瞒的。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下不要大势声张,让皇上自己决定查问便是。”说着稍有叹息,“如今朝堂之上,只要皇上稍微不遂臣子们的意,便都搬出哀家来讲道理,总说是太后怎么怎么着了。万一皇后小产真有什么问题,哀家事先知道又没告诉,指不定编造出什么谣言来,那可真是教人心烦了。”

俞幼安不便如何深劝,只道:“娘娘身子也不大好,记得多加保养。”

少时,太后便单独请了皇帝进来。俞幼安谨慎小心说了自己的猜测,桓帝听后沉默不语,太后挥退了俞幼安,然后道:“佑綦,如今这只是俞太医的推断,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不过是与你知会一声,心中好有个数。皇后如今正难过伤心着,所以先不要声张出去,免得闹出什么风风雨雨来,皇后也不得安生。”

桓帝颔首道:“是,儿子明白。”

“这件事情你斟酌着处理,务必慎重留心。”太后着实有些疲乏,起身道:“前些日子下了几日雨,身上时常酸痛,如今的精神到底不必以前,母后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