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俊却不同意,“听说阮洪升任大理寺卿,全仰仗着太后娘娘提拔,想来多少有些情面在里头,我们何必去淌这一趟混水?”

“那又怎样?”安和公主冷笑,“阮洪这件案子,不正说明太后娘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么?”

“寅歆”陈廷俊见妻子固执,于是柔声用了闺房中的称呼,“我知道因为太妃谥号一事,你心里对太后娘娘有芥蒂。可是太后娘娘虽然为人和善,但并不是那种一味懦弱让步之人,你若搅和进去,必定会惹得她心里不痛快。”

“她不痛快?”安和公主轻笑了一声,“这天底下的人,谁还能够比得上她?还能有什么不痛快的?”眉梢间含了一缕怨气,冷声道:“我母妃为父皇生育一子一女,这么多年来,却一直都在妃位上呆着,连谢太妃都复了贤太妃,难道母妃去了还不该得一个虚名?”

陈廷俊劝道:“太后娘娘既然已经许诺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平白生这种闲气…”

“我敢有什么气?”安和公主冷笑打断,“追封母妃为德太妃,到底也碍不着太后娘娘的事,这么刁难不肯,不过是故意给人脸色看罢了。”

陈廷俊不好议论太后的是非,叹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要搀和阮洪之事了。”他握住妻子的双肩,细语相劝,“寅歆,还是放开些罢。”

安和公主并没有答应下来,只淡淡道:“我累了,想独自一人静静。”

到了下午,安和公主便乘软轿来到福亲王府。与弟弟说了上午的事,沉吟道:“后来我又想了想,当时的确是有些情急上火,让你和驸马去请命都不大合适,还得另外安排一个能够办好案子,平时跟我们来往又不那么密切的人。”

福亲王沉默想了片刻,提了几个名字,安和公主都觉得不大满意,有点无奈道:“姐姐,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来了。”

“不能跟我们走太近的,不然不妥。”安和公主微眯双眸,将能够参与办案的人想了一遍,“我倒是想到一个人,让吏部的刘惠书去吧。”

“刘惠书?”

桓帝合上手中的案情折子,揣测着这个听起来不大熟悉的名字,想不出能有什么事要单独求见,末了还是让候全召了人进来。

“吏部右拾遗刘惠书,给皇上请安。”

“起来罢。”桓帝打量着跟前的人,淡声问道:“刘卿有何要事禀奏?”

刘惠书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瘦小,站起来后仍旧谦卑的躬着身子,述道:“臣三十七岁上头中了进士,在朝廷做官已经十余载,一直养尊处优、享受俸禄,却没有为皇上办成什么事情。每每私下想起心中甚感愧疚,总觉愧对皇恩…”

桓帝手上政事不少,哪里有空听他一大通的表白之词?因此打断道:“刘卿不必为此不安惶恐,只说有什么事吧。”

“是。”刘惠书有点尴尬,稳了稳情绪才道:“听说如今阮洪一案即将开审,吏部需要一名陪审官,臣虽然才德微薄,但也愿意尽心尽力为皇上办好此案。”

如果不是特别难以判决的案子,陪审官也算不上什么要差,不过是方便皇帝尽快了解刑部进程,大多数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安排。刑部那边有窦无宽主审,桓帝还是很放心的,本来打算随便指派一人过去,不料刘惠书自己请命而来。仔细看了看,不像是有什么大能耐的人,只当是为了邀功,因此颔首道:“既然刘卿有此忠心,朕也应该给臣子们一个机会,阮洪一案事关紧要,你好好协助刑部的人办吧。”

“是。”刘惠书喜不自禁,赶忙跪下磕头谢恩。

太后很快听说了这个消息,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闲闲的修剪着盆中的多余花枝,末了对吴连贵道:“记下这个刘惠书的名字,以后再做处置。”

“是。”吴连贵点了点头,“娘娘放心,慕丞相从前的安排已经能用了。”

“去罢,不要留下一丝纰漏。”

吴连贵应声下去,双痕插话道:“可让娘娘说中了,这么快就有人请命办案,还转了一个大圈,没有让驸马和福亲王出面。”

“寅歆心里,对我自然是有气的。”太后放下小银剪子洗手,抖了抖手上水珠,“她以为阮洪是我提拔的,多少有些看重,今时出事只要稍加渲染,朝臣便会觉得太后看人的眼光有问题。”说着叹气,眸中透出深刻复杂的冷意,“可惜她都不知道,我比谁都盼着阮洪去死!”

“哎,安和公主也太不知道惜福了。”双痕将用过的丝绢撂下,扶着太后坐好,“莫说娘娘往昔待她的恩情,难道她就不怕得罪娘娘?”

“恩情不恩情的,也只有看她自己怎么想了。至于得罪么”太后悠悠一笑,“现在先帝已经不在,那些太妃们谁还敢得罪她长公主?自然也管哀家什么事了。再说,你可别忘了,如今大燕朝做主的人不是哀家,而是皇上啊。”

“这”

太后又道:“况且此事她并没有亲自出面,刘惠书也是替皇上办事,怎么说也是没有错处,没准还能邀上一功呢。”

“最近下雨,娘娘的腿又该觉得僵了。”双痕拿了一对青花美人捶过来,替太后轻轻敲打着双腿,抬头问道:“娘娘既然知道安和公主的真意,如何不加以阻止?难道就由得她兴风作浪不成?”

“还早呢,先瞧着罢。”太后微微一笑,继而转为厉声,“哀家就是要她知道,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朝堂的事她插手不得,风浪也不是她能兴得起来的!”

阮洪的案子渐成定论,虽然一开始只承认贪污渎职之过,但终究熬不过窦无宽的种种手段,最后言称不管何样罪名皆可承认,只求速速一死!

桓帝听后甚为不悦,冷声道:“照他这么说,倒是被人屈打成招的了?即便没有勾结霍连一事,单凭他历年来的罪项,也够斩个七、八回的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岂能由得他狡辩?”因此只是命人严查,看阮洪在京中是否还有同党,为了肃清京城中潜在的危险,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查来查去,最后查到新任京官胡某与阮洪私交颇厚,二人本是姑表兄弟,自从外省江陵升迁入京以后,私下来往就更是密切。搜查胡某府邸时,抄出不少金银财宝、珍奇器皿,其中一、两件更是价值数十万白银之多,令人见之惊叹。

桓帝重声道:“他一个小小的京官,哪里得来这么多的东西?!”

“皇上”刑部郎官吞吞吐吐的,为难道:“臣、臣另有详情密奏。”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桓帝不悦,但仍将殿内的人摒退出去。

“皇上,据犯人交待…”刑部郎官的头越来越低,战战兢兢禀道:“…说那些名贵器物,都是年前慕丞相私下相赠。”

桓帝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不由心头大怒,“一派胡言!慕丞相是什么身份?不单是朝中的一品大员,更是朕的亲舅舅兼岳父,多少人想巴结都没有机会,反倒去讨好他一个小小的京官?荒唐!”

“臣…臣也是这么想的。”

桓帝冷笑道:“照他这么说来,朕的舅舅倒跟他们是同党了?说不准,还是私下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分明是他得了霍连的好处,反倒诬陷起朝中的要臣来!”

“是、是是。”刑部郎官不敢抬头,颤声道:“一定是那犯人胡某满嘴混说,此乃刁钻之人,请皇上即刻降旨,臣立即下去将其严办!”

桓帝余怒未消,坐在御座上静静平缓气息。

虽说几位舅舅更加亲近太后,但若不是他们功勋显著、尽心辅佐,昔日年幼登基的自己,又怎么平安坐稳皇位至今?即便身处太平年间,外忧内患也不是没有,若没有慕家的强势支撑保驾,孤儿寡母又怎能在朝中立足?抛开一切的外在因素,那也唯有自己坐稳江山,太后娘家才会得到更大的照拂,岂会有人自取灭亡?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谬之事,自己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然而那胡姓京官突然提到慕家,如此胆大妄为、居心叵测,又并没有什么好处,背后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桓帝想到此处,心中阴霾不由更添一层。

这样的事情,是决计瞒不住弘乐堂那边的。桓帝担心太后生气,稍些了片刻,便领着人来到弘乐堂请安,只做随意问道:“刑部又查出了一个姓胡的京官,不知道母后听闻没有?”

太后一脸平静,淡淡道:“听说了,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

“母后别生气。”桓帝宽慰道:“儿子已经另外着人严查,必定将那造谣生事的人揪出来,如此奸邪小人,朝堂之中也是容不下。”

太后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没什么好生气的,慕家为官做宰的人太多,平日难免得罪了人,这种事不计较也罢。”

桓帝笑道:“是,母后能够放宽心便好。”

“真是可笑。”太后摇头笑了笑,“不过是因为得了阮洪一幅画,母后从前连此人是谁都不知道,亏那些人费劲脑汁,尽然想到把慕家也牵扯进来。照这么说,哀家岂不是也有私通他国的嫌疑?”

桓帝忙道:“那幅画是儿子亲自带过来的,与母后有什么关系?母后放心,这等荒谬言论哄不了儿子的。”

“是啊,也只能骗骗三岁孩子罢了。”太后放下手中的琥珀念珠,起身给香炉里撒了半把沉水香屑,漫不经心道:“只是有些奇怪,这两年母后已经不理朝堂政事,照理说不该得罪什么人,那人会是谁呢?”

桓帝闻言微怔,心中有一线猜疑光线悠然晃过。

太后却没有再说下去,只道:“罢了,还是早点了结此案的好。”

既然太后有意早日完案,桓帝也觉得越拖越是生出波澜,因此着令速办,很快便将阮洪二人定了死罪处斩。至于那名霍连奸细,因为再无丝毫利用价值,遂被秘密毒死在刑部大牢,一切都似乎平静下来。唯一多出来的一件事,便是桓帝嘱咐孙湛,命其多加留心刘惠书,严密观察与之来往的各类权贵。

此时距离阮洪获罪入狱之日,还不到十天时间。在官场上,富贵荣华、生死性命皆是瞬息万变,昨日还是风光无限的朝廷要员,今朝便在刑场身首异处。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晞白的预想,自己还没来得及拔剑出鞘,仇人便在一夜之间都死掉了。

晞白无法描绘心中感受,只觉有一种落空后的无力之感。即便武功再好,在朝局之中也完全没有作用,风云变幻无常,自己也只能跟着随波逐流罢了。早知如此,自己真不该卷进官场里来的,他的失望并不瞒着苏拂,叹气道:“虽然阮、胡二人皆该死,但我却希望是自己亲手了结,可惜官场局势难以预测,实在不是你我之力能够掌控的。”

“不错。”苏拂颔首,“不过阮、胡二人一死,总归也是一件好事,这样你就不用亲身犯险,一点小遗憾也算不上什么了。”

晞白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我们这些人完全插不上手。”

苏拂静静在旁边坐下,蹙眉道:“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既然阮洪是太后提拔的,怎么阮洪出事,太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就这么死了,好像与她完全不相干似的。”

“不知道。”晞白微微摇头,“大概是通敌之罪太大,太后也不想牵扯其中,故而才会避嫌不管,只是…”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至今还是影像清晰,那样温柔似水、英姿飒爽的女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再看大将军云琅,也是豪爽有情义的人,既然是同母同父的姐弟,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吧。

令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仅凭一面之缘,内心就会对太后改变看法,仿佛本来就有什么牵绊似的。太后那温柔的微笑,带着一种柔和安详的母性气韵,让人感到无比亲切,像极了想像中母亲的味道。

晞白当真吓了一跳,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苏拂诧异的看着他,问道:“什么不是?”

“没什么。”晞白随口敷衍,侧首看向雨后初晴的天空,“既然阮、洪二人已死,那么剩下的便是找出无影门的凶手,可惜查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查出真正的凶手。”

“你又何必自责?”苏拂站起身来,柔声道:“爹爹死了两、三年,我不是也一样没有找到凶手?急也没有用处,我们一起慢慢查罢。”

一起?这可真是让人心生柔软的字眼,晞白转身回头,看见翡翠耳坠在苏拂脸侧轻轻晃动,与白皙肌肤相衬,透出一种别样的清雅气韵。她身着一袭素色浅纹轻衫,微笑看着自己,犹如一朵碧池水中盛开的无暇清莲,令自己心生无限安宁。

第二十六章 雷动

因为霍连奸细一事,近几个月来闹得京城里人心惶惶。加上早先皇后小产,宫中暂时禁止了礼乐丝竹,气氛一直颇为沉闷,时间长了大家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如今阮、胡二人皆已经处决,一件大案便算落定,太后嫌宫内气氛不好,因此商议着也该办点热闹的事了。

恰好本月二十四日,是十一公主佑馥的行及笄礼的日子。太后觉得是个好机会,遂吩咐内务府一定要隆重举办,又因为与谢太妃交好,连公主的封号也一并让她选了,定下“禾真”二字后,再由皇帝亲自颁下旨意。

难得有如此盛大的热闹事,太后、太妃们,皇后以及年轻的妃子们,再加上几位皇子公主、驸马王妃们,数十名皇室亲眷在御花园齐聚一堂。禾真公主在宗庙行完礼,便过来给太后、众太妃请安,一袭广红色馥彩流云纹锦缎正装,头挽少女成年发髻,脚步盈盈上来行礼时,已经有了几分婀娜的少女风姿。

太后一身宝紫色的正装广袖吉服,端坐宴席正中,抬手免礼让公主坐下,侧首与谢太妃笑道:“佑馥出落的越发水灵了,比你年轻的时候还要好看一些。”

“嫔妾年轻时也没好看过,娘娘又拿人说笑了。”谢太妃一面笑,一面看着公主给众长辈斟了酒,然后道:“再去给哥哥姐姐们斟一回酒,你是小妹妹,还让兄长姐姐们来给你贺喜,不多一点礼数是要折福的。”抚了抚公主的肩膀,再次微笑,“去吧,母妃跟太后娘娘说话。”

“是。”禾真公主欠身答应,一如平常那般寡言少语。

因为太后要隆重办好宴席,桓帝也提早处理完政事过来,禾真公主执壶下来,自然是要先给皇帝兄长斟一杯。桓帝含笑接了,取出预先准备好的礼物给她,“今天是十一妹妹的好日子,这块玉坠子留着玩儿罢。”

“多谢皇兄赏赐。”禾真公主行了礼,挨次给几位皇嫂、安和公主、福亲王等兄姊倒酒,轮到睿亲王的时候,因为他年幼身体弱,便从宫人手中端了一叠软糕放下。

“姑母…”远远的传来声音,是云枝一溜小跑奔了过来。

“慢着点。”太后好笑,揽了她在怀里问道:“怎么自己进宫来的?你娘亲呢?”

云枝气鼓鼓道:“娘亲不理我了。”

太后笑道:“净是胡说,你娘亲为什么不理你?”

“真的。”云枝见太后不信,着急解释道:“大夫说娘亲有喜了,也就是又有了一个小宝宝,娘亲现在整天难受着,所以就不理我了。”

“是么?”太后挺高兴的,“那是喜事啊。”又哄云枝道:“再过半年,你娘亲就给你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你很快就要做姐姐了,应该开心才对啊。”

“好是好,可是”云枝嘟嘟哝哝,想了想又抿嘴一笑,“娘亲不理我,那我以后就多来宫里来玩儿,找姑母、找皇帝哥哥,再也不用听娘亲唠叨了。”

“看把你美得。”太后轻轻捏了捏小脸,含笑道:“去吧,别太淘气就行。”

桓帝见云枝跑得远了,嘱咐宫人,“跟着点儿,别让郡主一个人乱跑。”因为有事不便久坐,闲话了几句便起身,“母后跟诸位母妃慢慢说话,儿子先到前面去一趟。”

“去吧。”太后点了点头,然后与谢太妃说着家常话,“佑馥到底是你养大的,如今长着长着,倒出落的越发像你了。”

谢太妃淡笑道:“她呀,打小就是不爱说话。虽然女儿家当以文静贤淑为好,也太静了,不像棠儿那样看着大方,跟谁都说得上两句。”

“好什么好,净让我这个娘亲操心。”太后看了女儿一眼,又朝禾真公主笑道:“你是谢太妃亲手娇惯带大的,没受过什么委屈,况且太妃也只养了你一个,今后的婚姻大事还是依着你来,也好让太妃高兴高兴。”

禾真公主微微低头,“儿臣谁也不想嫁,只想一辈子陪在母妃身边。”

太后闻言一笑,“不说了,再说你该害羞了。”

后宫中的家宴一向设得松散随意,并没有摆什么长桌之类,不过是每人跟前设了一个小几,摆上各自爱吃的菜式。福亲王、庆亲王坐了片刻也告安了,剩下的都是皇室女眷,太妃、妃子们各自说着话,金晽公主、湖阳公主和睿亲王在玩猜拳,席面上颇为热闹喧哗,独有安和公主一反常态的静静独坐。

“馥儿,你也去跟姐姐们玩儿罢。”谢太妃支走了禾真公主,与太后细声道:“自从董太妃去了以后,寅歆就一直闷闷不乐,也不像从前那样儿爱说话了。”

太后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只淡淡道:“生母去了,心里难免要悲痛一阵子的。”

关于董氏册封德妃一事,谢太妃虽然不甚清楚,但也不会没有听说,不过她素来性子贞静,况且也不愿意多说让太后心烦,因此转了话题,笑道:“刚才不是说到馥儿她们的婚事么?依嫔妾看,馥儿如今毕竟年纪还小着,倒是棠儿今年都十七、八了,可是等不了几年了。”

太后只道:“由她去吧。”

谢太妃不是太明白,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事不成。”

“算了,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三言两语的,太后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得清,只是心里免不了添一层忧心,末了叹道:“哎…都是一些前世的冤家。”

前年盛夏,湖阳公主也是刚及笄的年纪。因为天气炎热,太后便带着太妃们到流光苑避暑,行宫依山傍水、风光怡人,的确带走了不少夏日暑气。

那天闲着无事,湖阳公主独自跑去后院捉萤火虫,因为天色浓黑,不慎掉入了一口布满长草的枯井,结果扭了脚,捉的虫子也脱手洒开放走了。当时傅笙歌负责一队行宫戍卫,因为湖阳公主久不回宫,很快接到命令,在行宫周围四处分散找人。听见公主的细微呼叫声后,本来要回去找人,但因为公主在井底怕得要命,只好决定留下陪人。

湖阳公主从小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从来不曾受过这等苦处,在漆黑一片的井下怕得都快哭了。傅笙歌身上既没带绳索,也不知道公主伤势如何,索性跳下井去,不断的说着话小心安慰她,因见公主怕黑,又将一只只的萤火虫捉了回来。

那一夜的萤火之光,便成了湖阳公主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本来湖阳公主出身好、模样儿又出众,更难得的是气质端庄、行事大方,比寻常的闺阁少女更胜一筹,因此吸引了不少的权贵少年,只是无缘获得芳心。因为这一次偶然相识,湖阳公主对傅笙歌有好感在先,经过几次相处,最后倒是她先把心交了出去。少女的心事多半如此,没有太大缘由,却有着一份初识情爱滋味的执著,不管往后再艰难也都是心甘情愿。

太后是过来的人,岂会不明白自己女儿的那份心思?虽然心中替女儿着急,可也知道急不得,更不能下什么旨意勉强她,也只有暂时由得她去了。

等到宴席过后,太后便让人叫来了云琅问话。

云琅笑道:“敏珊这次有孕,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们回事,总是难受的很,吃了东西都存不住,每天都要吐上好几回。她到是十分高兴,说这孩子比月儿还要淘气,将来一准是个男孩儿,有儿有女也就遂了心了。”

“也好。”太后微笑,让弟弟坐在对面榻上,“你一身的好武艺,应该有个儿子来继承的,慕家多添一员虎将,将来佑綦也多一个得心的将臣。”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都是二十年后的事了。”云琅摇头笑了笑,又道:“对了,前几天见到以前救月儿的人,没想到已经进了京,如今已经是皇上身边是侍卫了。”

“哦”太后闻言出神,茶水倾斜洒了出来也不自知。

云琅诧异道:“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太后将茶盏放下,用丝绢拭了拭手上的水珠,“那个叫颜忻夜的侍卫,往后你多照拂一点。”

云琅点头,“他曾经救过月儿的性命,也是应该的。”

“不。”太后叹气,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此刻便告诉实情,因而问道:“难道你不觉得,那颜侍卫长得似曾见过?”

云琅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想不起来,只是觉得有点面善眼熟。”

太后道:“你往哀家身上想一想。”

“姐姐你?”云琅迷惑不解,“仿佛与姐姐并不相像啊。”

“不是,你再想想从前的光帝爷。”

与乐楹公主一样,云琅明白过来也是大吃一惊,“姐姐你是说…”似乎觉得不可置信,兀自摇头,“难道说,姐姐从前那次小产不是真的?这…这也…”

太后颔首道:“是,这事你二哥清楚。”

云琅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颜侍卫的。”

“娘娘”吴连贵在外扬声,颇为着急。

“这件事,得空再慢慢细说。”太后与弟弟示意,然后宣人进来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要紧的事?”

吴连贵躬身呈上密信,“青州急报!”

太后即刻拆开了信查阅,越往下看,眉头就越发皱得紧了。

信上是边关急报,说是霍连近月瘟疫蔓延,牛羊牲畜死了大半,霍连百姓几乎都处在挨饿当中。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霍连王的独生王子被人刺杀,其弟普尔敦王趁机带众闹事,眼下国中已经混乱一片。

前几日,普尔敦王手下大将带兵突袭青州、并州,数十村庄被杀掠一空,边境难民四处流离失所。如今青州的驻守大将乃是韩密,担心更大的战事还在后头,自己无力支撑,因此请求朝廷赶快拿出一个决断。

云琅身为大将军,自然也十分关心军国大事,听闻青州急报便坐不住,忙问:“是不是边境又出事了?”

“是啊。”太后将信纸递了过去,“你先看看,然后即刻去皇上跟前议事。”

云琅去了没多久,桓帝的御驾就亲自过来了。

太后问道:“怎么,不议事了吗?”

“当然要议,不过当前得先定下一个决定。”桓帝一向是个果断的人,少有的踌躇语塞起来,“儿子…想去亲征。”

“哦。”太后并没有急着表态,只是问道:“朝臣们都怎么说?”

“他们”桓帝露出隐隐不快,“都是一些迂腐老朽之流,没有实见,就只会说那一套忠臣调调,‘什么皇上不宜亲身犯险,须坐镇国中指挥…’,说得好像朕亲征就必败似的。”顿了一下,“算了,不想说他们了。”

太后微笑问道:“很想去?”

桓帝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儿子想去。”

太后慢慢绽出微笑,问道:“是不是觉得朝中臣子难缠,欺负国君年少,所以想要立下军功回来,以后就好震慑他们了?”

在太后那洞悉世情的清澈目光下,桓帝不敢撒谎,只能点头道:“是。”然后又解释道:“儿子此次去亲征,身边自然有小舅舅他们指点着,军事上必定虚心请教,一定不会让母后失望的。”

太后笑道:“母后也没说不行,你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