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姜也笑,看着皇帝眨了眨眼,“以前还以为皇帝都很凶,不过见了你,才发现和我想的不一样,也挺…”像是琢磨不是恰当的词来,侧头皱眉冥想半日,“嗯,也挺随和…没有架子、还有…”

“韩姑娘”桓帝显得颇为犹豫,良久才问:“你愿意和朕一起回京城去吗?”

韩姜睁大了眼睛,没有回答。

桓帝等了一阵,见韩姜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自觉唐突了些,于是起身道:“朕不会勉强你,如果不愿意就当没听过罢。”他转身,面色平静走了韩府内院。

桓帝一路走得极快,也不用辇,回到行宫内殿时,正好赶上云琅有事进来。云琅撵退了众人,近身道:“苏摩合王刚才言明,打算把阿兹尔黛献给皇上为妃。”

“嗯?”桓帝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却是一脸不快,“朕没兴趣!让她哪儿来的哪儿回去!”两道剑眉微皱,隐着一阵阵难抑的烦躁。

云琅诧异道:“皇上,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哦,没什么。”桓帝自觉有些失态,缓和口气,“你去告诉苏摩合王,朕答应他的事情不会变,不用再塞个女儿来了。”

“是。”云琅见他心情不佳,没有多问便就告退出去。

桓帝这边固然心情烦乱,然而韩姜也好不了多少,皇帝走后,便让小丫头去叫了自己的父母过来。她一直都是爽快干脆的性子,这次却是斟酌了许久,才做了决定,强撑着下了地,“爹爹,娘亲…”

“阿姜,你这是做什么?”韩夫人心疼自己女儿,慌忙上前搀扶。

韩姜扬起眉目,清晰道:“女儿已经做了决定,打算跟皇上一起回京城去。”

韩夫人大惊,“什么?!”

韩密则要稳重一些,问道:“阿姜,这是皇上的意思?”

“不,他只是问过我。”韩姜摇头,抿嘴沉默了一阵,“女儿仔细想过,京城虽然遥远又不熟悉,可是若是就此分别,今生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阿姜,你千万别一时任性!”韩夫人不同意此事,劝道:“你要明白,皇上是九五至尊的天子,他的女人,不是谁都做的来的。况且后宫嫔妃那么多,你去了京城,可不比在青州能天天见着,那样的日子你能忍受吗?”

“娘亲…”韩姜微微低头,“能够一生相伴一人当然好,可是他已经娶了那些妃子,又有什么办法?女儿不怪他,只怪相遇的时间迟了一些。”

“你…”韩夫人急得不知说什么好,转头道:“你快劝劝,她这孩子就是这么一根筋,根本就不懂后妃是什么,还偏偏要往…”

“好了。”韩密怕妻子说出不妥的话,止住了她,“阿姜,皇上年轻又有魄力,对你也不错,还因为救你负了伤,这一切都值得你去喜欢他。可是你们不光身份悬殊,性格也不一样,从小到大受的教导更是毫不相同,宫中的生活你未必适应的了。”

“这些女儿都懂。”韩姜抬起眼眸,恳切看向自己亲赖的双亲,“可是,女儿是真的喜欢他。”她是正值青葱时光的妙龄少女,眼中火苗炽热,没有那么多的顾及计较,所以才能做到奋不顾身。

“不行!”韩夫人一向柔弱恭顺,此时却显得相当决绝,断然起身,拂袖道:“既然皇上没有强行要你答应,那么娘亲就绝不能同意!”

二十四日,北征大胜的队伍隆重启程返京。

桓帝为了烘托一下胜利的气氛,在出清河城的路段没有乘辇,而是改为骑马,好让庆祝的喜庆再浓烈一些。为了一睹天子真颜,青州城民争先恐后挤在路旁,却被护驾御林军隔得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骄扬无比的年轻人,骑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身玄铁武将装束威仪迫人。

马上就要出城了,桓帝终于忍不住勒紧缰绳缓行,回头却是失望,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个红色身影。难道,就要从此永远分别了吗?桓帝虽然能够自制情绪,但心中却免不了隐隐失落,甚至有一点难受,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的心。

旁边有人耳语了几句,只听晞白道:“好。”

桓帝侧首,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兵卒上了马,骑的正是晞白的“追风”,心中正在疑惑是谁这么大胆,怎么晞白也不阻止,那小兵却起抬头来灿烂一笑。“韩…”桓帝刚要惊喜叫人,韩姜却悄悄摆手,还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只好忍笑悄声,“怎么打扮成这样?也不说一声。”

“想吓吓你啊。”韩姜俏皮吐舌,让人情不自禁感染到她的愉悦之情。

“呵…”桓帝当然没有被吓着,心里面全都是说不出的高兴,突然想起韩姜背上的伤来,担心道:“下马吧,别把背上的伤口挣裂了。”招手唤来多禄,“快去,把朕的御辇行过来。”

“别,等一下。”韩姜柔声恳求,“我想和你先一起骑一会儿,唱一支歌。”

这种请求实在让人无法拒绝,桓帝只得点头,“好。”

韩姜策马与桓帝并肩同行,这一次没有再亮开嗓子高声,而是用只有桓帝听得清的声音,低低吟唱着,清风扑过她青春洋溢的脸庞,在微乱的发丝下更显纯真迷人。她的歌声清澈绵长,含笑微微侧头,看着桓帝的眼睛,一字一句轻轻倾诉缠绵心声。

“我愿伴君去天涯,

迷雾朦朦,不能遮我双眼。

我愿伴君到海角,

长风烈烈,不能阻我脚步。

纵使天涯海角两相隔,

真情亦有天地传…”

第三十三章 惊梦

皇帝凯旋而归,举国上下一派欢腾喜庆的气氛。

后宫妃子们原也是一腔高兴,总算盼得皇帝平安回来,然而韩姜入宫的消息却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雨,顿时泼灭了她们心中喜悦火苗。她们谁也不曾想到,皇帝此战不但赢得了江山稳固,更赢得美人同归,各自心中都是五味陈杂、不是滋味。后宫原本就是一出出美人戏,你方唱罢我登台,但这种与皇帝沙场同归的方式,实在太过震撼了些。

太后提前让人将锺翎宫收拾了出来,赐与韩姜入住,此时皇帝的后宫嫔妃稀少,偏殿自然都是空了出来。韩姜并不太适应这种空荡荡,虽说宫女太监不少,但在感觉上仍然只有自己,那些宫人像是一个个僵硬的木偶。此时桓帝正在前面忙着,没有时间过来陪她,一名青衫宫女捧来新制的衣裳,“奴婢百草,服侍主子换身衣衫。”

“好。”韩姜微笑点头,拣起那层层叠叠、对垒如云的绡纱宫装,石榴红的刺金宝相纹刺绣上衣,配以泥金勾边的双裥裙,美得朦胧迷离。可是这对自己来说,似乎太过繁复啰嗦了些,况且颜色也不大喜欢,因此问道:“还有没有简单一些、颜色再红一些的?”

百草摆了摆手,悄声道:“主子,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在后宫里,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用正红色,让人知道,难免会说主子是在非份妄想。况且,这套衣裙是太后娘娘吩咐做的,主子千万别说什么不喜欢,被人听见会嚼舌头的。”

韩姜微微蹙眉,只觉宫中规矩又多又啰嗦,好在她不是执拗的人,颔首道:“那就穿这一身吧,也算是入乡随俗。”

“主子”百草笑了笑,“这可不是入乡随俗,是宫中规矩。”

韩姜在青州的时候,府中也有几个伺候小姐的丫头,不过她是个随意的人,丫头也是普普通通的,此次入京带来两个,刚被人带下去交待事宜。她见服侍自己百草甚是伶俐,于是笑问:“你在宫里待多久了?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奴婢十岁入宫,已经有五年了。”百草欠身回了话,又道:“奴婢原先一直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这次也是奉命过来,主子有什么不清楚、不懂的,只管问奴婢就是,记得别随便问其他的人。”

“呵,为什么神神秘秘的?”

百草微笑,并没有多做解释,“主子,该过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韩姜对镜照了照,因为宫装衣袖做得宽大绵长,再加上还挽着一痕流苏,因此不得不抬起双臂,头上珠翠点缀,平生从来没有打扮的如此华丽过。走了两步,整个人似乎都沉重了好几斤,难怪宫里的美人都走的那么慢,这完全没法能快的起来。

比起锺翎宫的空荡荡,太后的懿慈宫则显得更加空旷肃穆,弘乐堂内宫人静立,只余下博山炉里的香屑“咝咝”作响。韩姜穿过茶色水晶珠帘,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映入韩姜的眼中,不是给太后请安吗?怎么会多出这么多人?只是这样的话不便问,因此在百草的指引下行了礼。

“免礼。”说话的女子声音柔和,令人不自觉生出一份亲近之意。

韩姜抬头看过去,几名年轻佳丽分别围坐在四周,当中一位绛紫色蹙金繁绣对襟宫装女子,看不出年纪,衣衫深浅重叠掩映,正在微微含笑看着自己,一双浓黑窅深明眸折出晶石般的晶亮光芒。她朝自己伸出手来,指了指身边的座椅,“先坐下说话,佑綦等会儿就会过来。”

百草推了推人,小声道:“主子,太后娘娘叫你呢。”

那名女子就是太后?!韩姜讶异万分,尽管从桓帝和湖阳公主的容貌上,能够猜出太后容色非凡,但却全然没想到会这么年轻。对于太后慕氏昔年专宠后宫的传闻,自己知道的不多,但也听人说过,此时唯有感叹一句“难怪如此”了。

百草按照次序,一一介绍了云皇后、瑜妃、恭妃,韩姜也挨次行了礼,方才按照规矩坐入椅子中。韩姜悄悄打量了一圈,皇后几人各有各的风姿、韵味,都是难得一见的出众佳人,只是与太后相比却似少了点什么。仿佛夜色朗朗的星空下,百花盛放、姹紫嫣红,尽管乱花渐欲迷人眼,可是却压不住天空皎月的流转光辉。

“在想什么呢?”太后偏过头来微笑,并没有苛责韩姜走神的意思,“你刚来宫里还不熟悉,慢慢习惯就好了。”

“是。”韩姜觉得太后甚是可亲,不觉放松了些,“从前在青州的时候,我还跟皇上说起过,他和公主都那么漂亮,太后娘娘一定也好看的不得了。”她并没有留意到几名妃子的脸色,继续道:“今天见了才知道,太后娘娘比我想的还要好看呢。”

“呵呵,瞧着小嘴儿甜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似有深意。

韩姜还没明白过来,恭妃已经忍不住含笑插话,“韩妹妹果然会说话,从来没有见太后娘娘这么高兴,往后多跟妹妹说说话,也学得嘴甜一些。”

韩姜虽然性子直爽,但也不傻,听出了恭妃话里不满的意思,只是一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场中气氛有点尴尬,太后让去端花露茶上来,打破了沉默,然后对韩姜笑道:“哀家想了想,你年纪轻又是刚入宫,暂时就册为贵人,往后按例就行。宫里的规矩你还不大熟,既然入了宫,凡事还得按照宫中规矩来办,回头让百草给你讲讲。”

太后说了这番话,几名妃子的脸色方才好了一些。

韩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不知该生气,还是委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夸了太后几句,气氛就突然便得古怪起来。

太后转了头,问道:“你最近身子好些没有?”

“好多了,多谢太后娘娘关心。”云皇后从开始就一直沉默,此时方才开口,行动举止都甚是温婉大方,只是眼中隐隐有一丝落寞。

“那就好。”太后似乎意不在此,笑道:“你们几个都先回去,韩贵人才入宫,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哀家交待她几句。”

慕允潆率先站了起来,笑吟吟道:“是,太后娘娘好生歇息。”

直到妃子们都已经陆续出去,韩姜还在胡思乱想、不得其解,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却也只能沉默忍着。

太后侧首,吩咐道:“双痕,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退得悄无声息,大殿里只剩下太后、韩姜二人,韩姜觉得气氛好了一些,鼓起勇气朝太后问道:“太后娘娘,刚才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太后淡淡微笑,曼声道:“以后别说‘我’这个字,在每个人面前的称谓,都按宫里的规矩来,回头让百草多教你几遍就记得了。”

“好。”韩姜听得出,太后完全是出于一份善意好心。

太后声音平缓,说道:“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丫头,哀家也就不拐弯抹角的说话,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于你。”顿了顿,续道:“至于宫中的人和事,还得你自己慢慢去体会。”

“姑母…”云枝从外面跑了进来,打断了太后的话。

“不急,等下用了饭再说。”太后微微一笑,然后拉着云枝揽入怀中,“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也一天天长大了,下次不许这么一惊一乍的。”

“是…”云枝拉长了声音,分明就是在撒娇,倚在太后的怀里打量着韩姜,然后踮起脚尖问道:“姑母,她就是皇帝哥哥带回来的新嫂嫂吧?”

“好好站着,有人也还这么淘气。”太后虽是这么说,却并没有喝斥的意思,替云枝抿了抿头发,朝韩姜笑道:“想来云将军你也应该认得,这个小淘气是他的丫头,整天赖在宫里调皮捣蛋,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韩姜摇头笑笑,“看出来了,和云将军长得很像呢。”

“咦,这是什么?”

“你喜欢?送给你好了。”韩姜将腰间的小牛角挂饰摘了下来,递给云枝,“是用牦牛角做的,这边有个小口,挂着玩也可以,放在嘴里还能出吹出声音。”

“真好玩儿。”云枝喜欢的爱不释手,嘟起嘴吹了两声,玩了一会儿,想了想,“我有一个镂空玉珠坠子,也送给你。”说着拉人,“走吧。”

韩姜犹豫笑着,经过了刚才的事情,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万一又坏了什么宫中规矩呢?太后没有发话,因此只是坐着不动。

“你可找着人玩了。”太后摇头笑了笑,又道:“你在哀家这儿坐着也闷,让小郡主带着你去转转,散散心,等下佑綦过来再用膳。”

“是。”韩姜站了起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待到云枝、韩姜走远了,双痕才从外面进来,一遍替太后续着花露,一边道:“韩贵人脸上闷闷不乐的,像是不大习惯呢。”

“当然会不习惯,这就是‘南橘北枳’的后果。”太后话里隐着深意,悠悠道:“青州的韩姜和皇宫里的韩贵人,不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可惜的是,佑綦和韩贵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桓帝过来时,韩姜和云枝正在一起叠东西玩,稍微有点意外,坐下笑道:“原来你还在母后这里,朕还说等下过去瞧你呢。”

韩姜回头一笑,“那不正好,省了你的事了。”

尽管韩姜说话不合宫里规矩,太后也只是看在眼里一笑,毕竟眼下没有外人,自己又不太介意这些,因此没有多说,吩咐宫人将午膳摆了上来。若在以前,云枝必定嚷嚷着要跟桓帝挨着坐,今天却溜到太后身边,附耳笑道:“皇帝哥哥有了新嫂嫂,我就不去凑热闹啦。”

太后笑道:“小机灵鬼,吃吧。”

因为没有嫔妃们在跟前,再加上太后和蔼、云枝可爱,皇帝也在自己的身边,韩姜顿感自在了许多。桓帝替她夹了一筷子菜,韩姜笑了笑,正要说话,云枝在旁边笑嘻嘻插嘴道:“皇帝哥哥有了新嫂嫂,就不给月儿夹菜了。”

“才夸你,又淘气了。”太后摇头一笑,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汤。

桓帝也笑,放了两块松瓤桂花糕过去,“好长时间没见你,还是跟从前一样。”说完侧首,与韩姜笑道:“朕这个小妹妹就是这样,小嘴伶俐着,大人也说不过她,一点都不像是个小丫头。”

韩姜笑了笑,伸手拿了云枝的碗问道:“想喝哪个,我给你盛汤吧。”

“不了,不了。”云枝站了起来,“我自己来。”她自小就容易与人相熟,跟韩姜玩了大半天,并不生分,笑着眨了眨大眼睛,“嫂嫂你还是给皇帝哥哥盛吧,不然他该吃醋了。”

桓帝好笑,“哪有?净是胡说。”

因为云枝说笑不停,一顿饭吃下来倒也热热闹闹。

刚刚回朝,前面有一大摊子的政事等着处理,桓帝饭后歇了一会儿,便领着韩姜一起给太后告安离去。去启元殿正好路过锺翎宫,桓帝将人捎到门口,停住御辇,下车送了韩姜几步,“你先回去歇着,朕忙完前面的事就过来看你。”

“去吧。”韩姜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呆着就行了。”

桓帝颔首,临走又嘱咐道:“百草服侍了母后好些年,很稳妥、也伶俐,朕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事就问她。还有你若是去哪里散心,也记得把百草带上,宫里的人都认得她,说话做事会方便一些。”

“知道了。”韩姜抿嘴一笑,“你在青州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啰嗦。”

“好了,朕晚点就会回来。”桓帝没有再多说,招手让宫人们上来,静立看着韩姜进了锺翎宫,然后才转身登上御辇。

启元殿内一向甚是安静,没人敢在皇帝理政时出一声大气儿,更别说高声言语,因此衬得香炉碎屑声颇为清晰。桓帝披完了所有的折子,有些口干舌燥,端起凉茶狠狠喝了两大口,头也不抬唤人道:“来人,添茶。”

一个青衣小太监飞快跑了上来,手脚麻利的添满了茶碗。

“候全呢?”桓帝问。

小太监正要回话,便见候全捧着一样东西走了进来,托盘里覆盖着黄绫,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脚步无声走到御座跟前,递到皇帝面前,“内务府才送上来的玉料,说是百年难得一块,这是里面的玉心,不知皇上要不要做个印章什么的。”

“朕要那么多印章做什么?”若说书画之类桓帝也是会的,年幼时,在皇子侍读中间还算不错,但他自幼兴趣不在这上头,亲政以后更是繁忙,自然没有什么附庸风雅的兴趣。桓帝揭开黄绫,托盘里果然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甚为难得,随手拈起来看了看,“放着吧,回头有用的时候再说。”

“是。”候全应声退下,出门正好撞上云琅进来,赶忙让了让,朝里禀道:“皇上,云将军来了。”

云琅带了一本折子而来,走近呈了上去。

桓帝接过打开,上面是北征后该要封赏的将领名单,仔细浏览一遍,诧异道:“小舅舅,你怎么把自己给忘了。”

“不是忘了。”云琅微微一笑,“北征胜利都是皇上指挥得当,臣也没什么功劳,再说臣已经是大将军了,还能封什么呢?倒是韩将军在青州驻守多年、劳苦功高,此次应该好好的封赏一下,还有底下一些年轻人,也该趁着机会提拔上来了。”

对于为人君者来说,权衡是个很重要的大事,尽管慕家是太后的娘家,但桓帝也不会希望一家独大。封赏韩密的确是个好主意,一来他的资历够老、功劳也高,二来如今韩姜入宫,也应该相应的提升上去。

云琅一番话说得甚是妥帖,桓帝倒有些过意不去,“此次亲征也算是朕任性,小舅舅操了不少的心,怎么会没有功劳呢?该封的还是要封,该赏的还是要赏。”

“臣有个不情之请。”云琅顺势接住了话头,“乐楹公主已经有孕四月余,前段臣在外面也没有照顾到她,所以想请皇上给个假,让臣回家歇上一段,陪陪妻女、散散心也就是赏了。”

自己的舅舅是在避嫌,避免功高震主、臣权过君的嫌疑。桓帝心里自然明白这一点,不过话都让舅舅说尽了,自己倒显得无话可说,末了笑道:“那好,小舅舅就先回家歇一、两个月,回头朕另外再做赏赐。”

云琅不再继续多说,转了话题,“臣的年纪虽然不算大,尚在中年,不过到底也不年轻了。眼下太平无事倒也无妨,万一再过十年、二十年,皇上有用人的地方,臣只怕是已经不中用,所以臣想着,皇上不如趁着此次北征的机会,将那些参战过、有用的人才提拔出来,也算是为将来早做打算。”

“嗯。”桓帝颔首,“小舅舅说得不错,是这个道理。”想了想,原本傅笙歌是自己早看好了的,一则他本身有将领的才能,二则也是为妹妹着想,可惜眼下连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想来想去,沉吟道:“也没什么人可以提拔的,也就两位表兄,还有云家的两个兄弟,再有就是韩将军的弟弟也不错。”

“是,这些人都是年轻有为。”云琅笑着点头,然后漫不经心提了一句,“其实皇上身边的颜侍卫也不错,资质比别人还出众一些。”

“对啊,朕怎么忘了他?”桓帝笑道。

云琅趁机建议,“依臣看,颜侍卫单单放在宫里委屈了一些。”

“也是。”桓帝没听出什么玄机,颇为认同,“那就把他也放到军营里,反正小舅舅也带了有一段了,再历练历练,朕看不会比傅校尉差多少。至于侍卫的名头,还是先暂时挂着,以后朕有事传人,也方便,顺便可以了解了解军营的事。”

云琅点头道:“好,臣现在就下去斟酌折子。”

桓帝忙完了前面的政事,在偏殿小眠了片刻,看了看时辰,吩咐备辇起驾前往锺翎宫。刚到内殿,便看见韩姜在和云枝嘀咕什么,嘟嘟哝哝了半晌,云枝只是低着头不肯说话。桓帝颇为诧异,笑道:“怎么才得半天,你们俩就一刻也分不开了。”

“皇上…”韩姜起身摇头,朝皇帝递了个眼色。

桓帝还没明白过来,云枝就满面泪痕扑到他的怀里,也不说话,只是抽抽搭搭的不断哽咽哭泣。桓帝不大明白,低头检查道:“怎么了?摔到哪儿了?”

韩姜上来解释道:“小郡主养的小兔”像是怕云枝伤心,没有说完,“皇上刚走小郡主就过来了,我看她伤心着,想带她去前面找你,她不肯去,说是皇帝哥哥在忙正经事,然后就在这儿等了一下午。”

云枝这才出声,哭得哽咽难言,“皇帝哥哥没回来的时候,月儿每天都去亲自喂小兔的…长胖了好多,结果…皇帝哥哥还没有看到…”越哭越伤心,底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桓帝拍了拍她,哄道:“别难过了,先洗洗脸吧。”他并不擅长哄人,尤其是小孩子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哄,本来想说再养两只,想了下又觉不妥,说了只怕会惹得云枝更加伤心,只好耐心等她哭完。

天色已暗,候全进来请示晚膳。

云枝渐渐止住哭声,由韩姜领着过去擦净了小脸,桓帝见她眼圈红通通的,也觉不忍,突然想起下午送上来的玉心,于是吩咐道:“把下午的玉拿出来,跟玉器坊的师傅说清楚,朕等着要,打两只小玉兔明天送上来。”

“啊!”候全没大反应过来,不知道皇帝怎么无故心血来潮了。

“啊什么啊?”桓帝不悦,挥手道:“去吧。”

“是。”候全赶忙点头,又问:“晚膳呢,要现在就摆吗?”

“等会儿。”桓帝点头,起身拉了云枝,“别哭了,皇帝哥哥先送你回去。”见韩姜也要起身,朝她笑道:“天黑了,你就不用跟着跑了,朕把她送到母后那边,等会回来跟你一起用膳。”

韩姜一怔,片刻后微笑道:“那好,我等着你。”

第三十四章 迷网

在举国上下欢庆之际,却一样有人高兴不起来,除了后宫的几名妃子各存心事,还有一个最为伤感的人,那就是失去爱侣的湖阳公主。虽然没有傅笙歌准确的死讯,但整整几月没有半分消息,人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敢在她面前提起。

湖阳公主并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整天以泪洗面,只是淡淡的,不再有昔日朝气鲜亮的色彩,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面对女儿的状况,太后也只能是莫可奈何静候,女儿不去提起那个人,自己也不提,仿佛世上根本就没有傅笙歌一样。只是偶尔与双痕单独说话,才忍不住叹气,“如果可以,宁愿伤心难过的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