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和晞白都有些尴尬,晞白歉意道:“韩姑娘,过去说话吧。皇上也在,正好说说密道的事情…”

“不用了。”韩姜并非宫中女子,学不来察言观色讨好的那一套,走出阴影看了桓帝一眼,又看了看晞白,“两个大男人,合伙骗人有意思吗?”她一甩手上马鞭,转身便要踏步上马。

“韩姑娘”桓帝疾步追了上去,拉住缰绳,“生气了?”

“不敢。”

桓帝闻言倒是笑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怎么学会口是心非了?”

韩姜也凝了一缕笑意,反问:“是啊,我这是跟谁学的呢?”

桓帝有些难堪,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反讽过,晞白和候全都知情识趣的退开了。桓帝握着缰绳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毕竟理亏的是自己,缓和口气,“朕并没有别的意思,那天只是一时起了玩心,后来一直忙着,也没有机会跟你说清楚。”这差不多是能俯低的最大限度,见韩姜仍不说话,“这样吧,以后跟前没有人的时候,你还叫朕颜九,就像先前那样。”

“算啦!”韩姜消了些气,她本来也不是爱耍小性子的人,“皇上虽然不计较,要是让我爹爹知道了,还不把我关个一年半载的?你都道歉了,我也不会那么小气的。”

“那你不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韩姜偏头迎着夜风,眉宇间露出流转不定的英气,一身红衣在风中隐隐鼓动,犹如一枝浓烈绽放的红色朱蓼团花。回眸爽朗一笑,灿烂耀眼的容光令人眩晕,“听说生气的女人容易变老,我可不要。”

桓帝眼睛微微一跳,像是有什么鲜活的灵气侵入眼内,与宫内绢纸一般的美人儿不同,眼前女子散着一种活生生的清新气息。看着她那样无忧无虑,连自己也不自禁的受到了感染,跟着大笑起来,“好,不生气就好。”

“其实,也都是我自己笨啦。”

桓帝不解,“嗯?”

“你跟公主即便没有十分像,也有六、七分,我见了公主那么多次,一点儿都没有联系起来。”韩姜鼓了鼓腮,“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我,谁会把公主和一个小侍卫想到一起?不过”她歪着头上下打量皇帝,“你还是从前那样穿着好看些,这身打扮,就好像是一层看不见的铠甲,让人都不敢靠近说话。”

“是吗?”桓帝笑了,不论朝臣还是后妃,都不会有人胆敢如此说话。议论皇帝穿的龙袍不好看?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

“你的母后一定很美吧?”韩姜微眯着双眼,仿似繁花盛开,笑容里透出一缕甜丝丝的花香,赞许道:“你和公主都很漂亮,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呵,从来没人说过朕好看。”桓帝笑了笑,其中道理自然不用多说,朝臣后妃只会对皇帝歌功颂德,却从不会说起皇帝的相貌。桓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笑得此时这样畅快过,心情愉悦,又问了韩姜一句,“真的不生气了?”

“不啦,我该回去了。”韩姜笑着上马,从桓帝手里扯开缰绳,“皇上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只烤全羊呢,回头我多吃一点羊肉,就什么气都没有啦。”马鞭一抽,余音袅袅散在了夜风中…

第三十二章 鏖战

“你们确定,的确有一条小路通过?”桓帝问。

韩姜点头,“是的。”

清晨起来,晞白、韩姜一起策马赶往昨日发现之处。两人马术都不错,不像杜淳受伤那样拖拖拉拉的,很快来到峡谷口,沿着小路一直向里走,走了约摸两、三里,最后竟然顺利穿过了两座大山。而对面,正是通往霍连的一条捷径。

晞白告谢入了座,详细回道:“据臣观察,山下河边的浅滩虽然不宽,但是一路蜿蜒甚长,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能停下四、五万人马。而那条小路不过两、三里长,动作快的话,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也就足够集结这些人马了。”

因为有重大军情,此时凤翼、云琅、韩密、贺必元等人都在,再加上云氏兄弟、慕氏兄弟,足足站了大半屋子的人。杜淳因为担心湖阳公主,想着帮找回傅笙歌,也呆在旁边侯着,屋内众人都是面带忧色、心事重重。

“四、五万人马?!”云琅先开了口,一身雪银色的大将密制铠甲,映得眉目格外清朗,担忧道:“那个位置在我们的大营后方,若是有这么多人切进来,后方必定会阵脚大乱,前线也势必收到牵制!”

韩姜插嘴道:“既然我们已经提前发现,此时重新部署不也还来得及吗?”

韩密瞪了女儿一眼,“不要多嘴!”

“韩姑娘,不是那么简单的。”凤翼的性子一贯温和而从容,解释道:“我们的确可以重新部署,在河滩对面埋伏,射杀个万把人、阻止敌军过河都应该不难,但是霍连前部一旦受阻,后面部队必定会退回去。”他加重了语气,“既然着几万人犯险过来,如何全歼俘虏才是更重要的。”

“凤将军说的很有道理,朕也是这么想的。”桓帝眉头微皱,清亮照人的眼眸闪过一丝烦恼,“可是我们又不能埋伏到敌人后方,他们一旦撤退如何阻止的住?”

韩密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桓帝闻言眼光一亮,忙问:“韩将军,你有什么良策?”

“若是行得通可算良策,行不通则什么都不是。”韩密微微一笑,“臣在青州驻守时日甚长,对霍连的情况也更了解一些。其实,霍连本身也不是那么太平,前时霍连王的独生子被杀,肯定与普尔敦王脱不了干系。除了此人之外,霍连王的叔父苏摩合王也不安分,如果可能,能够利用到其中一方就好了。”

桓帝大概听明白了一些,又道:“韩将军说得再仔细一点。”

“据臣看来,那条小路恐怕不是霍连王弄的。”韩密环顾了众人一圈,分析道:“霍连王与我们对阵前线,压了有二十万人,为了国中的局势安定,还留守了十余万人,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应该没有兵力再抽出来了。”

“你是说”桓帝一想便就通透,“挖密道的人,是另外两人中的一个?!”

“对。”韩密继续道:“苏摩合王老奸巨猾、却又优柔寡断,对于国中内乱,一直都是持观望态度,他的兵马都还囤在自己旗下。而普尔敦王前段在国内闹事,近日却安静下来,人员去向混乱不明,挖密道的十有八九就是他!”

“朕懂了。”桓帝点头,“韩将军的意思是,我们去说服苏摩合王联合起来,然后埋伏在普尔敦王后方,到时候给他一个夹击!可是,苏摩合王怎么会同意呢?”

韩密淡笑道:“有利自然就会同意。”说了许多,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苏摩合王想脱离霍连管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皇上只要允诺助他成事,满足他的条件,他又不是什么忠臣良将,肯定会答应的。”说着,又摇了摇头,“不过此人生性多疑,如何让他相信我们是个难题。”

云琅他二人说了许多,忍不住赞许道:“这个主意不错,既能够使普尔敦王受损严重,霍连亦被分裂开,今后也就再无实力也我朝抗衡。”末了补道:“说来说去,说服苏摩合王才是最关键的。”

“臣愿前往!”杜淳冷不丁的大声开口,吓了众人一跳。

“你去?”桓帝与杜淳从小一起长大,同修学业多年,深知他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才,并非在妹妹面前那般局促之人。沉吟了一下,正色道:“眼下是非常时期,朕可不能保证你能活着回来。”

“臣知道。”杜淳目光坚定,与他文弱内秀的外表不大相衬,“臣是一介书生,在战场上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是做说客之事,却理应臣这样的人前往去之。臣若是有辱皇上的使命,情愿面朝京畿自刎谢罪。”

“好了,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桓帝抬了示意打住,朝下道:“这件事得好好部署一下,给苏摩合王开什么条件,也得斟酌,大家先去把饭用了。”

众人用过午饭,七嘴八舌的商议了整整一下午,最后皇帝同意了杜淳的请命,由他带着国书前去说服苏摩合王,为了路上安全,特意派了云氏兄弟跟随护送。

杜淳临行之际,特意找到湖阳公主辞行。

“你要去霍连做使者?”湖阳公主近日沉浸在悲伤中,一直恹恹不愿说话,听闻此事方才醒过来似的,抬眸问:“你已经决定了?”

“嗯,已经领旨了。”杜淳颔首,本来有千言万语要跟公主说,临见了面,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道:“我已经下了军令状,不能完成使命就决不回来,或者我在霍连遭了意外,如果是那样的话…”久久的凝望着心上人,缓缓道:“等到了我的七七之日,还请公主记得为了上一炷香。”

“别胡说了。”湖阳公主虽然心情低沉,但神智仍是清醒,毕竟杜淳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宽慰他道:“我会在佛主面前许下心愿,保佑你平安回来。”

“公主…”杜淳微微哽咽,“有公主这一句话就够了。”

杜淳次日出发,湖阳公主还亲自为他送了行,害得他差点没当众红了眼圈,一番告别之后踏上行程。去往苏摩合王部大约要三天时间,凤翼、云琅忙着部署兵力,忙得晕头转向,桓帝则是心急如焚的等待着消息。到了第六天,仍然没有好消息送回来,众人都猜测杜淳多半出了事,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桓帝不断的研磨墨汁,用以平复自己烦躁着急的心绪,磨了半日,终于忍不住随手一撂,“看来是回不来了!”侧首唤人,“多禄,去把几位将军都请过来。”

湖阳公主静静坐在一旁,没有出声言语。

“给皇上请安。”云琅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凤翼、韩密、贺必元等人,晞白因为一直两头跑着传递消息,也是紧随其后而入。

“杜淳他回不来,我们”

“不,臣刚刚收到苏摩合王的信。”云琅打断了皇帝的话,将密函呈了上去。

既然来信,多半是合谋之事有希望,谁知桓帝的眉头时松时紧,像是有什么十分为难的事情。众人见状都是一脸担忧,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询问皇帝,湖阳公主上前问道:“怎么了,杜淳真的出事了?”

“没有,他明天就能回来。”

云琅喜道:“这么说,事情已经成了?!”

“成是成了。”桓帝话锋一转,“不过苏摩合王有个要求,说是为了显出双方合作的诚意,需要互换人质,明天就会派人将他的女儿送到。”

韩密皱了皱眉,“臣早听说,苏摩合王生性多疑的很。”

桓帝冷笑道:“他既然那么多疑,又把自己的女儿送了过来,咱们不送过去一个份量相当的人,想必合作也难以继续。你们都是朕的股肱大臣,各自统领数万大军,不管派你们哪一个前去,朕都不放心。”

“我去吧。”湖阳公主突然开口,“苏摩合王的女儿顶多算个郡主,我是大燕朝正正经经的公主,总不会比她差,这样皇帝哥哥就不用烦恼了。”

“胡闹什么?!”桓帝斥了一句,虽说对湖阳公主没有特别的偏爱,但是血脉亲情在那里放着,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自然舍不得让她以身犯险。上前拍了拍湖阳公主的肩,让她坐了回去,“别赌气,笙歌会找回来的。”

湖阳公主抬起晶莹的双眸,明显有些生气,“皇帝哥哥真是这样想的?那也太小瞧人了!”扭了脸,“我喜欢笙歌不假,但也犯不着赌气为他殉情,再者说了,他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我虽然比不上哥哥是做皇帝的,但身为大燕朝的公主,不想夸口什么为了江山黎民着想,母后的教训却是不敢忘记!”

“好了、好了,是朕说错了话。”桓帝给妹妹道了歉,“朕只是关心你,不想让你一个姑娘家去犯险,也不想母后在京城担心,听话好吗?”

湖阳公主不为所动,淡淡道:“恐怕,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吧。”

恰如湖阳公主所言,桓帝手头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不单如此,次日苏摩合王的女儿阿兹尔黛来到青州,指名点姓,说是要用湖阳公主与她做交换。湖阳公主在青州不算什么大秘密,对方探得这一点消息也不奇怪。

阿兹尔黛见皇帝犹豫,轻屑笑道:“没想到,你们大燕朝的公主竟然如此胆小。”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去?”湖阳公主站了出来,眉宇间带着一股傲然气势,“我哥哥不想让我去,那是因为兄妹亲情,并非我胆怯害怕不愿意,你又何必妄言?”挑眉冷笑,反问道:“难道你来青州之际,你的兄弟姐妹就一点都不担心?”

这话说得让阿兹尔黛无言以对,众人都忍不住要叫个好字。桓帝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妹妹,因为一向的养尊处优、柔弱娇妍,倒是让人忘了她的倔强刚强,其实并不输给须眉男儿。

“呵”阿兹尔黛语塞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很好,和你交换也算值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加上苏摩合王那边不肯让步,桓帝不得不同意了条件,让妹妹湖阳公主交换做人质。阿兹尔黛是化装悄悄而来,湖阳公主当然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云、凤等大将不便轻易走动,最后商定让慕家兄弟护送前往。

桓帝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赌过这么沉重的一盘棋局。

桓帝眸色凝重,临行前对妹妹再三进行叮嘱。湖阳公主反倒没那么沉重,朝哥哥笑道:“不过是人质而已,只要哥哥与苏摩合王遵守商议之事,顺利完胜此战,那我也就很快回来了。”

“会的。”尽管是不得已做的决定,桓帝心中仍是免不了感到愧疚,紧了紧妹妹纤细的双手,笃定道:“棠儿你放心,哥哥一定会打赢这一仗的。”言尽于此,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走了。”湖阳公主微微一笑,走了几步,又掉回头来叮嘱道:“哥哥先不用送消息回京城,免得母后担心,回头母后要是知道了,就说是我的主意好了。”

桓帝闻言说不出话来,心中愧疚愈深。

湖阳公主刚要走到门口,就撞见闻讯赶来的杜淳,他往返折腾了六、七天,原本正准备要休息,结果听说公主要去霍连做人质,立时就跳了起来。桓帝一眼看见了他,抬手止道:“不用说了,你也跟着一起去。”

杜淳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喘气道:“是。”

桓帝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你虽然不会武功,但若是苏摩合王有什么诡计,记得多加周旋一下,我们一旦收到消息,便会立即制定相应的对策应对,你务必要保护好公主。”

“是!”杜淳一脸郑重,补道:“不用皇上交待,臣也会不惜以命护得公主安全。”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只等那致命的一击。

尽管湖阳公主好心不让说出消息,但此事不比傅笙歌失踪,桓帝不敢瞒着太后,私下写了一封书信送回京城。太后看完信只是无言沉默,见双痕满眸担忧,于是将信递给了她,淡笑道:“你也看看吧。”

“交换人质?!”双痕看完旋即大惊,“皇上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公主毕竟只是一个女儿家,打仗的事情如何压在她的身上?战场上刀光剑影的,这…”叹道:“这实在是太胡闹了。”

“去就去吧。”太后从椅子中站了起来,“佑綦必定是不得已为之,此时棠儿也必定是自愿的,她身为大燕朝的皇室公主,从小受着百姓黎民们供奉长大,危急时刻自当挺身而出,若是畏首畏尾的,也不算是哀家的女儿了。”

“娘娘…”双痕忍不住埋怨,“娘娘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担心吗?”

太后没有回答,只道:“不用跟着,我去佛堂静一静。”

青烟缭绕、云雾弥漫,佛堂里的布置肃穆而庄严,太后到门口挥了挥手,宫人们便悄无声息的退下。跨门进去,听见自己衣裙摩挲的“簌簌”声,一步一步,走到了莲花蒲团前面。上前点上几炷檀木清香,虔诚认真的叩拜,“今有信女慕氏,祈求神明保佑膝下儿女平安,如有灾祸降临,情愿以一人之命承担…”

“姑母,原来你在这里!”

“月儿乖,别大声说话。”太后转身示意噤声,招手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听师傅的话没有?”

“听了。”云枝压低了声音,往里瞅了瞅,“姑母,你是在烧香拜佛吗?”

太后微笑道:“对呀,姑母在佛主面前许了一个心愿,让菩萨保佑你的皇帝哥哥和湖阳姐姐,希望他们一切平安顺利。”

云枝忙道:“那我也要。”

“好。”太后对待小孩子一向温柔耐心,又点了几炷清香,交到云枝手里,细声嘱咐了她几句该有的规矩。

云枝小心的双手握香,跪在蒲团上脆声道:“天上的菩萨们,你们一定要保佑我的皇帝哥哥,还有湖阳姐姐,让他们都平平安安的,月儿以后一定懂事听话。”说完,还像模像样的叩了三个头,方才站起身来,踮起脚尖把香稳稳的插好了。

尽管云枝说得不伦不类,太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佛堂清净之地不便久留,默默站了片刻便带着人出去。回到内殿歇下,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晚上用饭也是懒懒的,胃口实在是好不起来,末了带着云枝上床歇息,一夜辗转难眠。

十六日,月圆之夜。

河畔哨兵探得苦水河对岸有动静,窸窸窣窣、绵延不绝,像是有什么妖怪在夜色中穿梭,一点点的蔓延壮大起来。桓帝早已下令,从各营中抽取两万最好的弓弩强兵,埋伏在夜色中的树林里,人数上虽然不足对方的一半,但是每人都准备了五筒箭支,敌兵阵脚一乱必定后退,等着他们的将是苏摩合王的部队。剩下的二十六万大军,全线压上前线,只待后方的战事消停下来,便就要乘胜追击霍连王主力军。

苏摩合王以逸待劳,等到霍连王和普尔敦王元气大伤,再加上燕朝的外援支持,也就有了足够脱离霍连的本钱,而同时,燕朝也就分化了霍连这个隐患。这是双方利益的共同点,也是友好合作的契机。

桓帝原本不需要参战,但他执意前往,云琅、凤翼等人都是苦口力劝,贺必元更是有负责圣驾之责,当场跪下恳求皇帝收回成命。桓帝不理众人劝阻,冷笑道:“朕的胞妹还在霍连做人质,当哥哥的岂能做个缩头乌龟?这一战,朕必须要完胜!”

众将商议之下,觉得主力前线实在太过危险,还是苦水河的埋伏安全一些,只要弓弩手的射击力度足够,对面敌军根本就不能踏过河来。最后,贺必元带领一万御林军保护圣驾,既能保护桓帝在树林后方观战调度,也能补充替换前面的伤兵。

韩密、凤翼等人在前线激战,杀生震天、火光四起,隐隐约约传了回来,而后方还在等待对岸偷袭者集结。月色清冷如水,映照在桓帝优美利落的轮廓上,因为身着玄铁鳞片铠甲,比之平时多了一份英武之气。对岸的马蹄声不断传过来,令他的心跳微微加剧,似乎连身体里的血流也都快了一些,像是随时就会喷薄欲出!

“应该有两万了。”云琅估着这对岸的人数,低声道。

桓帝没有做声,目不转睛盯着对岸扭动的巨型黑蛇。大概是怕被发现,普尔敦王的部队并没有点火把,训练有素的向两边快速扩散,给后面部队让出整理的空地来。晞白在旁边握紧了剑,也是一脸凝色,大约又过了六、七炷香的功夫,云琅再次低声,“快有三万了。”

时间一点一滴溜走,众人都是屏住呼吸凝神等待。

“四万。”云琅说完这两个字,桓帝便轻轻的点了点头。

普尔敦王的部队挤得密密麻麻,河岸已经有些站不下,先行部队开始下水,今夏水流并不深,此地又是浅滩,才刚没过霍连高头大马的腹部。云琅已经摸到了最前面,待到敌方队伍走到河中央,当先连射三箭,三名普尔敦王的兵士应声落水!普尔敦王部还没反应过来,树林已有无数箭支随后飞射出去,密如蝗雨一般,箭鸣声很快被敌军的落水声、惨叫声所淹没!

一连几波强势的箭雨之后,普尔敦王的人马受损严重,前面的尸体堆积起来,阻挡打乱了后面部队的步伐。有人大喊了一声,“别慌,退后!退后!”但骑兵都是紧挨着往前而行,后退谈何容易,况且马儿也听不懂人话,一时间调转马头也是来不及。如此磨蹭了小半刻,已经又有数千人中了冷箭,退伍这才开始徐徐后退,一时哭喊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眼看就要超出弓箭的射程范围,桓帝突然跳下了战车,从小卒手里夺过旗帜,向后持旗振臂高呼,“弓弩手!!”众人见皇帝亲临阵地指挥,都是血脉贲张,一个个都是胀红了眼睛,恨不得将霍连人碎尸万段!

在桓帝的调度下,前排的弓箭手整齐退后,换成了两人一组的强弩手,一次三发利箭飞射,距离足足比弓箭的两倍还要多些,等到普尔敦王部撤到岸上时,又是一大片的伤亡!后面的重盾部队慌忙赶上来,在河岸竖盾牌为墙,强弩的射程已经差不多达到极限,即便到了,也被盾牌纷纷挡落下去,普尔敦部总算得以稍作喘气。

有的兵士杀得忘情,几欲冲出去,桓帝却下令道:“穷寇莫追!继续射箭,逼迫他们往回撤,一旦撤回小路峡谷,立即过河封堵住逃脱的退路!”

此时的苦水河里,留下了数万匹膘肥体壮的霍连马,埋足在滚滚血水当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下骚动不安。这是早就预料到的情况,当初计划就是射人不射马,一来马儿不容易射杀,二来霍连马体型甚好,留下的马匹也可以做为军需补充。云琅带领刀枪兵冲上前去,将躺在水里呻吟的霍连伤兵解决,再让有经验的骑兵跟上,一人一马朝对岸逼近。中间的空路留了出来,刀枪兵们纷纷涌了上去,在骑兵的掩护下,渐渐冲到普尔敦部进行近身赤搏!

山河变色,天地动容。

眼前杀声震天、血肉飞溅的一幕,深深烙在了桓帝的脑海里,如果一辈子都蜷缩在深宫大院里,就永远无法体会战场上的悲壮凄美!

此次战役很顺利,普尔敦王部被大燕弓弩强箭重创,死伤一万余人,刚刚推出峡谷就遭遇了苏摩合王的部队,重伤病残之下,最后差不多算是全军覆没。而前线也传来了好消息,因为大举二十六万重兵压上,加上凤翼、韩密指挥得当,逼退霍连王部足足退出数十里地!苏摩合王自然不肯就此罢休,桓帝也不允许霍连人喘息过来,早下过命令强攻,因此一路围剿霍连王和普尔敦王残部,直至他们再无还手之力!

青州的捷报很快传回京城,此战燕朝大胜!

举国上下都是一派欢腾气氛,皇宫里也是喜气洋洋,妃子们猜着皇帝不久就要凯旋而归,各自面上都是掩不住的期盼喜悦。不过,太后却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皇帝在青州认识了一名年轻女子,姓韩名姜,乃是青州大将韩密之女,二人来往颇为密切。吴连贵说了个大概,继续回道:“另外还听说,在苏摩合王交换人质的时候,结果出了一个刺客,差点伤到咱们十公主,还是多亏了那位韩姑娘,公主殿下才得以没有受伤。”

“有这样的事?!”双痕惊道。

吴连贵赶忙补道:“娘娘放心,公主殿下平安着呢。”待太后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好像皇上很担心那位韩姑娘,每天都要亲自过去看望,所以奴才想着…”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太后和双痕都已经明白过来。

双痕小声道:“照这么看来,那位韩姑娘多半是要到宫里来了。”

太后抿嘴沉默,良久才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后宫里怕是又要闹腾一段日子,不过这种事情哀家也是管不了,还得看佑綦是怎么想的。”

其实,太后得知的消息并非真实情况。

当日交换人质的时候,桓帝正在和妹妹湖阳公主重逢说话,苏摩合王的队伍里突然冒出一名刺客,径直刺向桓帝!刚巧韩姜走了过去,结果被刺客一刀砍在背上,桓帝反应甚快,立即抽出晞白的佩剑挡住刺客,几剑过后,等到云琅等人制住刺客时,桓帝砍掉了刺客的一只手,自己的手臂也负了伤。

后经查实,那名刺客乃是普尔敦王残部的人,立了死志而来,打算刺杀桓帝以破坏整个大局。未免军心动摇,云琅当即封锁了现场消息,对外只说韩姜救公主受了伤,故而才会有太后听到的那些话。韩姜因伤口太长流血过多,几近昏迷不醒,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在军医面前袒露身体多有不便,好在苏拂刚从沧州赶了回来,快速的帮她做了救治。

眼下大战结束,霍连已经被分了三部,普尔敦王龟缩在西边死撑,霍连王固守中央都城范围,苏摩合王则拣了一个大大的便宜,成功夺得北边最为水草肥美之地。对于燕朝来说,这也是最最令人满意的结局。毕竟霍连地广人稀、人烟稀少,随便往那个角落一躲,燕朝也不可能天涯海角的去追,要想彻底消灭实在不大现实。

云琅等人正在准备回京事宜,桓帝也趁此得以休养几天,恰如吴连贵所言,近几日的确每天都要过去探望韩姜。韩姜尚未出阁,每天有一个年轻男子过去探望,并不是太适宜,但桓帝是天子,谁也不敢犯帝怒多嘴什么。况且,两个年轻人互有情意,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仅此一条理由也就差不多够了。

苏拂私下与晞白说到此事,却不乐观,“韩姑娘是个直爽性子的人,若是真的对皇上动了心,那么势必要回宫册妃,恐怕她未必能适应那种拘束的生活。”

晞白想了想,“应该没事吧,总归有皇上会护着她的。”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苏拂反诘,“你也不想想,皇上身边能只有一个女人?即便现在皇上还是少年,就已经有一位皇后、两名妃子,今后还不知道多少莺莺燕燕,韩姑娘又能分到几杯羹?再说,如今后宫的这几位都是世家女子,身后势力非同一般,韩姑娘拿什么去跟她们抗衡?就算单说韩姑娘的性子,也不合适。”

晞白被她问得语塞了片刻,为难道:“这,我也说不好了。”他的生命历程简单而纯净,从来不曾想过,身边有几个女人该怎么办,末了微笑,“反正,我是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嗯。”苏拂收起了一贯的伶牙俐齿,眉梢浮起一痕温柔的神色,“晞白,我刚才在想…”说了一半,又止住,“算了,我们去给韩姑娘配药吧。”

此时桓帝正在给韩姜倒茶,不知道还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将茶盏放在床头,温和问道:“今天好些了没有?”见韩姜想要坐起来,抬手止道:“别乱动,当心把伤口碰坏了。”

韩姜抱怨道:“那人真是不长眼睛,砍哪里不好,伤在背上动都不能动,还不如在腿上切一刀呢。”

“哪能像你说那样?”桓帝不由气笑,“难道腿上切一刀就是好的?是不是躺得太久了,身子难受?”上前小心的扶了扶,取了软枕给她倚好,“苏姑娘说了,你的伤还得养几天才能下地,好好养着,免得越拖越好不了。”

韩姜略有一点点羞赧,打破尴尬问道:“你手上好了吗?”

“不碍事,一点皮外伤而已。”桓帝淡淡掠过,笑道:“既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你的伤口那么深,要不是现在天气炎热,估摸早就好了。”

韩姜点了点头,又扁嘴,“没想到,皇上你还会武功呢。早知道你身手那么好,我就不该碍事挡着,说不定你一剑就拿下了刺客,回头好让大臣们恭维皇上神武英勇,再写几篇又臭又长的颂词,把你夸的天上地下无双。”

桓帝闻言乐不可支,大笑道:“不用、不用,朕早就听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