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问道:“庆亲王与你相好的日子不短,明知你将心托付给了他,却仍然答应了别的婚事,这样的人你也要嫁吗?”

慕允怡先是没有反应过来,静了片刻,发现自己并没有中毒身亡,方才渐渐有所领悟,只是不敢再抬头看太后,垂首回道:“是,还望姑母成全。”

“好,很好。”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允怡,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别后悔。”缓缓抬手,“婚事很快会定下来的,回家去罢。”

慕允怡再次落下泪来,泣道:“侄女多谢…多谢姑母成全。”

“姐姐”

“不要扶她!”太后厉声喝住慕允潆,目光冷淡,“她的心里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慕家,只有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今天,慕允怡已经当着哀家的面死了,从今往后,慕家没有这样的女儿!”反手将慕允潆挡在身侧,冷声道:“去吧,庆亲王妃!”

慕允怡含泪看了一圈,颓然而去。

“姑母”慕允潆一脸过意不去,歉色道:“姑母你别生气,姐姐她…”

太后淡淡道:“哀家没什么好生气的。”

“真是想不明白,到底庆亲王给姐姐灌了什么迷魂汤?”慕允潆低头叹气,“人家根本就不顾及她,她却这么死心塌地的。”抬头看了一眼,“只是姑母,你怎么还”

“怎么还同意这么婚事,对吧?”太后消了消气,苦笑道:“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真的逼死你姐姐?”

慕允潆担心道:“可是庆亲王这般薄情,往后姐姐的日子”

“行了,你也不用在这儿白担心。”太后并没有显得如何沉重,轻摇绢扇,“庆亲王既然那么小心翼翼,不敢得罪姑母,那么只要慕家的权势还在一天,你姐姐就有一天的好日子过。至于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那得你姐姐自己掂量,总比硬行拆散了他们,让允怡整天以泪洗面强一些。”

“是。”慕允潆点头,“只盼庆亲王看在姐姐痴心的份上,今后能对她好一点。”

“娘娘…”吴连贵在外面探头,似有要事。

慕允潆极会察言观色,说了两句注意休息的客套话,当即起身告退,太后待她走了才问:“进来说话,是不是青州有什么消息?”

吴连贵近身回道:“是,不过消息并不准确。军营里仿佛出了不小的事,每天都有几百人在附近巡视,也不知道是找什么,已经连着找了好些天了。”

“这是做什么?”太后想了想,也是不明白,“如此兴师动众的,佑綦怎么一个字都不曾提起?”琢磨了一会,又问:“别的没听说什么?”

“已经吩咐线人仔细查探,等等应该就有消息。”

千里之外,太后再有能耐也是鞭长莫及。只得放宽心慢慢等着,每天跟皇后嫔妃说说闲话,讲讲皇帝的事情,也好让她们各自放心一些。因为皇帝不在宫中,嫔妃们少了可争宠的机会,每天倒也相安无事,甚至呈现出一派难得的和睦亲近。

这天清晨,云皇后、恭妃、慕允潆一起过来请安。皇帝不在跟前,妃子们也就剩下给太后请安这一件事,谁也不肯落后,每天几乎都是同一时候过来。太后闲话间曾笑说此事,“几个丫头每天都来这么早,哀家也跟着起来,又怕她们担心皇上,还得寻思些话来宽泛她们几个。这孝心太足了,也真是让人消受不起。”

不比云枝,可以仗着年幼让太后帮着送信,妃子们不能书信扰乱皇帝,只能太后这里探知一星半点消息。最近几日,青州一直没什么消息送回来,几个人都有些悬心,慕允潆开口问道:“太后娘娘,进来怎么一直安安静静的?”

“那还不好?”太后微笑,“你们也别担心了,咱们跟霍连刚挂了免战牌,得歇上几天,有消息自然会往京里送的。”

云皇后眉间凝了一缕忧色,“也不知道,皇上可否吃的好、睡得香。”

恭妃不甘落后,忙道:“正是,臣妾也是每天悬心。”

“皇上有妥当的人服侍着,你们不用担心。”太后安慰着年轻的儿媳们,正琢磨着是众人聚一聚,免得一个个整天皱着眉头,突然听得殿外有人通传。

“娘娘,金晽公主求见。”

太后的笑容淡了一些,先看了慕允潆一眼,然后朝几人笑道:“今儿已经说了不少话,你们也累了,先回去好生歇着,有皇上的消息再叫你们。”几名妃子一起告安,慕允潆走到门口,借说忘了东西,又转身折了回来。

“姑母,有什么事?”

太后脸色不是太好,冷淡道:“寅雯一定是来表白功绩的,以为自己牵了红线,促成了老八和允怡的婚事,哀家没心情招待她。你们两个是姑嫂,你出去陪她说说话,就说皇后刚服侍姑母喝了安神汤,已经睡下了。”

“是。”

“还有”太后叫住她,“虽然此事是寅雯办得不妥,但是你姐姐嫁给老八已成定局,等下见了面儿,就别再提那些不高兴的话了。”

慕允潆欠身答应,“姑母放心,侄女明白该怎么说话。”

“娘娘!”吴连贵从侧门急跑进来,见到慕允潆,忙止住神色请了个安,等到人出去了才低声道:“不好了,傅校尉出事了。”

“出什么事?!”太后心头猛地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傅笙歌战死了。

“前几天,线人不是探到青州数百人在巡逻吗?”吴连贵抬袖抹了一把汗,“原来根本就不是巡逻,而是在找人,傅校尉已经失踪了七、八天,到现在还没找到。”

“失踪?”太后心中微生凉意,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失踪和战死其实并没有多大分别,况且傅笙歌若是还活着的话,无论如何也会送消息回来的。这七、八天都没有音讯,可实在是太不吉祥了。

到了下午,皇帝的书信也抵达了京城。双痕得知消息后,埋怨道:“皇上也是,怎么能瞒着此事呢?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公主那边”

“佑綦也就是想瞒着棠儿吧。”太后叹了口气,“佑綦大约是想着,能够找回来也就不用一惊一乍的,再说不瞒着又能怎样,难道还从京城里派人去找?”

“那如今,还是先瞒着公主?”

“瞒不住。”太后无奈摇头,“纵使能够瞒得了她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吗?棠儿迟早会知道的,若是瞒着不说,将来她必定埋怨我这个做母亲的,自己也会抱憾终生。可是”望着窗外出神半晌,“…该怎么跟她说啊。”

双痕奉命过去,尽量委婉平缓的道出了消息。原本以为湖阳公主会大哭,谁知她却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这不免更让人担心,赶忙回来禀告太后,“娘娘,公主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谁知道?”太后既烦恼,又不免替女儿悬心,“依照棠儿的性格,一定不会这么安安分分的,派人盯紧她,这几天必定会闹出点什么来。”

果然不出太后所料,当天夜里,京城西门就有人送来消息,说是在门口拦到一辆可疑的马车,经过查实是湖阳公主的玉驾,请太后做个示下。太后原本已经睡下,闻讯再无睡意,让人强行将湖阳公主架了回来,厉声质问道:“棠儿,你打算就这么只身前往青州?”

“母后…”湖阳公主一路上挣扎不断,脸上早已哭花,上前紧紧抱住太后,哽咽哭道:“求母后放女儿走吧…笙歌他不会死的,就算皇帝哥哥不找他了,女儿也要把他找回来…”

“找回来?”太后拂袖,眉间泛起一缕心痛之色,“你只想着要找他,一路上的安危、身家性命都不顾了?!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母后该”

湖阳公主重重跪下,任一袭裙摆在地上匍匐如蝶展开,上前抱住太后,痛哭道:“笙歌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她哽咽,“母后,你就让女儿去吧。”

“倘若母后不让呢?”

“不…”湖阳公主终究年轻,无法化解心爱之人战死的消息,亲自去战场寻找爱人,是眼下唯一的希望,“女儿知道母后有通天之能,母后说要锁住女儿,自然就能锁住,如果是那样的话…”倘若连这个小小的火苗也熄灭了,她无声垂泪,“女儿不敢妄言生死让母后伤心,今后就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吧。”

“好,很好!”太后仰面大笑,眸中水光却尽是悔色,“我真后悔,当初为了成全你们的心意,没有强行下旨让你们成婚!倘若留住笙歌,又怎么会有这些事情?”长声叹气,“哎…怎么尽生你们这些冤孽!”

“母后…”

“双痕,今晚你带着小郡主睡吧。”太后疲倦吩咐,低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别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母后给你擦擦脸,今天晚上母后陪着你。”

湖阳公主的泪水不住坠落,喃喃道:“母后,女儿要去找笙歌…”

第三十一章 梦碎

“那,母后是答应了?!”湖阳公主眸光晶亮如水,闪出一丝希望。

“母后能不答应吗?”太后反问,“不答应,你还不恨母后一辈子啊;不答应,母后又怎么忍心看你整日垂泪?!”拿起丝绢替她拭去泪水,“你一个女儿家,无缘无故的前往青州战场不合适,已经拨两万御林军,以给青州增援的名义护送你过去。”

“母后…”湖阳公主含泪点头,抱住太后的腰身,将头轻轻枕在肩头,像是无助飘零的小舟找到一处依靠,“多谢母后体谅,女儿答应母后一定不会任性,不管找不找到笙歌,女儿都一定平平安安回来。”

“那就好。”太后仍由女儿在怀里啜泣,温柔拍着她的后背,“棠儿…不管你在天涯还是海角,都要记得,母后会日日夜夜为你悬心,等着你回来。”

“娘娘”吴连贵在门口禀道:“内阁侍读杜淳求见。”

太后叹气,“一个闹腾还不够,又添一个。”

“给太后娘娘请安。”杜淳急匆匆赶进来,见湖阳公主冷冷淡淡不理他,也只做没看见,开门见山道:“娘娘,臣请命护送公主去青州。”

湖阳公主若不是满心焦急,担心傅笙歌的安慰,一定会跟杜淳顶嘴的,此刻只是淡淡反问道:“你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去了能有什么?”

“我再弱,也不会比女儿家还差吧!”杜淳着了急,跪下请命道:“太后娘娘,臣以身家性命做担保,一定护的公主平安,若是公主有事臣也不回来!”

“很好,一起去吧。”太后点头,出乎湖阳公主意外同意了。

“母后”湖阳公主眉头微颦,不过一心一意想早点去青州找人,实在没功夫把时间浪费在他人身上,红着眼圈起身,“母后,女儿走了。”

“记得你说过的话。”太后目光朦胧,看着已经犹如海棠初绽一般的女儿,带着无法掩藏的青春炽热气息,在朱红宫墙的尽头慢慢消失远去。

“娘娘,怎么让杜淳也去了?”双痕不解,“这一去不是更乱了吗?”

太后无奈苦笑,“一个个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拦着也没有用。”对于复杂的朝廷局势、诡异的宫闱波澜,自己总能找出应对的法子,可是一旦牵扯到至亲至爱的人,很多时候都是无能为力。

“罢了,这样也好。”双痕摇着团扇,给太后送去清凉宜人的凉风,“若是傅校尉还活着,就让他赶快跟公主成婚,杜淳也好彻底死了心。若是”底下的话太过不祥,赶忙打住话题,“其实公主若是愿意嫁给杜淳的话,反倒更好一些。”

“不管是张淳、李淳,只要真的心疼棠儿就行。”太后轻声,“像笙歌那样倔强的孩子,不是不好,只是对于女儿家来说,总是少了些柔情。棠儿就算跟他成婚,也会被放在大业正事之后,多少是要受委屈的,可惜棠儿偏偏就是看中了他。”

桓帝先收到了驿站的快马急传,得知妹妹要过来,虽然感觉甚是荒唐胡闹,不过还是早早的让人在路口接人。桓帝与湖阳公主是孪生兄妹,从小相处亲近,但也不会像对待云枝那样宠溺,况且前线军情满天飘飞,见面交待了几句,便将人暂时安排在了韩密府上。

让湖阳公主亲自去找人,不仅是添乱,桓帝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更舍不得让妹妹去犯险。一面安慰湖阳公主,一面再严命继续找人,此时距离傅笙歌失踪已过了十来天,实在希望渺茫,不过是给湖阳公主一个安慰罢了。

苏拂早听说太后有倾国倾城之姿,今时亲眼见到湖阳公主,果然是女承其母、容色非凡,不过眼下整天落泪不断,早已成了一个梨花带泪的美人儿。苏拂、韩姜与湖阳公主年纪相仿,又奉皇帝之命陪伴劝解,很快熟悉,两人不免都替公主感到惋惜。

韩姜帮着配对药材,感慨道:“真可怜,公主怕是要伤心一辈子了。”

苏拂问:“要是你,会怎么样呢?”

“我?”韩姜眉头一挑,“我只会伤心一阵子,然后带上腰刀,骑上我的奔雷去霍连,杀了霍连人报仇雪恨!最后,死在他的身边一起合葬!”摇了摇头,“不过,我又没有喜欢的人。”

苏拂微笑,“你还小着,将来一定会有的。”

“老说我小,你也大不了我几岁啊。”韩姜并不认同,转了转灵动乌黑的眼珠,“不过我知道,苏姐姐你有喜欢的人了。”她问,“若是你的他出了事,你怎么办?”

“跟你一样。”苏拂淡笑,拍了拍手上的药渣,“伤心一阵子,然后也去杀人!”

“再然后呢?”

“再然后…”苏拂没有回答,望着天际漂浮不定的浮云恍惚出神,依照自己的性格,应该会在他的坟头守候一生吧。

“苏姐姐”韩姜往外探了探,“好像有人吵起来了。”

从窗口往外看去,一个紫玉色的年轻身影站在公主院子门口,苏拂认得那人,听说是什么内阁侍读杜淳。湖阳公主正在忧愁之际,苏拂怕她出什么事,拉着韩姜悄悄走到旁边,只听清丽的声音道:“你走,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杜淳低着脑袋,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身,“公主生我的气可以,但也不能这么不顾自己啊!只要好好等着,傅校尉一定会被找回来的。”

湖阳公主语声哽咽,“你怎么会盼着他活着回来?不用假惺惺的,走吧。”

“我”杜淳被她说得无话,又气又急,把一张俊俏的脸憋得通红,“我、我什么时候盼着他找不回来了?”声调里不无伤心,“我只是担心公主的身体,若是有那些恶毒的念头,叫我死在这青州好了。”

湖阳公主没有答话,里面只是一片静悄悄的。

“好,我这就走。”杜淳忍了忍气,大声道:“我这就亲自去找他,但愿能用我的命换他回来,让你称心如意,也好洗清我的不白冤屈!”说完,大步流星的冲出院子。

韩姜悄声道:“那个书呆子,不会真的自己去找人吧?”

“谁知道呢。”苏拂摇头,虽然杜淳的安危不跟自己相关,不过还是找到晞白,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知道了。”晞白点头,赶紧命人出去寻找。

因为没人知道杜淳的去向,结果找到天黑也没见人。韩姜性子直爽,脱口道:“这下可好了,头一个还没找回来,又丢了一个。”

“阿姜…”苏拂朝她摇头递眼色,示意不要再说。

湖阳公主也是后悔不已,坐在房中担忧道:“我不过是一句气话,哪知道他气性也这么大!真是…”

“回来了,回来了!”院子外面有人大喊,湖阳公主慌忙跑了出去。

原来是杜淳被人用担架抬了回来,脸也刮花了、衣袍也弄脏了,腿上不知道受了什么伤,虽然胡乱缠了几圈纱布,还在一圈圈的洇洇渗着血水。苏拂赶忙指挥调停,先检查了杜淳的伤势,把了把脉,回头宽慰湖阳公主道:“没事的,只是摔断了左边小腿的骨头,手上、身上有些皮外伤,我先处理一下再让他休息。”

“你、你…”湖阳公主不知道该说什么,看见杜淳悠悠醒来,先是落泪,后来又忍不住恨恨道:“你这是做什么啊?要是你也找不回来,岂不是又成了我的罪过?这种时候了,还来跟我赌气…”

“不…不是那样的。”杜淳挣扎了几下,勉强撑得半坐起来,“是我自己要出去找人的,就算回不来也不怪公主。”慢慢低下了头,“可惜我没有本事,出去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人…公主放心,等我腿上的伤好了…”

“躺着吧。”苏拂气笑,“骨头都断了,没有个把月你都别想下地。”

很快开好了汤药,韩姜在旁边帮着熬着添水。湖阳公主因为害杜淳摔断了腿,着实过意不去,上前看着水沸盛出,又仔细的抿去了细碎药渣,“等凉了再喝。”她将药碗放在杜淳面前,“下午是我自己太过着急,不该怪罪你的,别再出去惹事了,老老实实把腿养好再说。”

“好。”杜淳像是忘记了伤痛,眼中绽出欢喜的光芒,急急的去吹那汤药,百忙之中又抬头对公主道:“要是公主每次都给我端药,一辈子好不了也没关系。”

“胡说什么!”湖阳公主当着众人的面,不免窘迫生气,“我看你不是腿摔断了,是脑子摔坏了。”

苏拂看着二人有趣,含笑插话道:“既然你这么不想伤好,我这里有的是办法,实在不行,就开两副毒药给你吃吃。”

韩姜也笑,“呵,真是个书呆子。”

湖阳公主虽然满心焦虑、寝食难安,闻言也稍轻松了一下,看着杜淳被取笑的不能还口,气苦中也不由一笑,“没错,开点砒霜给他吃了最好。”

杜淳本来就在公主面前紧张,哪里还经得起伶牙俐齿的苏拂取笑?再加上韩姜也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自己同样还不上口,更显得结结巴巴的,“我、我只是…”

“别你只是了,公主人都走了。”苏拂看他涨红脸的样子,越发好笑,不过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敛色道:“我劝你还是好好的吃药,现在可不是装病的时候,军中都已经忙乱成一团了。你若是真病倒了,谁来照顾公主?”

“啊?!是是。”杜淳着急,翻起起来端起药碗,也顾不上还烫,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结果不慎被呛了一下,弄得更加狼狈。

韩姜“哧”的一笑,“苏姐姐,这个呆子真是好笑!”

“慢点喝,等下还得给你医治嘴里的烫伤。”苏拂一向言语犀利,拉着韩姜一起走出门外,回头笑道:“看你这么痴情,我就不开砒霜给你吃了。”

杜淳实在说不过她,只有涨红了脸憋屈的份儿。

苏拂的话,很快就得到了验证。前线的两国免战牌已经撤下,战事再度激烈,桓帝在杀声连天中忙着军机大事,已经顾不大上妹妹这边。晞白亦是有事,每天在皇帝和云琅之间两头奔忙,苏拂因为查到新的线索,不辞而别独自去了南边的沧浪州。韩姜忙着苏拂交待的伤兵之事,又添了一个华音要照顾,每天过来的时间也不多,剩下的也就只有杜淳一人了。

这天清晨,韩姜刚刚忙完手上的事情。杜淳悄悄跑来找到她,吞吞吐吐半天,“那个,我可不可以让你帮一个忙?要是,韩姑娘很忙的话…”

韩姜自小在青州草原长大,不会说话绕弯那一套,看着杜淳这个样子就着急,将手上棉巾一甩,“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多谢韩姑娘。”杜淳一向礼节甚重,先道了一声谢才道:“我看公主每天伤心,可是皇上那边也没空再管,找来找去,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结果。我想,韩姑娘是在青州长大的人,对地形路途都很熟悉,想请你把附近的道路和山脉说说,我打算再出去找一找傅校尉。”

韩姜眨了眨灵动的双眼,含笑问道:“你那么喜欢公主,傅校尉要是回不来了,对你来说不是更好?你真的想要把他找回来?”

杜淳别开了头,复杂的目光中夹杂着诸多情绪,难过、委屈、担心、无奈,最后缓缓道:“是,我的确不希望傅校尉跟公主在一起,但还不至于盼着他死,况且我也不希望公主一生伤心。与其那样的话,还不如把傅校尉找回来,成全他们的心愿,剩下我一个人伤心就够了。”

“哎,你真是个傻子。”韩姜并不认同,“我若是你,不光要把傅校尉找回来,还要跟他一争高下,将心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她看向杜淳,“你这个人倒也不坏,就是有一点书呆子气,我就不信,难道你没有一样胜得过傅校尉的?”

“我…”杜淳被她一语点醒,良久没有言语。

韩姜招手道:“走吧,我带你去找人!”

两个人从一大早溜出去,一直挨到夜空浓黑、繁星闪烁才疲惫回来。也不知道碰着什么,把韩姜的眉头都划破了,杜淳就跟不用说,夹着右腿上的木板已经不知所踪。湖阳公主见二人狼狈不堪,不由急道:“别再私下去找了,你们两个若是出了事,我死了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杜淳早上是被人扶上马的,这会儿木板掉了,更不能下来,韩姜赶忙叫了两个人过来帮忙。下马过程杜淳吃痛,忍不住皱眉呻吟了两声,又怕公主叱责,忙笑,“其实也不怎么痛,刚才不小心碰着了。”

湖阳公主怔怔看着前方,目光没有定点,竟然缓缓绽出一抹微笑,令那容光炫目的殊色更添几分光彩。她微微笑着,笑容里却尽是凄苦无望,“不用找了,以后都不用再找了。笙歌若是还活着,一定会送消息回来的…”她笑得盈出眼泪,“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多任性,明知事已无望,却还是傻傻的哄骗自己。”

“不是这样的…”杜淳害怕极了,公主眸中那一抹永远照人的明光,正在慢慢变暗下去,生气也在随之消散。情急之下,顾不上许多抓住公主的手,“你看”他朝身后展臂一指,“你的雪鹤,被我和韩姑娘找回来了。”

“雪鹤?”湖阳公主抬起泪眼,一匹浑身是伤的马儿被韩姜牵了过来,原本雪白如玉的毛色,已经被血迹染得斑斑驳驳,“没错,是我的雪鹤!”她失声上前,泪水汹涌滚出来,“笙歌说过,会骑着雪鹤平安回来…”

“公主,公主!”韩姜一声惊呼,赶紧冲上去将人扶住了。

随行来的宫人簇拥上来,将湖阳公主扶到里间躺下,杜淳让人拿来拐棍,也一瘸一拐跟了进去。韩姜见已经没有自己的事,于是道:“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别乱跑。”叫人搬来长椅给杜淳,“那件事,我还得去跟颜侍卫说一下。”

“嗯,我留下守着公主。”杜淳颔首,又谢道:“今天的事辛苦韩姑娘了。”

韩姜没有多加客套,转身出去。她是青州驻将韩密的女儿,军营里的头目大都认得她,一路上非常顺利,很快在城内京营营区找到晞白。韩姜打了招呼,带着晞白到了一处偏僻地,“今天我陪着杜公子出去找人,人虽然没有找到,不过却找到了傅校尉的战马。另外,还有一件很紧要的事。”她放低了声音,“沿着苦水河一直向西,我们去了一处浅滩的对面,结果发现两山之间有一条小路,很是可疑。”

晞白不是太熟悉青州地形,问道:“怎么可疑?”

韩姜细细道:“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附近能去的地方都玩遍了,从来不曾听说那里还有一条路,要不是前两天下了大雨,将峡谷口的大树枝条冲断好些,实在是很难发现那个入口。”用手比划了一下,“最窄的地方大概有这么宽吧,弯弯曲曲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大道,但是足够一人骑马通过了。”

晞白眉头一跳,目光明亮,“你是说,有可能是霍连人有意为之?”

“我也不能确定。”韩姜眼角细伤有些发痒,揉了揉,“天色太黑了,我们没敢继续往里面走,不如明早上我们俩再去一趟,顺便再找找傅校尉。今天一路上走走停停耽搁了,带着那个杜书生不方便,明天我们早点出发,肯定能走通那条小道的。”

“好。”晞白点头,“晚上我把事情交待一下,明早城门口等你。”

“嗯,我也该回去了。”韩姜吐了吐舌,“再不回去,又要被我娘数落一番。”往晞白身后探了探,“对了,怎么最近总是只见你一个人,你弟弟呢?”

“他”晞白不便直说,支吾道:“他最近有事,被派到前面忙别的去了,回头我见到他,一定记得转告韩姑娘的问候。”

韩姜正要走,偏偏桓帝在这时候走出了大营,因为处理军机要事,此时还没有回到行宫休息,四下看了两圈,问道:“颜侍卫呢?刚才还见着他人。”

“回皇上”候全躬身,顺着方向指了指,“刚才有个韩姑娘找人,颜侍卫在那边说话。”营帐侧面的阴影里,韩姜正渐渐有所顿悟抿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