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妃也走上前,假意上前搀扶韩夫人,“夫人,你快起来吧,让祥嫔妹妹瞧见,倒好像是皇后娘娘为难你似的。”

“娘亲”韩姜上前去拉人,韩夫人却不肯动身,不由着急,抬头朝皇后问道:“娘娘,嫔妾的母亲做错了什么?”

“祥嫔你别着急,韩夫人是过来请安的。”云皇后情急解释不清楚,她自己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倒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恭妃轻咳了两声,开口道:“祥嫔妹妹你先别着急,因为皇后娘娘丢了一枚心爱的玉坠子,刚巧夫人昨天来过,所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韩姜气急,若是自己受委屈也罢了,扯上母亲却是不能忍受,怒斥道:“无凭无据,你不要信口开河!”

恭妃轻声冷笑,凑到她耳边细声道:“到底偷没偷,本宫怎么会知道呢?”

“你少血口喷人!”韩姜性格直来直去,亦不善言辞。此事若是换了慕允潆,断然不会如此激动,亦不被恭妃的话绕进去,眼下反倒是越描越黑了。

恭妃因她得宠受气已非一日,此刻逮住机会自然不肯放过,正面得罪不起,旁敲侧击回击几句也好,娇声笑道:“反正妹妹是皇上心坎儿上的人,多大的事也不要紧,回头皇上替韩夫人描补描补,也就没事儿了。”

云皇后见她二人越说越僵,打断道:“行了,都别说了。”

毕竟位分有别,恭妃不敢驳回皇后的脸面,很快闭上了嘴,反正今天的戏也唱得差不多,不仅羞辱了韩姜,而且经此一事,就不信皇后和她心中没有芥蒂。回头皇帝知道此事,少不了要埋怨皇后不会办事,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委屈,想要不恨韩姜都难。

“啊!”百草猛地尖叫了一声,上前扶住气得发抖的韩姜,不顾宫中礼仪,失声大喊道:“快,快传太医!”

蜜合色的蹙金双绣牡丹锦春鸾袍下,有血红液体缓缓流出,流在光滑如镜的平金花砖上面,格外的刺人眼目!韩姜早顾不得跟恭妃生气,抱住疼痛入绞的肚子,脚下一软,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虚浮仰了下去。

眼前的状况,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云皇后吓得不轻,赶紧让人将韩姜扶到偏殿的美人榻上,一面急急催促太医,心中实在是懊恼不已。恭妃也是一脸惊色,猛地发觉事情有些闹大了,到底年轻没有经历过大事,赶忙慌里慌张跑去懿慈宫报信。不到片刻,祥嫔与皇后在凤鸾宫争执,韩夫人受辱,引得祥嫔身孕有险的消息,顿时犹如烟花一般飞快炸开。

慕允潆得知消息后,飞快的思量了一下,叫来泛秀宫总管太监,要了一身太监服色给自己换上,一面乘辇朝坤定门赶,一面吩咐人备马宫门外。花荞不知她是何用意,跟着上了马车,茫然道:“娘娘是要出宫去?这可不行,这样不合规矩!”

慕允潆斥道:“管不了了!”

花荞着实不解,小声道:“娘娘不去凤鸾宫吗?听说,太后娘娘都过去了。”

“哪里人够多了,本宫去了也插不上手。”慕允潆掀起车帘往前探路,到了坤定门下车,递上腰牌,只说自己是奉命出去办事的。

守门侍卫验过腰牌不假,便准予放人。

慕允潆本是武将世家出身,骑马不成问题,一路疾驰朝西林赶去,总算在跑马场的尽头找到了桓帝。因为睿亲王和云枝玩得高兴,用过午膳,歇了片刻又来骑马,几个人正有说有笑,一派兄弟姊妹和睦的热闹气氛。

桓帝见到她颇为意外,不悦道:“你怎么穿成这样?还私自出宫。”

“祥嫔妹妹出事了,皇上快回去瞧瞧吧。”慕允潆气喘吁吁跳下马来,连请安也顾不上,将缰绳递到皇帝手里,叮嘱道:“皇上别慌,带上几个侍卫再走。”

“好,等下你跟他们一起回去。”桓帝颔首,握了握她的手翻身上马。

看着桓帝渐渐远去的背影,慕允潆的眸光落寞无比,嘴角微弯,却是一痕难以掩饰的淡淡苦笑。云枝鬼灵精似的窜了出来,悄悄扯她的袖子,“六姐姐,是不是心里吃醋啦?”

“小丫头懂得什么?少胡说。”慕允潆原本满心惆怅无奈,也不禁勉力笑笑。

“我为什么不懂?”云枝仰起小小的雪白脸庞,老气横秋道:“你们都嫁给了皇帝哥哥,他又不能个个都喜欢,喜欢这个,那个不就伤心了嘛。”

“是是,你很懂得。”慕允潆忍不住笑了起来,蹲下身道:“以后你长大了,就嫁一个一心一意的好郎君,好不好?真是,小丫头也不害臊。”

“那当然!”云枝信心满满,拍着胸口笑嘻嘻的答道。

以她如今的童稚之龄,还不懂得男女情爱、悲欢离合,亦无法预料自己长大后的情事,清脆笑声在微风中漫漫散开。

韩姜动了胎气早产,宫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然而更糟糕的是,太医和产婆进去观看后,得出一个意见一致的结论胎位不正。原本太医不宜进产房,此时也顾不上,俞幼安一边为韩姜施针,一边让产婆推拿按摩,如此折腾了良久,直到桓帝赶回来仍然没有生产。

“怎么样了?”桓帝甩开阻止他进来的宫人,劈头盖脸急问。

俞幼安早已弄得满头大汗,跪下道:“请问皇上,是保大人、还是…”

“什么?!”桓帝不料已经危险如斯,看着床上脸上苍白的韩姜,只觉心中一阵阵的恐慌滚过,努力镇定自己,“万不得已之时,保大人!”

“不…留下孩子。”韩姜的神智已经接近昏聩,但仍然听见皇帝说话,拼尽所有力气,气若游丝的喊了这么一句。

“露头了,露头了!”产婆激动得大喊出声,众人赶紧帮忙,妇人生产实在不宜留男子在内,桓帝被候全等人用力拉出去。

太后正在外殿中央坐镇,手上握了一串迦南香木佛珠,不住的转动着,见俞幼安出来便问:“祥嫔可是大好了?”

“应、应该吧。”俞幼安委实不敢打包票,抹汗答道。

桓帝想要进去进不得,心思又静不下来,太后见他坐立不安,忙让双痕搬了一个小杌子过来,招手让他坐下,这才让皇帝稍微安静了些。彼时皇帝还年幼,若是有什么烦恼不得其解,便喜欢这样静静坐在太后身边,或读读书,或写写字,母子之间只有一种默契,读书写字完毕心也就静了。

时间仿佛陡然慢了起来,一分一秒都是那么难熬,不过大半个时辰,就让桓帝宛若度过了几年似的,正当他快要坐不住之时,听得里面产婆喊道:“生了、生了,娘娘生了个小公主!”

太后和桓帝闻言都松了口气,本来是大喜的事,谁知道紧接着却听到一名宫女失声尖叫,像是见到了不得的大事!百草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脸色苍白道:“不好了,祥嫔娘娘见大红了…”

“滚开!”桓帝一巴掌扇在候全脸上,起身冲了进去。

太后知道里面必定是情势非常,朝俞幼安招手,“无须讲究礼仪,赶快进去为祥嫔止血!”然而当众人赶紧去的那一刻,才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颜九…我总是梦见在青州那一日,你和我…并肩骑马…”韩姜面无血色躺在桓帝怀里,断断续续道:“你、你若不是皇帝就好了…”韩姜的这句话足以灭九族,但是无人再去计较,她面带着笑容,一缕年轻香魂就此悠然飘散…

韩姜之死太过出人意料,恐怕连恭妃都没想到,一顿气就让她动气早产,进而大出血丢了性命。云皇后更是整天坐立不安,追根溯源,这件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虽说恭妃挑拨功劳不小,但是那些话是做不得准的,而韩姜本人可是在凤鸾宫受的气,接着才导致后面的惨事。

韩姜因为诞育大公主有功,死后追为贤妃,下葬那日,韩夫人哭得差点就要背过气去。纵使身后享受四妃之位的尊荣,又有何用?一年之前还如花似玉的娇憨女儿,如今变成了一尊冷冰冰的灵牌,甚至还不足双十年华,就这样在后宫中断送了性命。

二月十六,云皇后上书呈表恳请辞去后位。

桓帝当然不同意,云皇后认为自己在韩姜一事上有错,再三坚持,最后惹得皇帝大怒道:“你这是在逼朕吗?!她人都死了,还要怎样?”

云皇后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效果,跪下泣道:“臣妾没有别的用意,是盼皇上能够不那么伤心,即便废黜了臣妾的位分,亦是心甘情愿。”

“难道废黜了你,朕心里就高兴了?贤妃就能活过来了?”桓帝气极,忍不住声声质问,末了看见泪流满面的皇后,心有不忍叹道:“念瑶,朕的心里现在很乱,实在照顾不了你,回去吧。”

“是…”云皇后缓缓站起身来,皇帝如今待自己的态度,在别人看来应该算是很好了吧,可是只有自己明白,两个人的心已经从此疏远了。

当云皇后快要走出大殿之际,桓帝开口道:“废后之事,从今往后不要再提了。”

韩姜亡故后,百草从新回到懿慈宫做事。

太后少不得要问起当日情形,百草回道:“贤妃娘娘和奴婢赶过去时,恭妃娘娘也在旁边,帮着皇后娘娘劝了几句,都是挑不错的话。不过”稍有迟疑,“恭妃娘娘还单独说了一句,是在贤妃娘娘耳边说的,奴婢虽然站得近也没听清,贤妃娘娘听了以后很是生气,然后就动了胎气晕倒了。”

“嗯。”太后静默良久,颔首道:“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下去罢。”

双痕忍耐了片刻,插嘴道:“依奴婢看,恭妃娘娘也伶俐的太过了些,娘娘一味的宽容也不是事,倒让她行事无所忌惮,弄得后宫里面鸡飞狗跳的,惹出事娘娘和皇上都要烦心。”斟酌建议,“不如,就此给她一点教训?”

“哀家知道。”太后眉梢掠过一丝厉色,语气却是平淡,“回头你去找文太妃,好歹她们也是同宗同族的姑侄,让她转告恭妃,聪明伶俐不是坏事,不过她如今已经是皇妃了,身份尊贵,别把小门小户的做派带进宫来!”

双痕不解,“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儿?”

“文太妃是个极知道分寸的人,应该能领悟哀家的意思,之所以没有对恭妃严加处罚,是给他们文家一个脸面。倘若今后恭妃再不规矩,牵连到的可是整个文家的人,她一定明白该怎么说话,比你去要强得多。”

“是。”双痕点头,脸上又一点点无奈,“不过就像百草说的那样,这回还真拿不住恭妃什么错处。”

“怎么没有?!”太后冷笑反问,“传哀家的懿旨,皇后照顾贤妃产育不周,是为失职,罚一年的俸禄;恭妃在场未能有效协助,亦有过失,罚半年俸禄。”说着,微微眯了窅深的明眸,“哀家看着,看她们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双痕深以为然,又问:“皇后娘娘那边,娘娘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要提她!”太后微愠,“表兄夫妇待女儿也太娇惯了,做了皇后,还一门心思的只想着情情爱爱,母仪天下的职责都丢到脑后了。”

双痕沉默不语,她当然明白太后心中的失望、烦恼,皇后整天自怨自艾、懦弱不争,对皇帝没有相应的辅助,反而把后宫里面弄得一团糟糕,不能不说是失职。如今才这么三、两个妃子,皇后就弹压不住,而皇帝正年少,等到几十年过去,后宫又该有多少莺莺燕燕?眼见太后烦心不已,于是悄悄按下话题不提。

幽幽庭院内,几树宝华玉兰纷纷绽开花蕊,枝蔓连天、娇白可爱,与青葱翠绿的枝叶相互映衬,仿若一幅春情悠闲的风景画。桓帝无心欣赏窗外的明媚春景,亦不愿意召见他人,只有慕允潆在此事上获得特例,准许可以每日过来侍奉饮食。

桓帝阖目休憩之际,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朝里走来,以为还是瑜妃慕允潆,于是皱眉道:“朕说了要歇一会儿,先出去罢。”那脚步声却没有停止,惹得桓帝不悦,睁开眼道:“朕说了…啊…母后。”

因为韩姜新丧,太后挑了一身家常的青金暗纹广袖长袍,鬓角几枚玉饰,看起来显得颇为素净清瘦。缓缓走到床榻边坐下,声音温和,“你瞧瞧自己,才几天就把眼睛都熬抠了,你不心疼,母后还心疼呢。”

“儿子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别说傻话。”太后端过手边的红枣莲子羹,递给皇帝,“多吃点,就算你不顾及母后担心,也该想一想贤妃,她若是在天有灵看着你,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消沉。”

“母后…”桓帝声音哽咽不已,他自幼性格刚强,少年登基后更是每日严律自身、少有懈怠,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落泪,早就已经不记得了。此时在母亲面前,想起那个鲜活灵动的身边人,再也抑制不住,无声落泪,“儿子,真的好后悔…”

太后静静的看着儿子,听他诉说。

桓帝的热泪滴滴坠落,无声无息,“朕宁愿永远得不到她,日日夜夜思念牵挂,也不愿意…让她的生命从此消失…”

太后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桓帝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是要否认什么,或许是希望韩姜没死,或许是哭出来心痛也好不了。只是佳人已经逝去,即便身为皇帝也是无力回天,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最后只道:“朕错了,朕不该带她回来…”

上部完

【下部:龙吟百川】

第一章 豆蔻

八年后

人间四月,一片花色满眼的绚丽之景。

庭院内一树碧色翠叶绿得照眼,偶有几只小雀停落,叽叽咋咋,清脆娇啼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空气。花圃内种着一圈千层胭脂点玉芍药,一层层的粉色花瓣,堆垒出矜贵大气的花型,几滴露珠残留其上,与旁边殷红点点的花苞相映成趣,景色美不胜收。

“大哥哥”一名雪绡纱衣少女在树后露出半张秀脸,声音清澈似露,与她那干净无暇的容颜极为相衬,仿佛不沾一点尘埃。脚步无声走得近了,轻声道:“又在陪苏姐姐说话呢。”

晞白抬眼微笑,“是云枝啊。”一阵清风幽幽掠过,吹得他身上的玉青色袍角不住翻飞,面前的长椅上,躺着一袭鹅黄纱衫的苏拂,睡得极香极甜的模样,宛若初生的婴儿一般安静平和。

云枝蹲坐在边上的小杌子上,抿嘴儿笑了笑。

晞白问道:“今天是你及笄的日子,怎么还有闲功夫出来玩?”

“那有什么关系。”云枝满不在乎,脚下轻轻点着樱桃红的小薄皮靴,她素来是好动的性子,打小就不爱穿什么绣花鞋,“反正年年都是这么过,吵得慌,一拨一拨的人都来聒噪,我就是出来躲躲,等下晌午了再回去。”

“你还不乐意呢。”华音从里面走了出来,含笑趣道:“要不这样,今天干脆在我们这儿躲一天,别回去了。”

“我倒是没意见,只是公主府的人又要闹翻天了。”云枝撇了撇嘴,继而又朝晞白眨眼一笑,“大哥哥,你有什么礼物送给我啊。”

华音“哧”的一笑,“脸皮这样的厚,倒问着别人要寿礼。”

云枝平时与她拌嘴惯了,皱了皱鼻子,“我的脸皮厚,有人的脸皮比我更厚。”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坠子来,“喏,有人出不了宫门,千央万求的让我带出来给你,快拿着吧。”见华音不肯过来接,只得上前将玉坠子塞到她的手里,回头还对晞白挤眉弄眼,嘴角颇有揶揄之意。

晞白看在眼里一笑,问道:“睿亲王怎么了?今天给你做寿,也不让出宫吗?”

“好像是磕着了。”云枝侧首,凑到华音耳边悄声,“不要紧的,就是蹭破了一层油皮,不过小澜哥哥跟别人不一样,少不了又染了红色。”笑了笑,又问:“有没有什么上好的膏药,要我捎带进宫去的?”

华音淡淡道:“用不着,宫里什么好的没有。”

“死鸭子嘴硬!”云枝做了个鬼脸儿,一幅我不相信你会不关心的模样,见华音仍是坚持不松口,忍不住跺了跺脚,“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回去。”往院子口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等下你们可一定都要过来,我让人单独在内院备一桌,清清静静的,绝对没有外人打扰。”

晞白微笑颔首,“晌午会过来的,知道了。”

到了晌午,晞白和华音来到乐楹公主府,果然另有内院招待,清净幽然的院子里备了一桌精致小菜。华音带着礼物去找云枝,晞白则去了前面,虽说不愿多见旁人,但是舅舅和舅母总归是要见的,只是让人悄悄带去罢了。

云枝只来得及跟华音说了几句,便被奶娘叫走,前面诸多皇室权贵女眷来到,身为寿星自然要去招待一番。席上酒过三巡,又是好一圈寒暄客套之语,好在云枝打小见惯这等场面,她原本生得容色出众,嘴又伶俐,直哄得那些王妃夫人们笑个不停。

见应付的差不多,云枝便借口太热要回去换衣服,还做出醉醺醺的模样,让贴身侍女搀扶着漂浮离开。一到了后面的花鸟画栏九曲连廊,连声抱怨,“累死了,每年都要挨上这么一遭。”

“谁欺负我们小郡主了?”一把醇厚的嗓音猛地响起,轻笑问话。

“皇帝哥哥!”云枝一下子听出了声音,赶忙跑了几步,往连廊口探头一看,果然是桓帝带着人站在那里,不由高兴道:“皇帝哥哥要来,怎么也不早点说一声?我还以为皇帝哥哥给了寿礼,今年就不来了呢。”

桓帝笑道:“呵,怎么会不来。”

“我想也是。”云枝歪着头俏皮一笑,树叶间有光线穿透落下,将她身上的蹙金线绣花照亮,折出烁烁光华,与柔粉色的掐牙细边相衬,更加显出一抹少女特有的娉娉婷婷风姿。

“刚才在宴席上累着了?”

“可不。”云枝素来跟皇帝亲近,言语无忌,走到旁边的一处小亭子里坐下,扁嘴牢骚道:“那些王妃夫人们可不好应付,跟这个说了,就得跟那个也笑两句,不然人家就说我厚此薄彼,真是麻烦的很。”

桓帝闻言笑道:“你便不说,她们又能耐你何?”

“难道我是怕她们?还不都是爹爹,回头又要说我没礼数…”云枝突然顿住,秀眉微微颦起,双手捂在肚子上揉了揉,吃力道:“哎哟,肚子有点疼,想是刚才喝酒太多,吃坏了。”

“要紧吗?”桓帝关心道:“要不先送你回去,找个大夫瞧瞧。”

“呼…”云枝忍了一阵,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好了,又不疼了。”因为刚才一直低着头,额头几缕青黑发丝垂下,与雪白如瓷的脸庞相衬,黑白分明仿若水墨写意描画一般。此时抬起头来,露出两排洁白可爱的小银牙,“走吧,我带皇帝哥哥吃体己小菜去。”

“还吃?”桓帝静静看了她一瞬,只觉娇憨无限、意态可人,将周遭的满园景色都比了下去,含笑道:“等下回去,你要多喝点热汤养养胃。”

“是”云枝拉长了声调,语气里却尽是俏皮玩笑之意。

“等等!”桓帝突然抬手叫住她,又朝宫人们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说着站起身来,将云枝挡在自己身侧,悄声道:“别动,你的裙子弄脏了。”

“啊,哪里?”云枝扭身往后面看,半天没有瞧见,顺手将湖水纱长裙扯了扯,猛地发现两处小小红晕,下一瞬反应过来,不由“腾”的一下涨红了脸,“怎么、怎么搞的…”往四周瞧了一圈,宫人们都已经远远散开,尽管如此,抬眼看见皇帝仍不免羞窘万分,急道:“皇帝哥哥,你快转过身去!”

“是是。”桓帝强忍着笑意,怕她着急,将头缓缓别了过去,背着身子低声道:“这可怎么回去,要不让人重新拿一套衣裙过来?”

“不行!”云枝连连跺脚,恼恨道:“附近根本没有换衣服的地方,再说…”虽然跟皇帝从小熟稔已极,到底男女有别,更何况是这种尴尬的事情,窘得不敢再看人,细细声道:“皇帝哥哥,你先走吧。”

桓帝反问:“朕走了,你怎么回去?”

云枝从来没有如此尴尬过,赌气道:“走吧、走吧,不用管我!”

“过来”桓帝一面笑,一面俯身将她的裙子叠合起来,使得小红晕掩在里面,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朕抱你回去,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了。”

“啊…”云枝措手不及,慌张环抱住了皇帝的脖颈,又羞又窘,将头埋在皇帝的怀里,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那、那我们快点回去…”

桓帝从未与她贴得如此近,一缕女儿家的淡淡幽香悄无声息袭来,微微一怔,彷佛有什么跟平日不一样的地方,静了静心神,继而大大方方往前走。因为是微服出宫,只着了一身飘逸的春日华服轻袍,更显身材修长、步履从容,却因一双眼睛乌黑晶明,使得唇角笑容颇有几分傲气。

谁知道刚到云枝住的内院门口,差点迎面被一个小小身形撞到,原来是云枝的幼弟云泽,今年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面貌酷似乐楹公主,仰起圆圆脸问道:“姐姐怎么了?生病了?”

云枝转过头来,啐道:“呸,你个小乌鸦嘴!”

云泽不敢跟他姐姐顶嘴,嘟哝道:“好好的,为什么不下来走路。”

云枝急得说不出话来,又不便下来恐吓弟弟,桓帝倒是镇定如常,只淡淡笑道:“你姐姐脚扭伤了,不能走,免得等下肿起来就不好了。”

云泽“哦”了一声,点头道:“那好,我去找个大夫过来。”

桓帝大笑,“去吧。”进了里屋将云枝放下,自己顺手关了门出去,脚步顿了顿,在门外道:“朕去找你爹爹,有一点事要跟他商量。”云枝想必羞臊的不行,今天估计是不想再见到自己,反正平日总是三天两头见面,索性让她自己清净片刻也好。

到了前厅,桓帝不过与云琅略说了几句,饮了几杯薄酒,因为不想惹得臣子们一众过来见驾,早早的便带着人离开了。

刚到乐楹公主府的侧门口,正好撞见一行人说说笑笑走了过去,桓帝皱了皱眉,顿住脚步打算让人先走避开。等了片刻,一名绛红色的织金宫装女子折身回来,脸上妆容画得精巧细致,原来是皇帝长姊安和公主,上前笑道:“我还当自己看错了,原来真的是皇上在这儿。”

桓帝微笑道:“宫里闷得慌,顺道出来走走。”

“这样啊。”安和公主略微沉吟,顺势接着话头笑道:“难得在外面撞见皇上,也算是赶巧,正好府里新酿了几坛好酒,不如过去坐坐?”像是担心皇帝不去,又道:“前几天兆庆还在惦记,说是好久没见着舅舅了。”

“是么?”桓帝的心绪正好有点乱,微微犹豫,原本是要陪云枝的,眼下时间倒是挺早,去别处散散心也不错,因此颔首道:“也好,那就叨扰长姊了。”

未完,待续

安和公主府相距此处并不算远,桓帝又是微服出来,两驾马车一前一后行驶着,不过片刻功夫便到,并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避开人自偏院悄悄入内。安和公主十分体贴皇帝的心思,还陪笑道:“事从权宜,只是让皇上受委屈了。”

“无妨。”桓帝微微一笑,抬脚跨过朱漆门槛往里走进。

比起乐楹公主府的大气堂皇、奢华繁旖,安和公主府则要小巧雅致一些,毕竟先明帝只有乐楹公主这一个同母胞妹,女儿却有好几个,更何况安和公主身为晚辈,自然不便与姑姑比肩相争,不论是整座园子的规模、还是气势,都要稍微逊色一筹。

安和公主早吩咐了下人回避,自己领着皇帝入内,边走边笑,“皇上难得出宫,也在姐姐这小园子里坐坐,可惜没甚可看之处,随便逛逛罢。”一面又吩咐人,“让少爷换一身整齐衣裳,过来见礼。”

桓帝并不计较这些,不过是随便出来走走,常年在宫里呆久了,换个地方也能换换心情,由安和公主在前面领路,候全后面跟着,负手往一处凉亭踱步走过去。此时正是春花烂漫之际,满眼都是姹紫嫣红、千娇百媚的迷人春色,清风徐徐微送,让人心胸肺腑间生出一阵凉爽之气。

“舅舅…”一记少年声音传入凉亭,过来一名紫袍华服的清俊少年,正是安和公主的长子陈兆庆,面含谦和、举止得当,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安和驸马、陈兆庆的父亲陈廷俊,乃是当朝众臣,为人内敛、足智多谋,平日里深得皇帝的重用。因此桓帝待他,不单有本身的血缘亲眷关系,更多了一份关心下臣之子的亲近,颔首道:“有些时日不见,兆庆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安和公主让儿子旁边坐了,笑道:“长的高有什么用?也没个长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桓帝笑道:“有他父亲教导着,慢慢也就长进了。”正说着话,却被隔远的一曲声音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