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当大家都是瞎子,谁瞧不出来呢?”金晽公主破罐子破摔,恨恨道:“少拿着顶撞尊长做项罪名,我可承受不起!”说毕,一甩袖子愤然出门。

桓帝见云枝脸色难看,忙道:“四姐一向都是这样口没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不,她说得没错。”云枝缓缓退了一步,彷佛要跟皇帝拉出些许距离来。不料手上的玛瑙珠串被椅子手挂住,殷红如血的珠子散落一地,也不去拾,只道:“姑母、皇帝哥哥,我这就搬出宫回家去住。”

“月儿!”桓帝仓促朝太后点了点头,急急追了出去。

“哎…”太后轻声叹气,“真是冤家。”

双痕扶着她到里间坐下,方道:“皇上对小郡主有心,宫中上下早就都知道了。”略微一顿,“索性过了明路,让小郡主入宫册了位分,反倒省得流言蜚语。”

“你觉得这是好事?”

双痕不解,“有何不妥?”

太后曼声道:“别的不说,但是月儿自己还在摇摆不定呢。”轻摇团扇,带出一缕缕清凉的细风,“这天底下谁能勉强得了她?月儿自己不松口,皇上也不会勉强她的,这么你探来我猜去的,不知生出多少是非来。”

双痕笑道:“许是小郡主年轻脸皮薄,害羞了。”

太后不做回答,只问:“月儿入宫,你让允潆往哪里放?况且皇上又待月儿那般上心,往后两姐妹怎么相处?别人倒也罢了,月儿跟允潆可是自家亲姐妹,将来是否也要争宠算计?倘若真有这么一天,叫人情何以堪?”

双痕点了点头,叹道:“这倒也是。”

“皇上如今已经有了皇后,还有两位嫔妃,即便今后再也不选秀,那也是四个人分一人之心。这天底下,有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丈夫?另外,皇上还有两位公主和两位皇子,月儿这一进宫,可就是四个孩子的母妃了。再说”太后轻轻一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待别人的孩子好有什么用?你瞧寅雯就知道了。”

双痕听罢无语,良久才道:“宫里的女人哪个不苦?哎…”

太后眉宇间似有忧色,徐徐道:“这还只是一件头疼的事,另外就是”微微压低声音,“皇上故意为难晞白,却抓了又放,我担心…,上次皇上去沈府,或许知道了点什么。”

“上次公子进宫欲言又止,想来是怕娘娘知道不放人,竟然一句招呼也不打,就独自去了外省。”双痕摇头道:“这也罢了,怎么还敢叫皇上去沈府住呢。”

“晞白那孩子敦厚,哪里比得上皇上那般心细如发。”太后伸手去拨那轻烟,任由烟雾在指尖穿梭,“他也原是好心,只怕皇上惦记月儿着急,倒主动去告诉地方,却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

双痕细声,“手心手背都是肉,真是为难娘娘了。”

太后微微抿起嘴唇,像是被窗外的绚烂春光所吸引,只是怔怔出神,看那清风吹落了花瓣,看那花瓣缓缓飘落,再也不出一声。

第八章 妙计(一)

云枝果真搬出了懿慈宫,即便隔几日与太后请安,也总选在皇帝不空的时候,更别说会主动去醉心斋见圣驾。桓帝虽然记挂着她,但毕竟身为君主,不可能总是耽于儿女私情上面,因少有出宫,二人见面的次数越发寥落。

桓帝处理完政事空落下来,心中更加烦躁不悦,偶尔出一、两次宫原也无妨,只因太后问了一句话,“你真的要将月儿圈在宫中,让她一辈子不得自由?”皇帝不免为云枝想了想,终归觉得委屈了她,想到最后,惟有一句可描心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倘使自己在十六岁大婚时娶了她,将会怎样?

桓帝心情烦闷,不知不觉踱步到了御花园,眼下正是百花绽放的季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姹紫嫣红。却是无心赏景,只在一片花篱下找了张竹凳坐下,难得将候全等人都撵走了,自己也好耳根清净片刻。

谁知没过一会儿,便听见花篱那边有人叽叽喳喳说话,顺着缝隙看过去,原来是两个青衣小宫女。许是干活儿累了,接着高大古树的大片浓荫,二人索性在不远处石凳上乘凉,其中一个满脸欢喜,“昨儿轮到我当值端茶水,刚巧圣驾也在,许是我新穿的衣服比往日扎眼,奉茶的时候,皇上瞧了我一眼呢。”

另一人吃吃笑道:“皇上哪有功夫留意到你,净做白日梦。”

桓帝回想了下,却不记得昨日留意过什么宫女。不由在心里失笑,可知人之臆想总是不着边际,忽而心情一黯,平日总认定她对自己是有心的,难道也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念头?

两个宫女又咕咕哝哝了几句,无非都是宫里的长短是非,桓帝微微蹙眉,又不便这个时候弄出动静离开。正在烦躁之际,那笑话同伴的宫女忽而放低声音,“最近可别往荣祺宫去了,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前头的小宫女似乎很胆小,吃惊道:“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一个声音越发细了,“听说…,是闹鬼。”

桓帝最厌恶乱力鬼神之事,起先听她们嚼舌头犹还可恕,此刻动了真气,不由轻轻冷哼一声,吓得对面两名宫女慌张道:“谁?…是谁?!”其中一个还多嘴,“莫非真的有鬼?”

“出来。”桓帝语气平淡,却有不容抗拒的威严。

两名宫女吓得不轻,这分明是男人的声音,整个皇宫里头,哪里还会有别的什么男人?一溜烟绕了过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告罪。

桓帝冷冷道:“把闹鬼的事说说。”

“最近一段日子,荣祺宫里总是隔三差五的有动静,每到夜里…”那宫女的头越发低了,几乎要贴到地上去,“常会瞧见一个红衣女子,大家都说…,都说是从前的贤妃娘娘…,文贵人都吓得病了。”

“病了?”桓帝皱眉,自己并没有听说文贵人生病,不过这也寻常,谁会去关心一个受贬嫔妃的死活,给自己惹晦气呢?只是居然牵扯到韩姜,略微一想,心下有了算计,朝那二人道:“各罚半年俸禄,自己到内务府去领罪。”

“是,奴婢领旨。”两名宫女慌张叩头不已,躬身退走。

桓帝最近颇为心烦,决意好好整顿一下内宫之事,回去仔细交待了候全一番,到了傍晚,掖庭令来人告知已经安排妥当。桓帝领着人来到荣祺宫偏殿,借着一丛花枝浓荫遮住身形,掖庭令的人在旁陪侍,低声道:“那女鬼常来这院子里,因着文贵人禁足在此,不得擅自离开,此处的宫人们整天提心吊胆的…”话未说完,便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桓帝摆了摆手,示意噤声。

此时暮色深沉,周围的景象都有些影影绰绰的,并无风起,却见一名红衣女子飘飘忽忽“游”出来,停在文贵人寝阁的门前,仔细一看,底下居然是悬空的!那模样也的确很像韩姜,仿佛是死而复生,众人吓得直哆嗦,当着皇帝的面又不便离开。

连桓帝都看的怔住了,然而往地上仔细一瞧,发现一道很细很浅的狭窄影子,心下略有领悟,只不做声,微眯双目瞧瞧那“女鬼”,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候全也吓得不轻,咽了咽口水,“皇上,要不叫侍卫们…”被皇帝冷冷的目光一扫,立时没了声音。

恰好此时风起,吹得门窗缝隙呜呜咽咽的,更添诡异气氛,只见那“女鬼”不断拍那窗户,“啪啪”作响,像是想把文贵人给揪出来。“你逃不掉的…”那“女鬼”忽然出声,声音幽幽暗暗,“出来吧,你逃不掉的…”

文贵人受了几日惊吓,早已神智不清,大声喊道:“救命,快来人啊!!快…,快扶我出去,我要去见皇上…”

“文氏”只听“女鬼”喈喈一笑,“当年你故意羞辱我,让我腹中胎儿夭折,害我伤心立世,今日便来索你的命…”说毕,砸的窗户“砰砰”作响。

“啊”文氏大叫一声,底下却突然安静下来,估摸是已经晕了过去。

“抓住她!”桓帝淡声下令。

众人面面相觑,这“鬼”该怎么个抓法?!

“还愣着做什么?”桓帝剑眉微挑,怒道:“哪里有什么女鬼?!分明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抓她过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般张狂!”

几名近身侍卫硬着头皮过去,谁知道真的将那“女鬼”抓住了!却是拖不过来,桓帝看得冷笑一声,“把梁上的绳子砍断,带人过来。”

众人仔细一瞧,果然连廊梁上系了一根绳子,因为大家站在外面,皆被“女鬼”吓得不轻,自然没有留意上头有玄妙,再加上晚上光线晦暗,地面上绳子落下的阴影也不明显,都没发现“女鬼”其实是挂在空中。

“是你?!”桓帝认出那女子来,重声质问:“是皇后让你来的?”

“不、不是…”玉湄儿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战战兢兢道:“是奴婢自己自作主张,不关皇后娘娘的事。”因为涉及到皇后,候全便领着众人悄悄退下。

桓帝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眉宇间怒气凝结,然而看着一身红衣的玉湄儿,恍恍惚惚想起早逝的韩姜,不自觉缓和了声音,淡声道:“不要撒谎,说实话。”

玉湄儿上前伏地叩头,细细声道:“的确是奴婢自作主张,只因偶尔听到娘娘跟听雪姐姐说话,说是从前贤妃娘娘死的有原因,当日小产之际,乃是受了文贵人话里挑拨动气,故而才摔倒流产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像是担心皇帝不信,急急补道:“倘使文贵人真的问心无愧,又怎么会被奴婢吓着?!”

桓帝静默了半晌,继而问道:“贤妃的事与你何干?难道因为你与她容貌相似,便要替她抱屈不成?”

玉湄儿妙目中光芒一闪,缓缓低头,“奴婢又不认识贤妃娘娘,自然不是。”低低的伏地垂首,语气诚挚,“奴婢出身微贱,幸得皇后娘娘不嫌弃,入宫这么些时日,娘娘一向待奴婢宽厚,所以…”她抬起头来,眸光认真,“奴婢想为娘娘分一点忧。”底下的没有说完,但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文氏既然害了皇后的身孕,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稍加手段,如今便将文氏吓得半疯半傻,的的确确是替皇后“分忧”了。只是桓帝也不傻,即便玉湄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凭她一个小小宫女,若无他人相助,如何能够顺利做成此事?

桓帝冷笑道:“朕问你,梁上的绳子是怎么挂上去的?你隔三差五的来吓人,居然没被荣祺宫的人发觉蹊跷?装神弄鬼这么久,难道就没有被撞破的时候?”

“这…”玉湄儿果然语塞,怔了怔,继而连连磕头,“皇上…,请体谅皇后娘娘此刻伤心,娘娘一向贤德识大体,即便有错…,也是奴婢等人的错。”像是为皇后担心不已,眼泪都快急出来了,“皇上生气,只管责罚奴婢便是。”

“娘娘”是候全的声音,“娘娘且等一等,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玉湄儿又磕了几个头,焦急劝道:“皇上,娘娘还在病中…”

桓帝静默不语,半晌才对候全道:“起驾。”却是并不召见皇后,只领着人从侧门离去,边走还边补了一句,“今夜的事,你去把人都交待妥当了。”

云皇后在外面等了许久,进来时却不见皇帝,心中七上八下,问道:“皇上怎么就走了?不是已经通报了。”

玉湄儿回道:“依奴婢看,皇上的心思并不在这儿,听得奴婢说起贤妃娘娘,也没有多问什么。”声音略低,怯怯道:“皇上似乎有什么心事,都没耐心听奴婢说完话,人就走了。”

此话正中云皇后的心病,喃喃道:“心事…”缓缓收回了神,问道:“皇上也没说对文氏的处置吗?”

“没有。”玉湄儿摇摇头,安慰道:“娘娘回去等等,或许明日就有结果了。”

云皇后又问:“皇上他…,没有责罚你?”

玉湄儿点了点头,默不做声。

云皇后不由长叹一口气,自语道:“皇上总归还是惦记着贤妃…”不过贤妃再好也已经逝去,终究不会再争圣宠,而眼下,皇后想到了云枝,心不免揪了揪,这才是自己面临最大的危机,几乎无法化解。

第八章 妙计(二)

荣祺宫闹鬼一事,很快有了结果。

桓帝下旨,处置了荣祺宫内造谣生事的宫女,文氏被贬为庶人,至于玉湄儿,皇帝竟然连提都没有提,仿佛根本不曾在荣祺宫中见过她。云皇后起先还惴惴不安,毕竟是自己主导了这场风波,皇帝不可能猜不出来,原想着只要能让文氏落罪,自己纵使受到皇帝指责也足够了,谁知道竟会安然无事。

皇帝不处置玉湄儿,多半是因为贤妃韩姜的缘故,没想到连自己也轻易放过,一句苛责的话都没有。玉湄儿看出皇后的担忧,笑劝道:“皇上终究是爱惜娘娘,况且娘娘正在病中,又怎么苛责娘娘呢?娘娘且安心罢。”

“但愿如此。”云皇后轻叹,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让云皇后意外的惊喜接踵而来,早先跟皇帝说起过继皇子一事,一直没有旨意,谁知过了几天,桓帝竟然主动提及起此事来。眼下皇帝有二子二女,大公主承雅乃是先贤妃韩姜所生,乳名青芽,因自幼失去母亲,一直都是放在太后身边抚育。二皇子承铭乃废妃文氏之子,三公主承姝和四皇子承渊乃瑜妃所生,其中四皇子还尚在襁褓之中。

在桓帝看来,皇后既然想过继子嗣抚育,自然是想要个皇子,为将来做保障。瑜妃所生的小皇子,乃是她盼了多年的宝贝,大公主和三公主又是女儿,看来看去,也只有文氏所生的二皇子了。

如今文氏被废,早已经没有抚育皇子的资格,而假使二皇子为皇后抚育,将来也就算是嫡子,且皇后并无所出,待之应当不薄,于二皇子而言未必不是好事。谁知道二皇子年纪虽小,性格却是执拗的很,任凭身边的人怎么劝说,就是横了一条心不答应,哭天喊地,只要自己的母妃文氏。

如此一来,桓帝也不便勉强于他。

云皇后知道后并无太大反应,只是淡淡以对。玉湄儿在旁边劝道:“也罢,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他既然不愿意,即便养大了也是不贴心的。”

对于二皇子承铭,云皇后本来也没有多大心思抚育,一看到那张肖似文氏的脸,自己哪里还会有什么好心情?不过文氏害得自己小产,伤心了这么些年,如今也该让她尝尝是什么滋味儿!不成便算了,何苦放到跟前跟自己添堵?况且二皇子年纪不小,即便正的养大成人,只怕也像玉湄儿说的那样,终究是不亲的。

原本此事便要就此了结,不料又生枝节。

事情过了没几天,二皇子承铭便在太液池溺水了。偏就那么巧,凤鸾宫的一名小宫女当时也在场,二皇子醒来后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那名小宫女推下去的。消息传开,宫人们私下纷纷议论,猜测是皇后认子不成,所以才对二皇子下了毒手。

掖庭令的人奉旨去拿人,谁知那小宫女竟然畏罪自尽了。

云皇后又急又气,不明白二皇子为何撒这样的谎,眼下有嘴也说不清,真恨不得自己一头跳进太液池淹死。如今二皇子正发着高烧,桓帝整日整夜守在旁边,他的后宫原就稀薄,子嗣自然不多,即便对文氏寡情,但对二皇子却很是关爱的。

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太后当然不能坐视不理。看望二皇子的时候,召来太医详细问过,得知人已经安然无恙方才放心,忙完又问起皇帝近况,嘱咐道:“皇上已经好几宿没睡好,让身边的人仔细照顾着,承铭既然无事,得空也该歇一歇才是。”

“是,奴才谨遵懿旨。”候全应声退下。

双痕扶着太后回到懿慈宫,叫来小宫女捶了一会儿腿,又在香炉里添上沉香屑,奉了花露茶上来,“娘娘也好生歇着,别累坏了。”

太后端着花茶润了润唇,随意问道:“皇后那边,皇上有没有什么旨意?”

“没有听说。”双痕摇头,又道:“其实这事儿可轻可重,就看皇上怎么想了。”挥手将小宫女撵退,“照平日看来,皇后娘娘并不像是这般手辣的人,这里头…”她服侍太后多年,有些话也不必说完。

太后曼声道:“不论如何,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结果。”

“是啊。”双痕颔首道:“说来也是奇怪,出了这档子事儿,皇上连重话都没有对皇后说一句,仿佛没事儿人一样。也不知是讨论文章,还是为着秋闱的事,皇上最近时常召见翰林院的人,倒把这事儿丢开了。”想了想,“照这么看来,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情谊真是不薄,或许,此事就这么揭过…”

“秋闱?那还早着呢。”太后微微皱眉,问道:“皇上见翰林院的什么人了?”

“…仿佛是许昭、陆鸿章几个。”

太后脸色微变,将茶盏重重墩在桌子上头,“去,传许昭。”

双痕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是见太后脸色凝重,赶忙应声出去。顷刻,一名胡须花白的老儒躬身进来,行礼道:“老臣许昭,见过太后娘娘。”

“坐罢。”太后赐了座椅,抬眸问道:“听说皇上最近时常召见你,不知道讨论了些什么文章,哀家近来闷得慌,倒想听听解解闷儿。”

许昭的胡须抖了抖,为难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国治政策…”

“当真?”太后冷声一笑,“许大人乃是当朝鸿儒,最是清正刚直,怎么如今也变了,当着哀家的面儿也敢扯谎?!”

许昭“扑嗵”跪下,颤声道:“娘娘…,还是亲自去问皇上罢。”

太后收了厉色,淡淡问道:“皇上召见你,是不是为了皇后的事?”

“是。”许昭迟疑了半晌,最终点头。

“去罢。”太后挥挥手,微微阖上双目。静默不语了许久,方才对双痕道:“呵,你刚才还说皇上对皇后情谊深重,如今总该明白了吧。”

“皇上他,难道是要…”双痕面带骇色,急道:“这可不是小事,娘娘赶紧叫皇上过来说说。”

太后却道:“不必,哀家不想见他。”

“难怪,皇上一直对皇后娘娘没有旨意。”双痕蹙眉,细声道:“二皇子溺水的那件事,十之八九其中有别的蹊跷,难道皇上看不出来?怎么会生出那等念头?”

“你以为,他真的看不出来?”太后反问,脸色十分难看,“为了月儿,他还有什么不敢的?!他现在,已经走火入魔了。”顿了顿,“叫人传小郡主入宫。”

云枝急匆匆赶到弘乐堂,尚未来得及请安,便见双痕带着众人退出了大殿,心中微微疑惑,上前坐下,问道:“姑母,是有事要跟月儿说吗?”

太后轻轻阖了一下眼,继而睁开眼眸,“月儿,本来这些话我从没打算对你讲,可是如今,看来是不得不说了。”

“姑母你说,月儿都听着呢。”

“月儿,你知道当初为何要立云氏为皇后吗?”

云枝摇头,“这个,月儿一直都不是太明白。”

太后唇边泛出一丝无奈的笑,缓缓道:“我们慕家一直都是朝中重臣,经历几代皇室,开枝散叶已经成了大族,单是京城里的宗亲及府中下人,统共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千余人。这其中又与其他世家有姻亲,云家、文家、以及其他大族,各家盘根错节,连带这些亲戚中在朝为官的人,几乎占据了半壁朝堂。”

云枝点头道:“嗯,这些月儿都知道的。”

“如今的慕家,可谓是权倾天下。一位太后、两位将军、一位右丞相,更不用说其他文官武将,倘使再册立慕家女儿为后,将会是什么局面?臣子的势力太过强大,让君王不能动摇,身在帝位上岂能安心?”

云枝连忙摇头,辩解道:“皇帝哥哥不会那样想的,他是姑母的亲生儿子啊。”

“既做了皇帝,都会身不由己的。”太后微笑,抬手止住云枝,“好吧,就算皇上不会做他想,那么其他的朝臣呢?慕家把旁人升官的路都挡住了,岂不碍眼?”即便说到自己家族的大事,语气仍是平淡,“如今我还活着,自然能够庇佑慕氏一门,等到我百年身逝之后,倘使有难,又有谁来替慕家说情?所以,皇后不能再是慕家的人。”

姑母身子好好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云枝眸色担忧,微微低下了头,“以前都是月儿不懂事,不曾为姑母分忧。”

“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永远无忧无虑。”太后轻轻握起她的手,柔声道:“月儿,你从小就住在宫里,几乎是姑母亲手抚育长大,便如同自己的小女儿一般,自然是希望你永远幸福无忧。”

“姑母…”云枝想起从小到大的情景,情绪微微动容。

“哎…”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将话转到了正题上,“进来宫中出了好些事情,闹得大家不得安宁。皇后接二连三犯错,皇上却一直姑息,旁人都以为是帝后情深,殊不知…”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清凉,“月儿,皇上打算废黜中宫皇后!”

“啊?”云枝心中“咚”的一跳,旋即明白过来。

“姑母刚才说了那么多,你应该也听白了。”太后正色,往下道:“近来宫中的这些事,明显是有在背后挑拨陷害,皇上不会看不出,却宁愿装糊涂将错就错。佑綦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微微叹气,“你个是聪明剔透的孩子,不会不明白。”

云枝沉默了一阵,忽而抬头,“姑母,这不是月儿的意思。”

“我知道。”太后点点头,“云家也是世家大族,朝中为官做宰的人也不少,军营中也有不少虎将,倘使皇后委屈被废,云家的人会怎么想?做君王的,无故废后乃是失德之举,必使忠臣寒心、奸小如意,国之根基亦将不稳。况且”太后倾身靠近,“月儿你真的想入宫吗?真的愿意,同你六姐姐和其他嫔妃分享同一个丈夫?你可要想清楚了,后宫并非女子的终身好去处。”

云枝的脸色白了白,有些茫然失措,“我…”犹豫了片刻,喃喃道:“姑母,月儿心里很乱,眼下也说不好…”强力镇定心绪,“不过姑母说的话,月儿都已明白,该怎么去对皇帝哥哥说,月儿自己会斟酌妥当。”

太后抚了抚她的手,怜惜道:“月儿…”

 第八章 妙计(三)

云枝出了弘乐堂,太后便开始静静的闭目养神,未及多时,果然听见小太监通传皇帝驾到。双痕等人识趣的退下,剩下母子二人。桓帝拣了旁边的椅子坐下,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太后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佑綦,怎么不说话了?”

桓帝抬眸,徐徐道:“月儿刚才过来,要儿子好生对待允潆…,还说…”眉宇间透出些心痛的神色,问道:“母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太后反问道:“那你要母后怎么做?由着你随意废了皇后,让月儿背着流言入主中宫?再看月儿和允潆相争?”顿了顿,“这些且先不说,母后只问你一句,你一厢情愿的将中宫虚位以待,月儿就一定答应进宫?”

“儿子不知。”桓帝终是摇了摇头,继而抬首,“儿子只是,只是什么都想给月儿最好的,只要她愿意。”

“皇后在中宫这么些年,虽然算不上很贤德,但也没有大过错…”说到此处,太后轻声冷笑,“承铭落水的那件事,你可别说瞧不出蹊跷来!”再转回话题,“纵使她多年没有生育,那也是旁人害她,你跟她是少年结发的夫妻,难道就不怜悯她吗?”

“月儿进宫,儿子并不会亏待念瑶…”

“佑綦,你太不了解你的皇后了。”太后不由一笑,“皇后一心想讨好你,却又不得其法,你先时记挂着贤妃,如今又心心念念都在月儿身上。可怜她多年没有子嗣,将来也不会”终是不忍再说,“她除了一个皇后的位分,还剩下什么?你废了她,这和要了她的命有多大区别?”微微叹气,“女人要的好,可不都是荣华富贵啊。”

桓帝原本有许多话要问,此时只觉灰心。

“还有允潆”太后问道:“佑綦,你爱允潆吗?”

在太后犀利的眼光下,桓帝只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