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痕骇然道:“安和郡主难道想…”

“先不说她。”太后摆手,“去吧,回来再说。”

双痕前脚刚出门,吴连贵便赶了进来,禀道:“安和郡主的确进宫了,先是去找了徐太妃,后来又去醉心斋求见皇上。奴才去的时候,远远瞧着皇上领着她出了大殿,身边也没领几个人,朝着东南方向去了。”

太后往东南方向看了看,脸色微变,“摆驾。”她豁然起身,牵动起绛紫色的绫缎广袖,带出一阵隐隐袖风,冷声道:“我看她是活腻歪了!”

对于太后的这番狠辣言辞,安和郡主无从可知,不过既然告诉皇帝那个秘密,自己也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因此当掖庭令的人赶来时,反倒显得很是平静。

“请吧,安和郡主。”掖庭令掌事面无表情,做了个抬手的姿势。

“呵呵…”安和郡主笑了笑,往太庙那边瞧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哎,不知道太后娘娘要怎么收场呢。”

“去,伺候郡主。”掖庭令掌事怕她说出不妥的话,牵连了自己,眼风一递,两个高大的太监立即上前,将安和郡主架住,且塞住了嘴,推推攘攘将人带走。

而此刻的太庙面前,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桓帝的御驾刚到太庙大门,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安静的有些出奇,放眼望去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原本皇帝也没带多余的人,只有候全跟在后面,这时却突然止住脚步,悄声道:“皇上,请容奴才先告退。”

“嗯?”桓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太庙内殿大门竟然是敞开的,太后一袭织金团凤繁复宫装静立于内,宛若一尊风华绝代的紫玉雕像。

“来了?”太后缓缓转身,看着皇帝道。

“母后…”桓帝的心“怦怦”乱跳,但脚下步伐还算稳重,一步一步,走到太后的面前,偌大的太庙中,只有母子二人静静相对,周遭一丝微风也没有,显得格外的空旷宁静。

“你来这里做什么?”太后淡淡问。

“儿子…”桓帝的话并不流畅,半晌挤出一句话,“儿子、儿子过来拜祭列祖列宗…”然而太后的目光清澈犀利,似的他没法把谎话说完。

太后沉默了许久,轻轻一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想看就看吧。”

桓帝不知母亲是何用意,跟随着走了进去。

明黄色的绡纱幕帘徐徐下垂,一帘一帘,每一帘后面供奉着一幅大燕皇帝肖像,太后从左往右看着,最后走到其中一帘前面停下。“佑綦”她微微偏头,好像在说着极为平常的一件事,轻轻拉起卷绳,“你要看的,就是这一副吧。”

虽然已经猜到八、九分,虽然宁愿自己猜错,可是当事实摆在面前时,桓帝仍然震惊的无以复加,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

“有什么要问的吗?”

桓帝看向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该要怎么开口,不知道要问些什么,时间就这样凝固起来,过了许久,方吐出一个人名,“颜侍卫…”

“没错。”太后简短回道:“是他,如你猜到的那样。”

“可是”桓帝的思绪从未如此紊乱,自己的母亲乃前朝皇后,经过一番波折才再度入宫,成为父亲的妃子,然而先光帝爷早就驾崩,又怎么会…,又,皇帝心头陡然掠过一束亮光,“父皇他,知道这件事吗?”

“你觉得呢?”太后反问,然后道:“你父皇对我固然是极好的,可是再好,也不会允许留下别人的孩子,更何况是个皇子啊。”说不出是悲是喜,淡淡续道:“我怀忻夜到七个月时,服药早产,对外谎称小产没有保住,然后命人将他悄悄送出京城。自那以后,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他,后来机缘巧合,他自己进京,再往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对于母亲的坦诚相告,桓帝不知该做如何表示,怔怔的,只是静静聆听。因为自己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是激动自己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还是恼怒母亲藏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又或是…,皇帝觉得头疼如裂,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

“你放心,我这就送他走。”太后声音温柔,“佑綦,他是个心性淡泊的孩子,母后只希望他平平安安过一生,与江山社稷无关无碍,所以…”顿了顿,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请你,别伤害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桓帝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却说不出口,看着母亲担忧的目光,心里竟是一阵疼痛。在母亲看来,那个孩子是纯良的、可怜的,生怕自己会对他做什么,完完全全站到了他那一边。可是母亲,你为什么不担心我呢?或许吧,有些话这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太后担心道:“怎么了?佑綦。”

最终,桓帝只是道:“母后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勉力弯起嘴角,极力控制好面上表情,“儿子有些累,先回去了。”转身,无声无息的出了殿门。

“皇帝哥哥,你回来了。”云枝迎上来道。

“你怎么来了。”桓帝敷衍了一句,眼下心情极乱,连云枝也没有精力多管,摒退了殿内宫人,方道:“你身子还没大好,先回去歇着吧。”

“不。”云枝拒绝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桓帝见她神色郑重,颔首道:“好,说罢。”

云枝的精力还未恢复如前,再者皇帝也不计较她,于是坐在凳子上道:“我听说大表姐去找过你,到底是什么事?”

桓帝不愿回答,“不要管这些事,也不要再问了。”

“听说姑母和你都去了太庙,大表姐也被押起来了。如果…”云枝静了静,小心的打量着皇帝,“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不是因为大哥哥的事?”

“你怎么知道?!”桓帝豁然问。

“我、我只是猜的。”云枝吓了一跳,“皇帝哥哥,你这样好吓人。”

桓帝赶忙道歉,“对不住,是我不好。”

云枝见自己猜对,便道:“早先我曾经听娘亲和爹提过,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再加上今天…”顿了顿,问道:“姑母怎么说?告诉你了吗?”

桓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看着她道:“原来小舅舅他们早就知道了。”又喃喃自语道:“难怪二舅舅对颜侍卫另眼相待,想必也是早就知晓,连你也…”深深苦笑,“被蒙在鼓里的,看来就是我了。”

“不是这样的。”云枝连忙辩解,“娘亲他们可没告诉我,都是我听到只言片语猜测的,而且又不敢问,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桓帝摇头,“月儿,我不是怪你。”

云枝舒了口气,又道:“其实皇帝哥哥你也不用担心,即便大哥哥是…”彼此心知肚明,不用说得太清楚,“即便真的是也没关系,你看,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不也是太太平平的吗?姑母虽然疼惜大哥哥,可是也没有让他做出格的事,有没有他,对皇帝哥哥你都是一样的啊。”

怎么会是一样的?!桓帝苦笑,连云枝也以为自己是在担心皇位,同样是母亲亲生的儿子,自己又做了皇帝这么些年,母亲也不是神智不清的人,自己根本就不需要担心皇位的事。

可是除却江山社稷、皇位帝尊,自己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难道就不应该有点普通人的情感吗?皇帝本来就是孤家寡人,臣子和后妃有几个不算计,只有亲人的关爱才是真心,才能让自己心生温暖。

在先帝的十二个子女中,自己不算最不受宠的,但是肯定也不是最受宠的,何况先帝早就驾崩。那本母亲呢,原来还以为自己能分到四分之一,现在却突然变成了五分之一,而且在这无份里,还是最少最可怜的那份。

桓帝甚至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倘使自己的七哥还在,那个受尽父母疼爱的孩子还活着,与这位多出来的哥哥相比,母亲到底会更疼惜谁一些?

“皇帝哥哥,你怎么了?”见皇帝久久没有言语,云枝不由有些着慌。

“月儿…”桓帝觉得心口一阵阵生疼,却有说不出来,也没有人可以诉说,只是握紧了云枝的手,放在胸前,仿佛要借此取一点温暖,“月儿,我只有你了。”

第十一章 镜碎(二)

此刻的醉心斋,是桓帝和云枝柔情蜜意的二人世界,而在另一边,弘乐堂早已是一片雷霆震怒的风雨景象。安和郡主被人押跪在地上,因为不甘心受人钳制,挣扎间云鬓金钗松动,看起来不胜狼狈凌乱。

太后沉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以太后娘娘的聪明还猜不到吗?”安和郡主提高声调,既狠厉又冷决,“反正我只有兆庆这么一个儿子,他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起死!”

“兆庆的死,与我何干?!与旁人何干?”太后质问,厉声道:“你们自己平时为恶太多,因果报应,你不思量自己的错处,反倒怨上别人了?”

“呵…”安和公主冷笑,“太后娘娘的手段,难道我还不知道?!即便不是你指使的,那也是你让兆庆入狱的,你脱得了干系吗?即便跟你没干系,哈哈…,既然我的儿子没了,那就让你也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

“你疯了吗?”太后脸色苍白难看,冷冷问。

“没错,我早就疯了!”安和郡主恨恨道:“我忍了三十年,难道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当年父皇在的时候,眼里、心里全都是你,再也看不到别人!在你承雨露享恩泽时,我的母妃只能独自饮泣!在佑祉、皇上他们享受父皇关爱时,我和寅瑞只能陪着母妃一起忍受孤寂!”

太后闻言笑了,“原来,你果然是这样的恨我。”

“那年你生了老七,父皇整天都在泛秀宫里打转,寅瑞发烧都快烧糊涂了,也只得匆匆见了父皇一面。母妃因为担心,整日整夜痛哭不停,我害怕得不行,却不敢跟着一起哭,还要安慰母妃…”忆起往事,安和郡主声泪俱下,“可是我再恨你,却一样要在你面前曲意奉承、讨好承欢!整整三十年,哪一天不是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这种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这种日子?”太后的微笑隐有一丝苦意,“照你说来,这三十年你都是在委曲求全,都是在苦苦煎熬,我对你竟然没有半分情分了。”

“你的恩情,不就是高兴的时候施舍一点,不高兴就随手挥去吗?当年恳请你给母妃升个位分,于你又没有什么关碍,却连这么一丁点恩典都不愿意施舍!还说什么等你百年以后?真是好笑”安和郡主冷笑道:“母妃她受了一辈子的委屈,到最后也没有过上一天顺心的日子!”

“那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们顺心?是去恳求先帝宠幸你的母妃?还是一刀抹脖子干净,给别人腾出位置来?”太后一声嘲笑,“对你们这些兄弟姐妹,我虽然没做到尽善尽美,但也没有刻薄过你们,扪心自问也算对得起先帝。”话锋一转,“你不要整天怪东怪西、怨天怨地,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要怨就怨自己的母亲不争气,没有那个本事和能耐!”

安和郡主不料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倒是怔住。

“这些纠葛恩怨再啰嗦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太后的声音不疾不徐,淡淡道:“寅歆,倘使驸马也娶了三、五个小老婆,生下七、八个孩子”抬起眼眸,看着安和郡主的眼睛,“你问问自己,你能做的比我更好吗?”

安和郡主原本还有许多狠话,听完却不能再多置一词。

“以你的聪明,断然不是为了和我置气。”太后神色凝重,缓缓道:“说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没什么好说的。”安和郡主目光阴狠,冷笑道:“太后娘娘一辈子称心如意,也该有点烦心的事了。”

“既然如此”太后再也不多看她一眼,吩咐道:“将郡主押下去,交给刑部的窦无宽处置。传懿旨,刑房有什么手段都别藏着,只管拿出来,让郡主一一见识见识。如果这样还是不肯开口,那就不用留活口了。”

“你凭什么处死我?!”安和郡主情急之下,几乎要跳起来,“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要杀人灭口!”

“凭什么?”太后反问,眸中隐有一丝冰冷之意,“本来要处置你,实在也用不着大费周章,宫内的手段尽够了。不过你既然问到”拿出早已收集好的卷宗,往地上重重一摔,“自己看看吧!广征民女,欺占良田,恶意买凶,买卖官爵…,剩下的我也懒得数了,随便拎出哪一条来,都够治你的罪!”

“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私通款曲,早晚会有报应…”安和郡主话未说完,便被塞住了嘴,吴连贵上前在她脑后重重一击,顿时晕了过去。

双痕听她骂得不堪入耳,忙劝:“娘娘,她已经失心疯了。”

“我哪有功夫管她?”太后挥挥手,示意不必再多说,“你赶紧出宫去,传我的话给凤翼,让他”顿了顿,竟是无限神伤,“让他带着晞白快走…,再也…,再也不要回来。”

“娘娘…”

“你等等。”太后转身走到书案前,研墨提笔起来,却是顿住,“这一去,只怕再没有机会见面了。”笔下凝滞不动,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嘱咐,只是不知从那一句写起。

而此时,安和郡主已经被带到了刑部。

窦无宽是本朝有名的酷吏,多少江洋大盗、线人隐士,只要到了他的手里,几乎没有撬不开嘴的。安和郡主的性子固然不算柔弱,但毕竟是金枝玉叶,能忍的也不过是看人脸色而已,何曾吃过半分皮肉上的苦头?饶是她城府深厚、心思镇定,到了刑具房内也只能勉强保持仪容,心内早就是扑通乱跳,脸色亦随之开始惨白。

窦无宽根本就不用什么手段,一样刑具也没往安和郡主身上套,只是带她到各处观光了一番,就已经将她吓得站不住了。倘使太后赐条白绫或者一杯毒酒,安和郡主或许还有勇气拼死,但那些千奇百怪的刑罚,血肉模糊的人影,以及惨叫凄厉的喊声,在她耳边、眼前不断萦绕,要不是她素日定力好,几乎就要整个人崩溃掉。

吴连贵只等了小半个时辰,便得到想要的答案,一路飞奔赶回弘乐堂,连请安也顾不上,急急道:“娘娘,安和郡主说…”

“晚了。”太后目光凝视着远处,静静的道。

吴连贵摸不着头脑,正欲再说,双痕低声道:“双隐街已经出事了。”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一字一顿道:“庆亲王,派人围住了双隐街。”

吴连贵诧异道:“是不是弄错了?他有什么理由围住民宅?!”

“说是听人告密,双隐街有人冒充前朝皇子。”

“什么人这么大胆?!”

双痕苦笑道:“慕家的人。”

“怎么可能”吴连贵惊骇莫名,脸上是觉得荒唐不肯信的表情。

是啊,怎么会是慕家的人来作证?可是如此一来,反倒合情合理了。

慕家是太后娘家,那人既然说自己乃是太后所出的皇子,无权无势之下,投奔舅舅家也是理所应当。而慕家乃是高门大户,寻常人等自然难以接近,未免惹出祸事,那假皇子便想出一个主意来,先找到一房远支的慕家子弟,许以重金,要求找机会求见慕丞相一面。

这房慕家子弟乃是一名秀才,原本隔得远,也未必能说得上什么话。不过他曾经过继了一个儿子与金晽公主夫妇,虽说儿子已经不在,但慕家待他的情分却还在的,算来算去,这的确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可叹人间自有正义风骨,慕家秀才虽然寒素,却不是见利忘义之徒,又岂能为了金银辱没太后的名声?思来想去,决定先答应下来,稳住那名假皇子让他回去,然后再报官处置。

谁知苍天有眼,竟然让他当街遇见贵人,当今皇上的兄长,年轻有为、温文尔雅的庆亲王。庆亲王一听此事,当然是义不容辞,立即调动王府中的亲兵侍卫,将双隐街围得滴水不漏,静候圣谕懿旨。

“这…”吴连贵听完起因始末,不由瞠目结舌。

当初金晽公主多年不育,行事又骄躁,太后便让慕家从宗亲挑了一个贫苦孩子,过继给了金晽公主夫妇。谁知那孩子被金晽公主辱骂,负气离家出走,结果不幸身亡,孩子的母亲也伤心去了。可怜那秀才弄得家破人亡,却无法杀了金晽公主,妻死子亡留给他无尽之恨,只是碍于权势无可奈何罢了。

太后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只觉无限空洞,“如果有个仇人一直不能除掉,恰好有人告诉你,只消帮上一个小忙便能报仇的话,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比如说,举证双隐街有人冒充前朝皇子。此事一出,太后必会因此受到牵连,太后一旦去势,慕家也会随之受损,那么就再也无暇顾及金晽公主。”轻声冷笑,“到那个时候,还有什么仇报不了呢?更何况,有贵人亲口允诺。”

双痕痛心道:“想不到庆亲王也…”

“是啊,连他也…”太后忽而笑了,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曾经的怜悯,只是此时没时间想太多,静了静,吩咐道:“即刻带人去双隐街,一干人等全部押往刑部大牢。”

双痕诧异道:“娘娘,你这是”

太后甚为平静,轻声细语吐道:“此时此刻,一个不小心都会铸成大错,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盯着,还有哪里比刑部大牢更安全呢?”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之后,语声转为凌厉,“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忻夜,想动他的人,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十一章 镜碎(三)

太后的懿旨还没传到,皇帝的圣旨已经抢先一步抵达双隐街,以查案为由,将晞白等人看押刑部大牢。当然了,刑部大牢不见得都是安和郡主所见那样,自有干干净净的地方,以供妥善看管犯人。

与此同时,庆亲王也被传召到了弘乐堂。

太后刚刚服了安神药,精神尚在恢复当中,默默的凝视着俊秀如玉的庆亲王,诸多情绪在心中翻腾,数不尽的前尘往事浮现眼前,一时难以言说。与安和郡主不同,庆亲王几乎是太后一手抚育长大,此情此景相对,不仅仅是愤怒、失望,更多的则是难以言说的伤心。

当初庆亲王生母朱贵妃被贬庶人,庆亲王归为谢贤妃抚育,但因贤妃一心珍爱禾真公主,并且不喜其母朱氏,故而对庆亲王并不太亲热。年幼无依的庆亲王,与早年夭折的七皇子年纪相仿,太后怜他幼小孤苦,很多时候都是带在自己身边照顾。

因此到了后来,即使知道庆亲王对慕允怡并非十分真心,但因多年相处感情,和自己侄女坚持的份上,太后还是应允了这门婚事。

“佑嵘,你怎么能跟你长姊一样…”良久,太后方才开了口,“跟她一样,做出这等绝情之事来伤母后的心。”

庆亲王静静跪在地上,并不多置一言。

“还记得”太后眸光浮起一层雾气,轻声道:“你小时候害怕打雷惊响,而皇子六岁以后便不能与乳母同床,每到阴雨天气,我都将你接到身边来,给你说喜欢听的戏文故事,哄你乖乖入睡…”

“因为你自幼最恨汤药太苦,每次生病,总嘱咐太医尽量拣药味轻的开,再让人给你备上最爱吃的金桂蜜饯…”

“那年皇上做文章做得好,太傅赞不绝口,为了奖励就给皇上绣了一个小荷包,你躲在墙角看了好久,却不愿意跟我开口。因知你打小要强,若是再补一个荷包反倒让你难受,所以赶在你生辰之际,特意为你缝了一身新衣裳…”

“还有…”还有太多太多,太后却难以再说下去,许久才道:“便是皇上,因为从小就对他严厉要求,怕太过宠他,也少有这样娇惯的时候。”抬眸质问:“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

“不”庆亲王一袭翡色团龙锦绣长袍,映得脸色微微苍白,“儿臣从不敢忘、也不会忘,母后对儿臣的情分,恩重如山…”

太后冷声一笑,“所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庆亲王面有愧色,更不敢抬头,双手紧紧蜷握,像是在让自己鼓起勇气来,挣扎了许久,稍稍挺起身道:“儿臣时常想,母后之所以待儿臣这般好,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额头有汗细细冒出,“因为对儿臣的母妃有愧!”

“混账!”太后气得发抖,看也不看,抓起手边一个茶盅便砸了过去,连茶带水全砸在了庆亲王脸上,满脸茶渍,额头上还红肿了一块儿。

庆亲王直挺挺的跪着,既不躲避,也不去擦拭脸上的茶水,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承受太后那痛心的怒气。

“双痕”太后伏在案上喘息,唤人进来,“把人撵出去,出去!”

庆亲王刚出弘乐堂大门,就有一名小太监迎了上来,“王爷,皇上请你过去一趟。”

“皇上…”庆亲王呆了呆,脸色惨白,步履跌跌撞撞,却仍径直往前走着,仿佛没听明白一样,急得小太监慌忙追了上去。

“王爷,王爷!”小太监不敢拉他,在他前面连连退步,“王爷还是赶紧过去吧,王妃和小世子还在那边呢。”

“他们怎么会…”庆亲王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惊疑不定,猜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顾不上再多问,急匆匆往醉心斋赶去。

桓帝脸色冰冷端坐御椅当中,前面跪着庆亲王妃慕允怡,和稚龄的小世子,慕允怡脸上满上泪痕,因不敢出声而无声垂泪。小世子一看见庆亲王亲,慌忙扑到自己父怀里,“父王,我好害怕…”

庆亲王低声道:“允怡,你们怎么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回答他的人是桓帝,沉色道:“你可真是娶了一个至真至情的好妻子啊,为了自己的丈夫,什么家法礼数也不顾了,竟然妄想带着儿子来要挟朕!要挟太后!”

庆亲王有些明白过来,只是不知如何作答。

“朕都替你们说了吧!”桓帝厉声,指着庆亲王,“你寻思着自己围了双隐街,母后若是此时处置你,反倒显得有情弊,再者母后抚育了你一场,就算你做错了事,终究也不会要了你的性命!而你”转而看向慕允怡,“你以为自己是太后的娘家人,有着情分二字,即便母后狠得下心,你爹爹也会求情对吧?!”言毕冷笑,“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仗着母后心软!”

慕允怡微垂着头,不敢正视皇帝锐利的目光。

“臣有罪…”庆亲王双目无神,喃喃道:“臣只是想知道一件事,臣的母妃究竟是…、是怎么死的,所以…”

“所以你就去逼迫太后!”桓帝怒喝,又道:“你还问什么呢?!你还需要知道什么呢?母后的回答还有用吗?即便母后说了实情,你又肯信吗?”

庆亲王缓缓抬起头,笃定道:“只要母后肯说,臣便会信。”

桓帝的怒气稍缓,负手道:“当年你母妃获罪时,朕也很小,究竟是为什么,也只有母后才知道。”话锋一转,“可是母后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明白!”

庆亲王张了张嘴,终是无言。

“不过有些事,朕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桓帝直视着他,“朕年幼登基,初时固然不能理政,但是母后为了让朕明白治国之道,时常会与朕讲论折子。”说着冷笑,“你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人为了升官发财,请求母后处置你吗?又有多少人,仔细分析利害关系,劝母后不要养虎为患吗?可是母后却说稚子无辜,即便你母妃有过错,终究也错不及你。”

皇帝说到这里,连隐隐抽泣的慕允怡也听住了。

“还有一件事。”桓帝道:“有次朕听得母后跟双痕姑姑说话,谈起当初朱氏满门获罪的事。”顿了顿,“你一定以为是母后的意思吧?”

庆亲王茫然道:“难道是别的什么人…”

“是父皇!”

“不!”庆亲王惊骇道:“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