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候全小心翼翼回道:“据小郡主身边的人说,先时回了一趟公主府,谁知一转眼就又出去了。”说毕,看向回来复命的侍卫统领。

那统领一脸战战兢兢,紧张无比,“臣等赶去双隐街时,火势正大,等到扑灭了火进去找人,却是什么也没有。”声音都有些发抖,“当时火势太大,能烧尽的差不多都烧尽了,恐怕…”

“混账?!”桓帝喝道:“这是什么混账话!朕只问你要人!”

侍卫统领“扑嗵”跪下,叩头道:“臣死罪!臣死罪!”候全见他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怕惹得皇帝更怒,赶紧将人拉了出去。

桓帝尚在震惊当中,没有心思顾及旁人,只是不断分析,云枝究竟出了什么事?然而见不到人,心中的惶急万分,偏偏自己贵为帝王,又不可能亲自去寻找。更何况,眼下太后病情很重,亦分不开身,并且还要尽力把消息瞒住,免得让母亲更添烦恼。

此刻此刻,颜侍卫等人应该已经离开京城了吧。若不是因为他,母亲怎么会被气得病倒?月儿又怎么失踪不见?心底不免升起一丝丝怨恨,可是下一瞬,却想起母亲说过的那番话,“若是一箭射来,母后一定会挡在你们的前面,包括你、棠儿、小澜,也包括忻夜…”

没错,就算自己再不愿意承认,他也是母亲的儿子,是自己的哥哥。

即便不是为了母亲,即便自己再不愿意有这个哥哥,但毕竟是手足,终归是做不出自断手足的事来,所以只能让他们走,只能让自己留下一声轻叹。

可是,不论是因为什么人,而致使月儿出事的话,自己绝不原谅!

桓帝重重一拳砸在案上,连疼痛也不觉得,只是心中惶恐绞痛,对着窗外无限清冷透美的月光,低声喃喃,“月儿,你在哪儿…”

第十二章 离合(二) ...

起初桓帝并未将事情想得太严重,想着云枝素来机灵,即便双隐街找不到人,多半是没去进去,或者又跑去别处了。不料宫外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抓着一名小厮,问出来是李植身边的小书童。据他所说,当日亲眼看见小郡主先进了屋,后来自家少爷也进去了,因为怕被主人责骂,不敢上前,只是在外悄悄等候着。

那小书童等了半日,也不见小郡主和自家少爷出来,正在不耐烦,便看见又有几个黑衣人翻墙进去。这几个人是什么来历,桓帝自然清楚的很,可是小书童却说一直到大火烧起,除了那几个黑衣人,绝对再没有别的人出来过。小书童哭哭啼啼,不敢回去交差,只在双隐街附近留连不舍,故而被侍卫抓了起来。

桓帝听完侍卫统领的回报,顿时有如一头冰水从头浇下,一直凉到心底,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倘使云枝真的进去了,却再也没有出来的话,那么…,岂不是…,她岂不是已经…,使劲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接连几日,桓帝的精神都是恍恍惚惚的,除了侍奉太后起居,一回到醉心斋便是独自静坐出神。一次一次盼着外面的消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此反复下来,竟是连发脾气的劲儿都没有了。

桓帝后宫嫔妃本来就少,几经折腾,如今竟只剩下瑜妃慕允潆一人,对于瑜妃来说,这固然是难以奢望的幸事,然而朝堂上却不能如此作想。皇帝的嫔妃,虽说不是越多越好,但是只剩一人也叫人担心,便不为外戚独大忧虑,也要为皇嗣担忧。

因此即便皇帝已经有了两个皇子,但是以皇帝正当盛年、年富力强,滋为江山社稷和储君考虑为由,而不停上折子请求选秀的人,亦是不再少数。不过近日太后病重,皇帝的心情又糟糕之极,那些臣子们也都识趣,纷纷缄默不言。

对于慕允潆来说,倘使皇帝后宫妃嫔成群、美女如云,有一个同宗姊妹在侧,或许还说得上是在帮衬。可是如今只有自己一人,唯我独尊,如非无可奈何,谁有愿意跟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假如云枝回来,以皇帝对她的感情,不用想也知道如何宠爱,纵使皇帝礼遇自己,只怕也免不了落个冷冷清清。

慕允潆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此刻云枝到底下落何处?只盼她福大命大,莫要出什么事才好,如果能在某处平安活着,那就最好不过了。不免又自嘲轻笑,对于云枝入宫一事,说到底自己终究是不希望看到的。

只是,云枝她到底去了何方呢?

月华如水,清辉映照。

在滁州一处偏僻的小镇上,西北方向座落着一户三进三出的院子,青瓦白墙、朱门石狮,显示出主人家的富贵气象。

“大夫,我妹妹的病真的没有办法了?”

“李公子,请恕老朽实在无能无力。”老大夫一把花白胡须,捋了捋道:“不过令妹的这个病,其实也无关大碍,只是不记得从前的事儿罢了。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令妹是因为受了惊吓,所以才会如此,假以时日慢慢调养,兴许哪天自个儿就好了。”

“那其他的呢?”李植又问。

“也就是一点点皮外伤而已,虽说现在有些难看,不过不算严重,只要把我开的药膏按日涂抹,近些日子忌一忌有色的吃食,过一段儿疤痕就会褪去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李植点点头,低声喃喃自语,“不记得从前,也好…”

老大夫没听清,问道:“公子说什么也好?”

“没什么,我说没事就好。”李植拱手送客,吩咐管事打了赏银,又细细交代了几句,方才折身回房。

云枝一袭月白色的绢衣,外面罩了一个翡翠金丝小薄袄,听到身后脚步声,扭头浅笑,“李大哥,大夫都开了什么好药?”

李植不由笑道:“药还能有好的?”心下微微黯然,倘使不是云枝不记得从前,还是那个金枝玉叶的小郡主的话,焉能对自己如此亲切?或许对自己来说,云枝失忆反而才是最好。

“我还盼着有什么灵丹妙药,让我脸上、手上的疤痕快点好呢。”云枝扁了扁嘴,有些怏怏,“现在这个样子,难看死了。”

“怎么会?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李植顿了顿,将后面半句咽了下去,“别担心,大夫说了没事的。”

门外来了一个丫头,探头道:“公子,夫人找你过去说话。”

李植从小父母双亡,一直住在舅舅家。贺府替安和公主在民间广选美人,数年来滋扰百姓,事情败露后已经被皇帝查处,李植的舅舅也被处死。因为李植是今榜探花,皇帝才额外开了恩,没有追究贺府家人,如今便住在着小镇的老宅里。

贺夫人留下外甥单独说话,问道:“你说实话,西屋的那个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李植哪里敢说实话,只好扯谎,“是我在路上救回来的一个丫头,因为遇上绿林劫匪,受了惊吓,所以现在不大记得事情。”

贺夫人皱眉,“那样天仙一般的姑娘,怕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李植诺诺,“也许吧。”

“还是早些送走的好。”贺夫人十分担忧,叹道:“咱们这个家,自从你舅舅出了事以后,哎…,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是。”李植顺着她道:“等她病好些,想起家里人来,我就送她走。”

“行了,你先回去吧。”贺夫人挥了挥手,等李植走后,才唤出藏在屏风后面的儿子来,摇头道:“你瞧,他还是不肯说实话。”

贺少爷在母亲旁边坐下,沉吟道:“儿子想过了,假如那位姑娘只是一般的千金小姐,倒还不是什么大事,怕只怕…”

自从贺家出事后,贺夫人整天提心吊胆的,听儿子这么一说,忙问:“怕是什么?”

“我听说,那小子一直仰慕京城里的小郡主,而小郡主前不久又失踪了,倘使是表弟胆大包天…”贺少爷压低了声音,“娘亲大概还不知道,那小郡主云枝不光身份尊贵,更是当今圣上心尖尖上的人,哪里容得表弟胡来?!”

贺夫人一脸惊吓,抚着胸口,“可是,听说那姑娘不姓云啊。”

贺少爷不以为然,“反正都不记得事儿了,姓什么还不是表弟说了算。”顿了顿,又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真的是那什么小郡主,表弟不把人送回去,反而悄悄藏了起来,等皇上知道了,咱们家还不得满门抄斩呐!”

“哎哟,真是冤孽啊!”贺夫人哭道:“留不得了!不管那姑娘到底是谁,赶紧叫人送走了!”

“不行。”贺少爷道:“就这么走了,回头皇上查起来,咱们也还得落个窝藏包庇之罪。这且不说,表弟若真的带人走了,以后又到哪里去找人?万一他胆大包天,偷偷跟那姑娘成了亲,再…,真是想都不敢想。”

贺夫人已经没了主意,慌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娘亲别急,容我仔细想想。”贺少爷皱着眉头,琢磨道:“想个办法,怎么着能让表弟主动告诉皇上,再从中圆缓圆缓,或许…”

贺少爷想了半日,没个法子,回到房中辗转了半夜,快天明是才困顿睡去。次日清晨便出了府,骑了一匹快马,带足了银子,一路直奔贺州城而去。刚一进城,就看见几名衙役在贴皇榜,上前一看,竟然是太后病危急召天下名医!

此时此刻京城皇宫里面,气氛凝重无比。

桓帝坐在太后榻前,一脸无奈,“母后,都这种时候了。”

“佑綦”太后艰难开口,打断他道:“你如果真的孝顺母后,那么,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许贴皇榜…”

桓帝还欲再说,湖阳公主摇头劝道:“哥哥,让母后歇一歇罢。”

桓帝无奈,只得起身出去,走到门口,撞见慕毓藻进来,召他到偏殿,“舅舅你能不能劝劝母后,不要再坚持了。”

慕毓藻叹道:“皇上,没用的。”

桓帝握了握拳,“母后病得如此之重,仍旧一心一意记挂着…,怕一张皇榜召了人回来,全然不顾惜自己。” 一拳捶在桌子上,“都怪太医院的那群饭桶!”

“皇上…”慕毓藻沉吟片刻,劝道:“其实,就算召了什么神医来,毕竟也不是神仙,也是无用。你母后的病并非什么恶疾,乃是多年殚精竭虑,耗了太多元气,如今只是油尽灯枯…”勉力忍住伤感的情绪,“依臣看,皇上与其去劝太后,劝她招贴皇榜,还不如多陪陪她的好。”

桓帝沉默不语,负手走出大殿。

殿外月明星稀,一片云淡风轻的初冬景象。

望着天上的明月,桓帝立时想到云枝,继而又想到晞白,倘使不是为了找晞白,月儿又怎么会下落不明?!左思右想,一会儿是太后的病,一会儿是云枝的下落,一会儿又是晞白等人,只觉脑中犹如一团乱麻。

第十二章 离合(三) ...

千头万绪,事情到了三天后终于有了转机。

这天桓帝刚从弘乐堂出来,边听内侍来报,说是南边几州有人回报,州府境内正在招贴皇榜,为太后寻求天下名医。虽说这原也是皇帝的本意,但太后不允,也只得勉强顺从母意,却不知是谁手脚这般的快。

查了半天,原来是有一位巡抚自作主张,为了表功,自行在省内广贴医榜。那巡抚自为得意,却不料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桓帝本就烦恼,听闻此事不免震怒。正在龙颜震怒之际,又有一人来报,“启禀皇上,翰林院李植大人求见。”

“李植!”桓帝一怔之下,立即道:“快叫他进来!”

当日云枝出事,据李植家的书童回报,李植也去了双隐街,后来失了火,便跟着云枝一起消失了。如今李植出现,桓帝又惊又喜,匆匆免了他的礼,急问:“小郡主有没有受伤,或是碰着哪里?”

李植神色甚是黯然,低头道:“小郡主平安,皇上放心。”

桓帝吃了这颗定心丸,方才渐渐镇定,恢复了平日波澜不惊的模样,赐坐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臣…、臣死罪。”

李植刚说了这一句,就让桓帝变了脸色,第一反应便是云枝出了什么事,“不要啰嗦这些,不是说小郡主没事吗?”

“人是没事,可是”李植越是吞吞吐吐,皇帝的脸色越是难看,前言不搭后语说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讲清楚。

云枝留在滁州小镇上,原本没有第二人知道她的身份,李植自以为无碍,因为怕她闷着,便带着去郊外寺庙烧香散心。谁知竟那么的巧,碰上滁州知府的公子,一见云枝惊为天人,第二日便派人登门求亲。

李植原打算连夜逃走,结果周围早已布满了衙役。

无奈之下,李植只好借口云枝父母尚在京中,需要回京禀明高堂,这才得以拖延时日。李植火速回京,直接找到了皇帝,至于若被皇帝问起自己,当时为何要悄悄带走云枝,会不会雷霆震怒,也都顾不得了。

不过眼下桓帝也没心思追问别的,当即下令,让御林军统领即刻赶往滁州,务必要让小郡主毫发无伤回来,至于那胆大包天的知府公子,该怎么严办处置,御林军统领自然心中有数,也不用再细细交待了。

其实论本心,桓帝恨不得自己飞奔过去,然因太后病重,实在□乏术,这才忍耐着在京中等候消息。等到事情安排妥当,静下一想,慢慢觉出不是味儿来,只是没有当即发作,只命人暗地里看紧了李植,一切等云枝回来再说。

在滁州老宅,李植留了一个贴身丫头小环,专门服侍云枝起居,听说知府公子上门提亲,整天忧心忡忡的。云枝仍是一副茫然的样子,笑着安慰道:“没事的,别怕。”

小环跺脚道:“姑娘不知道那孙公子的名声,还悠闲着,等姑娘你醒事了,早就坐不住了。”

正说着话,贺家少爷从外进来探望。

云枝笑眯眯望着他,对小环道:“你瞧,你们家少爷都不急,咱们怕什么。”

这话似有深意,贺少爷不由多看了她两眼,没瞧出什么不妥,方道:“小环,你好生服侍着姑娘,别出岔子,不然仔细你的皮!”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进来,“少爷,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拿枪舞刀的人,说是京城来的,连知府的人都抓了!领头的一位大人说,叫少爷你出去说话。”

“好,我这就去。”贺少爷回头看了看云枝,叹气出门。

一阵热闹过去,又是一阵热闹。小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阵仗,吓得不行,哆哆嗦嗦与云枝道:“姑娘,别是要出事吧。”

云枝“呵呵”一笑,只顾低头拣了片玫瑰糕慢慢吃。

等到终于安静下来时,一个身材矫健的武将走进了院子,神态十分恭谨,只在门口外面道:“我家主子吩咐了,来接小姐回京城府中。”这也是为云枝着想,不然直称小郡主,等到回了京城,少不了会有些风言风语。

“你们是什么人,快走吧。”云枝似是听不明白,“我哪儿也不去。”

统领十分为难,但又不敢对云枝相强,苦口婆心说了半日,云枝仍是不同意,到后来索性理都不理,如此僵持了半日,只得告退。

贺夫人原以为京中来人,云枝便会走了,自家也就随之清净,眼下弄成僵局不由更加着急,找了儿子商量道:“这可怎么办才好?!竟然被你说中了,还真是京城里的小郡主,偏偏这尊神佛又不走,可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娘亲别急”贺少爷寻思道:“既然小郡主是表弟救的,即便她再不记事,也总该还记得表弟,不如…”压低声音,“依法再炮制一回便是了。”

当初贺氏母子为了遣送云枝,由贺少爷相处一条妙计,隐隐让人透出消息,将云枝形容的天上地下难寻,再骗得李植陪她出去散心,巧遇知府少爷。如此一来,将云枝陷于困顿之中,再从中周旋安排,使得李植不得不去京城求援,这才让皇帝得知消息。

如今云枝不肯走,依照贺少爷的意思,自然是告知云枝说李植有难,只要将人哄走便是。果不其然,云枝听说李植出事,倒似神智清醒了些,居然答应启程入京。侍卫统领喜不自禁,对着贺家少爷连连道谢,将云枝请上马车,严严实实保护好了离去。

云枝回来,桓帝当然是喜不自禁。可是说了两句话,才发现云枝不对劲,悄悄找来李植询问,方知云枝已经不记得前事。宫中人人道奇,私下里议论纷纷。眼下太后也病着,云枝亦不方便,桓帝只得两头瞒住,免得二人更添别的病症。

云枝虽然失忆,身体倒还无碍。太后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医药无用,桓帝忧心如焚,也是无可奈何。

几日过后,桓帝明显的露出憔悴之色。

瑜妃慕允潆过来侍奉,虽说云枝的回归让她不安,但是在她心里,自然还是以皇帝为重,只顾得眼前,往后的事也容不得细想了。关于双隐街一事,乃是秘之又秘,即便身为慕氏的瑜妃,亦是不知内里情由。

眼见皇帝整日担心母亲,坐卧不安,慕允潆不解道:“姑母病重,宫中太医皆是无策,皇上何不往民间寻寻?虽说未必真有什么神医,但到底也比干等着强啊。”

“朕何尝不想”这句话涌到了嘴边,终究还是被桓帝咽了下去,从她手里接过暖暖的莲子羹,胡乱吃了几口,只道:“嗯,知道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慕允潆不解,却又不敢妄自揣测皇帝的孝心,沉吟半晌,只低低声道:“皇上进来的行事,臣妾真是不明白。”

“朕也不明白。”桓帝喃喃自语,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自己迟迟没有降旨,不过是因为母亲不允。可倘若自己降旨广寻名医,即便母亲知道了,因此而对自己失望,也不过是受到一顿训斥罢了。万一因此寻到良医,自己纵使不被母亲理解又何妨?至于晞白那边,他若回京自己也肯定会回护的。

退一万步说,便是晞白因此受到牵连,难道他就不能理解?难道他就忍心看着母亲病危,而不管不顾吗?!

桓帝握了握拳,抬头道:“你说的没错,朕早该降旨了。”

桓帝既然做了决定,便当即召人拟了旨意,至于晞白是否能看到,会不会回京,今后母亲知道会如何,一概都暂且不管。忙完得了空,起身过去看望云枝,仍然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连皇帝说话也不理会。

“月儿…”桓帝试图唤起昔日记忆,陪着云枝说话,回忆从前的事情,或是带她到昔日去过的地方,一连好些天下来,终究还是没有动静。皇帝虽然着急,但依太医的说法,还是缓缓的调养最好,于是只得作罢。

“皇上!”一名宫人不顾礼数冲了进来,脸色惊慌失措。

桓帝认得那人,是弘乐堂内殿的宫差,心中“咯噔”一下,急问:“是不是太后病重了?!”

那宫人颤声道:“太后娘娘突然昏迷,请皇上速移御驾亲临…”

内阁“哐当”一声,像是茶碗打翻在地的声音,桓帝回头看了一眼,只来得及说了一声,“照顾好小郡主。”连御辇也等不得,匆匆出门。

弘乐堂内已是一片“嘤嘤”抽泣声,桓帝听着不祥,心中大为光火,进殿喝道:“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成何体统!”

“哥哥,母后她…”湖阳公主抬起泪眼,泪水不断下坠,眼睛也是红红一圈,许是因为悲伤难以自禁,摇晃了两下,竟然“扑嗵”一声摔倒在地。殿内宫人们又是一团忙乱,急急将她扶到偏殿。

睿亲王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垂泪。

“佑綦…”太后竟慢悠悠的醒了过来,脸色虽然难看,尚能勉强支撑说话,伸手想要抓住儿子的手,却是力气不够。

“母后别动。”桓帝忧心如焚,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太后动了动唇,艰难启口,“好孩子,叫他们别这样。”她容色苍白,却仍带着一丝淡淡微笑,“生死有命,没什么好伤心的。”

“母后…”桓帝闻言,反倒更觉伤心欲绝。

“有好多话,想说…”太后声音虚浮,断断续续,“…怕是说不完了。”费力的转头,看向双痕,“回头…,把信给他们…”

双痕泣道:“奴婢知道,娘娘先歇一歇吧。”

太后的唇角绽出一丝苦笑,“不着急,很快就要歇了。”目光又再次穿过众人,看向内殿门口,轻声道:“月儿,怎么站着不过来…”

云枝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满脸泪水,听得太后唤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太后床头哭道:“姑母,你怎么病成这样了。”含着泪水,扭头看向皇帝,“为什么没告诉我!姑母她…”

太后微笑,“月儿,你的病好了?”

太后不知云枝昏迷之事,只当她是病好才入的宫。云枝听得她如此问,却是不明就里,只是眼下也没空多寻思,痛哭道:“好了,好了。”哽咽了一阵,“姑母,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很快就好了。”太后仍是在笑,缓缓合上眼睛。

众人皆是又惊又疑,也不敢上前试探气息,殿内气氛凝滞不动,半晌忽听她轻轻叹了口气,“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桓帝迟疑着不肯走,云枝、睿亲王等人也不愿挪步,正在僵持不下,太医俞幼安站出来说了一句,“皇上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微臣看着。”

既然俞幼安开了口,那么太后暂时应该是无碍,桓帝犹豫再三,起身道:“都起来吧,让太后安静歇一歇。”皇帝发了话,众人这才陆陆续续站起来。

“双痕,月儿到底怎么了?”众人走进以后,太后开口。双痕情知瞒不住,只得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诧异道:“小郡主不记得事已经好些日子了,刚才怎么…”

“必有缘故。”太后似乎力气不济,简短打断,“我看月儿,并非不记得事。”这样突兀的说了一句,又轻叹道:“双痕,我快不行了。”

双痕哽咽,“娘娘…”

太后恍若未闻,眸光也变得漂浮不定起来,不知是有些恍惚,还是在想什么事情,过了许久才道:“或许,我还能为佑綦做最后一件事…”

第十三章 归去(一) ...

“为什么要这样做?月儿。”桓帝追上了云枝,静静问。

湖心亭的水面上起了凉风,初冬的天气微寒。云枝听得皇帝问话,并没有一丝一毫慌张局促,只是笑盈盈的扭回头,“怎么了?”虽然笑意盈然,可是眼里并没有欢喜的成分,宛若湖中的清水一样,透明的什么都没有。

“朕做了什么?”桓帝压抑住情绪,“让你不愿见面,即使见了面,回到了朕的身边,也不愿意相认。”

云枝静静的看着湖水,恍若未闻。

桓帝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分明只有一尺的距离,却遥不可及,心中仔细回想云枝出事前后,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他,对不对?”他问,“你觉得,是朕逼死了你的大哥哥,逼死了他身边的人,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