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书看见他醒了,便说:“阿钧,我这就要出去,你如果饿了就自己把桌上饭菜热一热,吃了就休息,锅子和碗都扔在桌上,别洗,等我回来洗,啊?”

邱钧不吭声。

叶玉书过去搂一搂他:“听见没有?什么都不要多想。就算再要找那个王八蛋,也要先养好身体。”

邱钧脸上现出寂寥之色。叶玉书尝过一个闷在屋里的寂寞,只好抱歉地说:“我实在是要走了。等这几天把事情办完,我好好陪陪你。我们一起出去玩几天,好不好?”他想等钱拿到手,到哪里玩不可以?

邱钧终于微微点头:“好。”

叶玉书放下心,急忙赶出门去。

这次符伟海却与往日不同。他是一个人来的,已带有七分醉意。看着叶玉书款款走近,他的眼里满是温柔的爱欲。

叶玉书打开门坐上来。符伟海笑着看他:“想去哪里玩?”

“你说好了。”叶玉书十分温婉。

“去我家好吗?”他斯文地要求。

“你家?你太太不在吗?”

“我另一个家。我有三套房子。这套房是新买的,我太太不知道。”他微笑。“你如果愿意,可以搬进去住。”

叶玉书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看着他笑。符伟海感到很疲倦,觉得极需要他的慰藉。看着叶玉书如晓露芙蓉般的笑脸,他伸手过去把他拉近来搂住:“今天好好陪陪我。”

这一次,叶玉书没有拒绝他。

他很温柔,大概是疲倦吧。叶玉书感到他是第一个在蓝颀之后肯如此温柔待他的男人。他很快就睡着了,有力的臂膀搂着他。他靠着他的肩,心里漾着几分淡淡的欢悦。

夜过得很快,在静谧中,带给叶玉书一分安全感。在睡梦中,他露出一丝微笑。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安定与安全。

一早起来,符伟海要赶着去上班,带他去喝过早茶便送他回去。他温存地吻吻他:“考虑一下好吗?搬来和我一起住。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叶玉书柔顺地说:“好的,让我想一想。”

符伟海赞许地笑笑,探身过去替他打开车门。

叶玉书回到屋里,邱钧仍然躺在床上,仿佛睡得很沉。他感到宽慰,能睡就是好事。

他哼着歌到菜场去卖菜,准备学着好好做次饭。

直到中午,他再去看邱钧。邱钧仍然在睡,脸色却像墙一样白。他觉得不对劲,俯身下去将手放上他的额头。他感觉到的是冰一样的冷。

他的心一跳,不敢相信地探手试邱钧的鼻息。

邱钧已没有了呼吸。一瞥眼间,他看到床边有两个药瓶。他飞快地捡起来一看,全是安定。

然后,他看到药瓶下压着的一张纸。纸上写着:“阿玉,谢谢你对我的关怀,我还是觉得支持不下去,只好放弃了。很抱歉,得麻烦你处理我的后事了。”

他头脑一片混乱,冲出门去。慌乱之中,他不知该向谁求助,只好一把抓住了保安。那个年轻的退伍军人心地仍然善良,赶紧帮他把人背到路边送上出租车。

“我还要上班。”他说。

叶玉书连忙向他道谢,毕竟这件事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对司机说:“请到海军医院。麻烦你快一点。”

医生判断病人其实已没有任何希望了,然而为尽人事,还是忙了半天,洗胃、输液、输氧、注射强心针、心脏起搏,弄得急诊室地上到处是水。最后,邱钧仍然紧闭双目,心跳呼吸全无。

医生终于放弃,宣布病人已经死亡。

叶玉书呆呆地看着邱钧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神情安宁。

一个护士推一推他:“先生,你得去把医疗费交了。”

叶玉书接过几张单子,茫然地翻动着,头脑已僵硬,完全不知该怎么将费用加在一起。

护士有些不耐烦:“你快点去交费。我们要把尸体移到太平间去。”

“一共是多少?”他下意识地问。

“1926。”

“好。”他站起身向外走。

到了门口的交费处,他摸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小钞。他想了想,向医院外面走去。

一个一直在监视着他的护士立刻冲上前,一把揪住他:“你想走是不是?不交钱你休想走。”

“不是。”他吓了一大跳,急忙解释。“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要回去取。”

“你不要找借口了。”那个津海女护士振振有词。“这种事我们见多了。你不要想溜走。”

叶玉书怎么解释也不管用。那个女护士及围上来的一大堆医生护士全都异口同声地讨伐他,仿佛以前那些赖了医药费的人都是他的亲戚朋友一般。叶玉书要他们派一个人跟他回去拿,他们也不同意。一出医院门,他随时可以跑脱,难道医院赔了医疗费还要负担丧葬费吗?

叶玉书也急了:“那你们说怎么办?”

那护士想也不想:“打电话叫你的朋友送钱来。”

叶玉书想了半天,打电话到申常青的公司。他的职员说他一早就走了。他只好打电话到郑彬那里。找到了郑彬,他把情况说了,托他先送钱来,然后他再还他。

郑彬吱唔了半天,才说:“我昨天刚把现金拿去付房租了,现在可能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叶玉书心一沉,默然半晌,才淡然地说:“那就算了。”

看着他放下电话,那护士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他拉开架势,守定了这个想赖帐的大陆仔。

叶玉书不想找符伟海。他怕把印象搞坏了,影响他与申常青的合作。想着,他心里有些难过,为了利益,自己也免不了做一个无情的人。

自怨自怜了半晌,在护士毫不客气的催促下,他忽然想起了刘岩铭。幸好刘岩铭的手机号是最吉利的数字,只是一连串的八,很好记,不然他没带电话簿出来,只怕也记不起来。

刘岩铭一听就惊呆了,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他与邱钧相处的时间要长得多,实在是有兔死孤悲之感。

一见叶玉书,他便忍不住流下了泪。“他这是为什么?”他问。

叶玉书苍凉地答:“为了小李那个混账东西。”

刘岩铭痛哭失声:“他怎么这么傻?”

叶玉书无言。

护士早已不耐烦:“赶快去交费吧。”

叶玉书带着刘岩铭去把钱交了,然后问他:“你知不知道他家的地址?我看该通知他的家人过来处理后事。”

刘岩铭一下呆住了:“我…我不知道。”

叶玉书也呆了:“你…不知道?怎么可能?你们…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我们不是一起上岛的。”刘岩铭着急地说。“我们是后来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才认识的。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是贵州老乡,所以才玩得特别好。”

叶玉书忧心如焚:“你…就没有问过他?”

“没有。我怎么知道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他也不知道我家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呀。”刘岩铭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叶玉书沉默了一会儿,平静下来:“算了。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不能通知他的家人,也只好如此了。我们把他火化了,就葬在海州吧。做到这一步,我觉得是够了。”

刘岩铭也恢复了镇定。他擦去眼泪:“我也这么觉得。你去办吧,费用我们一人出一半。”

叶玉书点头:“好。”

医院里人来人往,全都是生老病死的特别情形。门外是一片耀眼的阳光,照射着门前一个小小的圆型花坛。绿草白花,鲜艳欲滴。

“人的一生,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叶玉书出神地喃喃自语。

生命真像一个幻觉。

第33章

耽美 申常青坐在常蓝房间的办公桌后面,眉头越皱越紧。郑彬坐在他对面,一直在唉声叹气。常蓝和叶玉书坐到一边的沙发上,面面相觑。

申常青像这样坐着已经有3天了,相信他的忍耐力已到了极限。他焦灼地望向常蓝。

韦有福已3天没有出现了。那天分明约好了他带着协议来和申常青研究,修改好后就由他与申常青这边的要款方签字的。可是申常青在常蓝这里从旭日初升一直等到红日西沉,他都没有到。

申常青叫常蓝打他的手机,他倒是马上接了。电话里声音嘈杂之至。他说:“我现在在潮江春吃饭。总公司老总的夫人和孩子过来旅游,我陪着他们玩一下。”

申常青问他:“那我们合同的事。”

韦有福和气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其实协议我已弄好了,不过今天实在没有时间。申总看明天怎么样?”

申常青放心了不少,忙答应:“好吧。那韦总看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见面呢?”

韦有福沉吟了片刻:“下午3点吧。今天可能要玩得很晚,明天上午怕起不来。”

“好吧。那我们明天见。”申常青放下电话,皱着眉看了常蓝半晌。

常蓝敏感地问:“怎么?”

“不对劲。”申常青思忖着。

常蓝不觉得:“事情从头到尾不是很顺利吗?”

“就是太顺利了。”申常青现在才来得及将事情从头想一遍。“你看啊,我们跟他根本不熟。他却一口答应把款放给我们。你想想,以前那个张小安,还是我的同乡,朋友介绍他带了汇票来跟我做生意,他都另外放给了别人。像韦有福这种身份的人,肯定在海州有不少朋友。他手上有钱,怎么会那么肯定要放给我们?”

常蓝不以为然。她想就凭自己的魅力早就把那个无聊的老头迷得晕头转向了,让他放给谁还不是放给谁。就是那个张小安,如果不是阿黑那里出了问题,还不是放给自己了。她肯定地说:“我想他不会骗我。”

申常青听到她这么笃定的话,不但不怪她,反而很高兴。“你这么肯定?”他笑问。

常蓝不假思索地道:“当然,你想,像他那个鬼样子,能找到我这样的女人,简直是他上辈子修来的。而且我还对他千依百顺,他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申常青认真地想了一下,问他:“来,告诉我你们相处的详情,我好分析分析。”

常蓝得意洋洋:“他说要养我,问我一个月给我5000块行不行。有时候我们想不出好玩的事情了,他就带我去打赌机,这几天输了1万多块。”

申常青吁了口气,看这情形这老头又不像骗子。哪有骗子不问他借钱,自己还这么大手大脚的?他稍稍放下了心。

要款方却也一直在催他,他只得用韦有福那番话搪塞过去。虽然是朋友,人家还是不太高兴,但要款心切,只好如他所说耐心等待。

然后,昨天韦有福又失约了。常蓝打他的手机,总是不在服务区。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打电话来,说是刚才在车上。申常青很着急:“韦总,你怎么还没有来?”

韦有福煞有介事:“省建行贷款部的符主任临时约我谈事。我们公司的款就存在建行的,所以我还是要应酬一下的,不然不太好。”

申常青听着也有理。过了一会儿,他问:“那到底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见面签协议?”

“明天吧。明天上午10点我到你们那里去。”他这次讲得很肯定。

申常青鞭长莫及,深恨此时不在这个老狐狸面前,不然铁定一把揪住他,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忍了又忍,他终于吐了口长气:“好吧,韦总,我相信你。我已约好了各方面,只等你那里了。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跑的,如果我这次不守信,以后很难于跟他们合作了。”

韦有福一迭连声地说:“是的是的,我明白。申总,你放心,明天我一定到。”

申常青一放下电话,就问常蓝:“你说他住在金海岸大酒店?”

“是啊。他那么说。”

“你去过没有?”申常青很严肃。

常蓝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正正经经地点头:“他带我去过,在1818房过的夜。他说他包的就是那间房。”

申常青看了他半天,一把抓起电话,拨到金海岸大酒店总台:“喂,我是珠江实业,请问我们的客人到了没有?可不可以麻烦你们查一下?”

对方是一位娇柔甜美的女声:“请问你们的客人贵姓?从哪里来?”

“他叫韦有福,是位先生,从深圳来。”

过了一会儿,那边说:“先生,我们这里没有这个客人。”

这虽然是意料中事,申常青还是微微一怔:“他告诉我们他住在你们酒店,你们能不能再查查看?”

“好的。”对方很是耐心,过了一会儿,才说。“先生,1818房住的不是中国客人。”

“好,谢谢你。”申常青放下电话,眉头紧皱。

常蓝小心地问:“他不住那里?”

申常青向他摆摆手,凝神思考起来。要款方又给他打电话催促,他好不容易才饰词安抚好对方。他对这件事太肯定了,一开始就与对方拉开架势谈条件,一条一款极之苛刻,逼得对方节节让步,最后达成了协定。可是现在,他这边反而没了动静,对方极其不满。如果这事不成,这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关系恐怕也就此断了。

想了很久,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找出韦有福来。他神情肃然地对常蓝说:“阿蓝,你听好了,今天晚上你一定要约韦老头出来,想办法套出他真正住的地方。如果明天他还躲着不和我们见面,我们就直接去找他。”

常蓝点头。至于该怎么去套,那就要看她做女人的手段了。对于这点她充满信心。

叶玉书这两天一直和刘岩铭在一起料理邱钧的后事,无暇顾及这边。不过他一直以为事情办得很顺利。符伟海给他打电话,约他见面,他委婉地告诉了他邱钧的事,要他给他一点时间处理。符伟海很谅解,没有强求他去见面,不过顺便在电话里问了问存款放款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却让他呆住了。照常蓝和申常青的话,好像事情应该已经快成了。至少他们应该已经和那个老头签了合同了。怎么现在好像没成。

他打电话到常蓝家里,申常青接到了。他问:“事情进展得怎么样?符行长一直在问。”

申常青叹了一声,大有一言难尽之意:“一句话说不清楚。不过,小叶,你那边还是要把符行长关照好。这就这次做不成,以后还可以做。他这线很重要。”

叶玉书有些着急:“这没问题。不过,你们那里到底怎么样了?”

“唉,怎么说呢?现在我们也弄不大清楚。”

叶玉书烦躁起来:“那我过来看看。”

申常青并不反对:“也好。”

他放下电话,上去敲门。郑彬替他打开门,没精打采地对他笑笑。他心一沉,知道事情大概是不成了。申常青更是撑着头,极其焦虑。

他只好过去坐到常蓝旁边,以眼光询问事情的结果。常蓝摇摇头。

这一天,韦有福不但不露面,而且干脆关机了。

申常青再也按捺不住,看向常蓝:“你昨天探听出他住在哪里没有?”

常蓝点头:“他好像是住在解放路的一个小旅店里。”

“哪个小旅店?”

“名字我记不住。总之我看见他从解放路中间两个店铺之间的小巷里钻进去,巷口旁挂了个小木牌子,写的是什么旅社,根本记不住。”

“好,我们去找。”申常青霍地站了起来。

4个人坐上出租直奔解放路。常蓝凭着记忆,钻进了一个十分狭窄阴暗的小巷,里面果然是个小旅社。申常青凭着如簧巧舌很快便在总台查到了韦有福的名字。他住在三楼。

申常青直冲上楼。其他3个人紧跟在后面,个个心里都是一团火。

302的门紧闭着。申常青在玻璃窗外看了看,肯定地说:“不错,这老家伙是住在这里。”

常蓝探头过去一看,只见角落里一个衣架上挂着的正是平时韦有福常穿的衣服。她恨得牙痒痒的。这个臭哄哄的老头,连床上的动作都叫人恶心不已,自己为了贷款的事能成,还是陪了他这么久,原来却是个骗子。

郑彬和叶玉书的反应稍稍要小一点。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申常青在操作,有些最深最深的内幕他根本不清楚。叶玉书觉得符伟海是个好男人,不仅很照顾他,而且不像那些急色鬼般地逼迫他,所以也不算特别吃亏吧。况且符伟海表示了要养他,也算有诚意了。经过了这么多令人志气全消的挫折,他真的决定放弃了。向上的路太难走了,不如向下滑来的舒服。

人的一生,怎么样还不是都要过去的。

只是,被欺骗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叶玉书想起了被骗子男人骗去了生命的邱钧,心里的恨意这才一波一波地扩大开来。

4个人等了一阵,不见他回来,只得退出去。申常青不甘心就这样走,看了看四周,带着他们到了斜对面的茶坊坐下,要了杯茶。

“一定要把找出来。”申常青咬着牙说。

郑彬并不反对:“你打算怎么做?”

申常青想了片刻:“不能动用高检的朋友,影响太大。”

郑彬点头:“对。”

申常青看了常蓝一眼:“你不是认识几个刚从部队退伍的军人吗?”

常蓝马上答:“嗯,认识不久。”

“关系怎么样?”

“还不错,跟其中一个特务连下来的特别好。”

申常青认真地问:“以你的观察,你觉得他们为人怎样?”

常蓝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立刻说:“我觉得他们很讲义气,而且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敢干。”

“好。”申常青一拍桌子。“就找他们。”

叶玉书和常蓝都没有意见。这种事,他们也听了很多。在津海,常常有债主将负债的人绑架了,逼他还钱的。至于退伍军人,更有专门做替人追债的勾当的。种种传说,在内地简直匪夷所思,在这里根本平常之极。

申常青说干就干,起身就走:“我们马上回去。蓝蓝,你通知那几个人,我们合计一个怎么干?”

常蓝答应一声,毫无异议。郑彬笑道:“一定要做得秘密,不要打草惊蛇。”

这真像是电影里的情节。叶玉书兴致大增,准备看好戏。

回到华侨新村,常蓝立刻往外打电话:“小黑,有件事要你帮忙,你可不可以马上来?”

“成,我这就来,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