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点。”

他说:“走吧,不等了。”

蔡警官看看他:“你那个朋友…”

“也不算是朋友了。”他站起身来。“总之…走吧。”

蔡警官便不再说什么,将他带到大门口,坐上丰田面包。他仍要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坐到他身旁。另一个年轻警官上车来,将车开了出去。

津海的夜,永远像是沉醉在灯红酒绿里。

街上各种各样的轿车像水银一般亮着灯向各处流淌着。车里各式各样金马玉堂般的人物,无不笑嘻嘻,松弛地坐着。

路两旁,不时闪过亮着七彩灯火的娱乐场所,门前停满了各种汽车,虽然看不见什么人,仿佛也处处叫人觉得喧哗热闹。

人行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充满了劳碌一天后卸下重担的那种悠闲。

不时看见一部破旧的单车上,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马路上晃着晃着。两人都穿着朴素,脸上却挂着单纯的快乐。那样的喜悦,仿佛来自人性本身,没有被现实所污染,因此倍显清纯美丽。

买卖各种东西的店铺一个接一个,更加渲染着黑夜里的繁华。

这样一种似乎无休无止天长地久的繁荣景像,真像是个虚假荒唐的梦。

叶玉书坐在警车中,滚烫的双手互握着,极力抑制着晕眩的感觉。看着从两旁疾速闪过的灯流与人潮,他年轻的脸冷冷的,似乎与眼前的夜色相隔万里。

平凡的生活真是一种福气,现在他深深地明白了。可是他再也不可能做个平凡人了。进公安局前他是个平凡的有些幼稚愚昧的女孩子,将来走出拘留所时,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可是绝不会再去做普通的平凡人了。

一直都是命运在捉弄他,让他全无还手之力。也许到这个时候,他也该试试与天斗一斗了。

他坚毅地紧抿住唇,想象着拘留所里龙蛇混杂的景象,准备着不再退让,与一切伤害自己的人与事斗到底。

蔡警官看了看他十分平静的脸色,和善的笑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怕。”

他也只得笑一笑:“怕也不管用,反正事情都发生了。”

“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也该好好找一个了。你这么年轻,何必跟着那申常青、韦有福之类的人混呢?”

“世事难料,我有什么办法?上天没有给过我机会选择。”他略带苦涩。

警车走完和平北路,驶上长长的和平桥。

叶玉书扭头看着窗外,不想再勉强自己说话。雨虽停了,马路上仍是湿漉漉的。路边的水洼反射着霓虹灯的光华,更加有种浮生若梦的感觉。

当车转入一条隐在黑暗里的土路,荒草蔓蔓的凄凉笼罩住了他的心。无边无际的夜色在他眼前伸展开来。前途未卜的惶惑使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夜空中,有夜航机闪着灯,静静地向北飞去。

第40章

耽美 叶玉书迷迷糊糊地被人叫醒。他猛一睁眼,是旁边的那位中年男人:“孩子,快起来,要点名了。”

叶玉书站起身,看见所有的人都已在起身,忙着将水泥通铺上的东西往里推,然后在地上过道上蜷着的人将铺在地上的报纸拿到通铺上去,堆在墙边,将过道空出来。

4个男孩子冲进里面的小间,开始洗刷起来。他们的动作俱都紧张迅速。叶玉书不敢怠慢,赶紧跟着那中年男人,坐到通铺边上。其他人也都坐好了,总共有三排人。

过了一会儿,听见钥匙哗啦哗啦的声音,有人过来开门,然后一个身材十分高大威武显然不是津海本地人的警察板着脸进来,众人鸦雀无声,生怕他把视线投到自己身上。

他先进里面看了看清洁情况,显然没什么错失之处,便走到他们面前,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说话。一辆垃圾车被推过来,那开始做清洁的男子赶紧两人一组,各提一个装满秽物的大木桶,快步冲出门,使劲提高木桶,将垃圾倒进车里。

然后他们快速将木桶放到房间里面,赶快过来队伍里坐好。

那个警察扫视了他们一圈,大喝一声:“报数。”

全体都紧张地看着前一个人,准备报自己的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一”…

下一个人一愣,报数到此戛然而止。那警察反手狠狠一掌,抽在报错数的男人脸上:“重报。”

大家更加集中注意力,这次很顺利。一共是92个人。警察对着手中的文件夹看了看,哼了声,走出门去,将门锁上。

待他一走,队伍轰地一声,自动解散开来。

那4个男人拿出抹布来将地上擦得干干净净。大家这才开始重新铺设自己的铺位。

叶玉书渐渐观察出来,越靠近门边,在这里面的地位越高。他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所以在最后一个位置。

门边的4个男人全都穿着名牌衣饰,此时围坐在一起打牌,高声谈笑,互相谩骂,出言污浊,气质蛮横,旁若无人。叶玉书看到其他人似乎都很畏惧他们,离他们都有一段距离。他想这一定就是所谓的狱中“大哥大”了。

他再留意一下其他人,这才发现里面的红马夹出奇地多。他觉得很奇怪。

男人们川流不息地从他面前走过,到里间去方便、洗漱。各种浊气阵阵涌来,他强忍着。正在想着如何熬过这15天,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他猛抬头,大喜:“阿铭。”

刘岩铭也穿着红马夹,又惊又喜地蹲在他面前:“你怎么也进来了?”

叶玉书忍不住拉他坐过来:“唉,说来话长,你呢?”

“我们昨天下午进来的。”他说着朝前面的一大堆人挥了挥手。“他们都是。警察前天夜里包围了我们的俱乐部,连客人带我们全都抓了进来。”

他的态度十分轻松,并不见苦恼,与他们旁边那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截然不同。

叶玉书笑道:“你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刘岩铭愉快地微笑着:“我不怕,我只是倒茶水的,不是发牌员。我们只不过是拘留,另外的经理和发牌员全都在看守所收审呢。再说小龙会替我想办法的。我在公安局的时候,小龙进来看过我,他说龙哥已托人去找公安厅的朋友了,争取尽快把我放出去。”

叶玉书心想他说的龙哥是不是那个保护陪伴了自己一夜的那个龙哥,但是他已学会了不随便说话。他笑道:“那你很快就会出去了?”“希望吧。”刘岩铭不是个喜欢吹牛的男孩子。“对了,你怎么两手空空地就进来了?”

“难道你带了行李的吗?”叶玉书不想再说那些令人心情恶劣的事。

刘岩铭洒脱地摊摊手:“我也没有。”

两人握着手笑起来。能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遇到一个堪堪称得上朋友的人,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旁边的中年男人羡慕他们的豁达,凑过来说:“还是你们好啊,无牵无挂。”

叶玉书刚吃过苦头,知道这时候每个人都需要安慰。他温和地与那显然很忧急的男人攀谈起来:“也不是,反正急也没用,所以只好不急了。”

刘岩铭显然认识他:“王伯伯,你别急,我们大家都在一起,说了过15天交了罚款就出去的。”

“怎么不急啊。”那位姓王的男人叹了口气:“本来我们后天就走了的。因为没事了,朋友就说带我们去玩玩,没想到…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呢。”

这却是刘岩铭无法帮助的了,只好胡乱安慰道:“不急,不急,总有办法的。”门口有了些小小的喧哗,刘岩铭看看:“是送开水来的,你有矿泉水瓶子吗?”叶玉书把明天一直捏在手上带进来的瓶子递给他。那姓王的男人接过:“我去打吧。”“谢谢。”叶玉书客气地道谢。

刚闹闹嚷嚷地把水打完,中间铺上忽然有两个男人厮打起来。周围的人忽拉一下分开了,围成了一个圈子。两个男人呲牙咧嘴,面目狰狞,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乱骂。

听人议论,原来是因为一个男人翻身的动作大了一点,踢到了另一个男人。他们打了没一会儿,那边正在打牌的一个男人骂了一句,起身过来,一把拉开他们,顺手打了其中一个男人一耳光,然后一指下面:“操你妈,你给我滚下去。”叶玉书悄声问刘岩铭:“这是谁?”

“那边4个都是黑道上的大哥二哥,特别关照过的,谁也不敢惹他们。他们都是四川人。这里面有一半都是四川人,其他各省的人不多。四川人打架又都不要命,这里的人都怕他们。刚才他赶下来的那个是山西人。另外一个就是四川人,所以他要去帮忙。”只见那山西男人显然被揍得不轻,却一声不敢吭。他满脸是血,捂着肚子,拿了自己的东西,乖乖地下了通铺,坐到过道地上。大家这才全都或坐或躺地恢复了秩序,各做各的事,或打牌或看杂志或吹牛。

刘岩铭问叶玉书:“你是怎么回事?”

叶玉书这才低低地对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只把公安局里那一夜的事忽略了没提。

刘岩铭咒骂起申常青来:“你看着,等我出去,非让小龙带人去找那王八蛋讨个公道不可。”

叶玉书看着他笑道:“你呢?说说你们是怎么被抓的?”“唉,前天夜里2点,忽然一大堆公安局的警车过来围住了整个大厦。一个人都没有跑出去。那些来赌的客人身上所有的钱和首饰、大哥大、汽车都被扣了。那些先走的人就跑脱了。我们老板也躲了起来。通常这种情况,应该老板出面替我们交赎金,可是他却不见了影子。小龙很生气,正找朋友去想办法查出老板藏身的地方,要教训他呢。”刘岩铭脸上露出喜悦的笑。

叶玉书也很为他高兴:“看来那个小龙是跟你来真的了。”

“是啊,你都没想到,这个月初,他妈妈来津海玩,他还带我去见他妈妈呢。他妈妈很喜欢我,认我做了干儿子。”

“啊,恭喜恭喜。终于看到有个人得成正果了。”叶玉书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刘岩铭笑得很快乐。

这时,门口过来两个男人,叫道:“阿铭。”

刘岩铭闻声起身,喜道:“是小龙的人。”

他挤过去,接着便见那边递进来一床一床的被子,然后是大包小包的东西。叶玉书开始以为没什么,后来才知道这需要与拘留所的人有特殊的关系才可能得到这样的优待。这里每个星期三才准许亲友探视,而且就在大门口,根本不可能进来。拿完了东西,他们又说了几句什么。刘岩铭回头叫他:“小叶,你过来。”叶玉书不明白他叫自己干什么,但还是起身挤了过去。门外的一个津海男人亲切地对他笑笑:“你是叫叶玉书吧?”叶玉书点头:“是。”

那男人递进来一个大塑料袋:“这是龙哥让我们给你送进来的。”他意外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那男人又从裤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他:“这也是龙哥叫我们给你的。你拿着先用,不够的话我们下次再给你带来。”“这…”他眼里一热,心里一酸。“谢谢了。”

“不客气。”那男人显然对他十分客气。“龙哥说他现在来看你不方便,大家还是要给个面子。等过几天,他就会来的。”

叶玉书只知道点头。

“平哥。”那男人扬声叫道。

旁边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的4个男人中站起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来,他身材瘦削,衣着华丽,眉目清秀,脸上却充满暴戾的气息,此时却笑得像一家人似地走过来:“老于啊,什么事?”

老于见了他更加毕恭毕敬:“平哥,赵哥和龙哥出去办点事,今天不能来看你了。他要我问问你还要些什么东西?”“好,我知道了。”平哥点点头。“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就是快没烟抽了。”老于连忙朝另一个男人一挥手,那男人一溜小跑地去了。他朝平哥笑笑:“平哥,龙哥要我问候你,另外,他托你在里面关照一下小叶。”他说着指指叶玉书。

平哥颇意外地看了看叶玉书,笑问:“怎么?你们龙哥终于有看上的人了?”老于嘻嘻笑道:“龙哥说小叶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他挺欣赏他的。他托平哥你们替他照顾着他,别让那些不懂事的混账糟蹋坏了。”平哥听到这里,很明白地点头:“好,你让龙哥放心。有我们在这里一天,小叶就不会有事。”

“当然当然,只要平哥应了,那还有什么问题?再说你们也就是前后脚就出来了。”老于又转头关照叶玉书。“小叶,你在里面要听平哥的话,就不会太受苦了。龙哥叫你忍耐几天,里面有平哥照顾,日子很容易过的。”叶玉书只会点头,又对平哥点点头。

另外那个男人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大塑料袋香烟。老于塞了进来。平哥接过,扔到其他3个男人中间,接着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老赵和龙哥怎么说?”“这次你们好像有些麻烦。厅长的口气很硬。而且这次行动很轰动,全国的报纸都报道了,说是什么‘建国以来捣毁的最大的赌窝’。况且你们这次进来的人那么多,只放你们不放其他人,也交代不过去。他们还在继续找有关的人,要你们耐心一点。他们已跟这里的人说好,不会为难你们就是了。”

平哥点点头:“好吧。”

老于朝他们点点头:“平哥,阿铭,小叶,我走了。”等他们离开,平哥看着叶玉书,嘴里却在跟刘岩铭说话:“你是阿铭,我听小龙常提起你。”

“是,平哥。”刘岩铭有些怯生生地应道。

“嗯,你们俩都上来睡吧。”平哥说。

那3个男人都看着他俩笑,神情十分和蔼,显然把他们当成了一家人。其中一人站起来,过去碰了碰一个人的肩,不由分说:“你下去。”那人一声也不敢吭,乖乖地收拾东西,走到过道上去坐下。

他们把一床毛巾被铺在水泥铺上,再留下一床被子盖,然后把其他的都给了与刘岩铭一起被抓进来的人。那些人也没有一个人独占,全都尽量利用空间组合,使一床被子可以遮掩3到4个人。他们一大堆人,无论是陪着朋友去赌场而被抓的,还是自己去豪赌的,还是穿着红马夹的男孩子,大家都互相照顾,互相关心,彼此之间似乎完全没有了在外面常有的提防与算计。

叶玉书坐下来,很羡慕地说:“你们那么多人一起进来,真是好,如果独自一个人,实在是有点惨。”平哥他们大声问:“小叶,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叶玉书坐了半夜再加上大半天,觉得腰很痛,便反手去捶腰,闻言毫不犹豫地答:“非法拘禁。”平哥很意外,大概还以为他是因为干“三陪”而被抓的。“好。”他的态度变了,再也没有看不起的成分。

另外一个男人戏谑地说:“怎么?腰疼?是不是肾虚?”旁边一个男人接道:“腰肌劳损?”

他们笑着,话中之意愈见暧昧。叶玉书略一迟疑,才淡淡地说:“我在公安局里被他们用手铐脚镣锁在门上一整夜,一直直不起腰来。”男人们不笑了,眼光中很有些肃然起敬的味道。平哥赞道:“好,不愧龙哥看上你。”叶玉书笑笑,打开塑料袋,看里面有些什么。那一大包东西真是应有尽有,有好几套崭新的内衣裤,有毛巾、牙膏、牙刷、香皂、梳子、镜子,全是新的。还有好几瓶矿泉水,几袋饼干。最下面是一件新的黑色的羊毛背心。叶玉书一件一件地翻看着,心里百感交集。拿起羊毛背心,他意外地发现底下居然还有一本书。他拿出来,竟是厚厚一本《荆棘鸟》。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他叹息,以前怎么没有让他遇到?

扰攘之间,到了中午12点,送饭的来了。全是塑料饭盒,装了满满一盒粗糙的劣质米饭,上面有些豆芽,一片大肥肉盖在上面。那些男人急急地抢到饭,立刻坐下狼吞虎咽起来。叶玉书尝了尝,饭有些酸。他便将饭盒放了下来。

刘岩铭问他:“怎么?”

“吃不下。”

刘岩铭笑道:“第一天是这样的。我们昨天进来就都吃不下,今天就可以了。这里每天12点吃午饭,下午5点吃晚饭,然后就要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才有饭吃了。现在我饿极了。你还是努力吃一点,光吃饼干是不行的,还是要吃饭才经得起饿。”

叶玉书挑了两根豆芽吃下。这也是他一向痛恨的菜。终于他摇摇头:“我不吃,谁想吃谁吃吧。”他把饭盒推出去,旁边围着的几个穿红马夹的男孩子立刻嬉笑着伸过调羹来舀他饭盒里的菜。他也笑,拿起饼干往嘴里塞,与他们胡乱聊着天。吃完饭,他们全都把饭盒扔到后面的洗脸台上。早上做清洁的4个男孩子过来,两个人洗饭盒,两个人拿出抹布出去抹地。

刘岩铭看叶玉书在看他们,便向他解释:“这是每天轮流做的,一次4个人。”叶玉书点点头。

整个下午都是个混字,有些人因是单独进来的,所以睡在地上,并不与人说话。刘岩铭他们一群男孩子围在一起打牌。门口的4个男人继续赌博。有些人在看已翻得很烂的杂志。

临近晚上,当外面的犯人过来收走了饭盒后,忽然叶玉书旁边的那个一直比较沉默的瘦瘦的男人在地上打起滚来,凄厉的叫声直刺人的耳膜。

叶玉书吓得退后一点,想去扶一把又不敢。

刘岩铭拉了他一把,轻声说:“别去碰他。他的瘾犯了,一会儿就会好。好像他进来有5天了,每天都要犯瘾。不过,他们说一般7天就会把毒瘾慢慢戒掉。”那男人在地上翻滚着,嘶哑的声音不知在叫些什么。他两手紧紧捏住喉咙,仿佛有东西卡在那里,让他喘不过气来。一边原先总是与他在一起活动的那个年轻男子,此时却冷漠地坐到铁门前。他懒散地拈着一支烟,眼睛一直看着门外。门边是个象征地位高贵的宝地,叶玉书发现只有他可以随时过去赶开其他人,坐在那里,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看着外面的风景。

那男人极年轻,头发很长,身材极瘦极高,皮肤灰白,眼圈很黑。他的眼里满是漠然,好像从来没有笑过。而且他脾气极大,门口的人让他的时候,动作慢了一点,他就是一脚踹过去。没有人敢惹他,连平哥他们似乎也与他和平共处,不拿脸色给他看。他随随便便地坐到地上,将脸伸进铁栅栏间,似乎在贪婪地呼吸着。从叶玉书的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门外的一棵小树,上面的叶子似乎在阴凉的风中轻晃。

地上的男人渐渐平息下来,良久,他躺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嘶哑着嗓子说:“给我水。”

叶玉书连忙把自己的矿泉水递过去。那男人接过,一口气喝下去一半。门口的男人转头看了看他们,又转脸继续看着门外。

那男人喝罢,并不还他,也不理他,只一个人蜷缩着身子,蒙了被子,闭上眼睛。

叶玉书确定他已没有了攻击性,这才坐过去。他仍在发烧,皮肤隐隐作痛。想了想,他决定睡觉。这是两天两夜来他第一次可以伸直放平自己的身体。他缓缓地将一直提起来的那口气松掉,顿时身体如散了架一样,全身骨节都瘫痪下来,酸痛不已。

第41章

耽美 下午5点钟的时候,果然开出晚饭,仍然是一片肥肉和一堆略带酸味的豆腐。叶玉书懒散地坐起来,仍然不想吃。两天的时间,他消瘦了不少。在刚刚打开的昏暗的灯光下,他脸色青黄,萎靡不堪。

平哥问他:“小叶,怎么不吃?”

他懒懒地摇头:“不想吃。”

平哥关切地说:“这里有我们四川的榨菜,很下饭的,你拿过去,吃一点吧。”叶玉书想了想,觉得不能够不给平哥面子,便接了过来,勉强拿起饭盒,几粒米几粒米地舀起粗硬的饭粒送进嘴里,费劲地嚼着。持续的低烧使他感到头晕恶心,他努力控制着平衡,慢慢吃了一点,这才透了口气。

天色仿佛黑得很快,屋里越发暗淡下来。屋角高处一个木头箱子里放着一个电视机,此时值班的警察过来在外面将之打开。

电视机始终锁定了一个频道,是平哥他们爱看的老片《倚天屠龙记》,只听得电视里大声传来一片砰砰碰碰呼喝哈哈声。大家都仰头看得兴高采烈。

叶玉书却蒙头大睡。他已有三天三夜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待他被一阵铁门的开启声惊醒时,抬起身来一看,电视早已关了,所有人也都已睡下,估计已是半夜。随着铁门打开,进来5个年轻的津海男人。

铁门关上后,他们茫然地站在门口,不知该怎么办。只见房间里早已堆满了人,他们简直已无地方容身。白天那个冷漠的年轻瘦男人沉声喝道:“到最后面去。”几个男孩子满脸惊惶,只得小心地跨越一个个身体,直走到最后。那样一个小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容纳他们全部坐下。结果他们有3个人只得坐在水泥铺的边沿,另外2个蜷着腿坐到过道上。

门口那4个大哥仍然围坐一起,一边抽烟一边打着牌,不时从衣袋里摸出一大叠钞票结算输赢。即使警察送这几个男人进来,他们也仍没有停止。他们自由自在的神态,仿佛一直是属于这种环境的那种洒脱随意,与其他男人们噤若寒蝉的样子相比,更加显出他们的自信。他们不但是对自己命运的自信,甚至还有对他人命运自由操纵的自信。这种在这样龌龊压抑的环境里仍然可以表现出的悠然自在,显然是建立在对自己权威的树立上。而在这里,权威显然是靠拳头打出来的。

看着他们,叶玉书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只有强权暴力才可以横行无阻,才可以让自己有一个自由自在可以伸直腰生活的空间,不论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

自己该不该做像他们那样的人呢?

龙哥,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他想着,像龙哥这样的男人,感觉上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尤其是在最恶劣的环境里,最沉重的压力下。可是,他其实并不了解他。他究竟是做什么的?如果跟着他,自己会走到哪一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他很茫然。

那边刚进来的5个男孩子都是六神无主,仿佛在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个神态倔犟。他想往上再坐一点,便推了推正睡着的一个男人:“请让开一点。”那睡着的男孩子一被他推醒,立刻跳了起来。他约摸只有17、8岁,瘦干的身躯仿佛仍保持着青春的姣好。他泼辣地跳起来,操着一口四川话:“你妈的×,你要干啥子?”

那男孩子一愣,显然有些听懂了。四川话是北方语系,并不难懂,而四川人在津海的外地人中是最多的,四川话听多了,他们多少懂一些,尤其是骂人的话。他只呆了一下,随即便强硬地说:“我只是想让你让开一点,我坐一下。”那四川男孩子立刻改用普通话破口大骂:“操你妈,你个傻×,不准坐!”那津海男孩子一屁股便坐下来,干脆将两腿也收上去,放在他的枕头边。这时大家都被吵醒了。那4个大哥也收起了牌,站起身来喝道:“赶他下去。”“妈的,一个津海仔居然敢在这里放刁。”

“揍他。”有人开始摩拳擦掌。

平哥吩咐道:“来几个人堵住门。”

便有几个高个子男人过去将铁门遮得死死的。

那边已打了起来。一开始是那四川男孩子去推津海男孩,津海男孩伸出手来挡了一下。四川男孩立刻大怒,一掌挥过去。津海男孩再一挡,另一手本能地也去打他。这时那个冷漠的年轻男子卷着一阵风扑了过去,揪住那津海男孩便是一阵拳打脚踢。那津海男孩开始还试图抬手抵挡一下,当两个大哥加入战团时,他便只能抱住头,缩住身子,跪在地上了。几个四川人将他一阵没头没脑地痛打,看得所有其他省份的人尤其是单独或只有两三个人一起被关进来的人们一阵阵发怵。

刚进来的另外4个男孩子只能在一边流眼泪,根本不敢上前去劝。打了好一会儿,他们过够了手瘾,这才停住。那个最先动手的四川男孩指住他,喝道:“滚下去!”津海男孩一脸倔色,抬手擦去嘴边的血,下了水泥铺。大家这才陆续躺下,继续睡觉。不一会儿,便都睡着了。4个大哥则仍然谈笑风生地继续赌。

叶玉书没有躺下,半靠在墙上,呆呆地看着对面墙上贴着的“十规定”、“十不准”。看了半天,他毫无睡意,顺手拿起《荆棘鸟》来。刚翻开,还没顾上看,铁门外便来了两个男人,用津海话喊了两句。那5个刚进来的津海男孩如见亲人般,边应着边起身,快步扑到门前。

叶玉书便放下了书。在这里,每天都重复的沉闷,难得有热闹的事情可看,所以大家都在注意着他们。至于书,是在实在闷得难受的时候再看的,不然一下就看完了,剩下的十几天怎么过?

铁门里外的人用津海话嘀嘀咕咕地讲了起来。显然是男孩子们在诉委屈,而外面的人在安慰他们。接着外面的人将手机递进来,那挨打的男孩子接过,给人打起电话来。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很激动,带着哭音。他刚才一滴泪也没掉,现在却泪如泉涌,显然是在给亲人打电话。

不远处与刘岩铭一起进来的一个穿红马夹的津海男孩悄声对他说:“他们是被抓赌机的人抓进来的。他在向他哥哥告状。他哥哥好像是哪一个派出所的所长。”

叶玉书心一沉,知道又有事要发生了。

果然,那津海男孩把大哥大又递出门去,外面的人接过以后与那边又交谈了很久。然后那人走了。那5个津海男孩看着仍在打牌的4个大哥,那个挨揍的男孩子微微冷笑。

只一会儿,便有人打开了门,两个警察一起进来,厉声问道:“刚才是谁打人?站出来!”

大家都不吭声,只装睡着。叶玉书闷闷地看着他们,也不吭声。那津海男孩一一指去:“他,他,他,他,他,他。他们都打了我,打得好凶。”警察厉声命令睡在后面的那个四川男孩和那个冷漠的瘦高男人起来,看向那4个坐在那里很无所谓的男人时,犹豫了一下,只叫了两个:“出来!”他没有叫平哥和另一个胖胖的男人。后来叶玉书才知道这两个人是真正有实权的大哥,当年一起打江山起来的。而被警察叫出去的那两个人,算是大哥的助手吧,虽然在道上也名声响亮,但到底身份不一样。

他们锁上门,只听到大声的斥骂声,接着是清脆的四记耳光,一人一记。路灯光下,叶玉书看得分明,那警察挥手打人,姿势熟练,节奏清晰。4个男人笔直站着,像是习惯了,脸随着击打侧了侧,又满不在乎地摆正。

另一个警察打开他们这个房间旁边的那间屋子的铁门,呼喝他们进去。

叶玉书微微一怔。他第一天进来时,一直以为这是最靠角落的一间,没想到那边还有一间房间。再细一思索,他记了起来,那房间的门是实心的铁门,不像其他的房间是铁栅栏门,而且看上去很窄小。所以当时他以为是仓库,一点没在意。看来那一间就是所谓的禁闭室。

锁上了门,那两个津海男人又过来门口,大声说:“你们有谁再敢打他们,就打死你们。”口气张狂得不得了。

里面没有吭声。他们又用津海话安慰了那5个津海男孩几句,这才与两个警察有说有笑地走了。

5个津海男孩知道已犯了众怒,不敢再逞强,乖乖地回到最后去坐下。

叶玉书闷了一会儿,觉得两边太阳穴胀痛得十分厉害。他躺了下来,准备睡一下。

这时,那边响起轻轻的叫声:“喂,喂,平哥,平哥。”

平哥马上下了水泥铺,到了铁门前,答应着:“哎,阿军,里面怎么样?”

听到轻微的打火机声:“里面好黑,没有灯,除了一个马桶,什么都没有。要睡觉的话只能睡在地上。平哥,我们好冷啊。”接着传来几个人嗤嗤的笑声。

平哥也笑:“等一会儿,那个管教来查房的时候,我让他给你们把被子送进去。”

“好,平哥,这里好闷,我们聊聊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