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姈暗叹倒霉。

她跟陈未霜认识,也是在当尚书府千金的时候。

陈家跟顾家在宫里争宠,宫外暗里掐得更甚,这陈未霜幼时养歪了,性子鲁莽,连面上功夫都不肯做,时常待顾家女儿以冷眼,连亲近顾家的人都不喜。青姈跟顾藏舟早有渊源,跟顾四姑娘又能相处融洽,且有貌美招妒,自然为其不喜。

偶尔碰见时,陈未霜便跟梁娇一副德行,丝毫不掩敌意。

前世青姈嫁进给戴庭安冲喜,陈未霜被横刀夺爱后心里憋着气,可没少添麻烦。她那位姑姑陈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仗着是贵妃堂姐、侯府里主张中馈的当家夫人,居于侯府深门,虽常笑脸迎人,却难缠得很,姑侄俩都是刺头。

青姈从前都是避着陈未霜的。

谁知今日如此倒霉,竟在这里碰见。

便只淡声招呼,“陈姑娘。”

陈未霜早知陈家落难,巴不得踩上两脚,当即笑吟吟道:“真是巧,快半年没见,还以为令尊获罪,你都没脸见人躲起来了呢。”她捏着锦帕,掩唇轻笑,“怎么,跑到宿州喊冤呐?”

这话口无遮拦,非但青姈,就连同行两位官员都露诧色。

戴庭安眉目微沉,“陈姑娘。”

陈未霜笑睇着他,“表哥别介意,我说笑呢。不过这谢青姈是个天煞孤星,逮谁克谁,你得——”剩下的话生生她咽回了喉咙,因她看到戴庭安面色冷凝,目露寒光,锋刃似的戳过来,令她险些打个寒噤,赶紧闭嘴。

“她是我朋友。”

她听见戴庭安如是说。

陈未霜愣住,看他神情不是说笑,没敢戳再老虎鼻子。

戴庭安又道:“我有公事,你先回。”

“那、那我先走了。”陈未霜碰了一鼻子灰,知道戴庭安的心肠有多硬,没敢再胡闹,只悻悻地道:“我住在刺史府上,表哥若有空,可来做客。”说罢,盈盈施礼道别,走到门口还不忘回望两眼。

侧厅重归安静,青姈捏着袖子,目光落在戴庭安的背影。

她没料到戴庭安会出言解围,但他说她是朋友。

哪怕明知这话是敷衍陈未霜,出于戴庭安对武将遗孤的怜悯,青姈心里仍觉得暖和。

后院里,蔡府的宴席正热闹,男客女眷隔水而坐,都是宿州城有头脸的人物。

蔡隐欣赏美人戏装,兴致陶然,喝得半醉不醉。

听见有人造访时直呼名讳,他不悦皱眉,“何人如此嚣张,瞧瞧是什么东西。”

小厮应命掀开木匣,只瞧了一眼便吓得怪叫出声,碰见滚烫的火炭般迅速丢开。那木匣摔落在地,滚出十截血淋淋的手指,触目惊心。

满座皆惊,甚至有侍宴丫鬟惊叫出声。

蔡隐的脸色登时变了。

他仗着肃王的势力在宿州这么些年,从没被如此挑衅过。酒意催动怒火,蔡隐当众丢了脸,憋着满腔怒气拍案而起,带了成群的奴仆直奔府门,还没到门口便高声道:“是谁来生事?给老子滚出来!”

怒喝之间,穿着整齐褐衣的豪奴便围向侧厅。

戴庭安眉目冷沉,负手站在厅门外。

那位面容方阔、沉稳端凝的男子率先开口,沉声道:“刑部主事,李时。”

随后是短须长脸、面相颇凶的那位,“御史宗懋。”

“刑部郎中,戴庭安。”

最后这个名字报出来,蔡隐嚣张的气势微微凝固。他去京城的次数不少,又跟肃王府往来密切,当然听过戴庭安的名声,此人行事乖张,心狠手辣,触动阴鸷脾气时连王侯公府的面子也不卖,令人忌惮。

且刑部和御史台一起来,未必是小事。

蔡隐勉强压住怒气,“原来是几位大人,里面请。”

戴庭安没理会。

旁边李时看不惯他这豪强恶霸般的做派,沉着脸道:“这趟绕道尊府,是有些话询问赵管家,还请蔡大人行个方便将他交出来。我等问清楚了,自会交还。”

赵管家是心腹,帮着办过不少大事,蔡隐哪肯轻易推出来,当即找借口推辞。

戴庭安也不废话,掏出张文书。

那文书是刑部出的,也盖了梁相的大印。

蔡隐心中暗惊,目光从文书挪向戴庭安的脸。那位神情冷厉,蹀躞悬着的上不是侯府贵公子的玉佩,而是悍厉小将的短剑,他想起那带血的见面礼,总算明白这人今日不会善罢甘休。

那柄沙场上饮血的刀刃,没谁敢去舔。

蔡隐自忖情形未明,不敢拒捕生事,盛怒而来的气焰渐渐委顿,终是暂将赵管家交了出去。等戴庭安等人一走,蔡隐立马回书房修书给肃王探问详情,又派家奴暗里尾随盯梢,免得管家被带出宿州,累及大事。

戴庭安倒不急着回京,吩咐到驿馆安顿。

驿馆在刺史府隔壁,方便文书传递和往来官员留宿。

青姈原没资格入住,有戴庭安安排,倒得了套招待官员女眷的客房。因冬日客少,原本能住十来人的小院里就她和窦姨妈住,颇为宽敞。屋内桌椅整洁,锦褥绣榻,靠墙的长案上还有一瓶新折的梅花,锦帐柔暖,博山炉上熏着淡淡香气。

屏风挡住的小门通向单独的浴房,隐蔽又温暖,于青姈而言暌违太久。

青姈甚喜,让伙计送了两桶热水来。

等窦姨妈洗去满身风尘,另换香汤,轮到青姈进去。

浴汤温暖柔滑,混着茉莉花的味道,没过白如细瓷的腰腿胸肩,只剩脑袋露在外面。

青姈阖眼靠在桶沿,舒了口气。

满身的疲惫劳累暂时被驱出脑海,筋骨都慢慢酥软起来,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舒适。

落难后鸡飞狗跳、心力交瘁,青姈满脑子所想的是该如何活下去,如何摆开周遭的虎狼。如今,总算窥到穿透云翳的一道亮光。

戴庭安虽心狠手辣,阴鸷冷厉,却仍如她所料的,肯对武将和清正重臣的遗孤稍加照拂。这份照拂足够她设法求庇护安身,只要他别再如前世般重伤卧病,一切就都有转圜之机。

青姈靠在浴桶里阖眼养神,渐渐地,唇边绽开微笑。

这一趟,她算是旗开得胜。

作者有话要说:戴前夫:这是我朋友。(你未来表嫂

陈未霜:???

第7章

宿州的气候比京城稍暖,驿馆里红梅初绽。

戴庭安这趟来宿州有不少事做,青姈打算回京时也随他同行,行程宽裕得很。两人的屋舍离得不算太远,偶尔碰见,她行礼招呼,戴庭安已不是最初的清冷淡漠。

没处在前世那样重病垂死、危机四伏的境地,他甚少流露阴鸷狠厉的那面。

青姈看着他的身影,时常会暗自琢磨。

当夫妻的那半年,戴庭安没跟她泄露过机密,但身在侯府、照顾起居,听着内外消息,青姈仍能拼凑出许多隐情。他被行刺身负重伤,是因触碰了肃王的生死之线,戴庭安有能耐防住肃王的明枪暗箭,却没想到侯府里竟也有人趁机痛下杀手。

也因此,戴庭安在京城的谋划受创,不得不以兵戎烽烟夺回皇位。

蔡隐的事是他砍向肃王的第一刀,到明年春末,便会是那场致命刺杀。

她得尽早寻机会提醒。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仍是去舅舅家——这事关乎母亲的死因。

青姈的外祖家是北地富户,外祖父走南闯北地长见识,也带回了不少桃花韵事,膝下五个儿子四个女儿,枝叶极为繁茂。青姈的母亲是正室次女,住在宿州城的这位舅舅名南山,也是妾室所出。

窦南山自知能继承的家业有限,十多年前便来宿州一带,靠着早有往来的宿州朋友和老家带来的资财站稳脚跟,如今也颇有家业。

既是经商谋生,就得仰赖官府照拂,少招惹事端。

而驿馆之外,却有不少蔡家的眼线虎视眈眈。

青姈怕仓促行事会连累舅舅,最初几日都没贸然去拜访,只寻了个帷帽戴着,一日几趟地从侧门出去,与窦姨妈闲逛邻近的商铺。

起初还有人尾随盯梢,次数多了没瞧出端倪,那些豪奴没了耐心,身后总算干净。

青姈这才放心,遂雇了辆马车去窦家。

窦家在城南,周遭住着的多是富户,屋舍鳞次、楼台高耸。

姨侄俩登门时,窦南山出门跑生意去了,只有舅妈钟氏在府里,将账本搬到暖阁细细翻看,顺便看先生教膝下一双儿女识字。

见了青姈和窦姨妈,钟氏显然很诧异,惊喜之下,连忙吩咐人整治了好菜招待。那姐弟俩生在商户,倒也不认生,长姐从前到京城见过青姈,招呼得甚是热情,弟弟生得玉雪可爱,胖嘟嘟的一张脸,很招人喜欢。

青姈和窦姨妈带了不少礼物,送给姐弟俩,一团高兴。

钟氏时常陪着丈夫应付生意上的事,极有眼色,饭后打发儿女回去练字,将青姈和窦姨妈请入暖阁里坐着,奉上香茶和糕点蜜饯。

两处路途遥远,彼此也有许久没见面。

说着近况,难免提起陈家的变故,提起青姈早亡的母亲。

青姈手里捧着暖热香茶,顺势问道:“去年舅妈来京城的时候曾给母亲送过一副枕头,枕着很舒服,也很漂亮,舅妈还还记得是在哪买的吗?”

“钟楼南街的梦里香。”钟氏记得倒清楚,指着短榻上的一副引枕,“我家里许多都是那家的。梦里香的名气不大,枕头做得其实极好,掌柜跟你舅舅还是朋友呢,时常有生意往来。”

青姈追问道:“还有人知道这事吗?”

这话问得古怪,钟氏一时间没头绪,就听她提醒道:“比如我嫂嫂。”

“她呀,她知道!”钟氏记性很不错,“她说那枕头质地很好,她很喜欢,想买来用,问我是哪里买的。我原想再买了送她,她又不让,说这事有点难为情,她悄悄买就是,别叫旁人知道,免得人笑话她——她实是想多了,看到好东西谁都喜欢,有什么可笑话的。”

钟氏说得浑不在意,青姈却是眸光骤紧。

是啊,不过是个枕头,谁会在意呢?

可母亲的命,偏偏就断送在这无人在意的东西上。若非前世临死得知母亲的死有蹊跷,又经了漫长琢磨,她怕是永远都想不通其中关窍。

青姈垂下脑袋,捏紧了手,贴着薄瓷的指腹微微发烫。

钟氏瞧见她那几乎失去血色的指甲,声音温柔,“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想念母亲。”青姈放下茶杯,勉强勾出点微笑。

钟氏叹了口气,温声道:“好孩子,别难受,你母亲去了,我和姨妈照样疼你。”

青姈点点头,又将话题扯到表妹身上。

那一瞬间的心绪激荡与神情骤转,钟氏没深想,窦姨妈却瞧出来了。

冒着严寒到数百里外,特意问及白氏,里头定有古怪。从窦家出来后,姨侄俩钻进马车,窦姨妈便低声道:“这趟来宿州,就是为了问那枕头?”

青姈抬眼,正对上她的目光,关切而疑惑。

怀里才添满炭的暖炉发烫,青姈隔袖抱着,迟疑了下,贴近她耳边低声道:“姨妈,我怀疑母亲的死另有缘故。”

声音很轻,却叫窦姨妈心头剧震。

“她死得确实蹊跷,只是当初尚书大人查过,却没半点线索,你是怀疑…”

“白巧兰和陈绍。”青姈郑重吐出那对夫妻的名字。

那是去年仲夏,清圆碧绿的荷叶接天,母亲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肚子慢慢隆起,因天气闷热,总是不大舒服。窦南山夫妻俩进京谈生意,舅妈来家里做客,陪母亲说话解闷,听说母亲睡得不好,便找了相熟的店家,买了个极好的枕头送来。

那枕头柔软舒适,母亲用着很喜欢。

嫂嫂白氏说母亲怀着胎该静养,特地收拾出荷池边一处独栋的楼阁给她养胎,说水边清凉,又有荷花,能凝神静气,陈文毅跟陈绍还夸她孝顺,懂得体贴长辈。

只是母亲仍心神不宁,时常独坐蹙眉。

还在窦姨妈来看望时,无缘无故地分了些东西,交代后事似的请窦姨妈保管。

青姈觉得古怪,询问过原因,母亲当时犹豫了半天,最后说朝堂上波谲云诡,朝不保夕是常有的事,她挪些东西出去,有备无患。

半个月后,陈文毅因公事去了京郊。

那晚青姈跟寻常一样,在母亲那儿练字到戌时过半才回屋休息。谁知次日清晨起来,却见陈绍命奴仆围住了那楼阁,说母亲突然得了鼠疫,已不省人事了。

疫症太过凶险,不许任何人靠近屋门,她想去看母亲,却被陈绍命人带回住处锁起来。

很快,陈文毅闻讯赶回,亲自开门去看。

彼时母亲的症状已极重,几乎气绝。郎中将陈文毅包裹得严严实实,到跟前看了眼,很快就被陈绍和奴仆们拽了出去——鼠疫向来极难诊治,传染得也快,尤其是母亲这种急症,人到了濒死的关头,神医再世都回天无力,且一旦传染给他人,京师内外的百姓都得遭难。

到那时候,连累的就是成千上万的性命。

京城两百里外的鼠疫才刚控制住,若这边大意,不慎传入宫中,后果更不堪设想。

陈文毅痛心疾首,却也知道轻重。眼看妻子咽气,带着腹中胎儿撒手归西,沉稳端重的男人跪地不起,生平头回流泪。

陈绍却不敢耽搁,又有闻讯而来的官员焦急催促,说怕疫症传染开伤及百姓,逼着陈文毅下令,拿火油将阁楼泼透,一把大火,连人带屋子烧得干干净净。又将伺候陈氏过夜的丫鬟婆子单独关押起来,说是以防万一。

那会儿已是后晌。

青姈被关在屋里整天,踹不开屋门打不开窗扇,哭得声嘶力竭。

好容易等陈文毅来开门,父女俩冲到荷池边,映入她眼中的只有滚滚浓烟里冲天而起的大火,刺得人眼睛疼。她哭喊着想见母亲,却被陈文毅死死抱着,父女俩跪在大火跟前,就那样跪到次日清晨。

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浇灭残余的火苗。官府亲自派人上门,装了十几车的土将灰烬深埋起来,堆成一座山丘。

青姈连着好几天高烧,就那样失去了母亲。

后来陈文毅想追查源头,又谈何容易?

陈氏的起居饮食都一如往常,临睡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亲女儿,在外间陪同过夜的人又都没有任何破绽。问来问去没半点头绪,只以为是前几日去进香时不慎碰上了京外鼠疫处来的人,孕妇身子弱,才会被传染了疫症,死于非命。

直到青姈临死,她才得知那晚曾有人进过母亲的房间,换走了贴身之物。

那贴身之物,据青姈推测,必定是枕头。

新放的枕头里藏着鼠疫区的死鼠,一路包裹得严严实实,到母亲枕边才剪开。

那晚房间里还被吹了迷香,无人察觉动静。

直到次日天蒙蒙亮时,白氏借着担心婆母的名义推门嚷嚷,众人才知母亲染了鼠疫。

白氏不通医术,她只是远远看了眼,见母亲高热下脸颊红肿,便断定事情已成,将局面交给陈绍后,立马回屋换了衣裳烧干净,请郎中开药以免差池。陈绍拿着为大局着想的借口,拖着病情不许人靠近,散尽了迷药的味道,等陈文毅赶回时,母亲已是病入膏肓。

当然不会有人去翻枕头,因那个跟钟氏送的一模一样。

谁会起疑呢?

母亲就那样断送了性命,怀着腹中已经六个月且脉象稳健的男胎。

猝然枉死之后,还没能留下任何可供深查的线索,若不是白氏在她临终时炫耀,谁都想不到母亲竟是被那对恶毒夫妇蓄意谋害。

青姈握着窦姨妈的手,越捏越紧。

她不好说前世今生的离奇,只缓声道:“母亲去进香是前几日的事,那阵子我与她同吃同住,仆妇丫鬟也都在,却都安然无恙。她身上的鼠疫,有另一种可能是老鼠传染的,才会发作得那样凶猛厉害。而枕头又是贴着脸…”

声音微微颤抖,她已不敢想象那情形。

窦姨妈听得心惊胆战,“若是白氏那恶妇,她为何要下此毒手?”

“我也想不明白,但总会查清楚。”

不管他们为何起了歹意,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害人,她必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我的小青姈。

蟹蟹小院子的地雷,muaaa!

第8章

青姈连着两晚梦见了母亲。

梦境凌乱断续,是她幼时在塞北,母亲养花调香、倚窗做针线,躺在夏夜树荫下,教她认参商星宿。是阖家进了京城,母女俩赴宴看灯,绮罗华彩映照着灯光,女人温婉丰腴,比公侯府邸的贵妇还明艳照人。

然而那一切,终都付于染红天际的烈火,母亲在里面挣扎,神情痛苦而绝望。

青姈从梦里惊醒,红绡帘帐长垂。

屋里炭盆高烧,熏得满室温暖如春,博山炉里甜香袅袅,身旁窦姨妈睡得正熟。她翻了个身,抠着枕上绣的海棠花纹,就那样睁着眼睛躺到晨曦载曜。

这日天气倒不错,晴空朗照,庭院暖融。

青姈在廊下闲坐,想着过世的爹娘,心绪起伏,索性起身去寻窦姨妈,想麻烦她到集市上买几个瓠瓜,再少买些酱油、醋、麻油等东西来。这事儿不难,都是寻常用物,出驿馆过两条街便有商铺,容易得很。

窦姨妈只是好奇,“买瓠瓜做什么?”

“做素烧鹅吃,很简单的,蒸熟就行。”青姈对着窦姨妈满头雾水的眼神,唇边抿起微笑,“母亲爱吃那个。她会烧的菜很少,素烧鹅却做得很好吃,清淡软糯,又不会腻,以前我老缠着她做。”

而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已很久没吃过了。

青姈抱着窦姨妈的手臂,难得撒娇,“咱们今天闲着,做来尝尝好不好?”

窦姨妈哪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微笑颔首,“我这就去。”

她走后,青姈又找伙计借个小火炉和蒸锅。

驿馆里的厨房不能随便给客人用,但因时常有人生病煎药,火炉倒不少。伺候女眷的伙计是个妇人,长得一团和气,做事也手脚麻利,很快拿来炉子和炭,又帮忙找了个敞口的煎药陶锅。

青姈含笑道谢,将火炉和锅支在檐下。

日头暖洋洋的照在庭院,屋里有炭盆,她夹了几块出来,又放新炭进去生火。

这事儿倒手生得很,青姈捣鼓了半天才弄出点火苗,忙找个破扇,撸起袖子扇风。炭上有灰土,被风吹出来落在嫩白的手背,连腕间珍重戴着的手钏都沾了灰,她赶紧小心褪下,放在旁边矮凳上。

那是母亲给她的生辰礼物,她变卖了所有首饰,却舍不得手钏,一直藏在箱底。这次出门的时日长,她怕白氏趁机乱翻箱子时偷走手钏,便随身戴着,可不能弄脏了。

好在折腾半天后,炉中火势渐旺。

青姈心满意足,扭身去外面折竹枝,打算编个蒸屉。

才踏出院门,侧头便见戴庭安大步走来。

他似是有事要出去,披着墨色大氅,步履如风。

青姈驻足行礼,“戴将军。”

“嗯。”戴庭安颔首,经过她身边时忽然顿住。

他转过身,清冷目光落在青姈那张花猫似的脸蛋——娇嫩腻白的脸颊上沾了灰尘,还抹出几道煤黑的印记,格外显眼。她却恍然未觉,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有点茫然的摸了摸脸蛋,再添一道浅浅的爪印。

甚至连她那件昭君兜上都沾了些灰,如同雪地里泼了淡墨。

戴庭安冷邃的眼底浮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