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声,提醒道:“谢姑娘,出门前记得照镜子。”说罢,抿着笑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眼她,没瞧够似的。

剩下青姈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眨了眨眼睛。

生火弄脏脸而已,有那么好笑吗?

嘁。

青姈没理会戴庭安,仍扭身去折竹枝。

很快窦姨妈就买回了瓠瓜,洗干净对半切开,往瓜瓤上切个十字,很快就能蒸熟。青姈按着母亲以前交的配方将蘸料做好,等瓜肉透明蒸熟,拿勺子挖出来蘸上酱送到嘴里,软烂甜香,不油不腻,味道跟当时母亲调制的一模一样。

青姈吃了几勺,甚是满足。

可惜这煮药的锅太小,每次只能蒸两块,姨侄俩各吃了半个,窦姨妈心血来潮,去街上买别的吃食当午饭,青姈仍在廊下蒸瓜。

蒸到一半时,院里却进来个不速之客。

是先前在蔡府门前碰见的陈未霜。

她是来找戴庭安的,到那边却扑个空,便在附近溜达等他回来。无意中扫见院里有个熟悉的身影,陈未霜认出那是青姈,带着随从就进来了。

那日蔡府门前,戴庭安出言维护青姈,陈未霜仍记着旧账。

见青姈大冬天的在廊下扇火煮饭,陈未霜出口便是笑吟吟的奚落,“谢姑娘好能干,都会煮饭了。我瞧瞧,里头是什么。”说着,便朝身旁丫鬟递个眼色。那丫鬟仗着是贵妃母家,横行惯了,上前便揭开锅盖。

热气腾腾的竹架上,瓠瓜散出清香。

青姈微怒,劈手夺了锅盖放回去。

陈未霜遂掩唇轻笑,“那是什么东西,瞧着好寒碜。谢姑娘从前锦衣玉食,哪能吃这个,你若缺银钱使,尽管跟我们说就是了。毕竟是旧日相识,还是能施舍些金银,别客气才好呢。”

说着,踱步到青姈跟前,一副幸灾乐祸看戏的模样。

青姈淡然抬眉,双眸如水,声音沉静。

“陈姑娘有此善心最好,我纵用不上,街头乞儿挨饿受冻,拿出去也能救两条性命。若还想施舍行善,也可送到京城承恩寺的养济院,里头都是孤寡贫寒之人,定会感沐恩德。”

陈未霜养尊处优、皇亲贵胄,哪会去那种地方。也就谢青姈这种商户出身的,黑心做生意良心不安,才会往那儿送银钱。

这样想着,她不屑地哼了声。

青姈哂笑。

陈家仗着贵妃之势,为恭王结交党羽,宫内宫外开销极大,暗里搜刮民脂民膏、侵占良田财产,青姈听到过好些风声。她没拿这事刺过陈未霜,对方又何必跑来说风凉话?遂淡声道:“若舍不得,就不必贪嘴上便宜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不送。”

“这寒碜地方,我也不屑待。”

陈未霜嗤笑着,意犹未尽,瞧见青姈跟前的火炉汤锅后心思微动,临走前故意使坏,拿膝盖撞向陶锅。那锅哪受得住这力道,哐啷一声便翻倒下来,青姈吓得往后跳开,低头就见满锅热水泼洒在地,瓠瓜摔落,陶锅滚向檐外,径直撞倒矮凳。

青姈一声惊呼,伸手去抢上面的香珠手钏。

手钏却已被撞飞,啪的一声摔在檐下石板,那陶锅砸上去,哐当碎成两半。

青姈猛跳的心脏也似在那瞬间咔嚓轻响。

她跳下台阶,迅速扒开陶锅,香珠手钏被烫得脏污,已砸坏了两粒。

那香珠都是母亲摩挲过无数遍的,佛前诵经为她求福。

就这么被无端生事的陈未霜毁了两粒。

一股怒火腾地涌入脑海,青姈大怒,一手拾起手钏,一手从台阶上抄起夹炭的铁钳,不管不顾地往陈未霜身上砸过去。

那位腰上被铁钳扫中,闷疼入骨,陈未霜惊叫呼痛,沉了脸才想算账,铁钳又砸了过来。她惊恐躲闪,眼见青姈双目赤红疯虎似的,手里还有凶器,她身边只有娇养的丫鬟,哪还敢逗留,拔腿就往外跑。

周围丫鬟也没见过这阵仗,跟着主子只管逃。

青姈拎着铁钳追出去,看她们跑得老远,盛怒之下直接摔出铁钳便砸过去。落在最后的是揭锅盖那丫鬟,被铁钳砸中膝弯也不敢回头,瘸着腿抱头鼠窜。

青姈的力气仿佛也在铁钳摔出后抽离。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掌,看着那两粒碎了的香珠,握紧的指甲几乎掐到肉里。

人善被人欺,无权无势也被欺,这笔账她记着!

戴庭安处理完事情回来,没碰上狼狈逃窜的陈未霜,只看到青姈站在那里。

冬日天晴,阳光还算温暖,她没罩披风,独自站在院墙旁边,青丝堆在头顶,身影纤秀修长,却也格外单薄。他故意放重脚步,她听见动静看过来,瞥了他一眼,迅速别过身去,一声儿没出就让在道旁。

那一瞥,戴庭安看得明白,她的眼眶泛红,眼底有水雾朦胧。

他有点疑惑地打量,青姈索性踏过草丛到角落里蹲着,背对着他。

戴庭安愣住了。

明明是想蹭他的队伍往返京城,礼数也周全客气,方才看他的眼神里怎么却有恨恼?他在沙场杀敌无数,回京城后亦不掩阴鸷狠厉,却从不欺辱无辜妇孺。拧眉稍加回思,想起临出门前碰见时她脸上花猫似的,随口调侃了一句。

难道就是那句惹的祸?

他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她的生父战死沙场,养父尽忠职守却遭人构陷身亡,累得她孤身落难,好好的官家千金沦落到要靠双手生火做饭,本就受尽委屈,还被人拿来调侃取笑,或许真戳到了痛处。

他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劝也不是。

端着满身清冷驻足片刻,见青姈独自蹲在墙角闷声不语,戴庭安终是抬步走了过去。

积雪被踩得吱呀作响,青姈捏紧香珠手钏,盯着积雪努力平复情绪。听见那脚步声,她拿余光瞥了一眼,看到一角墨青的披风晃了晃,随后,戴庭安那双墨色的靴子停在两步外,他蹲身看着她,指尖挑着个小小的锦袋。

“之前是我唐突。”他的声音分明僵硬,将那锦袋往前递了递。

青姈红着眼圈诧然看他。

戴庭安眉目冷峻,有点尴尬地垂眼,解释道:“最后半袋蜜饯,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_←

第9章

角落里积雪堆深,风吹得清寒。

青姈的目光落在那锦袋上,心中诧异。

前世夫妻一场,她多少知道戴庭安的脾气。自幼磨难又蛰于暗夜,戴庭安嗜吃甜食,尤其爱吃蜜饯,他的东西不会轻易分给生人。生而尊贵,刀剑打磨出铮铮铁骨,也使他性情暗藏傲然狷狂,不轻易说软话。

而此刻…

青姈并不明白戴庭安为何说唐突,却知道他这般姿态是极少有的事。

她没敢推拒,伸手接了锦袋,知道这是他贴身常带之物,心里有些感激,低声道:“多谢将军。不过我伤心是为别的事,不是将军的缘故。”说着话,捏紧那袋蜜饯缓缓站起身。

蜀红锦衣绣着双碟,腰间锦带约出细腰,底下蘸了梅花的裙角轻摇。

戴庭安留意到她的手臂有点紧绷,纤秀白嫩的手指握着一串柔红香珠,质地柔润,显然是时常摩挲佩戴的。只是此刻,却有两粒香珠被砸坏,她的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似颇为珍重。

他目光微顿,“是为这手钏?”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青姈低声解释。

原来是亡母遗物,那确实很珍贵,戴庭安眸色微凝,“谁弄坏的?”

青姈抬眉对上他的目光,却没说话。

若是方才,她悲怒之下或许会供出陈未霜,讨个说法。但供出来又能如何?香珠已坏了,陈未霜便是赔给她几百几千串,也不及这个珍贵。而陈未霜是贵妃的内侄女,恭王的亲表姐,即便离经叛道如戴庭安,也不可能为她的一串香珠而重罚陈未霜。

此刻空口说出来,不过平添罅隙而已。

她跟戴庭安还不够熟,后面要做的事须他庇护,不能因小失大。

等她所谋事成,自有陈未霜哭的时候。

青姈斟酌过后,屈膝为礼,“这趟来宿州,一路上承蒙将军照拂,我心中实在感激。香珠是有人故意捣乱,才会遭无妄之灾,也怪我不够谨慎。倒是有件事相求,还望将军能稍加照拂。”

她的声音柔软婉转,屈膝时秀颈微垂,如含苞的菡萏亭亭。

戴庭安亦站起身,“说。”

“先前蔡文远屡屡生事,将军也瞧见了,我跟姨妈孤身赶路,容易碰见麻烦。回程时想跟着将军的队伍同行,多个人也能壮胆,可以吗?我不会添乱的。”

戴庭安闻言皱眉。

他其实不耐烦管这种闲事,这趟来宿州是打算拿蔡隐祭天,见血的事,归程必有麻烦,带上女子无异于累赘。换成平常,定会断然拒绝。然而眼前…娇滴滴的少女抬眸恳请,神情忐忑,明眸里水雾未散,瞧着楚楚可怜。

他打量着她,终是微微松口道:“与我同行会有危险。”

“有将军在,我不怕。”青姈攥紧十指,鼓起勇气争取,“或许还能尽绵力分忧。”

她给他分忧?

那可是想多了,他做的是刀头舔血、暗夜蛰伏的生意,麾下除了久经风浪的养母和几位信重的仆妇,皆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她这般娇滴滴的姑娘没用。

戴庭安唇角动了动,道:“那倒不必。”

说罢,没再逗留,抬步径回住处,而后让魏鸣将这两日审问所得拿来,慢慢翻看。

戴庭安捉了蔡隐的管家后,审问的并不止他为虎作伥、纵容豪奴为非作歹的事,还跟李时一道问了许多旁的,譬如素日跑腿办过哪些事、曾向谁送礼等等。

刘管家嘴巴严实,起初不肯招,刑具伺候过后总算撕开口子。

这边押着人不放,蔡隐显然也觉出不对劲。

方才戴庭安匆匆出去,就是因蔡隐的儿子造访要人,被戴庭安关门扣押。

如此行径,果然激怒了蔡隐。

两夜沉静后,第三天大清早,驿馆门口驶来辆豪贵威风的马车,再也坐不住了的宿州司马蔡隐亲自造访,身后带了十余个随从,声势浩荡。戴庭安闻讯,让他到临时借来查问办案的偏厅说话,李时和宗懋也在那里。

蔡隐是来要人的,李时当然不肯给。

双方当厅争论了几句,蔡隐仗着身后成群的豪奴,高声道:“蔡某敬重几位,故以礼相待,但你们也别欺人太甚!为鸡毛蒜皮的事,说抓人就抓人,便是皇城司办案,也没这样蛮横!何时放人,至少给个交代!”

声音激动,脖子脸微微涨红,显然是急了。

李时闻言沉眉,“蔡大人既要交代——”

他瞥了眼身后,随行捕役会意,回住处片刻,拿来个封着的锦匣。

李时亲自取了里头一张文书,抖开了伸到蔡隐跟前,“戴将军带我们来,查的可不是这鸡毛蒜皮的事。看清楚,与此案相关人等,无官职者皆可缉拿,令公子是白身,缉拿并无不妥。蔡大人,你吃着朝廷俸禄,该知道妨碍公务是何等罪名。”

蔡隐面色微变,因他在那文书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是他替肃王暗中笼络的武将亲信。

当今皇上最忌皇子与武将勾结,这帮人借此事拿他的管家,是要去触逆鳞啊!

最担心的事被证实,蔡隐有点慌,不死心地拿出袖中的书信,道:“肃王殿下亲笔书信在此,还有些小事须犬子去办。这是宿州地界,当真不肯通融?”

李时瞥向戴庭安,见那位不为所动,遂沉声道:“不管你今日拿的是肃王殿下的书信,还是长公主殿下的亲笔,若没有刑部文书,这几个人必须带走。便是你设法调来兵士,也休想阻拦!蔡大人,得罪了。”

这话说得强硬,锋芒毕露。

蔡隐不自觉看向戴庭安。

明明才十九岁,那看似散漫却暗藏狠厉的目光压过来,竟叫他冷汗涔涔。

他当然听说过戴庭安的名声,十三岁上沙场,数次破敌,屡立战功,手上杀过的敌军不知凡几。戴毅那种血性烈烈的悍将教出的养子,定有狠辣无情的手段。若真闹翻了,惹得他在城内动手,动静必定不小。

众目睽睽之下,蔡隐还没胆量公然跟刑部作对。

他没了办法,藏着满脑袋的冷汗,回府赶紧跟罗氏商量主意。

戴庭安也没再逗留,动身回京。

马车辘辘启程,才出城门没多久,又有两辆翠盖香车奔命似的跟上来。魏鸣看那坐在车辕的丫鬟眼熟,故意落了几步,就见陈未霜掀起车帘,颠得头昏脑涨,珠钗乱晃,却笑意盈盈道:“魏鸣,表哥在前面吧?”

魏鸣扶额,“嗯。”

陈未霜闻言甚喜,靠在侧窗嫣然笑道:“我正巧也今日回京,跟你们一起走!”

天冷风寒,官道旁林木萧肃,魏鸣看了眼她身后成群的随从,又瞥向前面羁押蔡家管事等人的马车,简直头疼。

这回出门大概没看黄历。

先是黏了个尾巴,如今就连陈家人都来凑热闹。

那谢青姈就算了,不吵不闹不生事,沉静从容好相处,不至于给主子添乱,又是战死的武将之后,理应稍加照拂。陈未霜矜贵娇气,行事又鲁莽草率,实在麻烦。但她却是侯府当家夫人陈氏的内侄女,戴庭安能冷脸赶走旁人,对收养庇护他的侯府却须留几分情面。

魏鸣耐着脾气拱拱手,驱马禀报主子。

戴庭安靠在车厢,仍是懒散淡漠的姿态,“不用管她,跟不了多远。”

于是车马随从成群,浩浩荡荡返回京城。

晌午饭时青姈没去打扰戴庭安,直到晚间入宿,她才跟陈未霜打了照面。

那日仓皇逃走之后,陈未霜再也没到驿馆露面,这会儿看见青姈,又觉腰间隐隐作痛起来——那铁钳又硬又重,打得她腰上一片淤青,疼得两晚上没睡好觉,至今都没还消肿。但她虽有胆量争口舌上的便宜,碰见青姈这种发疯动手打人的,到底有些顾忌。

且那日的事本就是她挑衅在先,按戴庭安的脾气,未必会主持公道。

只能暂时忍耐罢了。

两人互不理会,各自登楼。

谁知到了夜半三更,外面却忽然传来阵阵蹄声。

青姈睡得警醒,听那杂乱奔腾的蹄声直奔客栈,想起临行前戴庭安那句话,登时惊得没了睡意,摇醒窦姨妈后胡乱套好衣裳。两人行装极简,藏起包袱装出屋里没人的假象,赶紧躲在屋里暗处。

就这么片刻功夫,蹄声已经围住了客栈,有人打着火把呼喝着闯了进来。

这伙人如此肆无忌惮,显然是土匪。

外面已有惨呼声传来,她猫身缩在窗下,借着缝隙窥向外面,就见外面围着七八十号人。熊熊火把中,戴庭安与魏鸣并肩堵在门口,脚边已横了七八个重伤的凶猛土匪。短剑所及之处,血混着哭嚎涌出,他的茶白锦衣上满目猩红。

火把照着地上鲜血,也映照在他如玉的侧脸,暗夜里神情森冷。

但两人之力不足以拦住如潮涌来的土匪,已有人翻墙闯进来,踢开客房挨个找人。

青姈屏住呼吸,松开倒插的门栓,同窦姨妈轻轻退到角落极暗处,心中已是洞然——这些土匪来势汹汹,彪悍威猛,放着豪门贵户不去抢,直奔这小客栈而来,恐怕是蔡隐的手笔,抢那位管家和蔡公子来了。

一念未定,门扇砰的被踢开。

冬夜的冷风骤然灌入,冻得人瑟瑟发抖,两个土匪伸火把往里一照,见门扇乱晃,不是被反锁的,也没人在屋内,直奔旁边那间。

没过片刻,几道墙外的屋里响起陈未霜的惊叫。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0章

陈未霜是被屋外的呼喝声惊醒的。

她孤身去宿州做客,府里怕出岔子,派了好几位健壮的仆妇和随从保护,且身上藏着令牌,遇事可找官府帮忙。陈未霜也因此有恃无恐,晚间沐浴梳洗,留两个仆妇在屋里值夜,其余随从分守两侧客房。

被吵醒时她身上只穿了寝衣,被仆妇团团守着。那土匪踹门进去,扬着手里的火把横冲直撞,四处搜人,见她寝衣单薄香肩半露,趁机肆意占便宜。

陈未霜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吓得惊叫连连。

直到底下哨声响起,土匪找到关押蔡隐的儿子和管家的处所,那伙人才蜂拥而去。

剩下陈未霜瘫倒在地,寝衣凌乱,面色惨白。

几道墙外,青姈缩在暗处,紧紧握住窦姨妈的手。

仲冬深夜的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她不敢动,跟窦姨妈依偎着御寒,只盼戴庭安速战速决,能驱走这帮贼人。好在底下的动静愈来愈小,戴庭安跟魏鸣放倒了几十个悍匪,另两位随从和刑部捕役死守着蔡家几人,并未让对方得手。

藏在远处的土匪头子见事情落败,当即纵马飞奔,往宿州城报信。

戴庭安也没追,命人死守疑犯,而后通报官府。

动静消停,陈未霜终于从惊怕中缓过来,裹了披风冲出去,哭得梨花带雨,“戴表哥!”

回应她的是戴庭安的厉斥——

“回去!”

这声斥责不留半点情面,陈未霜吓得噤声,悻悻回屋。

戴庭安冷厉的目光遂扫向她隔壁。

那间屋的门扇原本是敞开的,在他瞥过去时,有道窈窕身影轻轻阖上屋门。昏暗夜色里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看到她衣衫严整,姿态镇定。相较于一群人护着却惊慌无措、尖叫连连的陈未霜,她那儿势单力孤,却始终安静,没出半点岔子。

没看出来她还挺机灵。

戴庭安目光顿了片刻,忽然有个念头浮入脑海。

屋里,透过极窄的门扇缝隙,青姈也正看他。

灯笼昏惨,夜色深浓,男人仗剑站在群匪之间,锦衣浴血,手执利刃,山岳般矗立中庭,森冷目光所及之处,震慑得土匪都噤了哀嚎之声。

那张脸俊美如玉,棱角分明,溅了鲜血后阴鸷森然,不怒而威。

青姈不知浴血修罗是何等模样,也不知当日戴庭安援救戴毅时,是如何斩杀千余残兵,拿着卷刃的刀、披着血透残破的外袍登上城楼的。她只知道,站在院里的男人是蛰伏于渊、深藏金鳞的潜龙,无畏无惧,亦所向披靡。

令人畏,亦令人敬。

抢人落败的消息报到宿州城时,蔡府正屋里灯火通明。

听匪首禀报说七八十个彪悍勇武的兄弟皆败在戴庭安剑下,没能抢出管家与公子,蔡隐惊得汗透重衫,双腿发软,摔坐在椅中。

他没法想象,那么个年轻俊秀的人是如何挡住蜂拥群匪的,却清楚地知道,想从戴庭安手里抢回人已是不可能了。

那些山匪盘踞在寨中,比朝廷兵马还凶悍,他们都抢不到人,还有什么法子?

等明日戴庭安走远,离京城越近,他越是难动手。

蔡隐让匪首暂且出去,瘫在椅子里坐了许久,才向罗氏道:“殿下说了,决不能把活口送到刑部手里。咱们能救自然要救,若抢不回来,只能——”他的腮帮轻轻颤抖,咬牙道:“只能灭口。”

“不行!”罗氏围着貂裘,泪水立马滚落下来,“那是咱们的孩子!”

“殿下的权位稳固要紧。”蔡隐咬牙,“若真救不出来,就当他是为殿下尽忠了!”

罗氏哪里肯,想拽住他阻拦,却被蔡隐甩开,漏夜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