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沈琤爹娘的番外

第60章 【番外】直到相思了无益(上)

正值初春,零零落落的白色木槿花在地上铺盖了一层, 踩上去, 细细软软。繁花落地,主子们喜欢这样的美景, 吩咐下人们不许清扫,于是便道上的落花碎片越积越多,好似一层厚实的花瓣做的地毯。

沈琤送蜀地迎回皇帝后, 一路护送回京城, 自然享受到了无尽的吹捧和款待。今日这场酒席设在皇家园林艮岳内,有奇石有百花也有亭台水榭, 显然叛军也爱它爱的紧, 并没有被损毁, 开春后,仍旧是百花盛开的人间仙境。

自从回到京城,沈琤几乎夜夜笙歌, 今天一场酒席下来身体有些熬不住了, 皇帝更衣的时候, 他离席去别处醒酒休息, 他只觉得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侍从跟着, 烦心的很,便一路踩着木槿花的花瓣往人少的地方走着。

终于他看到一处僻静处, 只有一堆破石头,说是破石头也不尽然,沈琤知道这些有从南方运来的太湖石和各种鬼斧神工的奇石, 有的上面还有先帝的题字,但他欣赏兵器还行,欣赏一堆石头就免了。

有一块石头的大小特别适合休息,他便往上一躺,闭着眼睛晒起了太阳,身下的石头被晒的暖暖的,不冷不热正合适,他想,就在这里睡到酒醒罢。

迷蒙间,忽然感到身边有人经过,他猛地警醒,坐起来擒住那人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想好好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扰他的轻眠。

他擒住的人轻若鸿毛,他没想到这人如此没抵抗力,结果使的力气大了,直接将对方拽着跌进他怀里,接着他下颌一痛,原来是这人头上戴的步摇簪将他划伤了。

不用说,这是个女人。

她大概也没料到会被沈琤拽进怀里,沉默了一下,才退开一步,抬头命令他:“快放开我!”

看到她容貌的瞬间,沈琤还以为自己没醒酒,这女人太漂亮了,他很不争气的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才道:“你是什么人?”

她没说话,使劲挣扎,想摆脱他的控制。

沈琤此时注意到她眼圈泛红,鼻尖也微微发红,想来是大哭过一场的,更显得她我见犹怜,柔弱娇媚,他忙放开她:“是不是我弄疼你了?你才哭鼻子的?”

“和你没关系。”她扭身就要走。

沈琤哪里肯就这样放她走,遇到一个可心的大美人不多聊几句岂不是对不起自己,他也不管这女人是谁,哪怕是皇帝的妃子他也不在乎。他便捂着下颌处,痛苦的嚷道:“我没弄疼你,但你弄疼我了,你头饰刚才划伤我了。”

她驻足,蹙眉回头看他,看到他下颌处果然有一道血痕:“谁让你突然拽我…”

“这能怪我吗?你一声不响的打我身边经过,我这睡觉呢,被你吓了一跳…”沈琤回忆了刚才的情景,忽然有了答案:“我来之前,你就在这里哭鼻子了,我突然出现,让你没法离开,于是等我睡着了,才蹑手蹑脚的离开。”

她辩解道:“我没哭。”

他哼笑:“你应该照照镜子,眼睛周围都被你哭红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躲在这里哭,也不知道哪个混蛋惹她哭泣,真想把那个王八蛋揪出来打一顿。

“红…是因为最近时兴这样的妆容,眼睛周围就要用胭脂化的红彤彤的。”

沈琤忽然发现她一点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冷漠,心性上还没长大,至少不如她表面伪装的那样,他决定撩拨她一番:“…你哭不哭和我没关系,但你将我刮伤了,这可怎么办?我还没娶媳妇。”

她重新走过来,检查他的伤处:“破了一层皮而已,你去太医院上些药就好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伤了别人就轻描淡写一句不要紧?”必须知道她的身份:“你是哪个宫的妃嫔?不过应该不是,嫁过人的,不可能像你这么冷漠。而且看你的打扮也不像妇人。”

“…”她肯定的道:“我不会告诉你的。”说罢,规规矩矩的给他施礼道歉:“真的对不住,我不是有意伤你的,你就让我离去吧,我不想把这次无心的相遇,弄出麻烦来。”

若是被人撞见她和一个男人纠缠,会将现在的生活弄得更加糟糕,那不是她想要的。她刚才的确躲在这里哭,因为她今日来参加太皇太后设的宴席,席上有人欢饮,她触景生情,想到自己与家人阴阳两隔,而旁人却在这里欢饮,于是为了不让别人觉得晦气,才躲出来偷偷掉眼泪,没想到没哭完,看到一个陌生人来了,她忙藏了起来,谁知道他不是游览一圈就走,反而睡下了,她只得等他睡着了才溜走,却被他发现了。

他是谁,暮婵根本不关心,或者说,她现在什么都不关心,只想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不再惹麻烦。

沈琤只是想和美人多说几句话,并不想叫她为难,正要解释的时候,就听身后传来响动,显然是有人来了,就见她明显很惊慌,乱石堆的尽头有一块矗立的巨石,很适合藏人,她立即跑到后面躲了起来。沈琤见状,也赶紧陪着她藏过去。

暮婵没料到他也跟来了,皱眉瞪他:“你出去。”

“行啊,我出去一准揭发你也在这儿。”他小声笑道。

她咬唇,不再说话,显然默然他躲在这里了。

怪石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藏两个人有暴露的可能,沈琤眼珠一转,往她身边凑,嘴中道:“你倒是给我点儿地方躲,往那边靠一点。”

暮婵这边也没地方,只能任他贴着自己,她又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外面的脚步声近了,小太监们的声音急的不得了:“人呢?刚才明明看见往这边来了。”

“可能是往前面去了,分头再找找。”

脚步声由近及远,看来人已经走了,沈琤也吃不准这几个太监是来找谁的,他探头出去瞧了一眼,对她笑道:“人走了。”

她瞭了他一眼,使劲用眼皮夹了一下,看来对他刚才的亲近的举动颇为不满。

沈琤的脸皮够厚,而且他觉得此时正适合倒打一耙:“你看你脸红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你挤了,被人撞见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哎,我一说,你脸更红了。”

他见她咬唇,抬起手试脸颊的温度,正要微笑再调笑几句,却不想突然看清楚了她根本不是在试脸颊的温度,而是在擦眼泪。她一眨眼就滚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沈琤赶紧过去捧起她的脸,揩她的眼泪,压低声道:“我说话是冒犯了一点,但你也没必要哭吧。”

暮婵只默默掉泪,并不敢哭出声,兵荒马乱的时候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以为战乱平息回到京城就能恢复以前的日子,可是却被告知,父王母妃世子哥哥等人全部在蜀地牵扯进了肃王谋反案被沈琤误杀了,她现在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孤女,连一个第一见面的家伙都敢调戏她。

她用含泪的雾蒙蒙的眼睛看他:“放开我。”

沈琤只好放手,她得了自由,扭头便走,显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牵扯。沈琤放开她,但不意味着他想让她走,他左手抵在石壁上,拦住她的去路,她只得扭头从另一边走,他便将另一个胳膊也抵在石壁上,将她圈在自己臂弯里。

她惊慌的问:“你要干什么?”

他瞅着她,忽然长叹一声:“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就直说吧。我挺喜欢你的,你不如告诉我,你为什么躲在这里哭,若是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打他。”沈琤所谓的“打”,就是字面的意义。

暮婵心咚咚的快跳了几下,脸唰的又红了一遍:“你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一见面就直接表白的?!

偏偏沈琤就是这样的人,喜欢哪个女人不喜欢哪个女人向来直说,拐弯抹角不是老沈家的作派:“没胡说八道,你这么漂亮,我对你一见钟情也很正常吧。”

她愣了下,随即恨道:“你真是厚颜无耻。”但耳根处还是红了一片。

“我是不是厚颜无耻你就先别管了,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欺负你了,让你在这里哭鼻子,谁这么狠心啊,你这么漂亮也忍心欺负,一定是你的继母是不是?我觉得男人都舍不得为难你。”

她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人,只觉得他傻的可以,哪有仅凭一面之缘就要□□的:“如果真是我继母欺负我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办到。”

暮婵摇头,只觉得眼前这人没有任何城府,想来是个只会动嘴的无赖,真正的能人应该喜怒不形于色,也绝不会暴露自己的意图。像他这样动辄承诺保护他人的人,往往是无能鼠辈。

没有城府的人,不是可靠的人。

她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随便对女子告白的登徒子呢:“…谢谢你的好意,你帮不了我。”

“你不信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谁又能如何。她轻叹,正在这时,方才寻人的太监们折返回来,喊道:“郡主——郡主——太皇太后叫您赶紧回去呢——”

沈琤一喜,知道她是谁了,范围缩小到郡主,马上就能知道她的身份了。她低声警告他:“不许跟出来。”

他笑嘻嘻的摇头。

暮婵这才举步走出巨石:“别叫了,我在找东西,现在找到了,回去吧。”

太监们马上围上来,纷纷表示自己担心死了,众星拱月的围着她往太皇太后那边去了。盖因为做奴才们的也知道郡主全家罹难,只有她一人侥幸逃生,如今她情绪不稳,每日都会掉泪,太后怕她想不开,吩咐下面的人盯的紧一些。

走在路上,粉白的花瓣飞落,掠过她的眼眸。沐浴在似锦的花雨中,有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这时候见到迎面走来一路太监,见他们来了,袖手侯在一旁,等他们过去,才喊道:“沈大人——沈大人——”

“沈大人?”她恍惚间转身追上那几个太监:“你们在找哪个沈大人?”

“沈节度使…”

“沈琤?他在这里?”

太监们点点头,他们知道郡主和沈琤的恩怨,不敢直接回答,瑟缩道:“奴才们也不知道,但是刚才看到他往这边来了,皇上让奴才们过来寻他回酒席。”

暮婵从没见过沈琤,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描述也是只言片语的,甚至明显是将他和手下的将领搞混了的,此时听闻眼前的太监们知道沈琤的样子,不禁追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这…”

“让你说就说!”

太监们只好断断续续的描述了一番,暮婵听完,直觉眼前一黑,身子向后跌了一下,旁边的太监们赶紧扶住她。

她推开太监们一路跑回堆放怪石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去看巨石后面,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居然和仇人近在咫尺而浑然不知。他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城府”了,他太得意太猖狂,根本没将皇宫的人当回事,才会大咧咧的直接说要替她报仇。

更她难以接受的是,三天之后,皇帝亲自赐婚,将她许配给定北节度使沈琤。

沈琤,果然是那天在艮岳遇到的人。

第61章 【番外】直到相思了无益(中)

今晚上是定北节度使沈琤洞房花烛夜。作为勤王救驾的大功臣,开口向皇帝索要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 哪怕这个女子出身皇室, 也是天经地义的。

没有他在蜀地清除肃王一党,皇帝现在说不定在哪个鬼门关等着投胎呢。

在前院款待完宾客, 沈琤借着酒劲喜气洋洋的往新房走,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自己貌美如仙的妻子,他的步履不禁快了许多。

见他来了, 新房门口候着的丫鬟们知趣的退下了。他满意的笑了笑, 进了房间,回手将门关好。靠着门板, 瞅着新床上拿扇遮脸的新娘子, 得意的哼笑两声。

忽然, 他觉得自己这笑声不大像好人,怕吓到她,便收敛了笑容, 一本正经的走过去, 去挪她遮脸的团扇。

其实他已经见过她, 对她的容貌心中有数, 但是挪开团扇, 看到后面的花容月貌,还是忍不住露出了舒慰的笑容。

没错, 这就是他在宫内见到的绝色美人——安宜郡主了。

她面无表情,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沈琤自嘲的撇撇嘴:“你还真是没变啊,见到是我一点不吃惊, 我还以为你会稍微吃惊一下呢。”随即,他抬起她的下巴,坏笑道:“你夫君来了,怎么连句话也不说?”

她别开脸,还是没说话。

沈琤有点扫兴,但还是压住了怒气,坐在她身旁,很自然的勾肩搭背:“李暮婵,我知道你们看不起节度使,觉得自己是下嫁了。不过我得跟你说明,我想娶你可不是看中你的郡主身份了,我如果愿意,开口要皇帝的亲妹妹,他也得答应。那天见过你之后,我就对你念念不忘…你呢,想没想到我就是沈琤?”

“那是,皇帝是昏君,自然会答应你的要求。”

沈琤一愣,不过他决定不管妻子怎么评价皇帝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咱们做一对比翼夫妻。”

她忽然发出一声冷哼,夹杂着不屑和嘲讽。

沈琤这就忍不了了,也哼道:“自从我进屋你就阴阳怪气的,之前就算了,在艮岳的时候,是我冒犯你,你随便骂我,但你现在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还有什么理由对我横眉冷对?”

“节度使大人真是好心性呢,你杀我全家,还要跟我做比翼夫妻?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噙着方才的冷笑,语气说不出的冰冷。

“你全家?你父王是谁?我记得肃王没女儿的。”死在沈琤手里的人多了,他没工夫都记得。

“嵘王。在蜀地与肃王在一起…被你下令屠戮…”她眼底涌出泪来:“你在艮岳见到我,一定嘲笑我是个笨蛋吧,杀父仇人在眼前竟然浑然不知。你羞辱我还不够?竟叫我以身相许!”

沈琤呆了:“我…从没那么想过…”

眼前的情景和他设想中的洞房花烛夜一点都不一样,他原本以为她见到他是那日在艮岳中遇到的人,先是震惊继而是会是惊喜,现在倒好,惊喜是没有了,惊吓倒是连连。

她突然自袖中亮出一把匕首朝他刺来。

沈琤虽然还沉浸在震惊中,但也还不至于能让一个弱女子偷袭,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往床上一磕,打掉了匕首。

他压在她身上,穿着粗气看她,本该浓情蜜意的洞房花烛夜转眼成了谋杀之地,他皱眉恶狠狠的道:“你嫁过来就是为了杀我?”

她并不惊慌,语气平淡:“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从京城嫁过来,终于确定你就是沈琤了,今生报了不了仇,我就等来世。若不是为了报仇,我在被赐婚的一刻就自尽了。你现在也可以杀了我。”

“你长这么漂亮,我哪舍得你死了。这样吧,我不跟你计较了,咱们先把今晚上过完,等明早我就下令去查究竟是谁把你父王杀死的。绝对不是我,我只奉命杀肃王,从没听过什么嵘王!”

她静默的听完,冷淡的道:“你先放开我。”

沈琤心花怒放,笑道:“就是,你既然嫁给我,就是我的人,以前那些事就不要计较了。要计较也过了今晚上吧。”他不在压制她,并将她扶起来,这过程忍不住瞧她的侧眼,心想真是漂亮啊,月中嫦娥也不过如此罢。

“合卺酒还没喝,咱们过去吧。”她道。

“对对对。”沈琤口中应道,先迈出一步,但余光还在观察她,就见她在站起来的瞬间突然俯身去拾地上的匕首,待拿到匕首,毫不犹豫的往她自己的喉咙刺去。

沈琤早有防备,当即夺下匕首,将她推倒在床上,气的冒火:“杀不成我,你就要自尽?行啊,想死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死了,你就将你陪嫁的丫鬟侍从工匠们全都杀了,然后把他们的脑袋吊在城墙上!”

她皱眉,恶狠狠的瞪他。

沈琤见有作用了,便冷笑着威胁:“这还不算,我还要带兵打上京城,占一城屠一城!千里赤地,万里无人烟,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暮婵紧紧揪住床被,表情纠结。

他获得了胜利,洋洋自得的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你刚才行刺我,已经很危险了,信不信你敢再来一次,我立即以这个为借口发兵京城。皇帝居然指使郡主来行刺本节度使,我怎么着也得找他好好把这笔账算一算。过一城屠一城,直杀到京城,叫天下永远记得我的恶名,再不敢有人…像你这样来冒犯我。”

她眼底有泪光闪现,越聚越多,终于溢出眼眶,一闭眼便是两行清泪。

沈琤这才将她推向床内,低头解自己的腰带,忽然见她含泪怒视他,便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脸颊,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已经抓出了一道血痕。他气的牙痒,上去按住她:“毁容是吧,你这么喜欢,我现在就叫你那些陪嫁的婢女进来,剥了她们的面皮,让你看看真正的毁容是什么样子!”

她啐了他一口,沈琤反手抹了,冷笑了两声,就去扒她的衣裳。这一次,她再没抵抗的意思,不哭不闹,似乎已经认命了。

他忽然没了想法:“算了,我明天查清楚再来找你,你今夜老实点,寻死觅活的话,我一定会迁怒别人,叫你死了都不得安宁。”

唉,他很少威胁人的,一般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他拾起那把匕首,回头瞅了她一眼,举步走了。到了门外,立即叫了手下盘问肃王府的情况,虽然大家因为他的喜酒喝的醉醺醺的,但发生过的大事还是记得的。

庞新杰回忆了一下:“似乎当时逃难到蜀地的王爷们多住的肃王府,咱们的人冲进去一阵杀,谁知道都死了谁啊。”

沈琤恨不得揪住他的衣襟叫他醒醒酒:“立即去把执行命令的人给我叫来!”

很快当时奉沈琤命令肃清叛党的将领们到了,沈琤越问越是扶额,最后几乎是用双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