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良久道:“喝啊,然后离你远远的。”

他笑着搂过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下:“你能这样说,我就满意了,反正你知道,你真喝了,忘记我,我还是会去找你,咱们还是一对。只是可惜啊,没这种药,路上遇到郎中,是我信口说的。”话音一落,他便被她的手肘狠狠的撞了下,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成心消遣我!”她痛苦的皱眉,又想哭了。

沈琤那边跟死了一样的不出声,半晌就听他道:“我突然…想起还有文书没回…”说完,他就蹬了靴子下地去了。

暮婵懒得理他,直到他关门走了,她才坐起来,手忽然摸到一块濡湿,她借着帐外的月光一瞧,手上是一抹血迹。

他原本就受伤了…刚才让她一手肘将伤口撞开了。

暮婵披衣就要下地去追她,走到门口,却突然驻足,折返回床上重新躺好。她不能关心他,他受伤这不是正是她想要的么,他死了才好。

希望他今夜就死掉。

她无心睡眠,用她的话说,她一定是在等沈琤暴毙的消息。一整夜不见他,上午也不见人,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才回来。仿佛没受过伤一样,她揣测昨晚上他伤口裂开后,又去找大夫进行了包扎,养了一天,这会装作若无其事的回来。

他可能不知道血滴到了床上。

她早上起来已经叫丫鬟将被褥都换了,她也不想让他知道,她其实知道这件事。

沈琤一看桌上的菜肴,乐了,大夫叮嘱他不要吃的“发物”竟然一道没有,若不是她留心准备,怎么会如此完美的避开。

他问:“为什么大晚上的要吃肉丝白菜粥?还有山药骨头汤和银耳红枣鸡汤,怎么都是汤汤水水的?”

暮婵心虚,眼不抬的道:“爱吃不吃。”

“吃啊,怎么不吃。”他挑眉笑道。但他被冷落久了,忽然见她关心自己,“得了三分颜色”忍不住想“开一下染坊”,吃到一半,放下筷子,撑着脸道:“李暮婵,我喜欢你。”

她没吭声。

“…不如你也喜欢我吧,这样的话,咱们就互相喜欢了。”

暮婵剜了他一眼:“下辈子吧。”

“真的?”他笑道:“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可不许反悔。”

“…”她默默吃饭,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过了一会,他旧事重提:“我不是说笑的,我真的去找你。”

是啊,只能下辈子了,这一生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她噙着眼泪,闷声道:“好啊。”等他垂眸吃饭的空隙,她朝他露出一个不让他察觉的笑容,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小声重复了一遍:“说定了。”

第63章 【番外】定北旧事(上)

戴柔身为棱州刺史戴占权的嫡女,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阖眼了, 原因很简单, 定北节度使沈霖带兵打过来了,而父亲发出的救援信, 迟迟没有回应,如果今夜援军还不能到达,城池危在旦夕。

她从周围人的闲谈中, 多少也知道了沈霖的为人, 那就是:哈哈一笑,杀你全家。

戴柔的母亲李氏最近几天也没阖眼, 但原因却是和术士们念经, 期望能够求来天兵天将, 再不济求来一队鬼兵帮助棱州渡过难关。

在戴柔的院子都能听到彻夜的念经声,她睡不着,这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好在父亲是清醒的, 这会正跟叔叔哥哥们商量是否投降。戴柔身为女子不方便询问, 只能在闺中等着消息。

可能是仲夏的关系, 空气闷的人呼吸困难, 棱州静默的像一座死城。

终于第二天早晨, 消息传来,刺史大人决定开城投降。

戴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投降可以保护城里的百姓,但是她的下场未必有多好。

丫鬟们一会报一次消息,从城门打开了到大军进城了到沈霖进府了, 一次比一次叫人揪心。

母亲李氏在听到沈霖进的消息后,终于放弃了请阴兵的念头,跑过来抱着戴柔哭:“我的女儿,咱们娘俩可怎么办啊。”

戴柔不禁要调整自己的心态还得安慰母亲:“娘,没事的,您稍安勿躁,爹和哥哥们会保护咱们的。”会吗?她其实是不抱希望的。

傍晚时分,有丫鬟白着脸跑进来:“夫人——不好了——”还没等话说完,便被推开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一队黑甲的士兵推开。

李氏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想起种种恐怖的传闻,登时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戴柔忙扶住母亲,对士兵们道:“你们想做什么?”

“奉节度使大人的命,所有人都到前院去!快走!”

“我会去的,你们先叫进来一个丫鬟,让她陪我一起扶住夫人。”她一字一顿的道,慌张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既然不是来杀她们的,这点要求应该会满足。

果然士兵们听了,真的叫进来两个丫鬟让她们扶着李氏,戴柔跟在后面,一路向前院走去。

一进院子,就见正房门口摆了个太师椅,有个人歪坐在上面,这人的幞头扣在眼睛上,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容貌和年纪。

不过他看似假寐,应该是没睡的,拎着马鞭的右手不时晃动一下。

而她的父亲和哥哥们还有棱州的官员们则跪在正房的台阶下面,每个人都低着头,个别胆小的还有上半身匍匐在地,屁股撅得老高的。

女眷们则被驱赶到院子的角落内挤成一团,低声呜呜啜泣不止。戴柔紧锁眉头,强迫自己不能受这样的氛围影响,绝对不能像母亲一样崩溃。

见李氏和戴柔来了,女眷们很有默契的让出一块地方,还有人解下帔帛放在地上让李氏能够躺下。戴柔跪在地上,让母亲枕着自己的腿,静静观察着一切。

这时有士兵走到太师椅身边,嘀咕了几句,估计是说人员都被赶到这里了。

那人终于有动作了,先用马鞭捅了捅幞头,露出眼睛来巡视了一圈,才坐正了身子。

戴柔隔的远,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是个清瘦的年轻人,和描述中的沈霖年纪相仿,应该是他本人了。

“…姓戴的,还算你识时务。”

戴占全叩拜道:“良禽择木,贤臣选择明主而事,戴某理应弃暗投明,侍奉沈大人。”

沈霖哼笑道:“你侍奉我就算了,听说你的女儿不仅漂亮而且知书达理,叫出来让我看看。”

“…也不是很漂亮…就一般女子…”戴占全支吾道。

“少废话!漂不漂亮,你爷爷我会自己看,快叫出来。”

“这…”虽然事已至此,献上城池可以,献上女儿,他于心不忍。

沈霖见他如此不识趣,也没了耐心,冷笑道:“好啊,不愿意是吧,那就都去死罢。”说完,当真一扬手,院内的士兵们齐刷刷亮出刀来,有动作的快的,已经将跪在戴占全身边的棱州留守给一刀捅了。

眼见看押女眷们的士兵也蠢蠢欲动,举起刀来,戴柔顾不得那么多了,让旁人帮着自己的照看母亲,站起来大喊一声:“爹——”

戴占权见女儿主动暴露了自己,想哭却哭不出来。

沈霖得意的笑了笑,虽然离得有些远,看的不太真切,但看身段轮廓是个美人无误了。

事已至此,戴柔只能上前去,硬着头皮走到石阶处,跪了下去:“拜见沈大人。”

“上前来。”

戴柔跪着向前进了一步,缓缓抬起来头来,她心底是怕的,咬着牙才敢对上他的眼睛。沈霖要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倒是不错,只是眼神有股邪气,一看就是个混世魔王。

沈霖抬起她的下巴,哼笑两声,对戴占权道:“这不是很漂亮嘛。”

戴占权并没有出声附和,显然是在无声的抗议。

沈霖不在乎,只觉得戴柔花容月貌,很是满意,沈霖手里的定北军虽然强悍,但他爷爷那辈才刚做军官发迹,他爹这辈才当上节度使,与动辄繁荣几百年的望族没法比,娶名门戴氏的女子做正妻,他一早就打了这个主意,况且她美貌无双,怎么看都是合适的人选。于是宣布:“今夜不走了,我要迎娶戴小姐。”

戴占支吾道:“…将军何必如此心急…不如让小女准备一二,我们亲自护送到定北去成亲…”

沈霖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明天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不用了,今夜之后,我将她带回定北去,再办酒席不迟。”

戴占权还要说话,沈霖瞄了他一眼,他只得强忍下冲动,闭口不言语了。

沈霖则牵起戴柔的手道:“随我走。”他身后就是正房,显然今夜就要和戴小姐住在这儿了。

跪在地上的戴占权和几个儿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要带人临幸?几个人跪在地上,垂着头互相瞅了眼,眼中满是怒火和杀意。

戴柔好歹是刺史的嫡女,就算霸占她,也该多少顾及一下,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没杀尽戴家的男丁,那这样的羞辱也和杀了他们差不多了。

戴占权指节泛白,狠狠咬住嘴唇,很快尝到了血腥味。

沈霖欺我太甚!

“爹…”戴柔轻声唤了一下,见父亲没有抬头看她,绝望的闭了下眼睛,顺从的跟着沈霖走了。

戴占权不禁后悔,当着自己的面,女儿被带走,早知道这样就跟沈霖拼个你死我活了,现在这样真是活活气死。

环视四周,见儿子们的眼神同样阴鸷,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的黑色渐浓。

沈霖牵着她的手进了正房,将马鞭仍在桌上,自己往交椅上一坐,怕拍大腿对她道:“过来。”戴柔不敢忤逆他,只好咬着牙走到他跟前,然后就被他环住腰,硬按到腿上坐着。

沈霖瞅着她:“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打棱州吗?”

她摇头。

“因为我听人说棱州刺史的女儿长得很漂亮,是北方有名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爹颇识时务,若是抵抗不投降,就算你是美人,我也难保证不会伤害你。”

戴柔心想,你现在已经在伤害我了,她颦眉:“将军过奖了,小女子的容貌不值一提。”是谁传出的流言?这年月美貌的名声在外,绝对不是好事。

藩镇之间互相攻伐,或许这只是沈霖攻打棱州的借口,谁会相信某个节度使真的会为了一个所谓的美人攻打城池?!反正她不信。

“你不信?”他哼笑着问。

“将军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她努力挤出一点笑意,但估计并不好看,因为他的脸色沉下去,显然不满意她的笑容。

沈霖冷笑道:“你口中的将军不单指我吧,若是别人攻占了棱州,你也照样会听从他的安排吧。”

“…”戴柔打定主意,直言道:“您说的没错。我现在恐惧您,您说什么,我自然不敢违抗。我若是现在说因为倾慕将军而信赖将军,不是太虚伪了么。”

沈霖愣住,他过往得到的女人,每个都是一见他就笑脸相迎,不管是进献的还是投怀送抱的都主动逢迎他,还没有哪个敢这样直言不讳的。

这时刚好有人敲门,戴柔忙站起来,脱离他的控制,打开门,见外面是来送酒菜的士兵,忙接过来端到了桌上。

她主动斟酒,双手奉上:“将军请。”

他似乎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搂过她的肩膀,将酒递给她:“你先来。”

她猜他是怕酒中有古怪,但转念一想,这酒菜是他的属下准备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再说就算她的家人下毒,她也在屋内,有误食的可能,应该不会有毒,于是捧过来,一扬脖子全喝了。她抹去辣出来的眼泪:“…我再给您斟一杯吧。”

又斟了酒递上,这一次,他又不喝,还是塞给她:“你再喝一杯。”

戴柔深以为苦,推脱道:“我不胜酒力,若是喝醉了,就留将军一个人喝闷酒了。”

他觉得她天真的可爱,不觉笑了笑:“行啊,你就当我是真想跟你喝酒吧。”没再让她喝酒,而是自己独酌了。酒过三巡,他听到外面也传来笑闹声,想来是自己的下属也有饮酒作乐的,他并不在乎,攻下城池后放纵一下,是应有的题中之意。

他醉眼朦胧的看她,越看越可心,搂过她的肩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下:“你可真漂亮,都说金屋藏娇,你跟我回定北,我也想拿金屋子将你藏起来了。”

可陈阿娇的下场明明很惨,戴柔觉得他可能只是听过这句话并不知道更多的深意,便只笑了笑:“将军抬爱了。”

“你现在还怕我吗?”

“不怕将军了。”

“你看你,我都说要你做节度使夫人了,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将军的,方才知道你害怕,一时拘谨,所以没有纠正你,你都说不怕我了,怎么还这么叫?”

戴柔只好挤出笑容道:“…夫君…”刚才的酒劲找了上来,她只觉得眼皮发沉,还是笑着逢迎。

他得意的挑挑眉,搂过她吻了下:“柔儿。”

“您知道我的闺名?”

“我都说了,我是为了你打棱州的,你忘记了?”他醉醺醺的道。

戴柔见他有了醉意忙又给他斟酒,想把他灌醉了,或许逃过今晚,明天或许有转机,就算没转机能拖一晚上是一晚上。有了这个想法,她主动多了,笑容亦愈加温柔可人。

终于将一壶酒都灌进去了,他也不复刚才的生龙活虎,撑着额头,身子略微摇晃。戴柔心里祈祷着,希望他最后彻底醉过去。

他这时忽然看了她一眼,双目迷蒙:“…来,扶夫君到…床上去…”并向她伸出手了。戴柔见他这样似乎也撑不到床上了,便笑着作势要搀他,刚搭上他的手,他就双眼一闭,醉晕在了桌上,不省人事了。

戴柔这时也打了个哈欠:“…怎么这样困…”她揉着太阳穴,想找回清明,可头脑却越来越沉,就在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吵嚷声,接着一只羽箭从窗户射了进来,直中她跟前,若是再近一寸,定将她射穿了。

她吓的醒了酒,正呆怔的时候,又从窗户飞进来数支箭矢,而这一次的箭头烧着火苗——是火箭。

很快,一只火箭点燃了幔帐,呼啦一下,屋内烧起了大火。

而门外的喊杀声更甚了,有叫骂有吵嚷,她搞不清楚状况,不然贸然出去,况且沈霖还醉着酒,若是另外的敌人攻来,沈霖不在了,定北军群龙无首,棱州和定北军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使劲推了沈霖一下,他死了一般的没反应。而这时,又从窗外飞数道火箭,她便将他推到在地上躲避攻击,自己也蹲下身,用桌子暂时遮挡一下。

“将军——将军——”她眼皮又开始发沉了,她明白了,他或许也不是醉酒,而是被下药了,如果问题出在酒里面,那么现在攻击他们的人只可能是刺史府的人。

父亲要杀沈霖…

自己或许不该叫醒他…

第64章 【番外】定北旧事(下)

戴柔心一横,趁着大火还没烧到他们, 她捂住口鼻准备逃出去。但走了两步, 一支箭飞进来,擦伤了她的胳膊, 她气的低声恨道:“你们要杀沈霖,难道没想到也会伤到我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此时或许已经被沈霖糟蹋了, 她的死活已经不在戴家的考虑内了。如果沈霖死了, 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她现在的身份不再是戴家的嫡女, 而是沈霖的女人。

戴柔咬齿, 拔下簪子, 扑到沈霖跟前,照准他的的左手狠狠的刺下,伴随汩汩的流血, 是他吃痛醒转的吸气声, 他猛地睁眼, 猝不及防的吸了一口屋内的弥漫的黑烟, 使劲咳了几声。